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有人在轻抚我的脸颊,一下一下极尽温柔,恍恍惚惚觉得自己仍是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孩子,凡事都可遂心任意,不禁喃喃道:妈妈,妈妈。
睁开眼睛满心欢喜地看去,却是胤焦灼喜悦的脸。
刹那间竟是数百年时光,我愣了一瞬问怎么了?话刚出口,昏厥前的一幕幕涌到心头,胃里恶心,却再无可吐之物,趴在床头只是干呕。
胤半拥着我,轻拍着我背,我下狠劲推他,却全身发软,无半丝力气,我哭道: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神色清冷中夹杂着伤痛,伸手握住我推他的胳膊,我哭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胤用力把我抱在怀里道:若曦,我们有孩子了。
我哭声涩在喉咙里,抬头看他,他点点头道:太医刚诊过脉,一个月了。
说着在我脸上轻吻了下,温柔地说:我们要有孩子了。
我无半丝喜悦,心中对他爱恨纠缠,盯着他半晌不动,他伸手捂住我眼睛,求道:若曦,不要这样看我。
你不开心吗?我们盼了很久的。
我伤痛难耐,俯身嚎啕大哭起来,胤,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他身子僵硬,轻拍着我背,我知道!若曦,我这么做都是有原因的。
你先养好身子,我以后再解释给你听。
我哭道:那是我妹妹呀!是我妹妹呀!胤捂着我嘴道:若曦,你当她是妹妹,她却未曾当你是姐姐。
我不是没有给过她机会。
我狠命打着他的手,挣扎间,眼前发黑,身子顿时软倒。
他忙扶住我,我一面喘着气,一面无力地推他。
他道:你不愿看见我,我这就走。
不过你好歹顾念一下自个和孩子。
说着叫了梅香菊韵进来服侍。
自己站起盯着我,我闭目不动,他转身缓缓而去。
晕沉沉中似乎做了很多梦,碎裂成一片片,混乱错杂,就如这么多年的时光,彷似一瞬,却又痛苦而漫长。
春日时,玉檀坐在炕上替我绣手绢,我靠在一旁随意翻书,偶尔几声清脆的笑语,回荡在屋中,融化了紫禁城中难耐的寂寞寒冷。
我每一次病都是你照顾,帕子一遍遍换下,药端到榻边。
那次凶险万分再无求生意志时,是你在榻旁整晚整晚的唱歌,直到把我唤醒。
浣衣局操持贱役,你不离不弃,费尽心思维护。
将近二十年的姐妹情,这冰冷宫廷中一份始终相伴的暖意。
我以为凭借他的爱定可护你周全,让你在紫禁城中不受伤害,却不料是他如此对你。
玉檀,从此后,这紫禁城中最后的一抹暖色消逝而去。
…………梅香摇醒我,拧了帕子给我擦脸,才发觉梦中早已泪流满面。
天刚亮,就吩咐梅香去叫王喜来见我,梅香犹豫了下低头应是后退出。
不大会功夫,王喜匆匆而进,脚步虚浮,面色苍白,眼眶乌黑,亲眼目睹整个过程,显然受刺激甚深。
梅香菊韵虽也面孔浮肿,可毕竟和玉檀无什么感情,只是恐惧事情本身。
梅香守在一旁,我道:下去!她迟疑了下,向外行去。
我让王喜坐,王喜肃容立于榻前,指了指帘外,我用口形无声说道:我故意的。
王喜恍然大悟,忙道:奴才不敢坐,姐姐有事就吩咐吧!我沉吟了会,强抑住心痛问:玉檀当日……当日……究竟是个什么状况?王喜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转,脸上皮肤抖动,声音却平稳地回道:去的很快,没什么痛苦。
说着王喜眼泪已经滚落,他立即用袖子抹去。
我捂着胸口问:她临去可有说什么?王喜一面回头张望了下,从怀里迅速掏出一个布条塞到我靠着的软垫下,一面道:一直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我用眼光问他,口中问道:你可好?王喜做了从门缝塞进布条的动作,又做了个他推门突然发现布条的样子,一面回道:奴才一切安好。
说完两人默默无语相对,王喜道:姐姐既然无事吩咐,奴才这就告退了。
说着未等我答话,已匆匆出去。
我有心叫住他,却又忍住。
手中捏着王喜带来的布条,短短几行字,却字字如刀般扎在我心上,,求姐姐护我家人周全。
玉檀自知大限将至,一直希望能有一日亲口向姐姐解释清楚一切,可如今再无机会,匆匆而就,无以明心迹,却又忽觉一切话皆多余,姐姐必能明白我的心。
红尘中一痴傻人而已!玉檀不悔!无怨!姐姐勿伤!我脑中似乎可以看到玉檀当日的急迫,躲在某个墙角,从衣服上撕下布条,咬破食指,匆匆写就,塞进王喜屋中,没多久她就被人捉去。
玉檀一直告诉我她从未读过书,只粗略认识几个字,可今日看她的留书,字迹虽仓促,却是一手标准的管夫人梅花小揩。
非长年苦练和熟读诗词百家绝不能有此清丽幽闲之意境。
玉檀,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呢?梅香在榻旁低声说:姑姑,十三爷来看您了。
我微一颔首,梅香道:请十三爷进来!十三缓步而入,梅香向他请安,搬了椅子请十三坐下后静静退出。
十三细细查看了下我脸色道:你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又有身孕,哪还禁得起自个作践自个?难道你竟然恨皇兄恨得连孩子也不想要了?我道:我没有。
十三道:既然没有就应该好生保养调理。
一则你现在的年龄才第一次有孕本就凶险,二则你身子一直有病,如今又动了胎气。
何太医为了你,整日愁眉不展,苦思良方,皇兄也是忧心忡忡,你自己却全不爱惜。
皇兄怕你害怕,不愿对你说这些,我本也只想劝你放宽心,可一看到你这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索性和你挑明白,你若还想要这个孩子,就和太医配合些。
我呆愣半晌,哀声道:我会尽力的。
可是心痛难忍,你可能教教我如何让心不痛的方法?自己妹妹惨死在我爱之人的手,你可有方法让我化解心中的爱恨纠缠?十三低头静默了会道:也许事实能让你好过一些,但也许更让你难过。
我苦笑道:告诉我吧!十三轻叹口气道:皇兄将九哥遣去西宁,严禁他们彼此互传消息,可九哥仍旧想尽办法,甚至自己编了密码利用各色人与京中联系。
玉檀就是九哥在皇兄身边的眼线,一直把皇兄的行踪泄漏出去。
皇兄因为你不好严惩她,几次旁敲侧击都警告过她,可她却未有丝毫悔改,这次激怒皇兄是因为九哥教唆弘时争取当太子,弄了不少挑拨皇兄和弘时父子之情的事;又命玉檀设法利用你和八哥、十哥、十四弟的渊源挑拨你和皇兄之间的感情,两件事情都犯了皇兄的大忌,皇兄忍无可忍才用了极刑,也是对九哥的一个严厉警告。
我脑子纷乱糊涂,觉得一切好荒谬,可似乎又合乎情理,多年的点滴细节猛然凸现在脑海中,原来那个大雪夜救了玉檀一家的公子是九阿哥,结局玉檀却肯定骗了我,不是一面之缘,而是从此后九阿哥对她们一家一直暗中照顾,多年后的进宫做宫女,也应该是刻意安排。
难怪十四好似不避讳玉檀,我以为是因为他知道我和玉檀要好,却原来另有乾坤。
那玉檀你究竟对我是真情还是假意?玉檀一笑一颦,一哀一喜从脑中快速掠过,我恍惚一笑,情份假不了的。
她在宫中的左右为难,举步维艰只怕不下于我,她和九阿哥究竟是怎么一段故事?我只知道开始和结局,却不知道过程,她的心酸无奈痛苦绝望也许比我还多。
十三看我浅浅而笑,诧异问道:若曦,你不生气吗?我摇头道:玉檀视我为姐,待我之心绝对假不了。
至于其它,谁没有几件无可奈何之事呢?我若真有怨怪,只怨怪苍天残酷。
十三凝视着我道:你总是愿意原谅,总是愿意去记住美好的东西。
我低头静默了会,淡淡道:皇上本可以让这一切都不发生的,他却没有制止。
十三急道:皇上本就有意放玉檀出宫。
玉檀刚到御前服侍,皇上就命高无庸向众人重申了违背养心殿规矩的惩罚,后来杖毙私自传话的宫女时,也特让玉檀和众人观看,以示警戒。
我摇头道:也许打算放玉檀出宫时,的确想着就此作罢,当然也因为既然原乾清宫的宫女都遣散了,也没有道理单留下早已过了出宫年龄的玉檀。
后来大概因为九阿哥不愿放弃玉檀这个棋子,玉檀就来求了我,皇上当时完全可以立即向我说清楚,然后直接命玉檀出宫,我断无反对道理。
可皇上却未如此做,而是顺水推舟,给了个玉檀留下的理由。
毕竟如果送走了玉檀,还不知道九爷他们还会想什么花招,不如留一个你知道是奸细的人在身边,一举数得,愿意让九爷知道的东西,就故意让玉檀知道,不愿意知道的,玉檀也绝对知道不了,还可以利用玉檀反监视九爷的动向,甚至可以利用玉檀给九爷完全错误的消息。
十三叹道:我知道无法让你释怀,可皇兄也曾真地希望玉檀能改过,他绝对无伤你之心。
而且宫里本来规定了宫女之过是要株连家人的,却因为你求情而不予追究。
这次若非过于紧张你,也不至于如此痛恨玉檀。
皇兄唯一有失的地方大概就是低估了你和玉檀之间的感情。
我惨笑道:玉檀是被九爷和皇上合力逼死的,而我是帮凶。
十三道:我知道你为玉檀难过,可你不能因此就把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兜揽。
我躺回榻上,喃喃道:十三爷,你可知道我这么短时间都经历了些什么?姐姐离我而去,可她是含笑而终。
我虽难过,可想着她这辈子的凄凉,觉得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李谙达怎么死的,你只怕早就知道。
玉檀对我而言,就是我妹妹,就算有错,他为什么要用如此酷刑?还有那些不相关的人,张千英虽有过错,可罪不及此。
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我对这个宫廷如今除了惧怕还是惧怕,它就象个怪物,不停地吞噬着人。
十三还欲再说,我挥手打落帐子道:我想休息了。
十三默坐了会,轻叹口气,起身而去。
小姐!我猛地睁开眼睛,巧慧?巧慧半跪在床边道:小姐,是我!我猛地起身推她道:出去!这里不能待的。
巧慧叫道:小姐,是皇上命我进宫服侍你的。
我哭道:我就是知道是皇上命你来,才让你赶紧走。
巧慧挨着我坐下,搂着我问:究竟怎么了?我听高公公说小姐有身子了。
怎么如此不爱惜自个呢?你有什么心事就告诉我,我自小服侍主子,可以说是看着你长大的,说句簪越的话,我心里把主子当姐姐,把小姐当妹子的。
我想起姐姐,伏在她怀里大哭起来。
巧慧道:再伤心的事情也没有孩子重要,若主子看到你这个样子肯定会伤心的。
小姐可是答应过主子一定会照顾好自个的。
正在哭,承欢在一旁叫道:姑姑!我忙伏在巧慧怀里擦干眼泪,看向承欢,你什么时候来的?承欢道:姑姑,我给你讲个笑话可好?我道:改日再讲吧!承欢又道:那我给姑姑唱歌。
我摸了摸她的头说:也改天吧!姑姑今日听不进去。
承欢爬到床上,让我摸她的左手,三个指头上结了层薄薄茧结,姑姑,我练琴很用功的。
我摸着她的茧子点头道:等你琴弹好了,你阿玛肯定很开心。
承欢问:姑姑,你不开心吗?我扯了扯嘴角说:开心,姑姑也开心。
承欢侧头盯了我半晌道:姑姑,我听皇伯伯说你会给我生个弟弟的。
我微点了下头,承欢说:那姑姑可不能再哭了,你再哭,小弟弟也会哭的。
我侧头强忍着泪,巧慧忙道:小姐要再躺一会吗?我摇摇头。
巧慧笑说:那起来吧!整日躺着也不好。
好久没有服侍过小姐了,今日让奴婢服侍小姐洗漱吧!承欢听了,忙跳下地。
巧慧扶我起身。
在巧慧和承欢相陪下,勉强吃了小半碗清粥,一点笋丝,巧慧仍旧不满意的样子,唠叨着:饿着大人倒也罢了,怎么能饿着孩子呢?可梅香已经喜上眉梢,兴冲冲地收拾了碗筷出去。
在巧慧精心照顾下,精神虽还不济,身体却好了很多。
承欢笑说要为我弹奏一曲新近练好的曲子,难得她肯静下心来学筝,又是为了让我开心,不愿扫她的兴,点头应好。
她拖了我去厅堂,进去时十三正负手立于窗边,怔怔出神,眉梢眼角全是相思,唇角的淡淡笑意满是疲倦。
站在屋中最明亮处的他,却浑身上下散发着无可言喻的孤寂冷清,似乎阳光到了他身边都自动回避。
十三猛地一侧头,相思立即掩去,疲倦立即消失,又是那个行事稳重的怡亲王了。
他带着几分暖意笑问:来了多久?我道:刚到。
我随意找了最近的椅子坐下,十三坐于侧旁,打量了我几眼问:身子可好?我点点头。
他静默了会道:身体最重要。
我强笑了笑,看向承欢。
承欢正在戴义甲,半天还没有缠好,我说:过来。
她忙抓起义甲跑来,我替她细细缠好,她笑着跑回筝旁。
十三笑说:不知道你以后是更宠承欢,还是更宠承欢的小妹妹。
我侧头笑问:你觉得是女孩?十三一呆,道:我私心里希望是个女孩。
我道:我也希望是个女孩子。
两人了然一笑,我正欲说话,瞥到胤缓步进来,忙收声扭过头。
十三立即站起回身请安。
巧慧和承欢都行礼问安。
我也随着立起道:皇上圣安!胤笑让大家座,说着自己坐在了十三身侧的椅子上。
我站立未动道:奴婢不敢!胤盯着我未语,十三看看我又看看胤左右为难。
承欢忽地大叫道:姑姑,你要不要听承欢弹曲子了?承欢带着几丝不安,大睁双眼看着我,我忙笑道:听!说着赶忙坐下,十三神色一松,也随着坐下。
承欢小脸紧绷,肃然端坐,右手微扬,左手轻压,灵动琴声在屋中响起,竟是《归去来》。
‘徵’音为主,旋律短暂离调,表现舟遥遥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
旋律渐快,哀喜交杂三径就荒,松菊犹存。
携幼入室,有酒盈樽。
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
速度逐次加快,力度不断加强,情感越来越强烈,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琴声在高潮突然切住,尾声缓缓流出,承欢双手轻按,全曲结束在‘宫’音。
余音袅袅,耐人寻味。
我脑中依旧徘徊着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觉今是而昨非,觉今是而昨非……胤叫道:若曦!十三弟!我这才回过神来,十三也是一脸茫然若失,遑遑之色。
我和十三默然对视,两人眼中都是几分哀伤。
胤又叫道:若曦!十三弟!十三忙立起道:臣弟在!胤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看着承欢问:谁让你弹这首曲子的?承欢眼珠子骨碌一转,从我们脸上扫过,噘嘴道:我自个挑的,这首好听。
我弹的不好吗?我道:没有,弹的很好,就是太好了,我们才听入神了。
承欢将信将疑地看向十三问:姑姑说的是真的吗?十三缓缓一笑道:你姑姑宠你,她眼中你什么都是好的。
曲子意境\Z瘴刺逑郑还训媚惆阎阜返媚敲创渴欤簿秃芎昧恕!背谢端渑率春苁窍嘈攀档幕啊L曷诚采匚守范G:皇伯伯不喜欢吗?胤微杂丝苦笑道:喜欢!承欢喜滋滋地凑到胤身旁,带着丝讨好说:我听哥哥们说,皇伯伯很是喜欢田园之乐,这首曲子好似就讲这些的。
我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噗哧’一声嘲笑了出来。
十三低头肃容端坐。
胤看到我笑,一下笑了起来,半搂着承欢喜道:今日要好好赏你!我忙敛了笑意,撇过头。
十三微坐了会,站起向胤行礼告退,牵了承欢的手向外行去,巧慧随后而出,我也立起向胤行礼告退。
他立起道:以后不用老是行礼,如今有了身子,凡事怎么便宜怎么来。
我转身就走,他一把拽住我,我下狠劲甩了几下,却没有甩掉他的手,放开我。
胤把我拉进怀里,强揽着道:十几天未见,再大的气也该消消了。
你不愿见我,可孩子说不定还想着见阿玛呢!我推了推他,未推动,他道:如今已有身孕,得赶紧册封你了。
和你商量下你想要什么名号。
我身子一僵,停止了挣扎,默然半晌后道:我不想要什么封号。
他柔声说:你有身孕的事,现在就几个人知道,连承欢我都仔细吩咐过不许对任何人说。
可再过一个月,身子就渐显了。
你不想做我的妃子,可孩子总要有阿玛的。
难道你舍得让孩子被人暗地里嘲笑吗?我脱口而出道:你让我出宫吧!我们在宫外,自然不会有人笑她的。
胤脸色一白,双臂用力,让我紧紧贴着他道:若曦,我不会让你和孩子离开我的。
你想都不要想。
我头被他摁在肩膀上,胤低低问:你现在对我只有恨了吗?我听他语气流露着前所未有的凄伤,心中疼痛,泪顺着脸颊滑落到他衣上,我多希望我只是恨你,可我不是。
甚至我想恨你,可却总是恨不起来。
我只是怕这个皇宫,怕那个皇帝,他会那么心狠,狠得让人惧怕。
胤扶起我抽了绢子帮我擦泪,一面道:不要哭了,有了身子的人哭对孩子不好。
若曦,我是你的胤,可我也是这紫禁城、整个大清的皇帝,很多事情我有自己的无奈。
我摇摇头,推开他手道:很多事情的确是无奈,可也许换一个人他就会有不同的做法,你却总是选择最极端的手段,最后伤人伤己?为什么?为什么恨要如此强烈?他静默无语,我轻叹口气,转身离开。
巧慧坐于炕上低头剪着衣服,我在一旁歪靠着看了半晌道:你从哪里找了这许多半新不旧的小孩衣衫。
太糟蹋东西了,把好好的衣服剪成一块块。
巧慧手下未停,笑说:是特意请高公公帮忙寻的。
整整一百家身体康健的孩子穿过的衣服。
给小格格做一件‘百家衣’。
我摇头笑了笑,巧慧道:小姐没有听过‘穿了百家衣,能活七十七。
’吗?我特意嘱咐了多寻那些姓刘、陈、程的人家,借留、沉、成的吉利多多护佑小格格。
巧慧拿起件宝蓝衣衫一面剪着一面说:小人儿最易受惊,蓝谐音拦,可以拦住不干净的东西。
我凝视着低头忙碌的巧慧,若曦的额娘是因为生若曦落了病而去,姐姐因为惊伤过度不仅孩子没了,自己也落了病根。
而巧慧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恐惧已在她心上有了深深的烙印,她把对姐姐那个孩子的爱和害怕都一股脑地倾注到我孩子身上,借助这种方法挡住自己的担心。
本欲让她不要费这些无用功,可明白了她的心思,觉得还是由她去忙吧!承欢从外面一蹦三跳地进来,踢掉鞋子就蹿上了炕,巧慧嚷着:好格格,你慢着点,把我布块都打乱了。
承欢笑嘻嘻地靠在我身边问:给弟弟做衣服吗?我笑点点头。
承欢看着巧慧手中色彩斑斓的布块,来了兴致,欲凑上去看。
我拖住她道:安静呆会,我有话要问你。
说完叫了声巧慧,对她打了个眼色。
巧慧忙放下剪子,下炕到帘外守着。
你前两日弹的曲子是谁帮你选的?承欢侧头满脸疑惑地说:就是我自个选的呀!我戳了下她额头道:你撒谎的本事都是我教的,还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她‘哈哈’笑了起来,我就是看能不能骗过姑姑,能骗过姑姑,那就谁都能骗了。
我笑说:你可别忘了,我给你说过的最紧要一句话,越是从不骗人的人到真正骗人时才能撒出弥天大谎。
假话说多了,再会做戏,也没人信的。
你现在也就是借着年龄小,人家都上了你天真烂漫的当。
再说,我只是让你去哄皇后和贵妃开心,可没让你招摇撞骗。
承欢嘻嘻笑道:我知道的,我很少说谎的。
我问:究竟怎么回事?承欢道:服侍我的小宫女芮儿帮我选的。
她说除了姑姑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她肯定会死的。
我蹙眉道:你怎由着身边宫女摆布呢?难道我以前的道理都给你白讲了?承欢道:芮儿向我保证这首曲子姑姑一定爱听。
而且绝不会怪我。
我问:她还说什么了?承欢道:她说如果姑姑问起,就说‘只要愿意割舍,二七必如所愿。
’我似乎有一点理解胤对太监宫女为何如此严苛。
在这样的清理整治重刑下,承欢身边都还有他们的人,对胤而言,这些都是潜在的危险,不采用非常手段,也许的确难以镇慑众人。
皇宫本就是残酷的地方,一旦搅进了权利之争就更是血淋淋,历朝历代都类似,\Z辗侵挥胸范G如此。
可想到玉檀,却心伤不已,事不关己,理智都能明白,可牵涉我的亲人时,却还是难以接受。
我出了好一会子神,盯着承欢严肃地说:记住了,这件事情从没有发生过,从没有!承欢肃容点点头。
我想了会道:寻个错处把芮儿打发了,贬去做粗活,扫地洗衣都可以。
承欢问:为何?我很喜欢她。
我道:正因为喜欢,才要如此。
没有利用价值,她就能安安稳稳熬到出宫。
承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半晌后,心才慢慢静下来,扬声叫了巧慧进来。
巧慧继续做衣服,承欢在一旁也寻了把剪刀,铰来铰去的净给巧慧捣乱,巧慧又气又笑,把自个剪好的赶紧都藏了起来,又赶着把未铰的衣服都收拢,压在自己身旁不许承欢乱动。
我看着她俩抢来抢去的,在一旁只顾着笑看热闹。
我手轻摸着好似还没有任何变化的腹部,内心深处开始企盼着一个小女孩的诞生,以后我们就这样热热闹闹地过日子。
高无庸在帘外叫道:姑姑!巧慧立即下炕,立在炕边,我坐直了身子道:进来吧!高无庸进来先向承欢请安,又给我行礼,然后双手捧着张单子道:这是皇上命奴才拿给姑姑的。
我淡淡问:什么事情?高无庸回道:奴才不知!我蹙眉看着他不动,巧慧拿过塞到我手中,高无庸感激地看了巧慧一眼,向承欢和我行礼告退。
巧慧踢了鞋,又上了炕,一面道:不管什么事情,看完再说。
再说了,不管他再疼你宠你,也还是皇上,小姐怎么能当着下人就驳皇上的面子呢?我默了会,自嘲道:你说的对,我其实还是依仗着他的宠爱。
说完,摊开手中的单子看起来,刚瞟了一眼,就立即扔到桌上。
巧慧问:什么事情?我淡淡道:皇上拟的几个封号,让我选一个。
巧慧静了会道:小姐,这事拖不得的……我打断了巧慧,对承欢道:你这么喜欢玩针线,回头找人教你女红。
正低头缝布块的承欢摇头道:才不要学呢!玩是一回事,把它当功课做又是另一回事。
巧慧在一旁欲言又止了半晌,看我只是和承欢说话,轻叹口气,拿起针线依旧开始缝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