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筹见她醒来,忙掩了眸中的哀伤,去握她的手,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温柔笑道容乐,你醒了!漫夭挣开他的手,冷眼相望,目光直接而犀利,似是要刺穿他故作无事的伪装。
傅筹目光微微躲闪,扭头叫道:来人夫人醒了,快去备膳!门外的下人连忙应了,萧可听说漫夭醒了,飞快地跑进屋,冲到床前抱着她又是哭又是笑,公主姐姐,您终于醒过来了,吓死我了,漫夭只觉心头一颤,恍惚想起清凉湖受伤那一次,醒来时泠儿也是这般高兴的说:主子,您终于醒了!吓死我了!她心中一阵悲恸,面上仍是冷漠得看不出半点情绪。
萧煞和项影站在门口,远远望着,没进屋。
萧可牵着她的手,关心问道:公主姐姐,你身上还痛不痛啊?这一问无疑让她想起那一幕的羞辱和惨烈,她垂下眸子,掩去眼中的悲愤。
萧可见她不说话,只以为她还痛,忙焦急的连问了好几遍,漫夭面无表情,转了转眸子,身上仍然酸痛无比,嗓子不再灼痛,但是很干涩,她知道她已经能说话了,但她还不想开口。
萧煞大步进屋一把拉开萧可,斥道:可儿,主子刚醒,你别吵。
萧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委屈地低下头,轻轻‘哦了一声。
傅筹淡淡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萧煞看了他一眼,那眼中有说不出的敌意,强行压下,拉着萧可离开.傅筹帮她整理了被子,目光在她的四周流连,就是不落到她身上。
他怕对上她眼中的冷漠,怕看到那如雪的白发。
片刻后,有下人陆续端来精致的菜肴,有二十余道,极为丰盛,那排场竟是以前没有过的。
傅筹伸手过来扶她,漫夭却自己坐起了身,她微侍床栏,冷漠的目光扫过那些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的菜肴,最后定在一名婢女手中的粥碗,淡漠却不可拒绝道:把粥留下,其它都撤了。
一干下人微愣,都看向傅筹,侍筹按了摆手,从那名婢女手中接过粥碗,待下人们都退下,他舀了一勺粥,轻轻吹了吹,才送到她嘴边。
漫夭抿着唇,看那青瓷碗里的白粥冒着腾腾的热气,微醺了对面投射过来的眼光,仿佛迷雾般看不清神色。
傅筹见她不张口心中被拉近的弦愈是抽了一抽,心痛难抑,面上却是温柔笑道:容乐,快趁热吃。
你睡了两天一夜,身子很虚,要吃饱才有力气。
他人呢?我要见他!漫夭望着傅筹的眼睛,不理会他的话,只同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冷漠而坚定。
傅筹手僵在半空,双眉微锁,温柔之中有着同样不可动摇的坚定,他说:你放心,他还活着。
但我,不会让你见他!既然已经恨了,那再多恨一点,又有什么关系?他的人生已没了乐趣,可他并不想死,所以他需要她在身边,陪着他,哪怕她不愿意,他也要留她在身边,给他活下去的勇气漫夭被子下的手握紧,无忧还活着,只要他活着就有希望。
她不再看傅筹,漠声道:你可以走了。
容乐……他痛苦的叫了一声,她总是这样,被伤害之后冷静地让人害怕。
她哪怕是跟他大发脾气骂他不是人,甚至捕他一刀,也比这样冷漠地当他是个陌生人要好得多。
他胸口翻涌,喉咙腥甜,艰难道:容乐,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如果我知道,我……绝不会那么做,这世上,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漫夭冷笑,他们都说不想伤害她,皇兄是这样,傅筹也是这样,可他们总是在说着不想伤害她的同时,却又做着对她而言最残忍的事。
这世上,只有无忧,不会谨好听的话,总是别扭的说话刺伤她,其实在背后关心她保护她,在最关键的时候不顾一切的救她于危难。
她扬起下巴,笑得讽刺,她想说你知道或是不知道,有差别吗?如果你能遵守诺言,不存利用之心,别人又怎会有机可乘?但她终是没说出。
她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完全没有意义。
想想那一日,傅筹看到她时的震惊,想必他确实不知道里面的人是她,但那又如何?他还是存了利用她之心,用她的名义,让人假扮她的模样引宗政无忧上当,那仍然是利用,是背叛了诺言,造成了伤害之实。
傅筹似是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她的心思,他眸光一暗,伤害已经造成,说什么都没用了。
将粥放到她床沿,然后起身走了。
临走时,他说:以后,我绝不会再利用你,欠你的,我用我的一辈子来偿还,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你好好养着,准备做我的皇后。
以后?他以为他们之间还会有以后?那种身心俱痛的奇耻大辱,他偿还得了吗?她对他的背影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做他的皇后,也计可以利用他的权势去对付她想要对付的人,同时也能报复他,但她不稀军用这种方式!端起床边的碗,旨了一勺粥吞下,她需要填饱肚子,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见傅筹离开,萧煞他们三人又进了屋,站在床边,看着她把一碗粥都吃完了,才略略放下心。
萧可问道公主姐姐,泠儿姐姐去哪里了啊?漫夭手一颤,将空碗递给进来的婢女,才轻轻地说出两个字:死了。
啊,萧可惊叫一声,似是不相信,两天前她们还说笑打闹,怎么会死了呢?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是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萧可眼中盈了泪,声音呜咽道:公主姐姐,泠儿姐姐为什么会死啊,漫夭别过脸,眼角千涩,她低声道:‘因为我不够强大,所以我救不了她。
萧煞皱眉,平静道:如果她是为救主子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主子不必自责。
项影忽然跨前两步,在床前跪下,面常愧责道:属下当日应该跟着主子,也许事情就不会发生。
所有人都知道启云帝有多疼爱容乐长公主,但谁能想到,最终害她的,正是启云帝。
漫夭道:你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不过是多牺牲一个罢了。
她深知不能只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中,她该做的事情还很多,深吸一口气,淡淡道你起来吧,跟我说说外面的事情。
是。
项影起身,将外面的局势说了一遍。
难民,并非全是难民,有一大半是启云帝带来的部分军队,混在难民之中让人不易觉察,而他带来的另一部分人则是隐藏在城外,启云帝此次前来是带着攻占临天国的目的而来,且与天仇门门主有勾结,他们想翁蚌相争渔翁得利,却没料到傅筹并未大举坑杀降兵而是收服了降兵为己用,并暗中调回十几万大军在城外狙截启云帝的大部分人马。
启云帝与天仇门门主计策败露,已经逃走,目前在全国通揖追杀。
他又简单说了天仇门,那是十三年前真正崛起的门派,无人见过天仇门门主的真面目,也没人知道此人究竟是男是女。
漫夭听完,沉吟片刻,问了句:九皇子现在何处?项影道:九皇子被软禁在皇子府中。
目前,将军还未动他。
漫夭蹙眉道:那无隐楼的人呢,项影道:离王在将军手中,无隐楼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那日修罗七煞有机会救走离王,但听说离王所服用的合欢散里还有另一样东西,名为‘摄魂能让人在短时间内失去意识,为别人所控制。
离王在宫外也有部署,但如今也已经被将军所掌控。
就连陛下暗中为离王布下的接应,也全部被擒蕊,傅筹果然是心思缜密,他一个人对付四方势力,竟能做到滴水不漏,将计划进行得如此完美!要从这样的人手中救人,她就得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东西。
她同道:项影,以你对傅筹的了解,他会把宗政无忧关在什么地方。
将军府能因禁人的地方不多,应该不会在府内。
项影想了想,忽然又道:听说将军在陛下的寝宫四周布了人,不准任何人出入,属下怀疑,陛下人不在寝宫,说不定离王和陛下被困在了一处。
漫夭点头,僖筹那么恨临天皇,他折磨宗政无忧,必然要当着临天皇的面,就是要让临天皇痛苦。
仇恨,真的很可怕,尽管她此刻心中也有那么深那么浓的恨意。
她微微沉吟,方道:你可知傅皇后生前被囚禁之处?项影道:森阎宫,传言那个地方对后宫女人来说,是一个比冷宫更可怕的地方。
但是当年傅皇后死的时候,森阎宫被烧毁了一半。
恩。
漫夭初醒,很容易疲乏,她蹙眉,微微曲腿,调整了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一点,吩咐道:萧煞,这两日你严密关注傅筹的动向,一旦他进宫,立刮来告诉我。
现在就去,注意别让他发现了。
是。
萧煞领命离去。
漫夭道:可儿,你师父的毒术,你学到了多少?萧可道:基本都学了。
以前我不想学,我觉得那些毒都是用来害人的,一点儿都不好,可是师父她老人家生气,硬要逼着我学,我不听话就没饭吃。
师父说,做她的徒弟一定要会用毒,不然以后被人欺负就是丢她的脸她老人家还说,她雪孤圣女的徒弟,一旦下了山,就应该令世人闻风丧胆!可是,我,辜负了她老人家的期望。
漫夭朝她伸手,萧可就扶着她的手坐到床边。
漫夭拍着她的手,看着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孩,语重心长叹道:可儿,你师父是对的,她是疼你才逼你学毒术,你不会武功,就得用毒术来保护自己。
善良没错,但这个世界不是你善良别人就会放过你,他们会利用你的单纯和善良,去加害你爱的和爱你的人,就像上一次要害你哥哥那样。
所以,要想不让你在乎的人因为你而受伤,你就一定要先学会保护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明白吗?萧可眨了水灵灵的大眼睛,似懂非懂的蹙着眉,想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道:公主姐姐,我明白一点儿了,是不是我会使毒,以后哥哥就不会被人威胁,而我也可以保护公主姐姐你不被人欺负了?那我要好好研制一些很厉害的毒出来,让那些害你的人知道公主姐姐不好欺负!没了泠儿,牵好还有一个可儿陪着她。
漫夭握着她的手,轻轻笑了笑,道你先去准备一些简单的迷香,要无色无味,能把人不知不觉迷昏半个时辰就可以。
我有用。
萧可点头,应声出了屋。
漫夭又道:项影,给我找把好刿来,我要练刿。
项影微愣,道:主子才刚醒来就动武,恐身子吃不消,不如先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练。
漫夭按手道:‘不碍事,我有分寸,你去罢。
时间对她来讲,并不宽裕。
她这句身体所修习的心法与剑术都是上乘,但只习到了六成,她因为无心争斗,并未刻意加强练习,而她的皇兄,已然练到了第九层。
项影见她执意如此,也就去了。
过了不到一刻钟,漫夭才起床,他便已经回来,手中拿着一把冰蓝色的剑,双手捧着递给她,那态度竟十分珍视。
漫夭接过来,这柄剑纤细灵巧,正适合女子用。
剑身薄如蝉翼,剑刃之上闪耀的寒芒如冰光水银流泻,她眼光一亮,拿指尖轻弹剑身,发出铮,的一声响,那剑气荡开,竟震人心魄。
她由衷的赞了声:好剑!抬头问道:哪里来的?项影诚恳笑道:以前收集的,属下好这个。
这柄剑名为‘玄魄属下一直想为它寻个好主人,这下整好,配主子再适合不过了。
漫夭还刻入鞘,真诚地说了声:谢谢漫夭让人打来水校洗,坐到镜子前,她缓缓抬头,蓦然间,那镜中的满头白发,如三千芒刺遽然扎进了她的双眼。
她惊骇地瞪大眼睛,颤抖着双手慌秀抛揪着自己的发丝,不敢置信。
雪一样的白,胜过了她苍白的指尖。
一瞬而白头,她以为只有电视里才有,想不到竟会在她这样一个来自现代的女子身上上演。
她勾唇,只觉讽刺窗外风声骤起,落叶飘零,她坐在镜子前,怔怔地望着镜中的白发女子出神,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仿佛成了一个失去知觉的木偶。
项影在一旁立着,不知道该说此什么。
萧煞让萧可配置乌发的药,但萧可似乎无能为力。
对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白了头,该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其实,他觉得她这样的女子,她的美丽并不会因为白发而减退半分,反倒像是盛开在雪莲上的妖冶,让人心生崇敬,不忍亵渎。
主子。
过了许久,项影有些担忧,轻轻叫了一声。
漫夭回神,见项影眼中神色颇为忧虑,她吐出一口气,面色捧然,淡淡一笑道没什么,不过是黑与白的分别。
说罢利落起身,拿着剑便去了竹林。
项影微微一愣,他以为她会为白发而伤心,却不想她竟如此坦然迅速的接受了这对于女子来说至为残酷的事实,白发红颜,这般潇洒,这天底下!怕也只得她一个。
幽冷的月光倾洒在这片秋日的竹林,一袭白色的身影翻飞手中执剑挽出一朵朵清寒的剑花,剑气涤荡开去,将空中纷飞的落叶碎成粉末。
她忽然停下动作,感觉自己的内力比以前强劲了至少两成,这是何缘故?她皱眉凝思,莫非无忧用七成内力为她化解体内毒素的同时也能捉高她的内力?易心经竟有些神用?过了两日,萧煞回来禀报,傅筹并未去特别的地方,每日都在书房处理由别处送来的军务和朝务,很是繁忙。
直到第三日夜里,萧煞传来消息,傅筹进了宫。
漫夭换了一身夜行衣,用黑色头巾将头发包起来,以免在夜里白发太过扎眼。
她和项影避开侍卫,翻墙出了将军府。
皇宫,被大火烧毁一半的森阎宫屹立在一片废墟之中,更增添了几分凄冷和萧索,月围狂风肆虐,发出呜咽声响,像是鬼哭狼嚎。
夜色正浓,一座幽黑宽敞的暗殿之中,一缕昏暗的光线沿着暗色宫灯幽幽散发而出,笼在墙边一角被四肢被四根粗扩的的铁链牢牢锁住的男子。
男子气若游丝,面色苍白,一双凤眸轻瞌,双眉紧紧皱着。
长发凌乱披散,遮住了一侧俊美的容颜,而另一侧,薄唇一角凝着褐红色的血液。
他身后琵琶骨被利器穿锁完全动弹不得。
此时,门口传来吱呀一声,暗殿之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人。
来人步伐沉稳,面无表情地走到被锁住的白衣男子面前。
见白衣男子闭着眼,连头也不抬,他笑道:‘宗政无忧,你不敢睁开眼睛看本将,是因为你还是怕承认自己输了!宗政无忧懒懒地掀开眼皮,面色波澜不惊,嘲笑道论卓鄙无耻,本王确实不如你,但这并不代表你就赢了。
本王只是不稀罕用那种卓劣手段取胜,更不会为达目的去利用伤害自己心爱的女人!傅筹,你这一辈子,注定了只能孤独终老,你登上皇位掌控天下局势,又如何?傅筹眸光一暗,但迅速又亮了起来,他笑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自古不变的真理。
后世之人,谁会管你用的是什么方法?顿了顿,他头微扬,又道:谁说本将要孤独终老?容乐很快会成为我的皇后,她会一直在我身边,陪我一起终老。
而你的余生,只有在这暗黑空寂的大殿,铁链相陪,还回我十三年的穿骨之痛。
宗政无忧眉头一紧,身子不自觉牵动,立刻便有一阵雒心刺骨的剧痛席卷全身,他胸腔猛震血腥入喉,强自咽下,嗤笑道:你真是不了解她,你以为现如今她还会陪在你身边?皇后哼,她根本不稀罕。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想跟她白头偕老,真是自日做梦!她爱我尚能如此决绝,更何况她不爱你!傅筹瞳孔一缩,胸口窒闷难言,他却笑道:正因为她爱你,所以她才不会离开我。
我有你在手上,我怕什么?仇恨的力量很可怕,往往能扭曲一个人的灵魂,当活在黑暗之中的人,看到了一丝光明,他会为着这光明而努力让自己也变得光明,以配得上他的向往。
当失去了那一丝光明,他会为着那失去的光明而堕入地狱,越陷越深。
人生在世,活在光明或是黑暗,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你想用本王来胁迫她。
说你旱鄙还真是抬举了你宗政无忧无限鄙视地目光令傅筹直想将他按倒在地,将他高傲的头颅踩在脚底。
这样骄傲自负的男人,即便是输了也还是这么从容镇定,让他心中恨极。
他在想,怎么做,才能彻底撕毁他的尊严?傅筹拿起一旁地上带着无数倒刺的钩子,温和的眼中闪烁着狰狞,这便是当年用来对付他母亲的凶器!他拿着那个倒刺的钩子缓缓地逼近宗政无忧咳,咳、咳一墙之隔,忽然传来一阵焦急而剧烈的咳嗽,在那里,有人正眼睁睁地看着暗殿里的一幕,悲哀而心痛,但他说不出话来。
侏筹扫了一眼那个方向,那面墙上有一个不大的圆孔,正时着他们,而墙那边,正是他当年的藏身之地。
亲人的伤残,永远都是心头至痛。
他当年就是那么看着他的母亲为了隐瞒他的下落而被倒刺穿骨,他那美丽而骄傲的母亲,为了不让他出来,她咬着牙承受,直到昏死过去都没哼出一声。
如今,墙内的那个人,他也将明白,那种看亲人穿骨而不得救的滋味,而且,这一切,都是他和云贵妃一手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