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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38章

2025-03-28 10:09:05

明日上午就能到北京了。

晚上拜托玉檀帮我仔细梳妆一番,玉檀竭尽所能把我的美丽都释放出来。

弯弯新月眉,含愁带情目,流盼间如秋水荡漾,粉琢凝脂腻玉肤,似笑非笑唇。

镜中的她好象在讥讽自己,你还是不死心!怎么这么愚蠢?李福开门看是我,忙躬身让我进去。

八阿哥坐在书桌后,面莹如玉,眼澄似水,我与他静静对视了一会。

温润君子,平静水波下藏着什么,我看不透,暗自诘问,我竟然想凭借一份男女情去改变这样一个男人的意志?我何时变得这么幼稚了?理智完全明白,可还是不能死心!他凝视了我半晌,最后站起,走到我身边,揽我入怀:明日就回京了!我会尽快求皇阿玛赐婚的!我双手环着他的腰,想着让我再在他怀里一会,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两人静静相拥了很久。

我忍着心痛,推开了他,他手搭在我肩膀上,静静看着我。

我咬了咬嘴唇,却实在没有勇气再对视着他的眼睛,侧头垂目问道:如你不能答应我的要求,你也不必去求皇上赐婚了,我不会答应的!他搭在我肩上的双手一紧,温和地说:有了圣旨,岂能容你再胡来!我回头看着他,婉转一笑道:即使你求了圣旨,我若不想嫁,谁也奈何不了我!大不了铰了头发去做姑子,实在不行还有三尺白凌呢!我的肩膀被他捏得硬生生的疼,他一面轻笑着,频频点头,一面冷声说:原来还是个烈性女子!只是我不懂,你为何宁愿一死,都不肯嫁给我呢?我看着他,柔声说道:我不是不肯嫁你,只是希望你不要去争皇位罢了!他道:这我就更不明白了,你嫁我和我答不答应你的要求又有什么关系?我低头静默了半晌,抬头看着他,问:皇位之争,凶险万分,胜了固然是万人之上,可若败了呢?好一点也不过象大阿哥一样,被幽禁终身,差一点,可就……如果你……你……将来会死,你还要争夺吗?他听后,放开了我肩膀,慢慢踱步走到椅旁坐下,面色沉静,目注着前方说:成王败寇,愿赌服输!他目光投向我,柔声说:但若要我现在就放弃,绝对不可能。

从小所学,多年苦心经营,让我现在放弃,不可能!他停了停,不要说现在相比太子,自己赢面更大。

就是一点赢面没有,我也会争一下的。

他语气虽柔和,我却彻底明白,他是绝对、绝对不会放弃的,即使前方的代价是生命。

我没有力气的问:为什么不能象五阿哥一样呢?他不也是文采出众吗?他不也是一身所学吗?他静静坐着,没有反应。

我俯下身子做了个福,转身要走,他在身后说:我若他日登基,许你做皇后。

你可愿意陪我赌这一局?我停了脚步,没有回头,道:我是不想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掌控,可我也从未想过掌控别人的命运。

说完就要走,他低声喝道:站住!我又立定,他在身后命令道:转过身来!我转身面对着他。

他神色平淡,可眼中却流露着哀伤,我心也丝丝疼痛,忙转开了视线,不愿再看他的双眸。

他问道:你为了不嫁给我,不惜以死相胁,那为什么不能和我同生共死呢?我心中一惊,不错,我为什么不可以和他同生共死呢?脑子一时一片混乱,我只是整日想着如何能让他避开那个最后的结局,我从未想过可以这样选择,不计较生死,不计较荣辱,只是赶紧抓住眼前的一些快乐!最后只能说:我不知道!我要想一想!他叹道:那你好好想想吧!我转身出来时,听得他在身后柔声说:你若是怕了,我不会怪你的。

这几日我一直在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可以和他生死与共呢?现在是康熙四十八年,如果厄运不能避开,他要到雍正四年去世,如果决定和他在一起,还有十六年时间我们可以在一起。

真正的爱情难道不是生死相随的吗?梁山伯和祝英台,罗蜜欧和朱丽叶,我当年何尝没有为这些动人的爱情唏嘘落泪,可事到临头,我却在这里踯躅不前。

我究竟爱是不爱他呢?是爱但爱得不够呢?还是我只是因为多年累积的感动和对他的哀悯心痛,所以只想尽力救他,但从未想过生死与共呢?或者都有呢?我看不懂自己的心,分不清自己的感情。

十月的北京,一层秋雨一层凉,我份外爱这个月份的北京,笼罩在蒙蒙烟雨中的紫禁城,冷酷生硬中平添了几分温柔妩媚,即使明知道细雨过后,一切依旧,现在只是假相。

可这份难得的温柔妩媚还是让我经常打着青竹伞留连其中。

天色就如人生,祸福难料,刚才还细雨迷蒙,这会忽然就瓢泼大雨,小小竹伞已不足以遮蔽漫天风雨,湖绿裙摆下方已部分溅湿。

我忙打着伞急急奔向最近的屋廊避雨。

迷蒙烟雨中,看着还有别人正在廊下避雨。

可待看清是何人时,我还未进去,已经开始后悔,早知她们在,我是宁可淋着雨,也不愿过来。

可如今却已容不得我退走。

顾不上收伞,随手搁在地上,先俯身请安:八福晋吉祥!十福晋吉祥!十福晋转开脸,没有搭理我,八福晋浅浅一笑说:起来吧!我站起,心中滋味难辨,只想快快退去,又躬身说:福晋若没有吩咐,奴婢先行告退!八福晋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我。

她不发话,我也不敢乱动。

正被她看的全身发毛,清晰地‘咚咚’跑步声从屋廊侧面传来,一个清脆的童音叫道:额娘!我微侧头看去,一个年约五岁的男孩不顾后面追赶着的小太监,一路紧跑着扑到八福晋怀里。

眉眼和八阿哥有七八分相似,这应该是弘旺了!我心中一紧,不愿再看,自低下了头。

八福晋半搂着他,笑嗔道:下次可不能这么跑了,若跌着了,你阿玛又该心疼了!上次还因为贪玩,趁丫头们没注意,自个把烛台打翻,手背上溅着了几滴烛油,原本也没什么大碍,可你阿玛就把一屋子的仆妇都罚了。

罚得最重得可是三个月都下不了地。

我半蹲着,静静听着她的话,没想到这样的场景这么快就上演了!无论预先设想过多少,这一刻还是觉得委屈难堪。

我清清静静、好好的一个人,干吗要和她们搅和呢?这样的事情如果每天上演一次,那我的日子该如何过?弘旺显然没有注意听她额娘的话,侧靠在八福晋怀里,打量着我,嚷道:她和姨娘长得好象!十福晋道:她们是姐妹,当然象了!弘旺一听,猛地从八福晋怀里挣脱,过来朝着我就踢了一脚,骂道:你们都是惹我额娘生气的坏人!他一脚正好踢在我膝盖上,我捂着膝盖看着这张和八阿哥极为相似的脸,三分痛竟成了九分!八福晋低声斥道:弘旺,你做什么?还不回来!十福晋却是带着三分笑意看着我。

弘旺没有搭理八福晋,看着我说:你们欺负额娘,我就要欺负你们!说完看着我,似乎琢磨着又想再踢一脚!‘你们’?这是包括姐姐了?她们对姐姐做了什么?我心中怒气忽地窜起。

忍让既然不能化解干戈,何必还要忍让?我一下子站起来,走离了他几步,对着八福晋说:看来八福晋是没什么要紧事情,奴婢这就走了!八福晋显然没有想到,我居然敢未经她的许可就自个站了起来,而且站立着,眼睛平视着她说话,一时有些怔.十福晋干笑了几声说:姐姐!我早就和你说了,她是个没什么规矩的野人!她姐姐在您面前还不是该行的规矩半点也不敢少,可她一个宫女就如此无法无天了!我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八福晋猛地出声:站住!谁许你走了?我回头看着她,嘴边带着三分笑意道:所谓‘国有国法,宫有宫规’,我地位再卑贱,可也是乾清宫的人,福晋如果想责罚,直接告诉李谙达奴婢的失礼之处,李谙达自会按规矩办。

难道福晋竟想在这里动私刑?八福晋和十福晋都是脸色怔怔,一时进退不得。

八福晋眼中带恨地看着我,我寸步未让地微抬下巴回视着她。

三人正彼此僵着,八福晋和十福晋忽地站了起来,脸色放缓,朝着我身后做福:四王爷吉祥!弘旺也脆声请安。

我赶忙回身,只见四阿哥在两个太监的护送下从廊侧进来,虽披着雨篷,太监打着伞,但内里的衣襟还有些溅湿,看来也是进来躲这阵突然而来的大雨的。

我也忙俯下身子请安。

四阿哥眼光从我们面上轻轻扫过,淡淡道:都起吧!我福了一下,问:王爷可有事情吩咐,若没有,奴婢告退!他扫了八福晋和十福晋一眼,目注着廊外的倾盆大雨静了一下,平声说:去吧!我刚举步要走,看着漫天大雨,忽想起伞还未拿,又退了回去,拿起搁在地上的伞,他们几人都目光投向我,我只向四阿哥福了一下说:奴婢回来取伞。

说完撑起伞,一面琢磨着四阿哥若有所思的表情,一面正要下台阶,忽地停住脚步,侧身看着八福晋笑道:何必老是利用那些真心对你的人去欺负一个整日念经,根本就不会和你争的人呢?扫了一眼微微有些怔的十福晋,续看着眼中带恨的八福晋笑着说:自己躲在背后扮贤良有意思吗?话毕,转身不疾不徐地走进了漫天风雨中。

感觉背后几道目光一直凝注在身上,我越发挺直了腰,走得风姿绰约,恍若正在四月春风中漫步,即使输了,姿态也还是要漂亮的。

我迤逦而行,脚脚踏在地上的雨水中,四周水气蒸蒸,茫茫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人孤独艰难地行着。

噼啪之声不绝,敲着伞面,敲着地面,敲着我的心。

小小一把伞如何遮得住老天的伤心泪?很快大半个身子全都湿透。

虽然用热水泡了很久来除寒气,可还是鼻子有些囊,所幸平时保养得当,身体一向康健,倒是再无别的不适。

拥着被子靠在榻上看着窗外发呆。

雨早已经停了,窗外的桂花树经过一场雨,叶子稀疏了不少。

叶上挂着的雨珠仍然断断续续地滴落着,似乎是叶片的泪水,正在哀恸着离自己而去的伙伴。

一个身影晃进了院子,我没精神理会,仍然静静靠着。

他看窗户大开着,就走到窗前,探头看了一眼,看我正靠在榻上,忙低下头请安:姑娘吉祥!我这才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今年初一来送项链的小顺子。

转开了视线,淡淡说:起来吧!他看我靠在榻上一动不动,只得低头道:我给姑娘送东西来了!我凝视着桂花树,淡声说:拿回去!我不缺任何东西。

他神色为难地看了我几眼,看我不理会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鼻烟壶伸手放到窗边的桌上,一面低头说:姑娘说话带着点囊,挑点鼻烟嗅嗅,打几个喷嚏,自会爽快!说完,不等我说话,立即转身大步跑出了院子。

夜色渐渐黑沉,我觉得有些冷,往被里缩了缩,身子却不想动弹。

玉檀进院后,看我屋子窗户大开,忙几步赶了进来,叹道:姐姐早上淋了雨,这会子怎么还大开着窗户?一面说着,一面关了窗户。

我说:懒得起来去关!她点亮了桌上的灯,随手拿起桌上的鼻烟壶,看了几眼,嘻嘻笑着道:好精巧的玩艺!这上面的小狗画得竟活灵活现,煞是可爱!一面说着,一面走到榻边。

听声音,还是鼻塞,姐姐既有鼻烟,可嗅了?我微微摇了摇头,她忙打开盖子,拔下头上的簪子从里面挑了点抹在我指上。

我凑到鼻边,一股酸辣,直冲脑门,忍不住俯身连着打了三四个喷嚏。

一下子倒真是觉得颇为通快!笑道:这东西还真的管用!拿过鼻烟壶细看,双层玻璃,里面绘了三只卷毛狗儿打架,神态逼真趣怪,的确有些意思。

正自端详,忽地想起早上我和八福晋、十福晋的事情,再一细看,这画一下子变了一番味道。

正是两只黄毛狗儿一同欺负一只白毛狗。

白毛狗儿虽然一对二,神态却很是轻松自在,反倒是戏弄得那两只黄毛小狗着急气恼。

我一下子禁不住笑了起来,这个人,竟把我们都比作狗了。

不知道是否取笑我们‘狗咬狗,一嘴毛’呢?真不知道他从哪里寻了这么应景的东西?平日神色冷淡,不苟言笑,没想到竟也如此逗趣。

冷幽默!想着越发觉得有意思,不知不觉间竟把一下午郁结在心中的不快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