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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22章 (下)

2025-03-28 10:09:05

叮叮咚咚的琴声又响起来,巧慧笑道:十四爷又在练剑了。

我凝神听了会,静极思动,忽地来了兴致想去看看十四练剑。

我的院落紧挨着他的书房,却一直未曾去过。

说是书房,其实听沉香说也算是练功的地方。

六角亭中十四的侍妾吴氏穿着雪貂皮斗篷正在弹琴。

地上积雪仍厚,十四却是上身赤膊,持剑而舞。

纵腾跳跃,回风舞柳。

我看不出招式,只觉得十四出剑越来越快,吴氏尽力想跟上十四的节奏,却总是落后几拍,越急越乱,一声刺耳的声音,琴弦骤然断裂。

十四手中长剑脱手而去,钉在远处一株开得正好的梅树上。

扑簌簌红梅纷纷飘落,白雪中点点红艳甚是好看。

吴氏忙起身向十四告罪,十四摆摆手,凝视着梅树上的剑道:不关你事。

说着看向我隐身的廊柱,呵斥道:又是谁鬼鬼祟祟的?滚出来!我笑走到梅树旁,看着十四问:这么大火气?冰天雪地都浇不灭?吴氏忙向我行礼,我笑让她起来。

她又向十四行了个礼后,抱琴而去。

十四走过来问:怎么躲在廊柱后呢?要看大大方方地过来在亭子里看,岂不更好?我看他脸上汗珠不停滑落,抽出手绢递给他。

十四却未接,只是伸脖子过来,我一笑替他擦拭。

我道:赶紧穿件衣服吧!这么冷的天,又刚出过汗,小心冻着!十四笑握住我的手问:我们俩谁冷?他手心火烫,反倒是我手冰凉。

我笑说:是我冷!那也要套件衣服。

十四低头替我搓了搓手,双手拳握着给我取暖。

我笑道:进屋吧!雪地里立了半天,身子也有些冷了。

十四笑点点头,并未松脱我的手,依旧牵着我向书房行去。

我看他神色坦荡,也不好太过扭捏,遂大大方方任由他牵着我进了书屋。

十四进屋后放开我的手,吩咐下人去取暖手的小手炉给我。

自个披了件外袍在暖炉旁坐下。

我解下斗篷放好,坐到他身旁问:京城中又有什么事情了?十四忽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子方道:是我自个又痴了。

皇上不责我们心里怎么能舒坦呢?总是要有的没的寻些罪名出来骂一骂,警告了群臣不要妄自胡为,心里方舒坦一些。

要不然我们再加上年庚尧岂不怄得慌?他骂我们结党,这‘年党’可是他自个纵容出来的。

我默默发了会子呆,问道:八爷最近可好?十四蹙眉道:骂得越来越狠了,不过我看八哥一改谨慎小心的作风,彷似故意留了错处让他骂。

和我也许久未通过消息,摸不透八哥的心思。

我道:临来前我在路上见过八爷一面。

他……他已经倦了。

只想着离开,如今只是牵绊于弘旺。

十四惊笑道:离开?皇上若能放他走,他早走了。

可皇上偏偏就要给他职位,命他做事,方好常常折辱于他。

甚至以八嫂和弘旺相威胁,‘故意托病不肯行走,必将伊妻处死,伊子亦必治与重罪。

’十四说完冷笑了几声。

我低头道:离开去找八福晋。

十四猛地一下跳起来,你说什么?我垂头不语,十四半晌后缓缓坐下,你倒是很看得开。

我抬头淡淡一笑道:如今我才明白死亡有时候是一种解脱。

我看不开的只是他还在受苦。

十四默默发了会呆,立起走到桌旁,提笔就写,写完立即叫人进来吩咐道:呈给皇上。

我问:所谓何事?他心情好似突然大好,呵呵笑起来,我也不能白生气呀!写了首诗去气气他!我道:怎么和小孩子一样?什么诗?十四笑吟道:仰首我欲问苍君,祸淫福善恐未真。

豫让忧死徒吞炭,秦桧善终究何因。

无赖刘邦主未央,英雄项羽垓下刎。

自来豪杰空扼腕,嗟吁陵岗掩寸心。

十四这是把胤比作秦桧、刘邦,自个是那‘空扼腕’的‘豪杰’。

十四得意洋洋地笑问:能让他气半天了吧?我又气又笑,叹道:彼此气吧!日子倒是不寂寞了!小姐,明日嫡福晋的寿辰,去吗?若去就要备礼。

我想了下道:是个大生辰,寿礼总是要送的,去略坐一下吧!巧慧点了下头问:送什么好呢?我笑道:你去那个红木匣子里看看,拣贵重的就可以了。

巧慧忙去翻起来。

我笑向嫡福晋行礼拜寿,双手奉上寿礼。

众人簇拥着的嫡福晋今日也是难得的高兴。

台上锣鼓声喧,台下笑语满堂。

我略坐了会,正寻了借口欲向福晋告退,台上的戏换了一出。

麻姑一声遵法旨,水袖一抛一收,面向嫡福晋唱道:寿筵开处风光好,争看寿星荣耀。

羡麻姑玉姘超,寿同王母年高。

寿香腾,寿烛影摇,玉杯寿酒增寿考,金盘寿果长寿桃。

愿福如海深,寿比山高……竟然是《麻姑拜寿》,心内翻腾不休。

时光在一首曲子中刹那倒转。

兴冲冲学好曲子,在水榭内为十阿哥清唱,十三、十四的戏谑之音。

彼时的我们还未知道真正愁滋味。

下意识地看向十四,正对上他一双黑瞳。

这一瞬我们两个是跨越在这个时空之外的人。

两人默默凝视半晌,视线又都投回了台上。

……寿基巩固寿坚牢,京寿绵绵乐寿滔滔展寿席人人欢笑……我起身悄悄离去,巧慧低声道:好歹给福晋告退一下吧!我恍若未闻,脚步匆匆。

巧慧未再多言,随我而回。

立在院门口,看着黑漆漆的屋子,心中暗叹,推门时不会再见到姐姐了。

巧慧进门点了灯,我坐于椅上一动不动,只是自个出神。

巧慧问:小姐,你怎么了?我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不用理会我。

话音刚落,十四进屋对巧慧吩咐:拿些酒来。

十四歪靠在我平常日间看书小憩的榻上自斟自饮,一句话不说。

本就已有四五分醉意,此时酒杯不停,不大会功夫已经七八分醉。

连尽了三壶酒,仍旧吩咐巧慧去拿酒。

巧慧向我打眼色让我劝一下,我微摇了摇头,示意她照吩咐取酒。

十四忽地问道:若曦,皇阿玛驾崩时你在跟前,皇阿玛真……真传位给老四了吗?我心骤然一缩,面上却淡淡笑道:你怎么也把那些个糊涂人的话当真了?十四手握酒杯,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别人的话我自是不会太往心里去,可额娘和我说,皇阿玛亲口告诉她中意的是……是我。

我轻叹口气,神色坦然地回视着他道:十四爷,说句大不敬的话。

娘娘对你如何,对皇上又如何,你心中应该有数。

她心里一心巴望着是你,错解了圣祖爷的意思也有可能。

究竟圣祖爷给娘娘说了什么,我是不知道的,我只知道圣祖爷的确传位给了皇上。

十四直直看着我眼睛深处,好一会后猛然大灌了几口酒道:我信你!我垂目盯着地面,愧疚悲伤堵得心一阵阵疼。

十四惨笑道:我终于搁下一桩心事,从今后他做他的皇帝,我做我的闲人!十四扔了酒杯,躺在榻上,慢声唱道: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

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斗城东。

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闲呼膺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忽忽。

似黄粱梦,辞丹凤。

明月共,漾孤蓬。

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

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

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

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

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声音渐去渐低,一个翻身昏睡过去。

我站起走到榻旁,十四眼角湿润,不知是酒渍或泪痕。

拿绢子替他拭净,脱了靴子,盖好棉被,十四嘴里喃喃道:皇阿玛,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我紧紧握着手绢,低声对十四道:对不起!转身对正在收拾酒具的巧慧低声道:夜已深,就这么歇了吧!这些明日再弄。

和巧慧拿屏风隔在床前,我自躺下歇息。

脑中依旧无意识地默念着‘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

’一夜浅眠,唯有一声叹息‘乐匆匆’!窗外依旧黑着,听到十四翻身要茶喝,我忙披衣起来,倒了一盅茶给他,他迷迷糊糊就着我手喝了几口,复又躺下。

我刚走回床边,他忽地笑起来,我醉糊涂了,以为是做梦,竟真是你喂我茶喝。

我道:天还未亮,再睡会吧!过了半晌只听到他翻身的声音,他低低问:睡着了吗?我道:没有!他问:你现在还是睡得很少?我道:是!他道:以前不明白你为何夜里睡不好,现在才懂。

在西北时,头一挨枕头就能睡着,往往要侍卫叫才能醒。

醒时只觉得怎么才刚睡下天就亮了。

如今入睡慢不说,还总是做梦,一夜醒好几次,经常觉得已睡了好久,天却依旧是黑的。

我睁眼盯着帐顶未语,梦里梦外,难话凄凉。

十四问: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吗?我凝神想了会道:好似在一个亭子里。

十四吟道: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我接道: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Z\Z。

旧栖新垄两依依……轻叹一声,姐姐最终也算得偿所愿。

十四道:当日看你年纪那么小就读这样的悼亡词,脸上凄楚也非‘为赋新词强说愁’,显是心中确感伤心。

彼时不知你姐姐的事情,见了八哥,还把此事笑说与八哥听,现在想来,八哥轻声重复那句‘头白鸳鸯失伴飞’时是何等凄凉的心情。

窗外天色渐白,两人寂静无声。

十四忽地笑道:你当年还答应过我生辰时唱曲子呢!至今还没兑现。

我笑道:当年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被十四爷几句话一吓,什么敢不答应?十四笑道:你少来!我方说了两句,十哥就不愿意了。

再说就看你随后打架的气势,我还能吓着你?我头伏在枕上只是笑,十四也是呵呵直笑,你没看到自个被十三哥捞起时的样子,当时没觉得,后来想一回笑一回,头饰歪歪扭扭,发髻散了,头发全糊在脸上,整个一落汤鸡,偏偏自己还把自个当老虎。

室内越来越明亮,在清晨的阳光中,两人都放声大笑起来。

十四笑问:听十哥提起过曾经被你骗了个要求,十哥可兑现了?我愣了好一会,方想起,笑说:我自个都早忘了!十四轻叹道:那只怕这一生也只能欠着了!你答应我的总能兑现吧?我道:十四爷有命,岂敢不遵,今年生辰刚过了,明年时一定唱。

不过到时候可不许你嫌弃!从那后,十四隔一段时间就会在我屋内榻上歇息,两人隔着屏风絮絮而语,有时候回忆以前的事情,两人时悲时喜;有时候他会给我讲西北的风土人情,我听得份外入神,常常会再告诉他我记忆中的西北,他也是仔细倾听,两人说起西北的瓜果时,一致馋得流口水,遗憾道运过来的势必不能等全熟透采摘,味道可就差远了。

我会笑问他:西北民风淳朴,女子性情热烈奔放,可有姑娘给你扔水果?可有夜下私会?十四笑得直砸榻,我倒是盼望得要命,好歹也是一段风流佳话,还可以借此青史留名。

可惜不知为何,姑娘一见我要么傻笑,要么一扭身就跑。

倒是不停地有胡子拉杂的大汉拉着我喝酒,我只能眼看着低下士兵一个二个的和姑娘们谈笑,心里那个苦呀!我笑得只知道揉胸口。

十四说起西北时总是妙语连珠,一点小事经他描绘也能把我逗得笑软在床上。

沉沉夜色中两人的笑声份外悦耳。

沉香不知底细,只是喜滋滋地乐,低声问巧慧:我们快要有小主子服侍了吧?巧慧脸色霎时惨白,呵斥道:再乱说话,仔细掌你的嘴!我淡淡道:巧慧!又安慰沉香道:别往心里去,巧慧也就说说。

沉香苍白着脸道:奴婢再不敢了。

从此后明白孩子是个禁忌话题。

巧慧回头却拉住我,一味说十四的好话,似乎真想劝我生个孩子。

我不想让她更加内疚,所以不愿告诉她我是不可能再有孩子的。

只笑对她说:我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只要我高兴就可以的。

巧慧听完,眉头微蹙,却不再多话。

梅花刚落尽,三两枝性急的杏花,已经灼灼地挑在雨幕里,嫩白的花瓣托着娇黄的***,柔和而清新。

许是靠着温泉的原因,地热较盛,近湖的几株杏花开得尤其好。

一泓乍暖还寒的春水,映着岸上堆雪繁花,笼罩在轻纱似的烟雨中,春意盈盈。

巧慧打伞扶我赏了会花道:小姐,近日你精神差了很多,经不得雨中久站,回去歇着吧!这花谢了还会开的。

我心中暗叹了声‘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面上却笑应道:走吧!进屋子让巧慧磨墨,凝神练了好几篇字,心中的思念方稍缓。

手里随意握着鼻烟壶,身上搭着条薄毯静看门外一川烟雨。

那天的雨要比现在大得多,他披着黑色斗篷从漫天大雨中走进来,无意中却替我化解了一场冲突。

当时彷似未留意的一幕幕,都在一遍遍的回忆中变得无比清晰。

我甚至能记起他斗篷内微湿袖口的花纹。

拿起鼻烟壶,细看了一回,再次忍不住笑起来。

笑声未落,心情却忽似门外烟雨,迷迷蒙蒙起来,三只打架的小狗,一个芳魂已逝,一个幽禁,一个在这里静坐等候花落。

主子!沉香轻轻摇醒我道:主子累了上床歇息吧!这儿正对着风口,容易着凉。

我摇摇头道:我不困。

沉香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笑说:有话就直说吧!沉香道:要不要请大夫看一下,奴婢看主子最近时常打盹,有时刚说完话,一转头已经睡着。

奴婢听说……听说有喜时多眠。

我微微笑了下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沉香忙道:是,奴婢明白。

巧慧把伞搁在门外,手里握着一大枝杏花进来,沉香笑赞了两句,赶着去寻瓶子。

我道:何必呢?还特意又跑一趟。

巧慧笑道:我看小姐喜欢,摘回来让小姐看。

省得立在雨中一站半晌。

我脑中掠过一个同样娇笑着手持杏花的女子,忙挥开,专注地看巧慧和沉香插花。

身子越来越懒,晚上常常似睡似醒至天明,白天却经常说着说着话就走神,自个什么都不知道。

连十四都觉得不对劲,吩咐着请大夫。

拖延了几日,终是没有拗过十四,让大夫来看。

换了三四个大夫却都说的是同样的话,油尽灯枯。

十四由最初的惊怒交加,不能相信到最后的哀悯怜惜,巧慧背过我只是抹泪,一转头还要笑对我。

我握着巧慧的手,心内歉疚,她送走了姐姐,如今又要送我走,苦楚非同一般。

手上力气渐小,每天已练不了几个字。

思念无处可去,从心里蔓延到全身,日日夜夜,心心念念不过是他。

离开他才知道我身上满是他的烙印,写他写的字,饮他喝的茶,用他喜欢的瓷器式样,喜欢他喜欢的花,讨厌大太阳,喜欢微雨……清晨,白茫茫的雾中,胤一身黑袍,站在景山顶端俯看着整个紫禁城,我大喜,急急向他跑去,一面叫道‘胤’,他却一直不回头,而我怎么跑也不能靠近他,留给我的只是一个冷漠孤绝的背影。

我又急又悲,正无可开交。

巧慧轻摇醒我,一面替我拭汗,一面问:做噩梦了?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

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

我只惦记着离爱可以无羁缚,可恨呢?那是否是更大的羁缚?遗憾呢?那是否会让心日夜不得宁静?我愣了好一会,吩咐道:帮我研墨。

巧慧陪笑劝道:今日就别练了,等明日好些了再写。

我道:我要写封信,你帮我准备笺纸。

沉香扶我起身,我默默想了会,持笔而书,停停写写,写写停停,大半日才写好。

胤:人生一梦,白云苍狗。

错错对对,恩恩怨怨,终不过日月无声、水过无痕。

所难弃者,一点痴念而已!当一人轻描淡写地说出想要二字时,他已握住了开我心门的钥匙;当他扔掉伞陪我在雨中挨着、受着、痛着时,我已彻底向他打开了门;当他护住我,用自己的背朝向箭时,我已此生不可能再忘。

之后是是非非,不过是越陷越深而已。

话至此处,你还要问起八爷吗?由爱生嗔,由爱生恨,由爱生痴,由爱生念。

从别后,嗔恨痴念,皆化为寸寸相思。

不知你此时,可还怨我恨我?恼我怒我?紫藤架下,月冷风清处,笔墨纸砚间,若曦心中没有皇帝,没有四阿哥,只有拿去我魂魄的胤一人!相思相望不相亲,薄情转是多情累,曲曲柔肠碎。

红笺向壁字模糊,曲阑深处重相见,日日盼君至。

若曦又仔细看了一遍,封好,在信封上写道:皇上亲启。

巧慧和沉香忙把我扶上床躺好,我闭眼吩咐道:请十四爷过来。

话音未落,十四掀帘而进,巧慧和沉香忙退出。

十四坐在床沿,含笑柔声问:今日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道:没有,清淡些就好。

十四道:你不是说小时爱吃阳关的‘咯什红’吗?我已经命人去置办。

对了,还命人去请会弹胡西塔尔的琴师,估摸着明后日就能到,到时你有什么想听的曲子命他奏给你听。

我笑了下以示感激,从枕下抽出信递给他道:麻烦爷把这个呈给皇上。

十四笑意微僵,默默瞅了半晌后道:好的!我握着他手求道:要快一点!十四点点头道:本来有折子明天要上呈,索性这就命人一块送走。

说着起身快步而出。

我心下微松口气,开始算日子。

这里距京城不过二百五十里,快马加鞭,也就两三个时辰的路程。

现在送走,晚上就该到,算富裕些,最迟明天也能到。

他下过圣旨不许拖延或晚递折子,那要么明日,要么后日就能看到信了。

路上时间就算一天,那我三天后也许就能见到他。

三天!第四日清晨,特意让巧慧帮我穿了旧衣。

心里似喜似悲,只是盯着窗外发呆。

十四来看我时,被我借口想歇息打发走了。

日头渐高,当空,西斜,我心情一点点黯淡。

当天地拉拢世间最后一缕亮光时,整个人也彻底陷入黑暗中。

巧慧看我直勾勾盯着窗外不言不动,低声问:小姐是在等皇上吗?我喃喃道:他不肯见我,不肯原谅我。

他原来如此恨我,竟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

不!他肯定连恨都没有,只是觉得不相关,不关心,不在乎而已。

巧慧捂住我嘴,一面替我擦泪一面道:也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朝堂上的事情很难说,被绊住了也是有的。

皇上不会不见小姐的。

我心头忽跳出一线希望,紧握着巧慧手问:他还是会来的,对吗?巧慧拼命点头:会的,一定会的。

又是一天漫长的等待,一分一秒都过得那么慢,我希望时间快一点,让他出现。

可紧接着又开始觉得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他还未出现,怎么就已是下午?慢一点,再慢一点,好让他出现。

希望升起,但又随着太阳的落去消失。

我轻叹道:他不会来了!可心中依旧不死心,第三日面上淡淡,浑不在意,心里却一直暗暗期待,当太阳开始西斜时,我笑对巧慧说:他不会来了。

巧慧抱着我,眼泪无声滴落在我衣上。

红尘再无可留恋,该交托后事了。

我笑对巧慧说,有些事情要吩咐你,你一定要记牢了!巧慧哭道:以后再说吧,今日先歇息。

我摇摇头,开始一一嘱咐巧慧,将绿芜的事情也告诉了她,巧慧一面落泪一面点头。

最后巧慧哭问:如果十三爷也不来,我该怎么办?我笑说:十三爷肯定会来的。

难得的好睡,醒来时天已透亮,巧慧看我睡得香甜,眉头舒展了许多,问我穿什么。

我道:那件月白的,袖口绣着木兰花的。

巧慧依言服侍我穿好,又替我插好发簪,戴好耳坠。

我仔细打量着自己,因为脸瘦了,显得眼睛格外大,肤色份外苍白,越发衬得眼瞳漆黑。

巧慧看我皱眉,忙替我扑了些胭脂上去,却没什么好转,我笑道:算了!倚在她肩头闭上眼睛,巧慧和沉香把我扶到床上躺好,我只觉得累,晕沉沉又睡了过去。

恍恍惚惚间,觉得有人坐在床旁,轻抚我的脸颊,温柔怜惜,心中大喜,叫道:胤,你来了?十四微愣,应道:是,我来了。

是胤,而非胤。

喜悦迅速散去,悲伤没顶而来。

十四笑问:弹胡西塔尔的琴师来了好几天了,要听吗?我想了下道:带我出去走走,杏花已经谢了吧?十四忙命人用软兜抬我出去。

阳春三月的太阳暖意融融,我却觉得身子越来越冷。

十四在一旁边走边说:杏花虽谢了,可桃花却开得正好。

我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

一片灿若霞锦的艳红桃花,迎风怒放,恣意燃烧。

下人早已在草地上铺好毯子,十四抱我下来坐好,让我靠在他身上,静静看着桃花,好看吗?我轻声道:草色堪绿染,桃花红欲然。

越发觉得冷起来,十四把我往怀里揽了下问:冷吗?我微摇了下头。

不知从哪个院落响起了胡西塔尔的声音,沧桑的男子歌声远远传来,时弱时响。

我听了会道:不象维语。

十四道:倒是奇怪!竟然是首藏歌,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写的。

我低声道:求你件事情,一定要答应我!十四毫不犹豫地说:我答应!我缓了口气道:我不想气味难闻,我死后,立即将我火化掉,然后找个有风的日子洒出去……十四未等我说完,就捂着我嘴道:你要干什么?化骨扬灰吗?我喘笑了两声道:不是的。

我一直希望能自由自在地来去,却关在紫禁城中一生,死后我再不要任何束缚。

随风而逝多么美!埋在地下有什么好?黑漆漆的,还要被虫子吃。

十四又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

古人就这些地方看不开,我眨了下眼睛示意不说了,十四方拿开手。

这是我的心愿,答应我吧!十四沉默半晌,深吸口气道:我答应!一番话说完,已再无力气,静静看着头顶的桃花。

十四问:若曦,如果有来世,你还会记得我吗?眼前的桃花越来越迷蒙,渐渐变成一团粉红烟雾,越飞越远,只有一个绝不肯回头的孤绝背影越发清楚,我喃喃道:我会和孟婆多要几碗汤,把你们都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允,好好活着,把过去都忘了,忘记八……八……其时恰巧一阵风过,满树桃花簌簌而落,彷若一阵红雨而下,落得若曦满身都是,月白群衫上点点嫣红。

漫天飞舞的绯红花瓣下,允纹丝不动地坐了良久,忽地紧紧搂住若曦,头抵着若曦的乌发,一颗眼泪顺着面颊滑下,恰滴落在若曦眼角,欲坠未坠,倒好似若曦眼中滴下的泪。

忽强忽弱的藏歌遥遥回荡在桃花林间,……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正文完结)第二卷 后记雍正二年五月胤读到……马尔泰氏戴红盖入府……蹙了蹙眉,立即就想揉了手中的密件,耐着性子看下去,读到……马尔泰氏只称嫡福晋完颜氏为‘嫡福晋’,不肯呼‘姐姐’,不顾规矩,提早退席而去,甩下一席不满的福晋……胤眉头舒展,眼睛里不禁带了一丝笑意。

这人连场面功夫都不肯做了,可见真是对老十四不上心,否则不会当面让他为难。

雍正三年元月圆明园内几株梅花开得正好,坐在书房内,仍旧闻得到淡淡梅香。

胤‘啪’的一声把手中笺纸拍放在桌上,冷笑着对坐在下首的胤祥道:你来看看!胤祥恭敬上前,拿起细看,……无赖刘邦主未央,英雄项羽垓下刎。

自来豪杰空扼腕,嗟吁陵岗掩寸心。

胤祥心里觉得十分可笑,面上却不敢露分毫,这两兄弟倒真是一个娘生的,生气时都是嘴上先不饶人,寻思着如何说才能化解几分胤的怒气。

忽发觉低头看密件的胤,脸色渐渐变得冷厉,猛然把手中纸张揉成一团,紧紧握住。

胤祥琢磨着只为允不至于如此,因不知深浅,不敢贸然开口相劝,只静静站着。

你劝朕让她离开时,不是和朕说,她和十四弟只是个虚名吗?胤说着把手中的一团纸搁在了胤祥面前。

胤祥忙打开,急急看去,上密信的人细细写着允侧福晋马尔泰氏观允舞剑,为允拭汗,允替其暖手,两人说笑,不顾忌世俗牵手而行。

胤祥琢磨了半晌,方慎重开口道:一则,若曦自小对男女之防都看得很淡,越是坦荡反而越不在意。

二则,写信的人并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只听到笑声,看到动作,这些事情落在外人眼里仿似很亲密,也许当事人并不如此想。

雍正三年二月胤立在屋檐下看着飞泄而下的大雨,一动不动,雨水顺着风势,落在他身上,渐渐半个身子湿透。

高无庸低声劝了两次,胤一语不发,高无庸不敢再劝,可事后又怕被皇后责骂,满腹愁绪中想着此时若曦姑姑在,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胤站了许久,心思好似百转千回,实际脑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十四爷允夜宿于侧福晋马尔泰氏屋中,时闻欢娱笑声。

胤猛然转身进屋,提笔下密旨道:从今尔后,尔等只需报奏允相关事宜,其侧福晋马尔泰事一概不许再奏。

雍正三年三月十三日允快步走进书房,看着手中的信,滋味莫辨,这四字写得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我的侧福晋却写得一手和老四一模一样的字,传回京城,又是一个大笑话。

轻叹口气,重新拿了个略大的信封,提笔挥毫道:皇上亲启,将原信装了进去。

收好要上呈的奏折,和信一块递给一旁侍卫吩咐道:尽快送到京城。

雍正三年三月十四日胤拿起允的信看了一眼,丢在一边,只顾拿折子看。

不知道又写什么歪诗泄愤,朝中近日闹心事不少,实在没功夫理会他。

雍正三年三月二十一日允侧福晋马尔泰氏昨日殁。

皇上曾训斥昔廉亲王焚化珍珠、金银器皿等物为母治丧,奢靡浪费,并于雍正元年十月二十一日下旨:‘今后八旗办丧事有以馈粥为名,多备猪羊,大设肴馔者,严行禁止,违者题参治罪。

’,臣观允欲奢靡治丧,特参奏皇上……胤霎时如遭雷击,手中毛笔跌落在折子上。

刚进屋准备请安的胤祥大惊,从未见过皇兄如此失态,立即问道:皇兄,发生何事?胤目光定定,半日仍无一言,只有身子似乎在微微颤抖。

胤祥忙端起桌上热茶递给胤,一面道:皇兄,先喝口茶。

说着眼光瞟向桌上墨迹斑斑的折子,一行字立即蹦到胤祥眼中,……马尔泰氏昨日殁……心大力一抽,手一抖,茶盅跌落在地。

胤惊醒,从龙椅上跳起,自语道:朕不信,朕不信她会如此恨朕。

说着忽然醒悟,在书架上翻找起来,一本本折子被扔到地上,抓起上有允所书的‘皇上亲启’四字的信,胤手微抖着拆开信封。

又一个信封,‘皇上亲启’,他不可能再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时,胤眼前一黑,身形晃动,胤祥忙一把扶住,看到皇兄手中的信封时,眼前变得迷蒙。

雍正元年三月二十一日夜空落落的院子内,只几点微弱烛光隐约闪动,允不知隐在何处。

领路侍卫对胤祥恭声道:只爷一人在守灵,因爷说福晋喜静,不……随在胤祥身后,一身微服的胤冷声道:闭嘴!这里没有福晋。

侍卫一哆嗦,不明白为何十三爷的随从竟然比十三爷更加威势摄人,全身冷意逼人。

不愿再在阴森森的院落内久呆,立即向胤祥行礼告退。

席地坐于屋角的允闻声,心内微惊,紧了紧手中一直捏着的金钗,塞回怀里,拿起地上的酒壶大灌了一口,抚着怀中的罐子。

若曦,他终究来了!胤盯着灵堂外的白幕,半晌未动。

胤祥也是怔怔出神,上次分别时还想着可以来看看她,总有机会再聚,未料竟是永别。

想到此处心酸难耐,又觉得此时最伤心的人不是自己,忙打起精神轻声道:四哥,我们进去吧!胤微一颔首,举步而进。

灵堂内只有一个牌位,竟然没有棺柩。

胤悲痛诧异之余,忽地心生一丝希望,她也许没有走,只是……只是……,想到此处,扭头四处找允,喝道:允,出来见朕!允凝视着立在白烛旁的胤淡淡道:我在这里。

胤,胤祥看向缩坐在一团黑暗中的模糊影子。

胤祥问:十四弟,为何不见棺柩,只有牌位?允起身走到桌旁,把怀中的瓷罐放于牌位后道:若曦在这里。

胤一瞬时未反应过来允的意思,待明白,气努悲急攻心,再加上快马加鞭赶路的疲惫,身子摇晃欲倒,胤祥忙扶住,问道:十四弟,究竟怎么回事?允淡淡道:怎么回事?我把若曦尸身火化了呗!胤悲怒交加,一个耳光向允甩过去,胤祥忙架住,劝道:皇兄,你先冷静一下,十四弟绝不会如此对若曦的,问清楚再说。

允冷笑几声道:你这会子急了?早点干吗去了?你知道若曦眼巴巴地等了你几天?现在做这个样子给谁看?胤骂道:你自个干的好事,你来说朕?胤祥道:因为信封上是你的字迹,皇兄误会又是你写信来挑衅,所以丢过一边未及时看。

允脸色微变,呆了一会,道:即使信没有收到,可这府里到处都有你的探子,他们就不会向你说若曦的事情吗?胤恨盯着允不语,胤祥恨叹道:你故意搞出那么多花样让皇兄不愿意再听有关若曦的奏报,你还要问吗?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喃喃道:原来如此!扑到若曦牌位前叫道: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成心让你伤心失望的。

那次梅花树下我确是故意诱你做亲密之举给林中窥视的人看,只因心中憋闷,想气气皇兄。

可后来我绝非有意,我只是真心喜欢和你聊天畅谈,象回到小时候,心变得很平和,睡得很香。

虽然隔着屏风,可知道你在一旁静静睡着,我心里……胤喝道:闭嘴!胤祥满面悲色,看着若曦的牌位,为什么苍天总是弄人?竟连恨意都无处可去,你究竟为何要……要这样对若曦?不肯让皇兄见她一面。

允道:是若曦自己要求的,她一直恳求我,说让我找个有风的日子把她随风散去,这样她就自由了。

她说她不想有不好的味道,说不想呆在黑漆漆的地下,说会被……会被虫子咬。

胤、胤祥两人一愣,胤祥抑着悲伤道:这古里怪样但又很有些歪理的话是若曦说的。

胤盯着若曦牌位,伸手去拿瓷罐,触手时的冰冷,让他立即又缩回了手,痛何如哉?半晌后才强抑着颤抖,轻轻抚摸着瓷罐,心头的那滴眼泪一点点荡开,啃噬着心,不觉得疼痛,只知道从此后,心不再完整,中间一片空了。

胤猛然抱起磁罐道:我们走!允一个箭步拦在他身前道:若曦如今是我的侧福晋,你不能带她走。

胤淡淡道:是不是你的福晋,是朕说了算。

轮不到你说话。

朕本就没有让若曦的名字记录在宗谱中。

你们也根本未行大婚之礼。

允怒声道:皇阿玛临去,我未见上最后一面,额娘去,我又没有见上最后一面,如今我的福晋,你要带走,你也欺人太甚!胤冷笑道:是欺负你,又怎么样?允气得手直抖,胤祥忙道:十四弟,你体谅一下皇兄现在的心情。

何况我觉得若曦会愿意和皇兄走的。

允大笑道:笑话!若愿意,又何必出来?不知何时立在门侧的巧慧幽幽道:十四爷,您让皇上带小姐走吧!小姐是愿意的。

说完对胤行礼请安道:皇上请随奴婢来一下。

胤举步跟上,胤祥看着脸色青白的允道:你若真把若曦当朋友,就不要再和皇兄争吵了,特别是当着她的面,她这一辈子的左右为难,痛苦一直都是为八哥,为你们。

如今人已去,还要让她难过吗?允默了一会,微一颔首,胤祥轻拍了下他的肩膀,转身快步追胤而去。

巧慧指着院中紫藤架下的藤椅道:小姐最爱坐在这里沉思,能整日不动不说话。

进屋看着书桌道:小姐每天都花很长时间练字,直到最后手上实在没有力气才作罢。

说着打开桌旁的大箱子道:这全是小姐所练的字。

胤把怀中的磁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拣起一张凑在烛旁细看,全是自己的笔迹,但又不尽然,笔笔相思,字字情意,她把心中的相思全部倾诉在笔端了。

胤祥看了一篇,轻叹口气,满满一大箱子,为什么离开后才能毫无顾忌地爱呢?巧慧捧出一包东西,木然道:小姐没说这些东西怎么办。

奴婢本想留着的,可想着也许给皇上更好。

胤打开包裹,随手拿起首饰盒旁的细长红布包,解开竟是一只白羽箭,似乎已经被摸挲了千万遍,整个箭杆光滑无比,胤微微诧异了一瞬,蓦然反应过来,本以为不可能再痛的心,居然又是一下彻骨刺痛,身子一软,瘫坐在椅上,胤手中紧紧握着箭,她临去前说什么了吗?巧慧道:没有话给皇上。

胤长叹一声,心中的泪意终是泛到了眼中,扭过头道:你们先出去,朕想独自和若曦呆会。

允祥和巧慧忙退出,巧慧低声对允祥道:十三爷,小姐有东西给你。

两人进了巧慧屋子,巧慧点亮灯,从怀里掏出封信和布条递给允祥,允祥越看眉头越紧,看完后出了会子神,把信在蜡烛上烧了。

拿着布条看了一眼,轻叹口气,收进怀中。

巧慧又捧了一个红木匣子出来,小姐没什么富裕的银子留下,这些东西让我分一半给王喜王公公,不过……允祥道:若曦走后不久,王喜就失足落水淹死了,这些钱财他已用不上。

巧慧愣了一瞬,轻声道:不过小姐当时说完这话,叹了口气又说王喜是聪明人,这些大概用不上了,转赠给他的父母弟弟吧!允祥点点头,皇兄已经厚赐了王喜的家人。

允祥看着巧慧柔声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巧慧道:主子和小姐都留了不少财物给奴婢,小姐说,随奴婢心愿。

可奴婢愿意去服侍承欢格格。

小姐留了个玉佩给格格。

)允祥点头道:我本也想接你回府的,可又不愿勉强你。

既然你自个愿意就更好。

接了承欢回来,也不怕没人管束她了。

雍正四年三月允、允削去宗籍,其子孙俱撤去黄带,其有品级的妇女一并销去品级。

正蓝旗都统音德等将允、允等更名编入佐领事议奏请旨。

得旨:尔等乘便行文楚宗,将允之名并伊子孙之名著伊自身书写;允及其子之名亦著允自行书写。

本月十二日,允自改其名为阿其那,意为俎上之鱼,改其子弘旺名菩萨保,祈求雍正能像菩萨一样的大慈大悲,免弘旺一死。

允拒不改名,五月十四日,雍正将允改名为塞思黑,意为讨厌鬼。

雍正四年八月诸王、贝勒、贝子、公,满汉文武大臣公同议奏阿其那允罪状四十款,议奏塞思黑允罪状二十八款,议奏允罪状十四款。

诸王大臣等请将阿其那、塞思黑、允即正典刑,以为万世臣子之炯戒。

胤命塞思黑回京置罪,允一路谈笑如常,面无惧色。

胤怒,命监禁于保定,严加看管。

胤被羁押于小屋,四面围以高墙。

胤入居后门立即被封闭,吃喝拉撒俱在其内,院子四周由官兵昼夜轮班看守。

胤监禁期间的日用饮食之物都按犯人之例供给。

坐于黑室中,披头散发的允笑道:十三弟不在京城享福,怎么跑这里来了?往日养尊处优的九哥,面色青黄,屋内气味骚臭,唯一没变的就是眉梢眼角的桀骜,允祥心里本有的几分恨意散去,淡淡道:我受人之托来给九哥送东西。

允看着从小窗内递进的小瓷瓶未动,允祥道:鹤顶红。

允一愣,忙伸手接过,为何?难道皇上已经折磨够了?终于肯给我们一个痛快了?允祥道:皇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饶恕你。

若非你,弘时怎么会和皇兄父子疏离?玉檀怎么会死?若曦的孩子能掉?她又怎么会选择离皇兄而去?以至最后天人永隔。

十分心痛必要我们承受五分,你做到了!允笑着抛了抛手中的瓶子道:那你这是为谁而来?允祥道:若曦托我的。

允呆了一下道:她已经走了多久了?允祥道:她说如此做只为了自己妹妹,你可以依旧讨厌她。

你若愿意领玉檀的情就留下药,若不愿意可以还给我。

允心内牵痛,女人对自己而言不过两个用途,一个是用来穿的,身子怎么爽怎么来,一个是工具,笼络人心,刺探消息。

而这些女人对他的想法,他心中也一清二楚。

可玉檀,他似乎懂又似乎不懂,还是能懂却不愿懂?冰天雪地里,被鞭子抽得血迹斑斑却不肯松手的瘦丫头;握着笔,忽然被自己搂在怀里吓得浑身战抖的清秀少女;站在宫墙的角落处默默凝视自己的宫女。

沉默半晌后低声道:我领了!允祥从小窗内扔进一块布条,看了允一眼道:就此别过!允直等到允祥脚步声消失良久,方捡起布条,……玉檀不悔!无怨!……不悔!无怨!为什么不是恨?为什么?允放声大笑起来,若曦,你不愧是老四的女人,比他还狠!他只能折磨我们身子,我依旧谈笑以对,不过一死而已。

可你居然让我连死都不能安心,要心带后悔怜惜。

八月二十七日,胤逝,时年四十三岁。

雍正四年九月允把玩着手中的小瓷瓶,笑问:你这样一而再地帮我们,皇上不会责怒于你吗?允祥淡淡一笑道:回头我告诉皇兄是若曦临终的意思,皇兄即使生气,也不会说什么的。

毕竟皇兄连若曦想见他最后一面的愿望都未满足,这么点小心愿总不会再让若曦失望。

允静默了会道:我去后,如果可以保住全尸,麻烦你将明慧的骨灰与我合葬,如果是被粉骨扬灰,那也麻烦你把她的与我撒在一起吧!生前我未能做到与她长相厮守,死后希望能遂了她的心愿。

允祥心中酸楚,用力点点头。

允犹豫了下道:弘旺……允祥郑重地道:皇兄不会降罪于弘旺的。

想了想又道:八哥请放心,我在一日必看顾他一日。

允道:十三弟为我所做一切,今生是无以为报了!说着理了理长袍,向允祥行了一个大礼,允祥急得在窗外直说:八哥,不可!允行完礼后,转身面朝墙壁而坐,再不回头。

头发梳理的纹丝不乱,背脊虽瘦却依旧直挺。

允祥凝视半晌,向允静静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去。

九月十四日,允亡,时年四十六岁。

雍正八年五月怡亲王允祥薨逝,胤谕令恢复原名允祥。

下谕列举允祥一生功德,配享太庙,谥号曰贤,以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八字加于谥号上,又用自己的藩邸积蓄,为允祥修建陵园。

雍正八年腊月三十光线一丝丝收拢回西边,落日半躲在云后,撒出红橙黄金,映得朵朵暮云象熔了的金子般,将半边天空化成火海。

又抖落赤朱丹彤,在紫禁城连绵起伏的琉璃瓦、金顶上溅出无数夺目的亮点,白日里庄严肃穆的紫禁城笼罩在一团金碧辉煌中,宛若天宇琼台,华美不可方物。

胤立在景山顶端,身子沐浴在轻柔的暖光中,俯瞰着横在他脚下的整个紫禁城,眼睛深处却空无一物,宛如荒漠上的天空:辽远、寂寞。

爱与恨都已离去,只剩他了。

注:雍正十三年十一月,胤驾崩,时年五十八岁。

庙号世宗,乾隆二年三月,葬清西陵。

圣祖十子允礻我,乾隆二年,得释,封辅国公。

乾隆六年,卒,诏用贝子品级祭葬。

圣祖十四子允幽禁于寿皇殿内。

乾隆十二年,得释。

乾隆十三年,晋恂郡王。

乾隆二十年卒。

『全书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