九皇子走了,所有的下人也都退了出去,门被关上的时候,夹进来的风吹灭了烛灯,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掌灯。
最后的一丝光线也被隔绝了出去,屋里头一片漆黑。
宗政无忧斜靠着椅榻,动也不动,手中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杯身冰凉的温度透过指尖的肌肤直直地渗进了心里头去,化作了无边的寂寞孤单,无止尽的蔓延开来。
老九的话如同一记闷锤,重重敲在他心上。
从来没正视过的问题,此刻全摆在了他面前。
为什么他非她不可?在碰触别的女人时,会那般抵触,却唯独她,总让他不自觉的就想要靠近?他这一生本不打算娶妻,却在偶然想到往后的人生有她相伴,便觉得人生并非全无乐趣;不过是一个利用完的工具,为何他要如此心急的找到她,甚至动用了整个无隐楼的人?才两日而已,她的消失,已令他心中空落,无所适从。
这……到底是为什么?他闭上眼,脑海中满是女子苍白的面容,以及得知真相后嘴角浮出的那一抹讽刺薄凉的笑,还有她强掩住眼底的伤故作坚强的模样……这一切,他并不是没看见,而是刻意忽略,最终埋进了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处。
雨落了一夜,淅淅沥沥的声音从紧闭的窗子传了进来,天亮的时候,他就靠在那张软榻上睡了过去,眉宇间尽是倦容,手心里那杯凉茶还在,一滴都没动过。
无忧阁的管事见屋内没动静,吩咐了人在门外候着,别让人进来打扰,但挨不住九皇子的大嗓门一亮。
七哥……他从进无忧阁的大门就开始喊开了。
宗政无忧眉头一皱,睁开眼来,眼中俨然多了几条红血丝,纵横交杂。
外面下人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请求道:九殿下,您快别喊了,王爷还没起身呢。
九皇子哪里会听他们的,只管推开门大声嚷嚷:七哥,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在睡?他走进屋去见宗政无忧仍是满脸倦色,微微一愣,调侃笑道:七哥,你该不会是想璃月想的一宿没睡吧?这可不像我的七哥啊!宗政无忧身子微微一僵,起身横了他一眼。
九皇子连忙改口道:我七哥乃天人之姿,视金钱……不对,视女人为粪土,怎么可能为一个小女子牵肠挂肚,寝食难安呢?对不对呀……七哥?要想也是想我才是,嘿嘿…宗政无忧看着他一脸欠扁的笑容,外加夸张的动作,嘴角抽了抽。
九皇子凑到他跟前,又道:将军府那边是真热闹啊,这下着雨呢,大臣们可一个都没缺,全都到的齐齐的,送礼的人从北城都快排到南城了。
宗政无忧挑了挑眼角,没做声。
洗漱过后,管事连忙让人端来了一直温着的早膳,宗政无忧摆手,没胃口。
他这才看了眼九皇子,淡淡道:是让你去找人,不是让你看热闹的。
九皇子坐下,瘪了瘪嘴道:找人连带着看热闹嘛。
这次真是便宜傅筹了,太子大婚都没他这么大阵仗,不说别的,单看父皇的赏赐、容乐长公主的嫁妆,还有大臣们的礼金,啧啧……宗政无端起新奉上的茶啜了一口,听着老九语调中的酸意,嘴角微微有了一丝淡笑,道:怎么,你后悔了?九皇子扬眉道:后悔倒没有,不过……假如容乐长公主长得跟璃月似的,娶回去还真是不错,那可是人财两得啊!宗政无忧斜了他一眼,这世上只得一个阿漫!他随口道:身形相似,若再长得一样,那岂不是……岂不是一个人?这句话他没有说完,突然住了口,有什么在脑子里快速的划过。
七哥,你……九皇子见他话没说完已变了脸色,刚开口询问,他便抬手制止了。
宗政无忧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屋檐大颗的水滴在雨洼里溅起涟漪,一层层的还未荡漾开去就被下一滴水珠的到来掩藏了先前的痕迹。
宗政无忧思维一顿,大脑中瞬时一片清明。
在将军府的浴室里,是容乐长公主唯一消失在他视线中的短暂的一瞬,在他随之而入之时,傅筹迅速的掀掉帘子,整个浴室一眼望尽,给人一种无法藏人的错觉。
然而,他看到的是容乐长公主用手在池中拨水,她为什么这么做?那水是不是温泉只消一眼便能看出来,何须她一国公主亲自拿手去拨弄别人沐浴过后还未曾清理的水以试温度?除非……那池中刚潜了人进去,荡起了波澜,需要以作掩饰。
果然是心思缜密,她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玩了一招偷天换日!但是,容乐长公主为什么要不遗余力的去帮她?一个是启云国公主,一个是启云国没落的贵族之后……都是启云国的人呢!宗政无忧闭起了双眼,极少有的用心去想某一件事情。
宜庆殿内,她曾经说:无忧,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是容乐长公主,你……那句试探的话语她没有问完,他只当做她是如普通女子那般想要试探他的心意。
那场晚宴,她神思飘移心事重重。
温泉池边,她说:无忧,如果……我要嫁人了,你可会替我高兴?那时,容乐长公主与傅筹婚期定在三日之后。
有什么在渐渐浮出水面,震得他身躯一颤,心口发痛,他突然睁开眼睛,竟不能再想下去。
一转身,语气中带着难掩的急切,问道:老九,你过来的时候,启云国公主的轿子可到将军府了?九皇子一愣,不明白他怎么问起这个,但还是回道:这个时辰,应该快要拜堂了。
他话音未落,宗政无忧人已经出了门,九皇子连忙大声叫道:七哥,你去哪里啊?回答他的,是宗政无忧白色的衣袂甩带留下的呼呼风声。
谁道丑女貌倾城 第四十三章 公主大婚(一)雨越下越大,没有半点停的架势,但这丝毫不影响蜂拥至北城的马车行人。
由南城到北城的宽阔马路上,大红绸布结成的喜气浩荡的迎亲队伍徐徐前行,雨雾迷蒙,曾有人说过,这种淫雨天气下的婚姻很不吉利,但这婚期是皇帝陛下亲自定下的,谁敢有异议?漫天安稳的坐在宽敞华丽的马车之内,听着车外的雨滴拍打在车身上啪啪的响,仿佛敲碎梦境的声音。
因为下雨的缘故,博筹不便骑马,与她同乘一辆马车,就坐在她的对面,随性而潇洒的姿势。
大红的盖头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看到对面男子的一截喜袍,以及搁在膝盖上的修长有力的手。
就是那双手,将会牵着她,走进婚姻的囚牢。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似是一直落在她身上,仿佛在探寻着什么。
作为新嫁娘,她此刻的情绪似乎有些过于平静,没有即将嫁为人妇的羞怯和欢喜;没有对未来夫君的殷殷期盼;没有告别家人的伤感和哭泣,亦无嫁非所愿的痛不欲生。
她从内心到表面,都平静淡漠得让人心生不安,就好像她只是等待着去某一个目的地参加一场与之毫不相干的婚礼。
泠儿坐在她身旁,少有的安静,偶尔拿眼偷瞧对面的男子,丰神俊朗,温润如玉,竟是世间少有的能与她主子相匹配的男子!主子嫁给他,应该会幸福吧?马车路过一个水坑,车身倾斜,漫天本能地伸手去找地方攀扶,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那双手掌心有点粗糙,却很温暖,只听他柔声道:小心。
漫天轻轻点了点头,稳住身子,道:多谢将军。
傅筹笑道:你我再过一会儿拜了堂就是夫妻了,何需如此客气。
他的话说得侧是自然,没有半点生疏感。
漫天闭着唇,没再说话。
马车很快便平稳下来,她的手还被他握在掌心口女子手指纤细,柔滑细腻的肌肤冰冰凉凉,好似不经意渗入马车内的冰凉雨水的温度。
博筹拢眉,关怀道:你的手怎么这样凉?很冷吗?我让他们停车,给你找件袍子加上。
说罢也不等她回应,便对外叫了声:停车。
马车应声停下,有人上前请示,还没开口,泠儿已说道:奴婢知道主子的袍子收在何处,奴婢这就去找。
漫天却是淡淡道:不必了,我不冷。
没有刻意的疏淡,却让人觉得被隔绝在了千里之外。
泠儿眸光一暗,抿了唇,目光望向傅筹。
傅筹很自然地用双手裹紧了她的手,笑着道:今天是我们的大婚之日,你可不能没拜堂就先倒下了。
还是加件衣裳吧。
他虽是笑着说的,语气中却暗含着一种令人不可反驳的力量。
转头对泠儿道:快去。
泠儿欣喜应了,临下车时,心中暗道:将军温柔体贴,对主子又关怀备至,皇上为主子寻的夫婿还是很不错的!马车内就刺下他们二人,有一股极浅淡的香气若有若无的萦绕鼻尖,只觉得好闻极了,傅筹不自觉吸气,想要闻得更清晰一些,却又突然淡了下去。
漫天几次欲收回手,傅筹却不让,他拢紧了手心,轻轻笑道:你的手太凉,我帮你暖一暖。
无论是动作还是说话的语气,他总是那样自然,就好像在一起生活多年的老夫老妻般。
手凉了可以暖,但一个人的心若是冷了,要如何去暖?她坚持着抽回手,淡笑道:谢谢将军好意!不过……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温度。
傅筹微微一怔,她是最得启云帝宠爱的公主,为何会如此淡然地说着习惯了冰凉的温度?就连笑着时说话的语气都能听出发自内心的悲凉之意。
他眉头一皱,看了眼自己空落的掌心,换到她身旁坐下,扳过她的双肩,隔着一层盖头,轻叹道:以后……在我身边,你会慢慢习惯温暖。
要记住……我不是旁人,我是你的夫君,是要与你一辈手相守到老的人。
他温和的嗓音似有着某种定力般,奇异的令人心安。
漫天竟不能挣脱他的手,感觉有两道灼热的目光透过红色的锦帛,直直的落在她的脸上,她不自然地将头转向一边。
两日前为躲避宗政无忧而设定的计谋,傅筹断不可能对她的身份一点怀疑都没有,但他什么也不问,只是用最合适的方法给予她最完美的配合。
这个男子的心思到底有多深,她一点也看不出来。
而他对她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她也无从知晓。
她不敢再凭感觉去分瓣别人情意的真假,因为感觉有时候也会骗人。
泠儿衣袍拿来了,傅筹轻轻替她披上,确实暖和了许多。
浩荡的队伍继续前行,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外面传来了喧嚣之声,应该是到了!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大概就是用来形容此刻的卫国将军府。
傅筹一下车,众人道贺声声,不论前来道贺的人是出于何种心思,他都一一笑着回礼致谢,齐瞰周到无可挑别。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不禁赞叹道:卫国大将军平易近人,一点都不拿架子!漫天被泠儿扶着正待下车时,傅筹回身,接过她的手,笑着道:我抱你进去。
漫天愣了一愣,这个年代成亲的礼仪之中似乎没有这一项!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她只觉身子一轻,人已经被他抱了起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很诧异,开始小声议论。
漫天能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们瞧,她连忙推他道:将军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傅筹温雅笑道:地面有积水,会弄脏你的莓服。
他双臂紧了紧,眼中尽是温柔的笑意,眩人眼目。
漫天挣脱不得,也只好随了他去。
但凡有内力的人,通常耳力都比较好,他们进了将军府大门,她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一堆女人的议论声。
容乐长公主真是好命啊,长得丑还能嫁给这么好的男人!谁说不是呢?!大将军英俊潇洒、武艺不凡,对人又温柔体贴……这么完美的男人怎么就娶了一个丑女人呢?唉,没天理!快住嘴吧你,那是陛下的赐婚,你这样。
无遮拦,小心人头落地……漫天听着轻轻摇头,苦笑不已。
将军府中四处都结了红绸,在风雨中飘扬摇摆,似是欲挣脱禁锢,飞往广阔的天空,却始终不得。
眨眼功夫之后,他们已到了大堂。
博筹将她放了下来,动作极为轻缓。
堂内满座的宾客一见这情景,皆是诧异,他们还没见哪个新娘子在拜堂之前直接被新郎抱着入大堂的,还那般亲昵自然的姿态。
他们都以为博将军是碍于皇命才不得不娶这位公主,记得当日大殿之上,被容乐长公主选中之时,傅将军分明有几分犹豫,不像是心甘情愿,可此刻看来,却又不似是被逼无奈,奇怪!漫天他们二人因乘坐马车,比预计时间到的早了一点。
此刻,拜堂的吉时还未到。
下人将大红花结递到跟前,漫天伸手去接,却被侍筹握住,直接牵着她的手往里边行去,边走边跟宾客们打招呼。
众人回神,连忙上前恭贺,最高兴的莫过于礼部尚书杨大人,两国联姻之事乃他极力促成,虽有波折,中途还换了人,但终是顺利成了。
他衷心祝贺道:恭贺傅将军新婚之喜!傅筹笑道同喜同喜。
另一位官员以同词相贺,侍筹亦是同样笑着回礼。
余大人也随之上前,习惯性的祝贺语随口脱出,拱手道:恭喜博将军娶得美人归!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目光唰唰的朝着余大人射过去。
传言容乐长公主容颜丑陋,可他偏偏恭喜人家娶得美人归,这听上去,分明就是一种讽刺。
堂内瞬时鸦雀无声,寂静无比。
部分宾客屏住呼吸,等待倭将军的反应,而那些先前在名单之内的贵族子弟则是闲闲的一副看戏的表情,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虽然他们一开始都不愿娶这位公主,但今日这眼花缭乱的御赐珍宝以及公主那一箱接一箱异常可观的嫁妆,令他们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暗道:这些东西原本也可以是属于他们的,只可惜了…!一位官员撞了撞还没醒过神来的余大人的胳膊,朝着新娘子努了努嘴,提醒他说错话了。
余大人一怔,这才明白过来,还挂在脸上的谄笑尴尬而僵硬,连忙解释道:博将军,下官……下官不是那意思……傅筹面色始终未变,笑容依目温和,但那眸光却深沉了几分,令人看不懂其中的含义。
他转头望了眼盖头下的女子,继而官面笑道:多谢余大人吉言!余大人微愣,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太子驾到!身着明黄色太子服的宗政筱仁阔步行来,他身边跟着一名女子,那女子休态风流,艳光照人,一出现仿佛将天都照亮了一般,吸8了众人的目光。
傅筹还未招呼,已有些喜欢溜须拍马之人迎上去行了礼,谄媚笑道:这位便是太子殿下新得的美人香夫人吧?果真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太子殿下好眼光啊!这话音未落,周遭一片附和之声。
女子的美是真的,那马屁拍得也是真。
宗政筱仁大悦,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揽住身边的美人,笑道:国色天香,思…香儿当之无恍。
至于倾国倾城嘛……他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刑部大牢里那张绝美的脸孔。
可惜,被老七给抢了!被称为香夫人的女子正是两日前宗政筱仁自将军府带走的痕香,她依在太子怀里,娇媚浅笑,那笑容是个男人见了,骨头都得酥了。
她眼波流转,在不经意望向被一众官员隔开的身着大红喜服的英俊男子时,瞳孔一缩,眼底似有一抹异样的伤一闪而逝。
傅筹这才上前打招呼,笑道:有美人相伴,太子今日气色果然不同以往。
宗政筱仁有几分得意之态,哈哈笑道:托将军的福,这件事,本太子还得感谢将军。
倭筹道:哪里哪里。
他从始至终没正眼看过太子身边的娇媚女子一眼。
漫天向来最为不喜这种场面,但她却无法逃离,她只能安静的站在那儿,眼光所及之处便是脚下的那片浅灰色地砖。
忽然,那地砖上多出了一双靴子,然后是明黄色的衣摆,一看便知是太子无疑。
她皱了眉头,对此人厌恶之极。
宗政筱仁走到漫天跟前侧头看了她两眼,被宽松的大红袍子裹住的身躯完全看不出本来的身形。
他对于博将军为两国和平大计牺牲自我,不幸娶了这位和亲的丑公主深表同情,他拍了拍傅筹的肩膀,以一国储君的姿态语重心长道:将军忠心为国,乃当世槽模。
假如七皇弟有你一半的深明大义,父皇也不必日夜烦忧了。
宗政筱仁的意思是,谁娶了她便是深明大义、为国牺牲?世人多浅薄,以貌取人。
漫天勾唇嘲讽而笑,却听傅筹笑道:太子过誉,能娶得容乐长公主为妻,是博筹的荣幸。
他们之间又客套了几句,将军府的梁管家前来禀报道:将军,吉时到了。
炮竹声声,鸣彻天际,冲散了辅天盖地的雨水带来的阴郁,整个将军府里呈现出一片洋洋的喜气。
礼乐奏响,是欢快的曲调。
礼官唱:一拜天地——他们便转过身对着堂外的天地拜了下去。
漫天淡淡笑着,拜天地真的很容易,不过是弯下腰而已。
二拜高堂——没人知道傅筹的父母亲是谁,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高堂之位无人在座,他们也就那么拜了下去,对着的是白色墙壁以及空空的两张椅子,案台之上,连香都不曾焚过。
夫妻交拜——这一拜,在这不能离婚的年代,便注定了她的未来。
是好是坏,都已经不由她选择。
傅筹已经拜了下去,她却仍然直直的立着,也仅仅是片刻而已,随着身子的弯曲,心在那一瞬间有些麻木的钝痛感。
就这样,她成了人们口中的将军夫人。
礼毕,送入洞房——漫天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可以远离这群人了!她厌恶极了这些官场之人的虚伪嘴脸。
有人过来扶她,欲引着她往洞房去,却有一人拦着笑道:傅将军,怎么也得让我们瞧瞧新娘子的花容月貌再送入洞房不迟啊!花容月貌?!可真是直接了当的嘲讽,一点都不带拐弯儿的。
漫天冷笑,若真当她是花容月貌,在宜庆殿时,他们又何须个个低头,生怕自己被选中?一人附道:是啊,容乐长公主来我朝也有两个多月了,还没人见过公主的真面目呢!前次在皇宫之时,公主曾言,启云国习俗,女子出嫁在未行礼之前不得在外人面前露脸,如今行过礼了,应该可以让我等一睹真容了吧?傅将军不要那么小气嘛,我等就是想瞻仰瞻仰启云国公主的风采……这些都是在宜庆殿拿她当玩笑开的那些皇亲贵族子弟们。
她淡淡冷嘲一笑,他们想看她的笑话还要说得如此合情合理。
不管他们安的是什么心,其目的无非就是想知道她这个曾经掌控他们婚姻命运的丑公主究竟丑到何种地步?一阵风刮起,卷了雨雾直直地灌了进来,众人连忙都往两边靠墙让去,那风便长驱直入,直往她面上扑来,掀动红盖头扬起半个角,露出耳根下一小片雪白的肌肤,瞬时又落了下来。
堂内的其他宾客都不言声,皆望向卫国大将军,看他将如何处理此事。
有艳光四射的香夫人在场,就算是普通的美貌女子也会被掩去了光芒,何况是丑女!若真揭了新娘盖头,无疑是自取其辱。
这一刻,众人无不是做如此之想。
傅筹温雅的笑容不曾离开过嘴角,没有因为他人的刻意?难而生出半分不悦,只微微思索后,笑道:虽然公主已经嫁与本将为妻,但公主的身份…毕竟有所不同,又牵涉到启云国的习俗,还需看公主的意思。
不知公主……意下如何?一句身份有所不同,暗示他们,这不仅仅是一个公主,还是两国和平的标志。
那些贵族子弟,自然也不是蠢人,一听博筹言下之意,已明白了七八分,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得暂时作罢。
宗政筱仁适时出声道:好了,今天是博将军的大喜之日,谁都不准在此捣乱,你们想瞻仰公主的风采,以后有的是机会。
快送进洞房去吧。
本是很完美的一句话,既是帮傅筹解围,又能抓住机会彰显他尊贵无比的身份地位,在百官面前衬立威信,只可惜,天总是不从人愿,也不知是他太倒霎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话才说完,只听堂外传来一道冷声沉喝:慢着!!漫天一听这声音,身子猛然一震,僵硬无比。
他……终究……还是来了!谁道丑女貌倾城 第四十四章 公主大婚(二)随着来人风速一般的卷入,整个大堂的气温瞬间降至冰点。
白衣胜雪,墨丝飞扬,俊美绝伦的脸庞阴郁沉沉,如地狱幽潭般的邪眸冷冽慑人,他就那么放眼一扫,目光所及之处,莫不胆颤心惊。
本欲上前行礼的官员们个个脚似生根,半步往前挪动不得,甚至被他带来的那股邪冷的寒气迫得想往后退去。
从不参加他人婚礼的离王突然夹带寒怒而来,他们直觉今天有事要发生。
在这种冷冽的气息包裹之中,还能保持镇定自然的微笑,绝对只有傅大将军一人。
傅筹温和的眸子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缓缓迎上去,笑道:离王能来参加本将的婚礼,本将甚感荣聿。
虽然礼已成,但离王来得也不算太晚,请先稍作歇息,午宴很快便会备好。
礼已成,博筹是在告诉他,他们已经拜完堂了!宗政无忧只觉心口一紧,面色愈发阴沉,他走到大堂中央顿住脚步,隔着丈远的距离去看前方那身着喜服的女子,大红的颜色刺得人眼睛生疼,他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一种颜色,仿佛有一样东西在他体内翻滚叫嚣着,令他只想上前一把将它们全部撕绊。
他握了握拳,极力使自己冷静,秉持十三年来一直坚持的原则,让情绪永远在自己的掌控之内。
而那个女子究竟是不是她,还未有定论。
宗政无忧声音沉缓,咬字极重,语带双关道:容乐长公主嫁人,本王岂能不来?众人不知所以然,心中暗自纳闷,离王曾拒婚于容乐长公主,还在皇宫大殿出手伤了她,今日怎是为容乐长公主而来?其中到底有何因由?傅筹笑着,那笑容似是了悟,望了眼身边的漫天,道:原来离王…………是为公主而来,那本将……就代公主多谢离王的赏脸。
宗政无忧道:何需将军代劳,容乐长公主不是就在此处么?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挡住女子容颜的盖头,抬步慢慢地朝她走了过去。
漫天用手紧攒住衣袖,心似是被人勒紧,有些透不过气来。
宗政无忧的到来,意味着他已经怀疑她的身份。
他这般骄傲自负的人,怎能容忍他所以为的掌心之物逃离他的掌控?下一步,他会怎么做,她完全没有把握。
她僵直了身子,前方沉缓的脚步沿着浅灰色的冷硬地砖向四下里震开,仿佛踏在她的心上。
随着那人一步一步地不断迫近,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拿发的强烈起来。
整个大堂之内除了他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响,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开样,说不出的诡谲。
当白色的衣摆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那人离她的距离不过刺下三步之遥,然后,他顿住了步子。
她的心一直在悬着,她清楚的感受到,他的目光犀利敏锐,仿佛要透过锦帛绵密的间隙直直刺进她的眼睛,穿透她的灵魂。
这一刻的宗政无忧像极了第一次见面时皇宫大殿上的带给她的感觉,阴冷,邪肆,压迫感尤为强烈,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轻轻颤了一颤,只听他道:本王也想瞧瞧这位传言哥丑无比的容乐长公主的尊容,看看这奇丑……,究竟丑到何种地步?是天怒人怨?还是与之截然相反?他如吐薄冰,语带森森寒意。
说着手一抬,疾速朝那盖头掀去。
三步遥的距离,以这速度,要掀开盖头连眨一半儿眼的功夫都用不着,但是,眨完整只眼的时间都过了,那盖头还好好盖在她头上,纹丝未动。
傅筹几时出的手,没人看见。
他们的速度,比闪电来得更快。
傅筹的掌心准确无误地抵在了宗政无忧的腕骨,他眸光一深,面上却仍是温雅笑道:离王侧是比本将还心急。
不过再怎么急,这本将妻子的盖头……,还是由本将亲自揭开比较好。
就不劳离王费心了!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饱含着坚定的不可辩驳的力量。
他以一国将军的身份,阻止别人掀他妻子的盖头,非常合情合理,尽管那人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宗政无忧感受到博筹掌心递出的内劲,明明是只为抵制他的手继续往前,但他却从此人身上隐隐觉出一种杀气,是那种被掩藏得很深,只存在于心底的仿佛仇恨了许多年却一直被隐忍不发的杀念。
他凤眸一眯,似笑非笑道:将军认为拜了天地便是夫妻了?本王以为不见得!他们看似握手说笑,气定神闲,但平静的外表之下早已是波涛汹涌。
那腕骨相抵的两只手,因各自力道的增加,随便一只都够将一道坚固的石墙碎为飞灰。
宗政无忧早料到博筹的武功非同一般,只是没想到竟不一般到可以与他抗衡。
高手之间的较量,往往就在一瞬,很快便知对方深浅。
而他们彼此显然就是对方难得一遇的对手,傅筹心中一震,面上仍是笑道:倘若拜了堂都不算,那离王认为,…怎样才算得夫妻?宗政无忧斜望了漫天一眼,微微勾唇道:自然是入了洞房才算。
漫天身躯微震,心口一痛,他这是在提醒她已非处子之身,何以嫁作他人妇?!看来宗政无忧是打定主意不放过她了!也罢,他既已来,不得到答案,定不会善罢甘休,事到如今,她也没必要再遮掩着什么,索性就亮开了一切。
她就不信,一个启云国加一个手握军权的大将军,临天皇还能事事由着他?想到这里,她忽然平静下来,放松了身子,淡淡笑道:没想到以容乐之陋颜,还能得这许多人的关注,就连尊贵的离王殿下也专门为我跑这一趟,而我……又怎好令各位失望?淡静的气质,略带嘲讽的语调,令宗政无忧心头一颤,与傅筹不约而同撤了内力,双双后退三步。
他还不及多想,漫天已经抬手,自已将头顶的那块大红盖头一把扯了下来,随手便甩了出去。
她的动作很是干脆,就像是扔掉一件废物般的果决,透着三分潇洒,气氛优雅。
扬起的衣袖在空中聋下一道异常优美的弧度。
披在身上的大红袍子,彼时滑落下来,委顿在地,现出裁剪合身的喜服包裹下的纤细有致的柔美线条。
没有了那块红色锦帛的阻隔,视线豁然开朗,她微抬下巴,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仙子,冷眼瞧着俗世凡尘之人的千姿百态。
回应她的,首先是满堂的惊诧与抽气声,有人茶杯落地,碎成三瓣,茶水四下溅开。
然后,寂静,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她一人之身上,那些先前吵着要见她真面目的皇室贵族子弟们,个个睁大眼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不敢置信的看着曾被他们引为蛇蝎的女子,心中无一不在问着同样一个问题:她,她……她真的是…容乐长公主吗?!这……怎么可能!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实就按在眼前!传言说容乐长公主相貌丑陋,可这名女子…………她哪里能和一个丑字扯上关系?他们平常自以为学富五车,文采了得,可此刻,面对这样一名女子,他们竟不知该如何去形容她的美貌,不,这女子的容貌精致绝美还在其次,最慑人心魄的是那双琉璃般明澈的眸子里透出的一种名为智慧的光芒,仿佛聚集了天地日月的精华,一眼便照进人的心里头去。
还有那似是由灵魂深处散发而出的淡然高贵的气质,世人莫及。
令他们这些自诩血统高贵的皇室贵族们竟生出自惭形秽之心口再看一旁艳光四射的香夫人,竟再也看不出她有哪里迷人?第一次,他们觉得自己真的是浅薄无知,竟然会去相信莫须有的传言!生生错过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将这天仙般的女子,拱手让了人。
太子更是不可思议的张着嘴巴,这世上竟还有这么美的女人?早知如此,他宁愿想个办法休了太子妃,就能成为最有资格迎娶和亲公主的人选。
大堂之内,百人有余,各人心思皆不同。
香夫人见太子一副丢了魂的模样,无比嘲弄的憋了一眼。
转眸时,目光落在身穿喜服的男子身上,只见他望着那名女子的眸光亮如星辰,眼底的惊艳之色溢于言表,带着浅浅的意料之中的欣悦。
她的心猛然一沉。
盖头揭下的刹那,宗政无忧的心中有什么在瞬间土崩瓦解。
他就站在六步开外之地,怔怔地望着那个傲然抬眸目无一物的女子,心中百转千回,失了一切言语动作。
就在三日前,她还心甘情愿将自己交付于他,却又在三日后,一身嫁衣,泰然自若与他人交拜天地,用那样清冷淡漠的眼神扫过他的面庞,就如同看待一个陌生人的眼光。
他的心狠狠一痛,如同重锤在击,心里瞬间多了一个血淋淋的黑洞。
竟然真的是她!!原来不够坦诚的,不只他一人。
而她,一直在欺骗他!宗政无忧觉得自己的脑子大概是出了问题,本该十分愤怒的,他却勾唇笑了起来,薄唇带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嘴角有着掩不住的苦涩和悲凉。
漫天看着他的笑容,微微一愣,有瞬间的诧异,她似乎从他的表情之中看到的不是预料之中的愤怒,而是伤痛的痕迹,他的眼神异常复杂,就像千万根没有生命的枯发纠结在一起,让人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漫天自嘲一笑,上一次当还不够么?对于这个演技高超的男人,连心里的感觉都靠不住,何况是眼睛所看到的。
她掉转头,淡淡道:都看到了,我可以走了么?傅筹笑道:我送你过去。
各位随意,本将先失陪一下。
他始终是众人之中最平静镇定的一个人,他的目光更多的时候都注意着宗政无忧,偶尔眼中会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他很自然地执了身边女子的手,笑得无比温柔,含情脉脉。
宗政无忧眸光巨沉,眼利如刀,这便是她所说的他无法扭转乾坤之事?原来她在那一天就已经计算好了!他抑制住内心狂涌的波动,忽然冷笑出声:容乐长公主要走去哪里?漫天身子顿了一顿,没有回头,倭筹笑得轻快,正欲开口,却见宗政无忧眸子里闪烁着冷酷之色,说道:这般着急…是要入洞房吗?怎么容乐长公主这么快便不记得了三日前的那个晚上?要不要本王给你提个醒?你是如何心甘情愿奉上自己的身子,又是如何在本王身下婉转承欢?如今不过短短三日,你便迫不及待转投他人怀抱……世人皆说男子薄幸,岂知女子无情时,更胜男子无数倍。
这些话如同一枚炸弹,顷刻间在堂内炸开了窝。
众人惊愕,面面相觑。
三日前是容乐长公主亲自挑选傅将军为婿的日子,她竟会在即将嫁为人妇之时跟别的男人发生茍且之事?!方才悔恨莫及的皇室贵族们此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平衡。
那面上惊艳仰慕的神色立时变成了无上鄙夷。
他们的目光齐齐望向这位大婚之日便被扣上了一顶超级绿帽子的新郎,表示万分的同情,还有几加,幸灾乐祸。
博筹面色遽变,转眼便瞧身旁的女子,清清楚楚的从她眼里看到了被所爱之人无情伤害的痛楚。
答案,再清楚不过。
他心间一震,向来温和的眸子此刻变得阴郁之极。
大婚之日,他竟被人当着满朝文武百官之面宣告自己的妻子与其有染,令他尊严扫地,情何以堪?他缓缓地放开了她的手,目光复杂难言。
泠儿大惊,已顾不得身份的尊卓,连忙上前辩道:离王殿下,您别信。
胡说,污蔑我们家主子,我们公主怎么可能…………她话没说完,被萧煞一把拉了回去,不禁气道:萧煞,你干什么?主子被人欺负了,你不帮忙也就算了,还阻止我!萧煞抿着嘴,不说话。
用目光警告她不要多事。
看主子的眼神就知道了,离王所言确有其事,再如此争瓣,只会是在主子心口上撤盐。
这时,人群中,有一人小声说道:想不到她外表看起来跟仙女似的,原来这么不知廉耻!另一人附道:就是啊,还一国公主呢,自己送上门找男人,跟天香楼的姑娘有何分……分别二字没说完,几道利光如刃,司时激射而来,似是要将他劈成几段。
他一个激灵,很识趣的闭了嘴,身子往人后缩了缩。
外面的雨越发下得大了,风裹着雨卷动堂内一侧的窗子,发出呜呜的声响。
是什么迷了她的眼睛,视线竟有些模糊不清。
冷风吹动她衣袖轻摆,整个身子微微颤抖着。
她不焖目信,她爱过的男子竟然这般无情,撕碎了她的心还不够,还要来践踏她的尊严!她真的很想走过去狠狠地甩他几个耳光但她最终什么也没做。
她拼命的告诉自己,他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只要她不在乎,他便伤不到她,伤不到…………可是她的心为什么还是那么痛?痛得就像要死掉!她抬起头,睁着干涩的眼睛,望着窗外朦朦的雨雾,忽觉口中一阵腥咸,唇上不知何时竟被咬出两个窟窿,汩汩的往口中渗着猩红的血。
吞咽一口,那腥咸的滋味,从喉间一直蔓延到了心底,苦涩不堪言。
周围的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她,等着看她的笑话,她深吸了一口气,蓦地转过身去,朝宗政无忧走了几步,站在他的面前,抬头看进他的眼,恍若无事般的浅浅笑道:离王殿下,您可知道……人与禽兽的分别?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楚的传递到众人的耳中,众人一惊,不禁为她捏了一把冷汗,这个女子是不是受了刺激疯掉了,敢当面骂离王是禽兽?!难道她忘了当日在大殿之上差了丢了小命的事?以离王的性子,只要惹怒了他,就算是启云国的公主,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宗政无忧眸色一深,眼中利光顿现,未来得及发作,目光落在她娇嫩唇瓣上被咬破的血窟窿,他身躯一震,胸腔内升腾翻滚的怒气瞬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阵阵的闷痛之感。
他不自觉抬起手来,想帮她擦掉血迹,举到一半,他便醒过神来,垂了手,看着她,没说话。
漫天道:人,有心、有血肉、有感情,但禽兽没有。
她嘴角微翘,勾出一抹淡漠薄凉的弧度,就仿佛在跟一个不相干的人说着一句不相干的话。
说完嘲弄一笑,转身便走。
但还没迈出一步,手臂被人紧紧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