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凄冷的月光,宜萱仔细打量不远处那个挺拔的酷似静霆的轮廓,眉眼不甚清晰,但他周身散发的沧桑落寞的气息却十分强烈。
你真的有办法应付那些巡逻兵?他的声音低而沉稳,听不出一点起伏。
宜萱有些愕然,他们平素极少交谈,却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独处,好像彼此熟识已久。
走吧。
他看着她,目光缓和而坚定。
不等她回答,他已不急不缓的走向那条从东苑直通西苑的小径。
宜萱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跟随他的脚步而去。
他步伐稳健,不似静霆的雷厉风行,宜萱一路低着头,只见他衣衫的下摆拂过小径两侧的青翠小草,似乎还沾上了些露水。
沿途可闻淡淡的花香,宜萱忽然想起东苑的繁花似锦,他原来是个爱花之人,她暗暗道。
西苑里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果然有六七个巡逻兵围在院子里,穆季鸿披着外衣陪在一侧,阿筇等几个守夜的下人点着灯笼在远处候着,贝儿被围在中间盘问,却支支吾吾道不出个所以然。
小姐……一看到宜萱,贝儿惊喜地喊道,你可回来了。
其余人跟着回头,便看到宜萱和静为并肩站在墙角下,西苑里忽然沉寂。
所有人都好奇的打量着他们,只见宜萱仓促之际只穿了一件月色菲薄单衣,静为穿的也只是件浅灰色丝质薄衫。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他们在一起做什么?空气仿佛凝滞,各人心下都有着重重怀疑,一种暧昧的气氛在暗暗的蔓延。
静为无视众人的目光,只对着穆季鸿道:方才雨桐有些不适,请二弟妹过去帮忙照料。
这边发生了什么事?穆季鸿并不看他,也不追问其他,只是对着巡逻队长正色道:诸位可以放心了吧,我堂堂穆家怎么可能窝藏乱党?巡逻队长走到宜萱面前,目光如炬,直视她道:刚才,有没有见到可疑之人?宜萱坦然迎视,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没有。
适才一直在东苑照料雨桐,没有注意到什么响动。
巡逻队长一言不发在西苑来回走动,来到宜萱卧室门口,停住,向内张望一阵,最后对穆季鸿拱拳:对不起,穆大人,叨扰了。
赵队长,不必客气……穆季鸿淡淡说道,送那一行人出了西苑。
阿筇在一旁对那着巡逻兵的背影啐道:狗仗人势。
接着,仆人们渐渐散去,西苑终于恢复原有的平静,而天色也渐渐变成浅紫。
小姐,快点回房休息吧。
贝儿跑过来搀扶,小小姐病得重吗?这么晚黑灯瞎火的去东苑多危险,怎么不叫上我?看着贝儿的天真神色,宜萱只觉好笑,然而如释重负之时忽然想起方才的解围,正打算对静为言谢,却发现他已在不觉中随人群离去。
真是个奇怪的人。
宜萱走回房内,这才觉得自己的右肩无比的疼痛起来。
自从黄黎来到南京,宜萱常到慰书斋小坐,希望从那里听到关于静霆的消息,他临走时叮嘱的不要上街之类的话全被放置一旁。
五月八日,北京政府再次颁布镇压学生运动的命令,北京城已成动乱之地。
五月九日,南京召开纪念国耻大会,黄黎、方浩天、堇霏均有参与。
五月十一日,上海学生联合会成立,黄黎、齐风禾分别为小组组织人之一。
五月十九日,北京18所学校学生再次罢课。
五月二十三日,北京警察厅查封多家报馆、杂志社。
五月二十五日,静霆离开的第二十天,还是没有消息。
穆季鸿和穆陈氏都有些着急了,联想到全国的动荡局势,开始怀疑他去杭州办事只是个托辞。
但宜萱常在他们面前加以解释,多少让他们放宽了心。
五月三十日,收到一封从杭州拍来的电报,内容很简单:儿安好,勿念。
而慰书斋并没有收到他的只言片语。
这显然不是静霆发来的电报,他没有理由从北京回到杭州却过门不入,但如果从杭州发电报之人是受他所托,应该和浩天他们有联系。
但她并没有发现有这样的人存在。
六月中旬,收到从杭州来的信件,说他报馆的事务还需要交涉一段时间。
信件是他的亲笔字迹,而信的内容是前所未有的详细。
家中大小事务都慰问一遍,对自己在杭州的生活细节也一一描述,至于归期,则比较含糊,但语气中多有宽慰之意。
穆季鸿夫妇见信,心下终于释然。
可是宜萱却觉得,以他一贯的性格决不会写出这么温情的一封信,这反常更叫人不安。
他到底在哪儿?他到底在做些什么?慰书斋不可能不清楚他的近况。
那只能是……他们瞒住了她。
她决计找浩天问个清楚。
北京形势紧张,通信不便,关于他的情况我们也只能从别处得知。
我们的活动向来是保密的,具体的情动计划不方便说得太多。
杭州寄来的信?这我们倒不是很清楚了。
……总之,没有任何一点有用的信息。
宜萱不相信浩天,但也不愿意勉强他。
浩天不愿意告诉她,或许是因为他不愿意告诉她。
宜萱,你不用太担心了。
没有消息反而好,至少他还平安。
浩天最后这样说道。
她也无法再继续追问更多。
这真是太难为她了。
黄黎盯着宜萱远去的背影叹道。
你对她好像很有好感。
浩天扶扶自己的镜框,饶有兴致的说。
是的,她是能让我敬佩的少数女人之一。
黄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得知静霆成婚的消息,我对她颇有成见,在北平第一次见面,也没留下太深的印象,可是最近几天相处,让我对她完全改观。
她确实和平常女人不同。
所以我在想,我们一直瞒着她,也许并不应该。
但这主要是静霆的意思。
我不知静霆对于家事是什么想法,不过他留在北京倒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以他的性格,一旦投入北京的工作,肯定是停不下来的。
你没有去感受过,无法想象那种革命气氛,那里和南京完全是两个世界。
静霆北上,一来是确保你和其他几个同志的安危,二来是要和你一起联络那边地下报馆,创建咱们自己的宣传阵地。
五月情势紧急,只考虑到你们的安危,却万万没想到你会来到南京,他对那边的事务不熟悉,我倒是认为应该先回南京再作打算。
他是越困难越要上的人。
这下你和他的工作倒是调换了,不知道他何时能够再回来。
我想等南方的工作告一段落,就立刻去北平接替他。
其实,静霆的工作可以适当的对宜萱透露一些,我信得过她。
没有消息让人担心,但知道得越多,可能会越担心。
浩天回答,而这,正是静霆在上一封来信中说过的话。
夏日午后,宜萱正在烟雨亭休憩,烟雨亭是荷塘边上的一个小石亭,正接东苑与西苑之间的夹道,四方景致极好,又能避开太阳直射,是夏日避暑的好地方。
宜萱斜靠着亭边的红色栏柱,一手握着《纳兰词》,另一手轻轻挥着团扇,贝儿则认认真真地在亭中央的石桌上沏着二泉银毫,一旁放着的桂花糕看起来香甜可口。
不好了,不好了……东苑的新丫鬟翠屏从院里慌慌张张的跑出来,打碎了这难得的宁静。
怎么了?宜萱将书本搁置在一旁,站起身来。
贝儿快步跑下石阶,拦住翠萍道:翠萍,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样慌张?翠萍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小小姐,小小姐她不知怎么了,突然间气紧得很,就快喘不上气了……宜萱略一思忱,吩咐道:翠屏,你赶快通传给大夫人,劳她速请大夫来东苑。
贝儿,你去二姨太房里借支大烟,然后到东苑找我。
宜萱匆忙跑进东苑,只见雨桐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庭院中央的花坛边上,小脸儿煞白,手抓着领口,不停喘息,而花坛内的各色鸢尾花正如火如荼的竞放。
雨桐、雨桐……呼唤声中,雨桐略微睁开眼,宜萱立刻将她抱至里屋,揭开领口,随即打开所有窗户通上空气,再轻轻按揉她天突、亶中二穴。
小姐,烟来了!贝儿忙不迭的跑进里屋,宜萱接过大烟,给雨桐吸上两口,过了一阵子,雨桐终于恢复正常的呼吸,脸色也渐渐红润,正此时,穆陈氏带着大夫来到东苑,给雨桐彻底的诊治。
送走大夫,贝儿心有余悸,抓着宜萱的胳膊问:真可怕呀,小小姐这是什么病啊?古书上把这叫做喘症,多因感受外邪,肺气失宣所致。
孩童发生气促、喘憋,若救治不及时,可能致命。
说到此,宜萱双眉微蹙,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幸亏了有小姐在!贝儿有些骄傲地笑道。
宜萱问道:通知大少爷了么?翠屏跟着大夫拿药,阿筇应该去了吧。
不过,就是去了也没用,如今病情稳了,大少爷怕是不会回来的。
见宜萱沉吟不语,贝儿又接着说:大夫人也只是看两眼就走,冷淡得很,小小姐真可怜……贝儿突然停住了声音,宜萱抬头望去,只见静为已伫立在门边。
看着来人那铁青的脸色,贝儿吐了吐舌头,知趣的低着头走开。
你知道雨桐有喘症么?宜萱从床榻起身,向着静为问道。
静为不答,只是走近床边,看了看熟睡中的女儿。
雨桐的面色已经好转,额头却湿漉漉的,几绺头发贴着小脸,也都浸着汗水。
喘症是素疾,你没有理由不知。
如今春夏交接,许多人都因花粉诱病。
你若早知道雨桐有此顽疾,应当避开这繁花……多谢你。
他转过身来冷冷打断。
宜萱一时顿住,缓了缓才又补充道:你这满园的鸢尾——应该撤掉才是。
你不必多管闲事。
他突然抬高声音道。
宜萱被他震住,发现那素来没有表情的道具脸如今正写满怒意。
他发火了。
一个想来没脾气的人只为这一句话而光火。
这其中必有缘由,她不知道的缘由。
宜萱忽然觉得自己的处境颇为尴尬,她向来不愿过问别人私隐,但又恼怒静为如此蛮横地不肯为雨桐着想。
莫非真如旁人所说,他是因为讨厌自己的妻子而讨厌这个女儿吗?还是他像别人那样,相信雨桐克夫克父的鬼话?她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应对,直到涨红了脸,然后有些恼怒的离开东苑。
第十一章(上)午后,宜萱照例在烟雨亭里读书乘凉,她穿了一件素白色水沙荷叶边旗袍,头发在脑后挽成精巧的髻,既活泼又清凉。
夏日的阳光穿过茂郁的树枝洒落一地碎金,亭外的荷塘又是一片江南好风景,从水面吹来的风带着丝丝凉意。
翻动书页时,忽觉远处有人走过,抬眼看去,原来是静为从东苑出来。
此刻他应该去洋行打理事务,宜萱想着,不知怎的,上次的争执又重现眼前,便立刻将目光收回到书上。
静为停在那里,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低头走过。
把头偏向荷塘,素文的容颜似乎又浮现眼前,宜萱有些怅然,把书搁置一旁,走到石桌旁坐下:贝儿,你还记得大少奶奶的事么?讲给我听听罢。
啊?贝儿正吃着桂花糕,此刻抹抹嘴道,我哪里知道这过去的事?只是听说大少爷对大少奶奶不好。
为什么对她不好?宜萱追问。
静为总不至于和静霆一样,是出于对包办婚姻的不满吧。
这我可不知道,以前听素文她们说,大少奶奶人可好了。
她出身名门,当年也是扬州城数一数二的美女。
而且,她不光长得标志,对人也总是那么和和气气的,下人做错事,她从来不生气,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做发火。
这样说来倒和静为有些相似,宜萱来回转动着自己的翡翠手镯,心中暗自琢磨。
大少奶奶对老爷夫人也是极孝顺的,老爷夫人吩咐的事,她总是做得很好,一点也不会马虎,所以老爷夫人对她都很满意。
那这么说,她比我称职多了。
小姐你怎么这样想呢?贝儿急了,你和大少奶奶那又是不同了。
宜萱浅笑道:那你还听说些什么?都讲给我听听吧。
小姐,你今天怎么问起这些来了,你一向是不爱听的。
贝儿露出不解的神色,努力的想着,别人都说,大少爷也是好说话的人,向来没什么脾气,偏偏对大少奶奶那样温和的人却分外不好,还不如对个下人。
大少奶奶对他千依百顺,可他还总是挑剔,遇到一丁点儿不对就对大少奶奶大发脾气。
她们都说,大少奶奶在他面前话也不敢多讲,路也不敢多走,可怜得很。
你上次还说……他在外面……有女人?贝儿肯定的点头:对啊,大少爷成亲没多久就找了一个青楼女子。
大少奶奶刚去世,他就天天呆在那女人那儿,家也不回,什么人叫他他都不见。
大夫人抱着小小姐去找他,他连看也不看一眼,还说这孩子他不要。
你说,世界上哪有这样的父亲?……小姐,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小姐?嗯?宜萱猛然惊醒,哦。
他真的是这样的人吗?总觉得事情有那里不对,但又看不见端倪。
再向荷塘望去,湖面上吹起了阵阵强风,一张张绿叶如波浪一般翻滚,然而那些荷花却亭亭而立,依然孤傲的盛开。
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呢?下午,宜萱照例去慰书斋小坐。
她不再勉强浩天,也不奢望能探得什么口风,但只要听到浩天重复一下静霆可能平安的话,也觉得十分满足。
大街上人不多,前方聚集了一些围观的人,似乎有一场争吵。
宜萱好奇的走近,只见两个军警正对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推推搡搡。
你是什么人?把证件拿出来!你的同伙呢?……她辨别出中间那人是谁,便拨开人群走到中央。
夫君,我等你半天,你在这里做什么?听见宜萱的声音,争吵中的三人均露出惊讶的神色,尤其是黄黎,似乎比两个军警还要诧异几分。
两位大哥……你们这是?宜萱走到军警面前,也装出疑惑的样子。
你叫他什么?他是你丈夫?狐疑的眼光上下打量她。
是啊。
宜萱自然地挽起黄黎的胳膊,佯装娇嗔道,不是叫你去买票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买票?买什么票?军警敲着自己的警棒,不相信地问。
我们夫妻原本打算去看影画戏,他先买票,等我买了糕点再一起进去,喏,我这糕点还是热的,谁知道等了许久也不见他。
既然是看戏,干嘛偷偷摸摸的?看见我们就跑,你跑什么跑?黄黎显然也看明白了原委,立刻堆出一副笑脸来:两位大哥,我这不是胆子小么?向来看着穿警服的人,我就害怕呀。
是啊,如今时局乱,谁不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深怕哪天就惹上莫须有的罪啊。
军警这才有些相信:既是看戏,赶快走吧。
走吧走吧。
多谢多谢。
看着军警走远,围观的人群散去,宜萱方才松开手来。
黄黎对着她,不知该用什么话来表达自己的感激。
他已深深为这个女子而折服,末了只道:你又救了我一次,这人情我先欠下了。
宜萱点点头淡然一笑,浅绿色的翡翠耳坠摇曳生姿:那就先欠下吧,但总有一天,你是要还的。
黄黎只觉得她的笑容缱缱卷卷,竟让人一时失神:这个人情,她想要他怎么还呢?傍晚,西苑内点起了明亮的灯火,灯火下两个脑袋聚在一起,满屋温馨。
二婶,我以后要像你一样。
像我怎样?我不知道了。
雨桐低下头,在纸上工工整整地习字,我只知道二婶好。
宜萱笑了,爱怜地摸摸雨桐的头:雨桐,最近有没有再咳嗽?没有没有。
我听婶婶的话,平时都不在花园里呆着了。
那就好。
可是,我为什么不能靠近花呢?爹爹种的鸢尾好漂亮的。
宜萱不知该如何解释,便说:其实本该撤掉那些花的,你比花漂亮,也比花重要。
那可不行,爹爹一定舍不得。
为什么?因为妈妈喜欢鸢尾。
宜萱取下雨桐手中的笔,捧起她的小脸:谁告诉你的?外婆说的。
宜萱愣住,觉得在瞬间懂得许多。
她可以了解一个男人的心,也知道静为有多么眷恋那已经亡故的妻子,可是为什么大家会说他不爱她,他怎么可能不爱她啊!一切只是一种表象罢了。
没有人看到表象下面的真实。
甚至包括他——穆静为。
月朗星疏,整个穆府都很沉静,夜色中传来鸢尾的淡淡幽香,宜萱将雨桐送到东苑门口,俯身问她:进去吧。
记得二婶教你的话了吗?雨桐记得,睡觉之前跟爹爹说晚安。
嗯,她给她一记赞赏的眼光,去吧。
看着雨桐跑进院落,她仍留在东苑门口,站了一阵子。
不进去坐坐吗?身后又传来那低沉的声音。
你总喜欢在人背后出现。
宜萱慢慢转过身。
或者你可以说,你总是走到我前面。
静为走了上去,脸上的表情比平时放松许多。
宜萱但笑不语。
像你这样不多事的女人很少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多事?换作别人,应该早就来向我探听了。
那你错了,我在主动等你告诉我呢。
静为笑道:你口才似乎好过静霆。
她也笑道:你也似乎不象看起来那样寡言。
其实你应该早就猜到了,我的故事。
宜萱沉默了一阵,不知是否该继续,她担心自己太多事,却又禁不住想证实自己的想法。
怎么?没什么想法?我想,你应该很爱她,爱到你自己都想不到的地步。
这满园的鸢尾都是你对她的思念,就算雨桐有喘症,你也不在乎,你只在乎这些花,因为这花就像她的化身。
但我同时也很恨她。
为什么?她太像我了。
沉默,忽然一阵沉默,沉默中好象能听见风的呜咽。
静为走出东苑,走向宜萱常去的烟雨亭,宜萱不自主地跟随他而去。
他们在凉亭中的石凳上坐下,宜萱发现月光下的他不像平时那样压抑和木讷。
八年了,她离开我已经八年了。
静为的目光投向远方,有些迷离,似乎要透过眼前的光和影,看进那些前尘旧事里去,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她。
我知道,就是她了,我愿意共度一生的人。
可是,和她走得越近,我就越发现,自己和她的相像。
所以,我恨她,因为我恨我自己。
为什么恨?我很懦弱,我不懂得怎么拒绝,不懂得怎么还击。
别人安排什么,我就做什么,如同一个傀儡。
而碧鸢,就如同我的翻版。
别人所称道的温柔和善,其实只是骨子里的懦弱无能。
我渐渐不想看到她,因为看到她就如同看到我自己,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提醒我,我就是这样的人,软弱而无能。
一个人能够看自己看到这样刻骨,不像是个真正的弱者。
他嘴角轻轻扬起,不置可否:我于是陷入这种困境中去,明明爱她,又怕见到她;避开她,又生生的想念她。
我在外面有女人,你恐怕也听说过,但我对着别人,心里却只是更加想念她。
我快要被这种生活逼疯了。
她也很爱你。
对,我情绪无常,她总是忍耐;每次我大醉回家,她总会悉心照料我,她知道我不想见到她,所以每次我醒来,她已经离开。
我不回家,她还是亮着灯等我;我回家,她总是什么也不问只想好好服侍我。
这更让我自责让我无所适从,我知道我欠她太多。
后来呢?后来她怀了雨桐,我们的关系也有所缓和。
我对她比以前好些,平时也常呆在家里。
那一段时间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
她喜欢鸢尾,我就托人收集各种品种的鸢尾,不论多稀有,多昂贵,我都会求来,还找花匠专门筑了花坛,她说有一天会带着我们的孩子在花坛里玩。
呵,多么可笑,我以为一切的美好都触手可及。
可是,雨桐出世了,她却死于血崩。
所以,你不能面对雨桐,认为她是害死她母亲的元凶。
是的。
我宁愿不要这个孩子,也不愿意失去碧鸢。
我纵容自己呆在酒楼,夜夜笙箫,试图忘记有关她的一切。
甚至娘抱着雨桐去邀你回家,你也拒绝。
我已经失去了她,没有她的地方,再也不能称之为我的家。
这对雨桐不公平。
我对她又何尝公平过?可是怀念已经于事无补,你真正应该做的是把这份爱延续到雨桐身上。
我正在努力着。
他露出少有的坚定神色。
宜萱信任的点点头:事事就是这样,想要珍惜的时候才发现早已失去。
你如果能领悟这一点最好。
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就是希望你和静霆不要步我后尘。
你相信我,静霆爱你就如同我爱碧鸢。
宜萱浑身一颤,心里一阵慌乱。
是真的,静霆是我弟弟,我看着他长大。
他勇敢、能干、自信,可是他很少关注自己的内心,也不懂得怎样去爱,他唯一关心的是国家兴亡。
静为继续道,但自从有了你,他就和以前不一样了,你已经是他的一部分。
如果你不希望你们的感情结束,就应该努力去改变。
我会的。
她坚定的回答他,也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追问,你莫非知道静霆的近况?说在杭州忙工作之类的话连阿筇也瞒不过。
我在北京朋友不少,哪条道上的都有。
静霆他们现在在北京搞革命工作,须知在那里搞地下报社比在南京可是困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