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外。
看莫存丰出来,数名内侍立刻迎上,总管大人。
快去检查马车物什,皇上和娘.娘很快就出来。
另外,此事势必不能走漏风声,懂了吗?是!郎莫存丰眼色一鸷,众人自是明白这是杀身之祸,即噤了声,蹑了手脚迅速散去。
旁夏海冰赞道:莫总管辖下可谓谨严。
莫存丰一揖到地,笑道,大人过誉了。
他直腰之际却见夏海冰微微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韵夜色四下向人逼来。
*****宫墙侧,众内侍检点马车安全,其中一名唤六子太监哟的一声,旁人问倒是怎么了,他呸了句,只道小爷内急,众人笑骂,让他快去,没得臊了皇上的马车。
六子嘻嘻笑着小溜跑了。
到得一处花木丛外,他却突然站定。
很快,一个宫女急急走了出来,六子脸色微沉,低道,莫总管让告诉丽妃娘.娘,皇上前去天香阁,请她设法通知宁王。
宫女神色亦是深凝,一点头即刻离去。
待得那宫女远去,六子嘴角浮上丝冷笑,这时,侧方林木后转出两人。
却是曹昭南和王莽。
六子向二人恭身一躬,曹昭南颔首,六子方循原路折回。
王莽轻笑,螳螂捕蝉……曹昭南的眸光随着渐渐黑下来的天亦慢慢而深,狡兔三窟,殿下早便嘱下。
睿王……是可惜了。
*****灯火如白昼,酒醉熏人醉。
楼下台上热闹正酣。
天香阁二楼,硕大的柱子后,庄敏有些不安的不动声色睇了皇帝一眼。
皇帝目光在楼下的夏王身上有意无意的掠了一下,眸光竟透着丝诡厉。
夏王此刻正和太子夫妇、七皇子十皇子及西夏一行等人一桌,竟标已经开始!庄敏心惊胆颤,她害怕皇帝看夏王的这种眼光,这让她有种秘密被窥破的感觉。
便在这时,皇帝的声音又淡淡过来,敏儿啊,老九近日来性情越发稳敛,朕甚是喜欢,然我东陵虽不惧它西夏,但他既将大婚,声色犬马亦该一收了,你这当母妃的也自当对他教诲一二,你说……是吗?庄敏玲珑,此时竟也不明白皇帝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越发心惊,却又听得楼下吆喝、笑谈、惊叫各种声音大作,她看了眼楼下台中那个一袭单薄翠裙肌肤曲线姿显却脸色发白、眉眼颤抖的丑颜花魁,一环百十桌来客,知道竟标已到紧张时刻——眼角微扬,也果见皇帝已冷冷盯在睿王身上。
她也不由得开启了新的紧张,标银已从方才的起始的一万两去到十三万两,竟标的人也已只剩两桌。
本来,客人之中,不论权贵,都只是图个热闹,怎么敢真跟太子一桌标抢,若只和睿王竞争反而不同。
再说,谁会脑子发热花十万两上去买一个歌姬回去,又并非真的倾国倾城。
十五万两。
淳丰啖了口酒,眼梢斜斜向邻桌上官惊鸿挑过。
十六。
驾车的小厮惊慌地看着自己的主子,他们这桌势孤力弱,只得上官惊鸿一个。
上官惊鸿大病不愈,在榻.上躺了五天,几乎没有任何进食,今晚却突然挣扎起来,方总管等人要制止,却让他令人困在府中。
这种地方,郎妃、翘妃和林姑.娘又不好跟过来,否则平白折损了名声。
往日便罢,今日这位爷已是千不该万不该与太子斗——他又惊又怕的想着,只见太子和夏王偶尔碰盏施然喝酒,太子妃和彩宁银屏两位公主轻声说着什么,偶尔,那彩宁公主看过来,勾唇笑笑,带起丝淡淡的嘲弄。
十七万……二十。
上官惊鸿咳嗽着又一声哑哑落下,人们顿时呀的一声叫出来,便连崔明霜都不敢置信惊喜难抑的看过来,旁边鸨.母笑如花颤,随之却又有些骇怕的悄悄看向眉眼含笑的太子。
太子一按淳丰,笑道:这买卖当是讲究价高者得,但同时也还得看卖的人愿不愿意,是吗?天子脚下营生,宫中的消息鸨.母自不会遗漏,当下立即笑道:都说咱们这些人只看银子最是无情,这话可将咱们屈苦了。
老身将姑.娘们养着,一来二去怎会没有感情。
如今两相争持不下,淳丰皇子和八爷都是大贵客,老身看,不如由姑.娘自己挑选好了。
她话音一落,人们立下抚掌,只说好,一时又将楼里的声色璀璨了去。
崔明霜闻言,浑身一颤,惨淡着脸色,缓缓指向淳丰,她别无选择,除非她狠心不顾家眷。
她真傻,之前竟还生了幻想来着,这不过是一场以她为饵的游戏,那位皇八子是被游戏的人。
楼里默了一默,掌声翩然而彻,比方才更犀利十分,直指向那坐在桌上眼眸低垂的男人。
夏王道:二哥,这价也竟完了,咱们也撤了吧,不妨碍淳丰皇子**一刻了。
孤还想吃两盏酒。
太子嘴角轻扬,婉言拒了。
淳丰一拍他肩膀,起身大步向崔明霜走去。
夏王略一柠眉,只道:那臣弟先告辞了。
听得四周调笑指点之声此起彼落,崔明霜绝望的闭上眼睛,手骤然被握住,对方手心之凉,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猛地睁开眼来。
却见竟是上官惊鸿拉住她,他的眸光暗冷,便像那天一样。
但与那天不同的是,他眼里血丝遍布,看去孱弱而衰败,但瞳深处却又有抹近乎矛盾的决绝的狠色。
她知道,他要带她离开。
这一瞬,她心情激.荡,竟想不顾一切随他而去。
然而,他拉着她方走下台子,淳丰已一拳打过来,他被打得跌倒在地上。
崔明霜知道这个男人曾经打过仗,打的便是这淳丰的国家!这些日子更曾私.下打探过他的事,知道他会武,虽不知武功如何,但皇子不比寻常百姓,自幼便要熟习骑射,若非在病中,他怎么都能抵御一下。
他的小厮上前劝阻,却立下被淳丰的随从打翻,一脚狠踹在心口,血水从口中喷出,随即凸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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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似乎也是惊住,微一迟疑,对太子道:殿下劝一劝吧,睿王纵有不是,毕竟是殿下弟……太子淡淡看了她一眼,国以法治,买卖便要遵守买卖的规矩,强取豪夺之风不可长,皇子犯之与庶民罪,更何况,是他自己不肯知错放手。
……此时二楼,庄敏也是大惊,颤声问,皇上,这……你不阻止吗?那淳丰皇子也未免太过了,惊鸿指不定被他活活打死。
皇帝本一直冷眼看着,闻言一声冷笑道:被打死也是活该,难道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朕在这里?皇帝眼里竟无半点舐犊之情,庄敏一震,他已拂袖转身,庄敏,你最好认清,朕亦是有底线的。
他死不了,惊灏自有分寸。
……崔明霜听着声音隐隐约约而来,四周人们却无半点同情之色,更无人阻止,有的只是轻笑讥讽,这是个什么世道?权势便这么霸道,他好歹是名皇子……她浑身冰凉,立在原地惊恐地看着鲜血从地上男人头脸涌出,淳丰和他手下却犹不住手,只对着他心口,头脸,腿脚的地方踢去,他不吭一声,亦不讨饶,好几次手足并用撑起身子站起来,奋力挥打近身的人,却终是体力不支,又被打翻在地,但他很快又站起。
血水将他的铁面染得红红的,她只看见铁面下,那双沾着血红的眼睛在她眼前一下一下晃动,暗暗的,紧紧的,他这时神识似乎都已不清,仅凭着本能想去靠近她。
她心里大恸,终于忍不住哽咽着嘶喊出来,淳丰皇子,别打了,我这就跟你走……淳丰却置若罔闻,教人抓着她,率着手下打的越发狠厉,尔后,上官惊鸿在地上没有再怎么动,一身的红,铁面下两眼都是黏糊。
惊鸿。
她痛哭着,突听得一道低低的声音从人群里过来,很轻很轻,地上的上官惊鸿却猛然一声低吼,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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筒子们,明天见。
334他不应该起来的。
崔明霜惊住,却见一名女子从人群里飞快的奔了进来。
镑数步之外,那女子蓦然停住脚步,怔怔看向上官惊鸿。
然后,她看到太子那边好些人都变了脸色,包括太子。
翘妃?不知谁这么一说,她心头蓦然一震,原来翘妃是这个模样。
一身兰色衣裙,发髻简梳,仅以三两支玉簪子簪着,眉锁烟笼,脸上甚至带着些不健康的苍白,唯独一双眼睛剔透晶莹。
颊上还有道疤痕。
阉那道痕迹比自己的尚大,她原本也不甚美,这道伤疤让她看起来有些丑陋。
也许是这样,反让人们好奇打量,还有谑笑嘲弄。
一时,殴打的人也都住了手。
崔明霜不由自主看向上官惊鸿,却见他大盛的眸光很快淡下去,他抚着心口,冷冷道:回府去。
……他是把她当作是王府里的假翘楚了吗。
三天紧赶慢赶,翘楚从没想到再见会是这么一副光景。
哪怕老铁说,爷现在的情况很糟糕。
她却真的没有想到,他形如枯镐,任谁都能欺侮。
她看了崔明霜一眼,虽拼命忍着,泪水还是从眼里一颗一颗滚下来,她凝着他,却轻笑答着:不,我不回去,因为我自己一个人学不会种花养草。
上官惊鸿本咳嗽着佝偻了腰,闻言,猛地抬头,灰暗的眸像瞬间被什么撕开,透出一股霁然光亮。
崔明霜不知为何心底一刹突然就涌出那么一阵悲恸,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又似乎全然不懂。
只能怔怔看着上官惊鸿飞快伸袖使劲擦了擦血污的眼睛,随即一动不动如猎人盯着猎物一样盯着翘楚,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不必太子微带厉色的目光递来,淳丰看到翘楚早就沉了脸色,这时只命人去抓翘楚。
翘楚本想走到上官惊鸿身边去搀他,两名西夏男子却狠狠向她肩手抓来,她一惊,想叫美人,却见横里一抹青袖挥来,那两人已被掼摔出到丈外的人群之中。
人群里即刻有人吓得厉声叫出来。
那力道竟是极大,比方才这些护卫对待睿王府的小厮更惨.烈数分,那两人方一落地,已血沫横溅,将邻近几个人喷溅了一身,两人在地上蠕动了几下,眼看是活不成了。
这一下惊乍了所有人,连崔明霜也不敢相信地看向翘楚身边的男人。
他明明已经没有还手的力气了,怎么会——上官惊鸿动了大劲,伤上加伤,一口血沫咳出,身子不稳,又轻轻摇晃起来,他将两脚稍稍分开,撑立着高大的身.体,凝眸看了她一眼,再看翘楚时,眸光已变得极是冷漠,唇一张,冷冷说了个滚字。
四周一下变得很静,人都仿佛被什么掐住了喉咙似的,视线被定格在中间两人身上。
翘楚鼻子一酸,反上前一步,和上官惊鸿靠得更近,近到她的鼻尖几乎要贴碰到他的衣衫,用两个人才听得清的声音,轻轻道:好,我走。
只是,这次走了,我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永远永远。
你……保重吧。
一路长途跋涉,老铁顾虑着她的身子,虽让暗卫将马车赶得极慢,她却不敢稍有停歇,晚上也不投栈,只嘱咐下去继续赶路,她就在马车里睡,颠簸一路,呕吐一路。
如今,看他负伤颓衰,她心里疼恸,肚腹也随之闷痛起来,她伸手掩住腹部,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咬牙缓缓走出天香阁。
老铁、四大和美人本随她而进,这时竟奇诡的不知都到了哪里去。
门外小厮守门,街道热闹,灯红酒气香浓,人群往来。
他们的马车就停在那里,马儿低头啃着地上的不知什么东西,赶车的暗卫却也古怪的不见了。
翘楚转身看了眼里面,只觉一个个人影在眼前跃动,她抚住微微晕眩的眉头,想闭眼养养神。
眼睫刚阖,一阵血腥之气猛然钻进鼻孔,她一怔睁开眼来——男人一身青袍,那残迹红透的臂膀已揽过来,看着那双痛苦混浊的眸,那隐隐流泻在眼底的炽烈,她没有一丝犹豫,用力靠了过去。
偎进那个湿漉漉的怀抱,将泪水也摁过去,用力摁干。
大手落在她的发上,一下一下轻柔的顺着,却又带着她能清楚感觉到的僵硬和微颤。
仿佛回到那个饭后雨时,那各有所思的依偎,偷了浮生半日清闲,不问情由,不说爱恨,相依仿佛只是一种姿势,只因为旁边是那个人。
脚步声密密集集,她知道,人都跟了出来,还有街上熙攘往来传来的响声。
可她只知道,他站得笔直,紧紧抱着她。
嗅着他身上浓重的汗血味道,她胃部一阵紧搐,却没有退缩回避。
更不管人们是讽刺还是嘲笑。
她不在乎。
她不怕被看轻,被嘲笑。
她愿意和他一起承担。
不求同福,只愿共艰。
翘楚。
头顶沉沉哑哑的声音传来,带着疼惜又有些无奈,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抬手想揩去他发上铁面上的血迹,手才上到他的铁面,他已一手扣住她的手腕,眼中方才的冷漠已被一股狠意取替,他狠狠盯着她,双眸诡光近乎残厉,一字一字道:我放你走,是你自己要回来,是你自找的,那就莫要怪我,以后,不论你生还是死,不论你爱还是不爱我,我都不会再放手!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www.hongxiu.com)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335自问不是个爱哭的人,翘楚闻言还是重重一震,泪水在轻笑中又滚了下来。
她咬着唇瓣,点了点头。
爱还是不爱,恨又应该怎么恨,她早已说不清,也算不来。
回来的时候,她心里只是想,人生不怕无常,只怕遗憾。
丑八怪。
上官惊鸿有些粗鲁的往她脸上用力一揾眼泪。
他低声斥道,却掩不住眸中狂喜,只是,看她定睛看他,迅速将眼睑一垂,轻轻哼了声。
翘楚学着他轻轻哼了声,空着的手去给他揾汗和血,上官惊鸿却突然将手从腕中放下,沉声问道:你是不是见有不适?翘楚一怔,他已将她横抱起来,她听得他又低低哼了声,明白他弄到伤口了,刚说得一句,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他足下一点,已然带着她旋身落到马车驾座上。
槐翘楚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已一手揽着她,一手执缰,驾起马车驰跑了起来。
崔姑.娘她……她不会有事的。
可谁还能救她?皇……帝。
这怎么可能?你这是什么意思?掇字面的意思。
我说,今晚,只有你是我的意外,致命的意外……啊……她的声音湮散在马车扬起的风尘里。
*****三道人影从墙侧转出来。
却是老铁、四大和美人。
美人若有所思,道:嗯,铁……叔,我知道你方才为何不让我出去帮忙了。
可万一上官……睿王制不住那两个死西夏人怎么办?四大盯着马车消失在街角,嘀咕道。
老铁轻声道:爷病势虽重,但凭这些人还伤不了他,只是他自己下意识不去还手罢……也许该说,他心底没有还手的力量和欲.望。
四大还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意的咬着嘴唇,她还是不愿意翘楚回来,美人拍了她肩膀一下,主子开心就好。
她说着微微皱眉看向天香阁大门前。
人还没散去。
但上官惊鸿既然罢手,没有再与淳丰争抢,淳丰也不能再动手,他神色阴沉,他旁边的彩宁亦紧紧着抿唇。
太子眯眸淡淡笑着,眼末划过一丝狠鸷。
崔明霜怔怔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却突然被淳丰狠狠抄进怀里。
美人虽觉得她可怜,但目光却被人群里一个紫衣男子吸引住视线,那人模样并不出众,双目温莹,加之奇怪的是,方才他们隐在人后,紧张的看着前面的情况,西夏人要抓翘楚的时候,老铁制止她出手,她知道老铁是老行尊,眼色不会错,遂反稍放了心,便是那一下,她留意到这个紫袍男人,当时,男人在他们稍前的地方,也在看热闹,只是他手里扣着半截筷子,似乎随时便要出手相助,只是后来上官惊鸿击倒了那两人,他才没有动静。
他到底是什么人?谁还愿意在这时相助失去圣宠的睿王?她正疑虑,突听得四大低叹道:那崔姑娘怎么办?老铁道:四大姑.娘,这事只能到这里,人都有定数,最重要的是现在我们睿王府不能再出一点差池,情势对我们来说越来越难……嗯,我们回府吧,美人颔首,八爷和主子也差不到了。
四大笑了笑,说好,随即又有些好奇,撇撇嘴,问道:铁叔,今晚这等情况,怎么没见郎妃和那什劳子林姑.娘过来?她们到底不便过来。
你老人家骗谁呀,东陵民风虽不如那西夏开放,这太子都带着他女人来了,那两只……两个怎会不过来?老铁一怔,倒露了个笑,这多天来也没有一刻如现在稍松一下了,约莫是景平设法阻搁了那两位主子。
美人点点头,认真道:景先生是个好人,我见过除主子以外最好的人,他给了主子很多帮忙。
四大嚎,哟,美人,你不会是喜欢上景平吧?美人赏了她一掌,面无表情道:你给我滚。
四大吐吐舌,却见美人又朝天香阁的方向凝眉看了几眼,不知在看什么。
老铁道:两位姑.娘辛苦了,随老铁来,咱们回府吧。
……然而他们回府以后,却惊愕地发现,上官惊鸿和翘楚并没有回去——*****上官惊鸿,这里是哪里?你擅闯民宅……翘楚被男人双臂锁死在门板上,二人之间吹息可闻,她脸上一热,心跳立时加剧,微微哑声问道。
方才她累极,竟然枕在他肩膀上睡着了,却是被他从马车抱下来的时候醒了过来,却见二人已置身在一所村屋门前。
四周星星火火的,她好奇的放眼看去,只见隐约是一片村落。
他一言不发扔抱着她,抬脚暴力的将门踹开,她给他吓了一跳,他已抱着她进了门,他极快的将她放下地,极快的关上门。
随即又一言不发的微微粗喘着将抵在这片门板上。
两人落入满室黑暗中去。
你还没回答我……翘楚低道,轻轻打了他一掌,她顾忌着他的伤势,也只是作势不敢真用力气。
上官惊鸿却哑哑笑出声来,声音里不难听出有丝得意意味。
翘楚往他脚上一踢,骂道:死瘸子。
上官惊鸿笑得越发狷狂,很快又收住笑声,将低头抵到她脸上,随之慢慢滑到她耳廓,她有些紧张起来,他的舌猛地含住她的耳垂,模糊又低沉的声音送进耳里,你吻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我要你吻我……336336虽说两人孩子都有了,但翘楚还是听得面红热赤,眼前那么黑,她也看不清他的模样,四下俱寂,只能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
也许……只有她的。
她虽是回来了,但心底深处却还没能一下接受这种亲昵。
你不愿意说就别说了,我也不想听……她反驳着,但不可否认,她还是会为他的话羞.涩,又想起他如今处境,心里一软,颤抖着在黑暗中伸手摸上他埋在她颈窝侧的头,将他稍稍挪离自己,然后慢慢摸索上他的铁面。
也是那一下,他的呼吸又急促了不少,她清楚感觉到他锁在她两侧肩膀的手臂又紧了几分,将她的臂膀也勒得有丝生疼。
她担心压烙到他的伤,赶紧道:你放开一些……他却有些恶狠狠的道:你怎么这么会折磨人?快。
那声音里倒有七八分的潮哑之意,翘楚咬了咬唇,心里缩得紧紧的,终是摘下他缚得紧紧的铁面,踮了脚在他脸颊上轻轻碰了下。
来她一碰之下,正待离开,一股冷风遽然从她手上擦过,啪的一声,她手中柔柔扣着的铁面被他用力挥跌,她一声惊叫,唇已被被他抵个严实……一阵口舌交缠,她由开始的抗拒被他的猛烈逼得任他勾吮掠夺,突然只感到胸.前一热,她被他吻的昏昏沉沉,歪歪的任他大手扣托着腰臀压向他,这时打了个激灵,方有些小清醒过来,他的手却已隔着布料不怀好意的重重揉捏起来。
她被拨弄得忍不住轻轻呻.吟出声,声音却被他咽进嘴里,他越发狷狂了去,大手从背脊缓缓探到她的下身,探进褒裤里,她又羞又急,打了他几下,却也只能像先前一样顾虑着他的伤势,只能让他施为……那处酥麻火热宛如灼烧的感觉,让她顾不了羞涩,舌尖在两人缠舔的舌上一顶,退开丝许来,他如影随形而至,她狠心用力一咬,他吃痛稍顿之际,她从他嘴里抽出唇舌。
他身上血腥的气味虽冲激着她的嗅觉,但她没有办法,急急将脸伏到他肩上,耳边只听得他重重一哼,身下已被他粗糙的指腹一阵猛然抽刺,到要紧处,她呜呜一叫,身子软软瘫伏在他怀里。
他紧紧扶着她的腰,方才在她身.体里狂肆的手将她环在他腰上的手扯下来,和他五指紧扣,将从她身上抽带出来的湿意带到她的手上。
她羞恼的不行,终于忍不住凶狠的往他身上捶了两记。
茛他却粗嘎着声音又缓缓吮住她的耳垂,你吃饱了,该到我了……她心头一跳,又是一阵羞急,他已飞快将她再次打横抱起,大步往屋子深处走去。
被他小小折腾了番,她也开始生了丝困意,一时也忘了抗拒,偎在他胸.膛里,有些昏昏欲.睡的打量着四周。
无奈视野实在太黑看不分明,只隐约看到这是一个厅子,四周有些家具。
他抱着她走进一条通道,未几似乎就折进了一个房间。
这人摸黑走起来,竟神奇的没有碰到厅上任何一件东西。
她伸手去揉他的眼睛,兽眼。
他低声回骂她一句,随之将她放到一.床柔软的被褥之中,他高大的身子也随之覆上来。
说是覆,却并没有压到她一丝一毫,他两手撑到她肩侧,小心不碰挤到她的肚子,方拉下她的衣衫,扯了肚兜,唇舌勾起她的柔软狠狠舔吸起来,她身子如电漫,一颤推他,急道:小心孩子……他腾出嘴来,道:那小怪物命硬,不怕。
她顿时目瞪口呆,那你是大怪物。
他低咒了声,突然伸手拉过她的手,将之覆到他身上某处。
他怎么那么……她登时大羞。
他却忽而低头,一句话掷到她耳蜗,方才在天香阁看到你,我便想那样对你了……可现下还不行,只能……翘楚心头乱跳,虽是羞涩却终是轻颤着握住他硕大的坚硬…………事后,他倚在床.栏,拿出帕子替她擦手,随之将帕子甩到地上,一手将她抱住,拉高被子盖到两人身,伸手将她身上早已凌乱的衣服拉高,在她腹上轻轻摩挲起来。
一股暖流顿时从他掌心传到她肚子上,她舒服地在他怀里蹭了蹭,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方才在马车上也这样替我运功治疗?嗯,他慵懒的应了声。
翘楚又享受的蹭了下,却突然一惊,他身上竟是如火烫热。
她暗骂自己,他二,怎么自己也二了,他身上伤势不轻,又还发着高烧。
她一挣,便想从他身上爬跨出去。
你又想去哪里?她才动了下,已被他严厉的按了下去。
我去点灯,我要看看你的伤,你还发着烧,这些都要处理。
咱们还是赶紧回睿王府吧。
……这些伤病还要不了他的命,她不知道他宁愿这样和她静静呆在一起吗。
她心里对他还是有些抵触,他知道。
只是,他不会再放。
不会了。
伸手不见指,黑暗中,上官惊鸿黑暗的眸亦消融在浓黑里。
看她执拗,怕她担心,也享用她的担忧,他在她唇上狠狠吻了一下,终于放开她下了.床,捻亮了灯火。
就着火光,翘楚看清房内布设,床.榻外,只有一桌数椅,还有一张简陋的梳妆台。
想起来时所见,她微惑,这里真的是农家村落?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 www.hongxiu.com 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337337当然,翘楚的注意力并没有太多在这个房间里,上官惊鸿身上的伤病不浅。
他身上袍子血迹斑驳,都是殴斗的时候伤到脏腑咳出的血水,头上破了几处,血沿着额际而下,脸上也是数处血污。
翘楚心里一疼,恨恨道:总有一天,要那西蛮子好看。
上官惊鸿本走到梳妆台,闻言转身看了她一眼,他唇角微微扬开,嘴上却淡淡道:哦,你要怎么给他好看?来翘楚看他有意取笑,轻轻哼了声,却见他从梳妆台上拎起个东西。
是个箱子……方才没注意这梳妆台上竟放了个箱子,看模样是个药箱。
茛她大喜,有工具药物就好办了!既然有药箱在这里,那这个农舍很可能就是他的。
按他的身份,有别庄、农田、佃户这些并不奇怪,但这个简陋的农舍……她还未及问,上官惊鸿突然看了她一眼,将药箱往桌上一搁,已快步向门口走去。
她一怔,你要去哪里?烧水给你擦擦身子,我方才是……他说着虽住了声音,翘楚却明白他的意思,哪怕他绝不会承认自己粗狂了去,一身血腥就……她脸上一烧,微微侧了侧头,我来烧,你躺一下,也烧些水给你,将伤口清洗一下好上药。
她说着下.床穿鞋,之前凌乱中鞋子早给他蹬掉了。
脚掌才触到绣鞋,脚掌却骤然一暖,上官惊鸿已折了回来,握住她的赤足,将她塞回被里,摸了摸她的头,我去。
她没有和他争,哪怕在他从桌上拿起备用的火折子升起火光走出、她悄悄下.床从门口凝着他的身影微微晃着向廊道深处走去、一口鲜血咳出的时候,她也没有多说一句。
男人啊。
……农舍简陋,却一应俱全,浴桶,皂角,布巾都有。
而原来在床.榻侧边,还有个柜子,里面有干净暂新的换洗衣服,男袍女裙都有。
她越发奇怪,又问他是什么地方,他看她好奇,反故意不肯说,翘楚气道,你刚才怎么说来着。
亲也亲过了,还……上官惊鸿笑的邪佞,说,爷伺候你沐浴代替,如何。
她一恼,不理他,腰间却猝然一紧,被他一把抱起她,将她衣服三两下剥了,将她放进浴桶里。
他也当真替她清洗起来,只是洗到中半,他却轻咳一声,有些粗声粗气道:你自己洗吧。
翘楚本已从羞.涩到开始享受他的伺候,闻言一怔,回头看去,却见灯火下,他眸光炙热,盯着她浸在水中半隐半现的身子。
她登时口干舌.燥,赶紧快快洗净身子。
上官惊鸿洗浴的时候,却是她帮他洗,反正她又不会对他怎样。
洗了很久。
某人说要洗干净。
她看着却觉得他有点死活都不肯起来的趋势。
最后她嘴一噘,说,我累了。
他一听,倒是起的老快,带起的水花将她溅了半身。
她一气,用勺子往他头上狠狠敲了个包。
……然后,他让她帮他包扎伤口。
他是最好的医生,她知道即便伤势不轻,他自己也能打理,但她还是心甘情愿。
他敞开单衣,大刺刺的枕到她膝上,她按着他的指示,替他用药酒再次清洗伤口,用纱布裹了药粉替他包扎好。
包扎完,他瞟了眼自己身上,却皱眉道,这种不好看,你往日在围场替我弄的,就按那个重新包一遍。
翘楚一愣之下,想下床拿勺子将他再敲几个包。
那时他对她坏,她将他的伤口包成蝴蝶结。
想起从前种种,她心里一紧,狠狠就往他身上揍了两拳。
上官惊鸿看她模样,猜到她心思,心里也是一紧,即刻起了身,将她抱进怀里。
耳畔一声一声的轻声哄慰,翘楚听得好气好笑,返身盯着他,什么叫将你所有的家财给我?什么叫允我晚晚陪你睡?她说着突然止住笑,沉默着枕靠到他胸.前,晚晚?她这些天其实已经有种认知,他爱她不比清苓少,甚至……可是,她虽是他的妻子,清苓到底和他多年感情,他们之间可能断了吗。
再说,他还有郎霖铃。
若是在现代,她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要求他一对一,但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还有现在他所面临的处境,他不能吧。
但在她心里,她只能接受一和一的对等。
可现在,她又该以什么立场对他说些什么。
她微微闭上眼睛。
……眸光落在翘楚发顶上,上官惊鸿心里猛然一缩。
那种疼痛的滋味,远比身上的伤更甚。
这些天来,他很清楚两件事,其他女人勾不起他的欲.望,还有,他想她甘之如饴的跟着他,想她开心。
听不懂字面意思吗,你好好养着身子,顾好你肚里的小怪物便好,其他的都交给我,懂了吗?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划过,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强硬,翘楚一怔,一股带着惊怔的喜悦却从心底涌出,她闭上眼睛,轻嗅着他身上的药香,缓缓说了个好字。
上官惊鸿,若这是你的承诺,那也是我的承诺。
绝不负你。
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也不说话。
翘楚心情微松,虽记挂着上官惊鸿的前程,想仔细询问他此时处境,但奔波一天,终是抵不住倦意浓生,慢慢合上眼睛。
楚儿,你是真的累了,睡吧,我在这里……大手轻轻抚上她的发,一股暖流从他另一只手缓缓流进她的肚腹,声音萦过耳蜗。
可不知道人在最疲倦的时候,某些意识是不是反而变得特别敏锐,翘楚突然又想起那件事,睡意立减,挣扎着从上官惊鸿怀里起来,问道:你之前说崔姑.娘应该会没事,你父皇会救她,这到底怎么回事?嗯。
他淡淡应了声,抱着她躺下,低斥道:快睡。
可你父皇怎么会救她?翘楚越发疑虑,却见上官惊鸿眸光微动,良久,才道:皇帝当时也在天香阁。
姑不论他对我的想法如何,但对淳丰这个人,这个处处不将东陵放在眼里的人,你认为皇帝会由着他么。
首先,他便一定不会让淳丰得到崔明霜。
这口气皇帝咽不下。
当然,这事也许只会暗中进行。
他说到这里收住语锋,声音缓缓放柔,睡吧。
翘楚心里却蓦然划过一阵寒意,她猛地坐起身来,紧紧盯着眼前的男人,灯火在他脸上抹上一层阴沉的暗影。
上官惊鸿很快坐起身来,怎么了?翘楚笑着缓缓道:我之前果是傻,这也能忽略了。
上官惊鸿,我在马车上问起崔姑.娘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骗我到底?皇帝到那种地方会让人知道?而且这知道的人还是一名失宠的皇子。
你既然知道皇帝在那里,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假的,都是假的,你从一开始就在做戏,你早有准备,包括早就知道皇帝会去那里,包括对我……是我傻。
*****是夜,宫。
金銮殿外。
夏大人,咱家有一事不明,不知大人能否指点一二?莫存丰疑虑道。
夏海冰微一沉吟,道:莫总管请说。
恕咱家斗胆说句,今日淳丰皇子所为已是太过,皇上就这样放任咱他对付睿王,不管一管吗?他即便不好出面,也可暗中使人传信给太子殿下,让殿下劝阻啊。
*****太子府,书房。
男人的声音缓缓在房中响起。
睿王此次的苦肉计算是彻底失败了,他勾上莫存丰,以为借莫存丰之口告诉皇上他在天香阁的荒唐行为,日日卖醉,便可激起皇上的怜惜,可他哪知道,殿下你早已先一步告诉皇上,莫存丰已对睿王投诚,莫存丰所传的消息都是睿王指使。
他今晚必定收到莫存丰通知宁王传给他的消息,以为皇上去天香阁,他的计划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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筒子们,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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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8说话的是王莽。
皇上本因搜府之事睿王已然不满,如今知睿王又营结了莫存丰,演了天香阁这一出,他会认为睿王还是那个纯良的八皇子么。
可笑睿王却还不自知。
殿下高瞻远瞩,早料到莫存丰会向睿王投诚,更一直留意睿王的动静,从他踏进天香阁每天买醉起,就已防着他。
他说着不见到上官惊灏出声,看去却见上官惊灏眼睑微垂,淡淡盯着手中的荷包,似乎并没有成功之后那种快意。
王莽看了曹昭南一眼,曹昭南亦是微微一凛然,道:殿下?上官惊灏抬眸看向王莽,笑骂道:你这御史,其他的没见长进,这嘴上功夫倒日见所长。
王莽笑回,殿下确实远虑,行动亦早在睿王之前,并非莽奉承之话。
那女子擅琴,脸有疤痕,和翘楚有几分相像,可上官惊鸿既爱翘楚,怎还会对那女子迷醉至此,且每日在天香阁里吃酒消沉,不是想引起父皇的注意和怜惜之情又是什么。
上官惊灏目光从曹昭南身上一掠而过,莫存丰这只老狐狸,明白一山不能容二虎,孤这里既容不下他,贤王已倒,他自是要另找大山,彼时睿王岂非最好的选择?这个并不太难猜。
想他是通过郎家搭上上官惊鸿,可惜不久之后上官惊鸿便失了势,他现在亦是骑虎难下。
还被曹总管收下他最得力手下六子。
王莽轻笑,看向曹昭南。
曹昭南颔首,上官惊灏嘴角缓缓浮上一丝冷笑,双重身份,孤也是从八弟身上学的。
曹总管,王莽,你们也回歇吧。
便让他再喜悦数天,到他再被宣上朝那天,亦是父皇考虑清楚,作出废置决断的时候了。
他说着推椅而起,冷冷将荷包扔在桌案上,出了书房。
……他一直沿府中路走,走进一处院落,停驻在一个房间门前。
众守门婢女忙纳拜见礼,有婢女正要进房通传,上官惊灏摆手,径自推门进去。
臣妾见过殿下,殿下怎么过了来?房内,女子正从梳妆台处起身,似是听到门外声响,准备迎出来,美丽的脸蛋上还隐隐浮着一抹惊讶之色。
却正是太子妃翘眉。
上官惊灏勾了勾唇,淡淡道:孤不过来坐一坐,怕太子妃忘了自己夫君是谁。
翘眉一惊,明白他是为天香阁里她替上官惊鸿求情一事发难。
自从从围场回来,不知为何她对上官惊鸿的感觉变得越发奇怪起来,总感觉谷中遗失的那段记忆和上官惊鸿有关。
后又经搜府之事,她听到不该听的秘密,她明白她是爱上上官惊鸿了。
同时也越加憎恨翘楚,凭什么她能得到这个前途无量的男人如此对待。
她心里对上官惊灏的不满也到达极点,此刻听上官惊灏如此说,她忍下心中怒意,只笑着上前,藕臂缠上官惊灏的手臂,臣妾妇道人家,一时心软,殿下莫脑。
今晚……臣妾侍寝,好好向殿下赔罪。
上官惊灏眸光缓缓落到自己手臂的白嫩上,眼中寒光蓦然一闪,手掌一扬,狠狠扇了翘眉一记耳光。
翘眉被打得跌倒在地上,一股咸腥从牙缝涌出,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颤然道:上官惊灏,你打我?打你又如何?倒是孤还怕你区区翘族?外面看来,父皇为孤觅得这门亲事,是为孤以后铺垫?上官惊灏袖手冷笑,哦,你以为父皇真这样想,你以为孤真这样想了?娶你,不过是孤喜欢摧毁上官惊鸿喜欢的东西,不怕实话告诉你,当年,出使北地的是孤这好八弟。
他勾唇一笑,又缓缓道:当然,孤知道,当年救他的也并非你,是翘楚。
地上,翘眉浑身一震,仿佛被人朝心窝重重击了一掌。
当年,那个翩翩白衣少年是上官惊鸿?是,救他的确实不是她,但后来他们同处数月,那段日子,却确确实实是她和他。
定下山盟海誓的,也确确实实是她和他……昏沉的房间里,惟有微弱的烛火在轻轻跳跃着。
双手手腕被用力扣住,翘楚冷冷看着同样冷冷看着她的男人。
翘楚,你给我听好了,上官惊鸿眸光在光影里越发暗沉,他勾唇一笑,一抹深刻的自嘲从嘴角蜿蜒而过。
什么都可以是假的。
但你认为病能假,酒能假,伤也能假吗,即便不在那里在睿王府我亦一样会喝酒。
我当日放你走,是真心放你,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会回来,当我看到你回来,我知道,我会惹上怎样的麻烦,我却一样甘之如饴。
只有庆幸。
若我有心瞒你,我认为会如此犯.贱告诉你荣瑞那男人在天香阁的事吗?不过是因为我知道你必定担心那个和你素不相识你根本没必要理会的女人。
告诉我,翘楚,你是明白我的,懂我的。
翘楚心中紊乱,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她双手却被他紧紧执着,他潮暗如深穴的眸里燃着丝丝光芒,便似要喷出火来一样,却又慢慢黯淡下去。
呵,不信是吗。
那自是的,我到底不是九弟,那个骄傲恣意、磊落大方的夏九,那个可以抛弃一切可以和你放羊牧马、种花养草的夏九。
翘楚,我们何必自欺欺人,你抚心自问,你回来是不是因为……你可怜我。
我却犯.贱的做戏,只当作不知道。
手,被狠狠一掷,晃落到床.衾上,温暖蓦然从她身边抽离,声音从空中冷冷传来,脚步声已在数尺开外。
但即便我如今的处境再难,我以后亦要如今天一样像狗那般去活,我也不要你的同情施舍!你这个夷女!……房间本来就简陋,这时更加空荡。
上官惊鸿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的话却仍凌厉的萦绕在她耳边。
翘楚伸手抚上眼睛,满心酸涩。
是啊,她甚至在心里已经许诺若他不相负,她无论如何亦绝不负了去,却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些地方确确实实说中了彼此的心事。
原来,有些伤痕真的是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也许,只要他真的爱她,她也真的不必要去在意他的算计是不是也将她包括在内。
可是,人都害怕算计,哪怕以爱之名。
算计的爱情,谁也不敢保证以后会怎么样。
秦歌之后,她其实也早变的不敢去信任任何人。
这一刻,灯火薄弱,黑暗如潮水,新疤旧痕一起涌上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她闭了闭眼,飞快地下.床穿鞋,擎起桌上烛台,走出房间。
她突然害怕这样自己一个人呆在这样安静不知名的房间里。
静得僵。
又或许想出去寻他,还是自己想出去走一走。
她不知道,却很快出了房间。
循着灯火的光亮,走出甚长的廊道,到得厅子的时候,她下意识想去寻他方才被他摘掉的铁面,应该是在这厅子里。
她走到门口,转过身,拿着烛火仔细映照起来。
突然又想,他出去肯定将铁面捡起戴上了。
她轻轻笑了笑,这时,方好好看一眼这个屋子大厅的模样。
但方一照面,她蓦然浑身一颤,一股冰凉从心底升起,八年前黑暗里的记忆一瞬在脑里掠过。
……突如其来一阵女子的尖锐叫声,令上官惊鸿差点将手里的东西全部撒了。
这地方偏僻,少人知晓,他只是折到隔壁农家讨点东西,一直盯着这边情形,并不见有人入侵。
她在里面怎么样了?他不该扔下她的。
他咬牙,一阵惊怕,早顾不得和农家大.娘小伙道别,几个纵跃已回到屋前,推门进去。
339门外星光漫天,缀在男人背后,翘楚坐在地上,看着上官惊鸿将手上的东西往门侧窗前小榻一扔,便要将门掩上——她拼命摇头,不要关门。
上官惊鸿眸光朝她身旁物什一掠,很快便跃到她身前,将她抱进怀里,抚上她的背,低声哄慰,莫怕。
翘楚却犹自颤抖,搂着他的脖子,又在战栗中抬头一点一点重新打量这个屋子。
雕花桌椅,香炉,木柜,挂画……这里真的是第十九号墓室的模样。
只不过,一千年以后,那边是死的。
而一千年以前,这里却是活的。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厅堂当中还摆放着……一枚棺木!就在她身旁。
按这样看来,墓室里的棺木根本并非东陵王的棺柩。
而是按照这个屋子设计的。
可是,为什么要弄这样一个恐怖的屋子。
谁会在厅堂里放寿木!而他们方才甚至还在这里做那种事……似是看出她的恐惧和疑虑,上官惊鸿将她打横抱起,她以为他会带她离开,哪知他身子往后一跃,竟坐到那红艳艳的棺木上面,她既干得考古,胆子并不小,却仍是惊得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任他抱着坐在他腿上,不敢轻易移动一分,她实在不想落到棺木上。
只因这屋子,尤其是这枚棺柩让她想起秦歌的死。
隔了八年,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这时想起,却清晰得一如昨日。
也清晰的看到上官惊鸿嘴角促狭的笑意。
他突然将她抱离双膝,欲.往旁边的棺木挪去,翘楚只得死死抱住他的腰,她又气又恼,咬牙道:你怎能如此吓我,公报私仇的小人。
我又不是上官惊骢。
你——她快教他气的吐血,他却轻轻摘下铁面,扔到棺木上,翘楚看到门外,院子篱笆处,与他们对面而居的农家几口人都出了来,男女老少小孩的,好奇地盯着他们这边。
但门小小半掩着,又隔着些许距离,他们也看不清屋里的情景。
不然三更半夜的这棺木还不把人吓坏。
何况他又摘了铁面,让人看到终究不好。
只是,这样的情景,竟多少有点像天神村的时候。
他们才不像你胆小,这里平日本就他们负责打扫的。
我给钱他们,他们每天帮我打扫。
上官惊鸿的声音忽而在她耳边幽幽响起,你就只会忤.逆我的时候毛胆子。
翘楚一怔,却没有反驳,在某个话题上,她和他有了隔阂。
他恨她不信,而她不知道她该不该信。
只是,对于那件事,谁都没有再多说,各自小心避了。
她只惊疑的将疑虑问出来,这屋子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布局?是按我母妃的喜欢布置出来的。
这回答大出翘楚意料之外,微微失了声,不谢娘.娘?嗯,可她怎么可能喜欢在厅中放枚棺木?在宫中的时候,我常常看她画画,她就是这么画的。
皇帝以为芳菲不爱繁华,若芳菲不爱,何苦要将自己住的地方布置得那般华美?我母.亲才是真正不爱,这就是她梦想的居室,和夫婿孩子一起居住,简简单单的,这样就够。
翘楚顿时明白,难怪这里会有男女衣服和药箱。
这样想来,第十九号墓室里深处,是不是应该有如这样的房间、厨房?但她永远不会知道了,除非她能回去——这枚红棺,是我加进来的。
我母.妃说,若有一天她爱的人死了,她会陪他一起进棺椁。
翘楚听着蓦然一震,她慢慢看向旁边的红色,突然想起在敦煌墓之前,A市出土曾出土的凤棺也是用的朱红之色,专业毛病发作,问道:云苍这里都兴用红色棺木?难道……你不是云苍的人?脑勺后,上官惊鸿淡淡反问。
你胡说什么,翘楚微微一慌,很快笑回,我又不曾死过,怎么知道这些风俗,想你八爷见多识广——上官惊鸿闻言低声笑了起来,笑的似是而非,笑的她有丝心惊。
据古籍记载,若以红棺红衣入殓,在特定时辰里葬入极阴宝地,人死可以复生,再续前缘。
听说,古西凉的国君龙非离便曾用此法将他当时业已死亡的最爱的妃子年氏用此法下葬,后来年氏复活,当然,另有一说是年氏被仙人救回。
谁知道呢?这倒和中国传说中的尸变大同小异,听过常妃的事,翘楚本已对这枚棺木的惊怕减轻了不少,此时听罢他所说,心里却不由得发秫,回头盯着他,郑重道:你答应过我,死后绝不修陵寝,这事我对你一提再提,你必定要记住你的承诺才好,别做你的什么复活千秋大梦。
上官惊鸿眼里划过抹微异之色,随即笑道:是傻子答应你吧,可和我无关。
你——上官惊鸿只是慵慵懒懒的笑,也不说话,净看她焦急。
骗子!你还盖下印鉴的,你自己回去看看,你便当个失信的人好了。
翘楚气得发抖,别过头不去理他。
他笑着,已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转过来面对着自己,眸光变得同样郑重,为什么。
不为什么,翘楚苦笑,那些事情根本不可能告诉他,前世今生,姑不论他信不信,若让他知道是因为秦歌,以他的脾气,她实在说不准他会不会因为嫉妒而不允。
哪怕,那个是他的后世。
你就当是我喜欢吧。
她仰起头看他,迟疑了一下,轻轻吻上他的唇。
上官惊鸿没有放过她……很久,才让她气喘吁吁趴在他怀中。
好,傻子答应你,我也答应你。
日后,我绝不为自己修建陵寝。
说话算话?你当我是什么人?上官惊惊鸿阴阴沉沉说着,突然问道:若你喜欢的人比你先死,你愿不愿意像我母妃那样……翘楚实在不想他在棺木的事上多纠.缠,且她很清楚,她必定先他离开,她也绝不愿他起这种心思,爱一个人总是希望他活的好好的,她不敢多想上官惊鸿带她过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她心里有丝喜悦又有丝不确定,是以心中虽有不同的答案,嘴上却飞快道:不会,能活着自是活着的好。
上官惊鸿似乎没有想到她答得如此干脆,怔了怔,淡淡嗯了声,翘楚心里一搐,随之轻声回问,你呢?我……当然不会。
嗯。
一时,两人无话,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里传来,翘楚一怔,上官惊鸿挑了绺她垂在鬓边的发把玩,应该是铁叔他们,从别院找到这里来了。
爷,翘主子,你们果然在这里。
果然,进来的是老铁、景平景清等人。
看到他们,都喜不自胜,却又有些吃惊的看着他们晃悠在棺木上。
老铁看了二人一眼,小心翼翼道:爷,咱们回去吧。
我和翘楚在这边住几天,反正,我也不必上朝办事。
到哪天父皇传召再回去罢。
若非有这副棺木在,若非这里宛然便是十九号墓室的模样,翘楚其实也很是喜欢这里,但她不希望他再留在这里,她想起方才两人争拗的时候他说过即便我如今的处境再难,他的处境现在似乎很不好。
是因为他的计划失败了还是其他什么?但无论如何,他不该再留在这里,该回府好好谋划了。
不能再消沉下去!但这些话怎么当着他和老铁他们的面说出来,她了想,轻声道: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呆在这里,我害怕这里。
闻言,上官惊鸿没有答话,目光有些冷漠的落到窗前小榻的瓜果上,怕她饿,那些他方才用衣服捞抱回来的玩意。
翘楚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有些怔愣,正想说句什么,却听得他淡淡道:你既然如此厌恶这里,那我们回去吧。
……翘楚原来想,睿王府必定灯火通明,郎霖铃和沈清苓应等着上官惊鸿回去,进去才发现里面却静悄悄一片,景平告罪说,两个主子之前想到天香阁去,他恐有不便,用了迷迭香。
这一夜,似乎自然而然,她跟上官惊鸿睡在一起。
她也累了,枕着上官惊鸿驾过来的手臂便睡,却才合眼不久,方明在门外急急敲门,爷,宫里有旨意过来,让你今儿个上朝去。
翘楚一听睡意顿时消减不少,睁开眼来,心里怦怦的跳,这道旨意,是好是坏?大掌抚过她的额。
睡吧。
你睡醒的时候,我约莫也下朝回来了。
我侍候你穿衣……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身子被压住,他忽而俯身下来,双唇在她唇上辗转了良久,才一撩帷帐,快步出了去。
翘楚虽然累,到底睡的不安稳,他的手碰上她额头的时候,她清楚感觉到一手汗湿。
她从没碰到过他这样。
他到底在紧张什么?是这早朝里即将决定的命运吗?她迷迷糊糊睡了一阵,猛地惊醒过来,透过纱帐一看,天已大亮。
主子,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下下?四大和美人不知什么时候已进了来侍候,四大打着呵欠嘀咕道,美人将床帐晾起。
翘楚匆忙下.床穿鞋,拿漱洗的东西给我。
四大和美人对望一眼,美人皱了皱眉,问道:主子,你这么急是要做什么吗?我要出门。
*****金銮殿。
看着出列、站在大殿正中的男子,朝上各人各有各的心事,都大为紧张。
太子府事隔多天,昨天又发生天香阁的事情之后,皇帝会怎么处置睿王。
恢复原状、降职还是如贤王当天的闲置?所有人都悄悄往座上皇帝看去。
皇帝本支肘在椅上,微微阖着眼,似在思考着什么,这时,突然猛地睁开眼睛来,缓缓道:惊灏,老九,你们二人也出来吧。
这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宣这两位出列到底是为什么?太子不见慌乱,很是从容的站了出来,夏王微微拧住眉,上官惊鸿由始至终,低垂着眼眸。
诸卿,今日朕在这里宣布一件事。
340水珠子浑圆,从植物宽大的叶肉上缓缓滚下来,就着四处姹紫嫣红的花枝招展,五彩琉璃般的宫墙檐壁,映着数名女子姣好的面容。
天空下着蒙蒙小雨。
幸亏出门的时候,景平看外面天气阴霾,替她们备了伞。
翘楚紧紧盯着前面大殿,殿门口有众多禁军守殿,她们自是不能靠近,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没有关系,她就在这里等。
等他出来。
突然,背后为她撑伞的美人低声道:主子,你看那边。
翘楚一怔,却见中间宽道的另一侧,几株硕大的花木下,站了数名女子。
余人都作婢女打扮,另两个女子却是郎霖铃和沈清苓。
她们也进了宫?!上官惊鸿进宫的消息虽然突然,却是迅速传开来了。
景平迷迭香用的又不多。
她知道,她们和她抱着一样的心思。
郎、沈两人也一刹注意到她,郎霖铃朝她微一颔首,沈清苓眼梢弯过一抹似笑非笑。
她很快拿定主意,她在这边看着就好,一会不出去,不可抢郎霖铃的光,郎相看着也好看。
丫头们,咱们到那灌木后面去。
四大撅嘴道:为什么嘛,这株大树好避雨。
她抱歉一笑,委屈一下。
这树高大,树下空旷,一下就能让人看见。
她又有些奇怪,没想到郎霖铃会将沈清苓也带过来。
若没有元妃相带,林姑.娘是没有资格进宫的,她也是得景平相赠睿王令才能进来。
……郎霖铃看了沈清苓一眼,见她定睛看着殿门,心中冷冷一笑:一会好好看清楚,我才是睿王元妃,在所有人面前,上官惊鸿第一眼看的只会是我。
倒是翘楚……翘楚退避的动作她看的清清楚楚。
她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女子。
相处越久,疑问反而越多。
但也没有时间让她去思虑这些,前方,朝官已陆续从金銮殿里走出来。
郎相看到她,眉头一皱,眸含厉色,走了过来。
爷爷,皇上说了什么?爷他可有望——莫要再提他了!郎相冷冷看了沈清苓一眼,严声打断她。
郎霖铃心头一震,又听得郎相压低声音道:他是彻底完了,幸好今儿个还有个好消息……爷爷,你说什么?听着宝贝孙女颤抖的声音,看到不少走出的朝官投来的目光,郎相长长一叹,眼中厉色却丝毫不减。
金銮殿上皇帝的声音仿佛还盘响在耳畔。
睿王所为,实令朕痛心失望,原其所掌之兵刑二部,兵部交回太子执掌,刑部则交予夏王,另朕暂交太子所掌兵权,一半拨予夏王,特此以贺大婚。
众人虽费解皇帝突然提拔夏王,但都清楚明白睿王是彻底失势了。
君心难测,当然,也是上官惊鸿自己作的孽障。
皇帝是什么人,哪容先挑衅后试探。
幸好,还有一个好消息。
他提出让贤王重返朝堂的事,皇帝盯着他看了片刻,说会好好考虑。
皇帝没有拒绝,便是说已有转圜的余地。
郎相缓缓说着,沈清苓止不住颤抖起来。
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郎霖铃这样失态,后者喃喃道:难道我真的看错了人?郎相狠声道:铃儿,你先随我出去罢,留在这里做什么。
沈清苓记得自己曾对那个人说,这个坎,她会陪他一起过去,但是现在,当她看到他几乎是最后一个步伐缓慢的从金銮殿走出来,她一刹间也满心茫然。
秦歌不是这样的,永远的运筹帷幄,永远的意气风发。
这个哪里是秦歌?她却更爱他?她爱着的是这个眸眼低垂,胡茬邋遢的男子吗?她现在只看到四散在殿外,或群走,或独行的都带着讥讽和嘲弄,连宁王和宗璞都低着头——容孤猜猜,阿镜,是你吗,嗯?她咬牙想走到他身边,却才走了几步,便被一个高大的白色身影挡住。
那语气里的邪肆笑意……她蓦然一震,却落入上官惊灏的暗佞的眼中,却又见他突然抬头看向前方,她侧身看去,只见却是翘眉偕同彩宁和银屏过来。
银屏笑颜闪耀,三步两步已跑到夏王身旁。
夏王微微皱眉,你怎么过来了?姑姑和太子妃陪我去购置成婚的东西,你上次虽惹我生气,但后来每天送我玩意儿,本公主这回姑且原谅你,怎么,我过来接你,你心里喜欢吗?……不少人上前恭贺夏王,上官惊鸿正从夏王身边悄无声息走过,看着夏王,看着身旁这个永远高高在上的男子,沈清苓心中紊乱,她知道上官惊鸿是看到她了,可脚下这时竟挪不动一步,太子淡淡盯着走近的翘眉,嘴上仍轻声说着话,怎么,可有后悔今日?四处人们的目光,翘楚想,她猜到殿中发生了什么事。
怔怔看着宽道上静静低头前行的男子,那微微拐着的脚步,那从来在众人面前没有摘下过的铁面,她心里大恸……为什么郎霖铃还在郎相身边,不过去?主子,我们要回去吗?身旁,四大怯怯问。
不。
她缓缓答着,走了出去。
天地中间这块生动仿佛一下静止下来。
她看到所有人都有些吃惊的看着她,包括站在殿门处的皇帝。
她在青袍男子前面停下来,将他去路拦下。
男人缓缓抬头,眸光如晦,眼内布满血丝和似笑非笑的淡嘲,照面一下,他却微微一震。
泪水在眼里滚动,她只是笑着朝他伸出手,惊鸿,我们回家吧。
341———————————三更6000字——————————————上官惊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眸中嘲刻却愈深,哑声问,回家?家在哪里?你母.妃的老宅也好,睿王府也好,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哪里都行。
翘楚快无法维持唇边的笑,指甲掐紧手心,看他这样,她心疼得快要哭出来却偏偏清醒的知道不能,院里每双眼睛都在看着。
来半晌,却始终不见他回答。
手伸在两人之间,她又急又疼,望着他灰重纹丝不动的眼睛,心里一点一点黯淡下来,突然,蜷缩在袖里的手上一暖,她心头一跳,他伸手将她死命捏住并拢得指节发白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来。
他随之伸手将她揽住。
铁叔,你先朗妃和林姑娘回府,若郎妃今日要随相爷到娘.家走走,你便先送林姑.娘。
茛翘楚一怔,正感觉到他手臂上绷紧的莫大力气,却听得他盯着前方吩咐道。
老铁正走过来,眸里也是忧心忡忡,闻言,立刻颔首应了。
翘楚欣慰,有些人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他缓缓放开她,转身,看了郎霖铃和沈清苓一眼,朝郎相一揖。
仍和从前一样谦礼。
老铁走过去。
郎相仍皱着眉,有些不自在的还了一礼。
走吧。
四周朝官,包括上官惊灏、上官惊骢、郎、沈和彩宁等人目光都多了份异样,嘲讽也好,凝虑也罢,翘楚看着他缓缓而起、站得笔直的身子,一笑点头。
两人携手正要离去,威严的声音从背后而来,翘妃近日身子可好?是皇帝!声音淡淡,语气却并不善。
此时,上官惊鸿的手也突然在她手上重重一按。
两人一起回身,翘楚向皇帝见礼。
皇帝似笑非笑的盯着她,起罢,你身子不便,宫里你还是少些过来为妙。
话里的一语双关,隐隐透着股让人惊颤的阴寒之气。
翘楚惊怔,是恨屋及乌还是其他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皇帝对她……她隐约感到有股欲.杀之而后快的感觉。
但此时,她和他的处境不是乞求便有用。
被他紧紧握在手中的手,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她抑住恐慌,抬头缓缓笑道:谢皇上关心。
翘楚自知不该,只是翘楚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常妃娘.娘抱着个女婴,对翘楚说,明天下雨,小八没带伞。
她要照顾妹妹,是永远也来不了了。
翘楚只好过来,给我家爷带把伞。
皇帝本嘴角噙笑待她回答,闻言,竟浑身一晃,脸色瞬间变的铁青。
两侧的夏海冰和莫存丰赶紧将他搀扶住。
父皇。
上官惊灏、上官惊骢和宁王也连忙上前。
父皇保重,那儿子和翘楚先告退,不碍父皇休息了。
皇帝冷笑,好,好,从明日开始,你也不必过来上朝,你那女人也不必来送伞。
儿子……遵命!翘楚还跪在地上,已被上官惊鸿拉起,抱进怀里。
群臣亦纷纷而前,混乱中,上官惊鸿淡淡看了郎霖铃一眼,目光最后缓缓落到沈清苓身上。
翘楚看沈清苓眼含泪光,似要走过来,握在手上的大手似乎变松,她一怔,抿了抿唇,正想将手抽出,手上却骤然一紧,跟我来。
她心里纷纷乱乱,直到被上官惊鸿用力强行拖到一处站定。
前面是莫愁湖,背后是外墙角焦黑的常妃殿。
途中,穿过花草,穿过幽径,穿过宫门。
仿佛穿过时间,穿过岁月。
两人站定,上官惊鸿才松开她。
手腕一圈通红,翘楚看着一抹厉色从上官惊鸿微澜不兴的眼里破涌而出。
我刚才不该那样说,你不该带我走,就让你父皇责罚我,好让他出口气,对你反好。
我回去请罪。
她说着正要转身,却已被上官惊鸿手臂一探,拽抓回怀中。
不,那样说很好,你做得很对。
那你……你在生气……不要放手。
即便看起来我似乎要放开你,也不要放手,我不会放手,永远也不会。
你只能是我的,我也只是你的……他身上细雨湿身的潮意将松兰的薰香带出,扑打在她口鼻上,翘楚浑身一颤,僵硬在上官惊鸿怀中,双眼已尽湿。
我知道,跟着我,你受委屈了,有什么委屈都哭出来……即便我今天什么都没有了,我也必定护你。
声音轻尔,却那般坚定随风扑进她耳中,翘楚紧紧闭上眼睛,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不为自己。
翘楚,即便你心里对我存疑,但这样的你对我而言,已经足够!我已经顾不得是不是施舍。
湖上雨后新阳。
抚着怀中女子的发,上官惊鸿眸光如犀,在阳光的耀眼中深深敛起。
半晌,翘楚低声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做?上官惊鸿缓缓放开她,出去走走如何?好。
翘楚答得毫不犹豫,他压力之重,她明白。
她现在要做的不是逼迫他,而是陪伴和信任。
试着去坚定信任他,不管结果怎么样。
他能成,她替他高兴;不能,她愿意陪他一起死。
上官惊鸿看女子眉眼安静,心里仿佛一瞬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心疼狂喜,嘴上却只笑道:爷陪你逛街去,你喜欢什么东西即管买。
逛街?翘楚一愣,化悲愤为购物?再下个馆子。
他继续提议。
化悲愤为食量。
翘楚囧。
*****朝歌大街。
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美人横了四大一眼,四大一口将手上的糖人儿啃掉半个头,主子买吃的,都给咱们买一份,你还嫌什么,哦,我懂了……她瞟了眼前面两人的亲昵,偷偷笑起来。
翘楚倒没有看到背后的小非议,拿着糖葫芦吃着,一边往街道两旁这看看那看看。
上官惊鸿看她吃的香甜,颇觉不可思议,这东西便宜,有这般好吃?翘楚扑哧一笑,低声道:我害喜,这东西酸酸甜甜的,我自是喜欢,你这是皇子病,东西便宜就不好了么,东西好不好吃是要看和谁在一起吃,而不是吃的是什么。
上官惊鸿并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怔之下,心里舒服受用之极,他喜欢听她说害喜,那是他的孩子,更喜欢她说和谁在一起,他自是不会表现出来,他喜欢她这样待他,若他高兴了,她未必就花心思在他身上,是以只淡淡嗯了一声。
翘楚看他脸色沉郁,心疼,想逗他开心,掰了块在手里递到他嘴边,你尝尝看。
他双眸炙然盯着她,竟也就着她的手吃了下去。
好吃吗?上官惊鸿看她笑靥嫣然,心里微微一荡,哑声道:好吃。
翘楚本以为他不喜欢这些甜腻的东西,看他似乎吃的香甜不下她,就像从没吃过的美味,心想皇家的小孩真可怜,将啃剩的半支全部进贡过去。
却见他斯斯文文咂了下方才口中的碎屑,突然皱眉道:不好吃,甜死了。
什么味觉,迟钝成这样子,这时才尝出味道来——翘楚本来心里沉重,这时也不禁哑然失笑,佯嗔道:你是不是嫌我吃过?表示自己绝不是嫌她的口水,上官惊鸿恨恨将她啃了半口的那颗果子吃掉,正准备将剩下的扔了,翘楚抢回,继续吃。
上官惊鸿看她模样娇憨,心里越发怜惜了去,只紧紧搂着她,问还买不买。
翘楚心里也是快活的。
以前秦歌事情多,两人这样在外面闲逛的次数屈指能数。
就这样,两人似乎漫无目的,在朝歌最热闹的大街走走看看,也不管路人投来的好奇的目光。
一个铁面,一个破了相。
翘楚早已不戴面纱。
若在意的人也不嫌,她还怕什么。
上官惊鸿耳利,两人说着笑着,他突然转身,道:噢,你这丫头喜欢景平?美人,你看到睿王和咱们主子好,想起景平吧。
四大说着这个正说得欢,冷不妨上官惊鸿一句话过来,差点没被口水呛着,看美人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又哈哈大笑起来。
上官惊鸿心情不错,对翘楚道:将景平他们也一并叫出来,怎么样?爷今儿个请客。
翘楚一笑颔首,上官惊鸿随即在街上找了个少年,让他到睿王府报个信,居然不用给钱,对方已恭敬的办事去了,翘楚不解,上官惊鸿说是便衣暗卫。
这暗卫和**一样,也还有便衣的,翘楚又囧了回。
很快,老铁等人便匆匆赶到。
众人担忧上官惊鸿,却见他在翘楚身旁,较之平日更轻快上几分,才稍宽了心。
四大嘻嘻笑道:美人,景平来喽,来来来,你和他一起走。
景平一怔,俊脸微红,美人到底还是少女,难得的尴尬起来,往四大脑袋狠狠敲了一拳,四大抱着头窜到翘楚身边,美人报复道:主子,奴.婢严重怀疑四大暗恋景清很久了,你要为她作主。
四大一呆,景清已一脸惊吓,妈.呀,你千万别暗恋小爷。
小爷还没有饥不择食到这地步。
翘楚笑得几乎软倒在上官惊鸿怀中,上官惊鸿看她高兴,摸摸她的发,顺势道:看他们感情甚好,那天帮他们两对把婚事办了,亲上加亲。
翘楚表示赞同。
表示对主仆配,亲上加亲半点也不感兴趣,四只都默了,各自侧头去欣赏街边买菜的讨价还价的艺术。
老铁和方明走在最后,老铁轻声道:老方,这许多年了,我今儿个才有一丝感到爷是真正快活。
我们这伙人在一起,有像在家中的感觉。
方明点头,苦笑道,若无贬斥该多好。
老铁沉默半晌,方道,世事岂有双全。
说话当口,已走到一家酒楼。
翘楚一看,却是之前那间闹过大事的玄湘酒楼。
上官惊鸿看她微微发怔,柔声问她怎么。
翘楚摇头一笑,没想到是这里罢了。
既是请客,总得要最好的。
翘楚暗忖自己多心,那是属于当日傻子的记忆,他又怎么会记得,即便他真的从老铁等人口中问了,也已不放在心上了吧。
上官惊鸿眸光一动,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在她鼻头用力一捏。
两人心意相通,没有多话。
进得去,上官惊鸿说不要雅座,图个热闹,便在一楼好了。
众人自然乐意。
坐定之后,上官惊鸿看了老铁一眼,随之却并没有说什么。
翘楚轻声道:你想知道就问吧。
桌下,她双手安静放在膝上。
横下,上官惊鸿的手伸来,将她的手握了,方淡淡道:铁叔,林姑.娘回去,你可差人守住她?是,爷在殿外的眼色,奴.才懂得。
老铁正想说什么,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止住话。
铁叔有话但说无妨。
守住她是怕她危险么。
桌下狠狠将上官惊鸿的手一掐,翘楚疑虑,却还是出了声。
林姑.娘说,有事要和爷说,爷回去以后,请爷到她房间一趟。
好,我知道了。
上官惊鸿说到这里,立刻打住,让众人点自己爱吃的,四大和景清立了转问翘楚想吃什么。
这时,美人突然咦了一声,道:四大,你看门口进来那个人。
四大一愣看去,随即讶道:这不是那天你在天香阁外面跟我说过的那个男人吗?众人早循声看去,翘楚顿觉奇怪,门口进来数个男人。
其中两人谈笑而进,看模样似乎极为熟捻。
其中一个,正是贤王;另一名男子,面容平凡,身穿紫服。
她并不认得。
两个丫头是认识贤王的,却说那个男人,莫非说的却是那紫袍男人?贤王也看到了众人,嘴角一扬,领着紫袍男人走过来。
八弟初掌兵刑二部,此时正值早朝不久,新官上任,八弟不是应该在二部繁忙,怎么在这里喝茶吃酒来了?这个人分明已经得知今天早朝的消息。
景清率先忍不住,立时站了起来,怒道:贤王是贵客,我家爷这里桌小人多,招呼不到,贤王还是去楼上雅座吧。
这时,跟在贤王二人背后的一名奴仆模样的男子突然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
说的并非东陵最常用的方言。
翘楚一直很庆幸,她虽然没有翘楚十二岁之前的记忆,但这个身.体的语言能力却给了她。
北地是东陵属地,是以她会两地语言。
她正不知道这人说的是东陵偏僻的方言,还是其他国家的语言,景平已冷声道:公子言语侮.辱,请向我家夫人告歉。
景平这一声,众人都吃了一惊,尤以贤王为甚,他这位朋友并非东陵人,便连他自己也听不懂对方的方言,景平一个奴.仆竟然懂得。
景平,那厮说什么了?四大问着,狠狠向那说话的男子瞪去。
景平道:他说,这女人脸上也有疤。
翘楚一怔,上官惊鸿本把玩着茶盏,蘸了茶水在桌上随手在桌上涂画着。
已站起身来,向着那紫袍男子淡淡说了几句话。
说的并非东陵语,而是对方的方言。
紫袍男子闻言,眸中划过一抹凛色,随即用东陵语对背后的男子道:过来向这位夫人告个歉。
男子二话不说,立即上前,向着翘楚恭敬作了一揖,也以东陵语道:莽撞之处请夫人海涵。
翘楚一笑,以示接受。
这时,那紫袍男子续道:夫人莫怪,只因拙荆脸上也有疤痕,在下与妻子失散,遇到……有疤痕的女子我们难免多留意一二。
翘楚看他样子温文,虽知他和贤王一起,并非友善之人,仍道:谨祝公子与夫人早日团聚。
男子道了谢,贤王看上官惊鸿神色甚峻,他又有要事和紫袍男子商量,遂也不再出言挑衅,一声冷笑,便和男子离去。
众人重新坐下,不待翘楚问,四大已好奇道:八爷,你方才和那人说什么来着了?上官惊鸿一笑,神色却仍带着一丝冷峻。
我说,我希望他尊重我夫人。
若他的手下不给我夫人告歉,这顿饭今儿个是谁也别吃了。
我是什么人,他可以问我大哥。
我是破罐子破摔,什么也不怕。
他们约莫是有甚要事商讨的,不想多惹麻烦。
方明说道。
四大又问这些是什么人,景平回答说是邻近一个小国,翘楚却细心的发现他方才眼中飞快划过一抹诧色。
她心里重重一怔,想了想,没有多问。
美人点点头,他为何会在天香阁出现,后来八爷不敌他似乎有意出手救援那花魁,我算是明白了,他在寻他的妻子,他的妻子脸上也有疤痕。
众人惊疑,她随之说了天香阁的事。
一顿饭,众人都吃的甚欢,上官惊鸿却几乎没吃什么,只是不停给翘楚布菜。
翘楚明白他的顾虑,各方势力现下汹涌而来。
用过膳,上官惊鸿又给翘楚买了很多蜜饯什么的,糖葫芦尤其夸张。
让景清整筐抬了走。
翘楚一直在想事情,并没有注意,买了东西之后才发现,说吃不了这么多,放着会烂掉的。
上官惊鸿大手一挥,说回去让厨子做全葫芦宴。
翘楚和众人囧。
回到睿王府的时候,天已黄昏,却见沈清苓俏生生站在门口,满脸泪水。
翘楚这时正突然将今天日间两件微妙的小事串联上。
————————————————————————342对于三个人之间的感情纠葛,翘楚虽然还有很多事情想问身旁的男人,想知道他的想法,但常妃殿前他既对她那么说过,她虽然也像所有女人一样会嫉.妒会难受,当沈清苓缓缓向他们走过来的时候,她还是低声对他说,你去吧。
她从他怀里挣开,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只是给他一个空间去处理。
且她心里有事,也想仔细想想。
上官惊鸿却看向方明,方叔,你带林姑.娘进屋。
我一会过来找你。
他说着又淡淡对沈清苓道。
沈清苓看方明来搀,冷笑避开,看了看翘楚,继而深深看了上官惊鸿一眼,涩道:新欢旧爱,是我自己看不透罢,不管怎么样,不见不散。
嗯。
听他应了,沈清苓咬牙一笑,转身离开。
翘楚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虽不喜沈清苓,这样的情景,她总是不安。
……上官惊鸿将四大和美人赶跑了,自己送她回房。
回到房间,翘楚以为他要出去了,她也没理他,走到铜盆边上拿帕子绞湿擦了脸手,哪知他却悠闲的在桌边坐了下来,一拍膝盖,过来。
翘楚怔了怔,唤门外守值的丫头进来换了新水,关好门方走过去,坐到他膝上,拿下他的铁面,仔细的给他也擦了脸。
他很是得意,说以后每天都要这样。
享受的将头靠到她肩上,沉沉的,翘楚不舒服,推开他,臀挪了挪,改成侧坐的姿势,螓首埋到他颈窝,这才舒服的吁了口气。
他笑骂,你倒会享受。
翘楚也不说话,慵懒的靠在他怀里。
她走了一天,也累了。
上官惊鸿看她不搭理,也不恼怒,伸手探进她的衣服里,去摸她的肚子,一手变戏法似的又摸出件什么东西,凑到她嘴边。
翘楚低头一看,赫然又是一支葫芦,囧的不行。
她知他不爱甜腻,存心整他,又掰了块喂他,哪知这次他学了乖,使坏的将她的手指含进嘴里,他用力的吮吸,她身子一颤,他哑灼的眼中划过一丝邪佞,放了她的指,低头吻住她。
他在她唇上折腾了很久,才放开,她抚着几近肿胀的唇,身子还在发颤,狠狠掐了他的脸颊一下。
他却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末了,拿过她放在桌上的帕子,仔细替她将手指都擦干净,把她抱到床.上,柔声道:歇会儿,我过去一下,一会回来和你吃晚膳。
上官惊鸿走了以后,翘楚想了想,下.床让门外的丫头将景平找过来。
……景平,方才在酒楼里爷到底对那紫袍男人说了什么?这话问得极快,景平正低头见礼,闻言果是一怔,立刻抬起头来。
翘楚也立时明白,猜测对了。
翘楚虽想知道,但若先生不能说,也没关系。
她怕景平为难,笑笑说道。
景平紧紧皱眉,末了,终于轻声道:翘主子,爷对那人说的话和他告诉我们的基本一样,只是少说了一句。
……景平走了。
翘楚回到床.上倚着,夕晖虽是晚阳,从半开的窗透进来,也有丝刺眼。
若非当时酒楼里景平眸中一闪而过的异色,她不会想起上官惊鸿在桌上的随手蘸划。
若非在那之前她一心扑在上官惊鸿身上,她不会看到桌上的水渍。
若非她干的是考古,她不会猜测那两抹水渍是两个文字——尽管那两个字她并不认得,但有字符的特征,想来应是别国语言。
景平说,那两个字是莫说的意思。
上官惊鸿当时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你是九弟的人。
……沈清苓的房间在另一个院落。
上官惊鸿进去的时候,她正在斟酒。
桌上一桌肴菜。
惊鸿,给。
看到上官惊鸿,她微微一颤,很快苦涩笑着递了杯酒过来。
上官惊鸿接过,一饮而尽。
沈清苓看他淡淡看着自己,心里却不由得紧张起来,明明他眸里并没有丝毫责怪。
当时,我其实想过去找你,只是,我顾忌太多,上官惊灏又在那里,我怕言语上被他看出什么端倪……他一直沉默,等她说话,终于她按捺不住,走到他前面,伸手抱住他。
他垂在身侧的手却一丝不动。
她心里越加恐慌起来,嘴上却咬牙笑道:翘楚是真为你好吗,好,我便当她真的是想为你好,但她这样做,惹怒皇上,只会将你害死,你现在连朝堂也不能上了——她这样做有她的道理,莫说她的不是。
苓,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
他终于出声,却是为翘楚说话,沈清苓一怔,悲愤交加之下,也登时怒了,我和你之间的事?好,我不说她,但你抚心自问,为了她,你是怎么对我?今天,你甚至派人监视我,限制我的行动!上官惊鸿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轻笑摇头。
监视?我还没有拿到绝颜丹,怕你苦闷,宁愿冒险让你用这个身份公开生活,上官惊灏从假香儿那里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但他是个极为谨慎的人,没有绝对的把握,绝对不会做戳穿的把戏。
我便是赌他这多疑本.性,计划在这段时间内将你转移,但看今天的情形,他已是试探出来了。
我能不防范吗,派在你四周的人,也没有限制你行动,只是不让你出府,一留意到可疑,便带你从地牢离开。
沈清苓心头一震,低声道:原来如此。
她说着猛地抬头,告诉我,你还是爱我的,你爱翘楚也爱我,爱我更多一些,你对翘楚只是……负疚。
天色在一刹暗下来,入夜了。
上官惊鸿眸光仿佛也在这夜色里变暗,平缓却深沉的像个洞。
看不出,猜不透沈清苓突然间竟打了个冷战,果然,他的声音像刀子一样而来。
我爱她敬你。
苓,从今而后,我不会再像以前那般逼你爱我。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沈清苓只觉耳边嗡的一声响,脑里一瞬空白,低喃道:你仍为今天的事情怪我。
我没有。
今天的事,我虽没有预料到,但你那样是人之常情。
若我能过这一关,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若不能,我会设法送你离开。
上官惊鸿的话却继续残酷的缓缓道来,沈清苓又疼又怒,死死抑住心思,听到他说最好的生活,却蓦然一怔,颤声反问道:什么叫最好的生活?他还是要娶她为妃是吗?荣华富贵。
你会娶我对不对?不。
一阵晕眩袭来,沈清苓几乎跌摔到地上,手肘却教一支有力的手臂紧紧抓住。
不,这个时候她反更不能乱,他对她还是有感情的。
她知道。
她深深吸了口气,靠到他怀中,惊鸿,你已经变了心。
但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不会变。
你知道的,我和你一起,要的不是荣华富贵。
我要嫁你为妻,若你不允,我活着也没有意思。
……*****上官惊鸿果然吩咐厨房做了葫芦。
翘楚看着桌上几道葫芦菜,哭笑不得。
她瞥了眼窗外,天早已黑了。
等了他半个时辰去了,也不见回来吃饭,她将他腹诽了几把,自己吃了起来。
看去很美味的东西,嚼起来竟如同嚼蜡。
也许是早膳的味道太热闹太好。
她扒了几口,便没了胃口。
开门出了去。
却见景清不知什么时候过了来,在门口与众婢愣愣站着。
看她出来,又惊又喜,招呼道:翘主子。
翘楚看他这样,有丝失笑,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过来传话的。
过来传话你不敲门不进来?翘楚也愣了。
景清立刻委屈起来,爷嘱咐下来,说看到你出来才让说的。
翘楚越发奇怪,不出来不说?他先告诉我他让你传什么话。
————————————————————————343走在书房的路上,翘楚本已为景平的话忧心,上官惊骢也真正卷入了这场夺嫡之争……上官惊鸿又不知什么葫芦卖什么药,和沈清苓之间又怎么了。
他让景清传的话居然是:若她要找他,到地牢去。
……啷当一声,铁门推开,一片氤氲水汽扑面而来。
踞翘楚一怔,只见竹屋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桌两椅。
桌上竟是一桌的菜,炉子上还烫了壶酒。
上官惊鸿铁面摘了搁在桌上,本支着肘子神色慵懒却又眉头紧凝不知在想着什么——这是种有趣的表情,他似乎很悠闲,又似乎在沉竭,她不由自主担忧,他这样,只能说明情况确实不好。
听到声响,他嘴角顿时弥出丝笑意,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踱回桌边。
黔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这个样子她本来一肚气恼不安都不好发作了。
但想想他着实好气,说好晚膳不回,让她自己一个在房里对他和清苓的事胡思乱想,他却在这里好菜好饭。
上官惊鸿看她不出声,抿了口酒便去哺她,她推打着他连连闪避,却无果,被他灌酒不说,还又啃又咬的在唇舌上捣弄许久。
她嗔然,你从前不是最讨厌做这些事,如今……她到底不如他厚颜,说了半句便说不下去。
上官惊鸿却不然,笑吟吟道:如今如何?你说说看。
她别过头去。
上官惊鸿往碗里夹了些东西,递到她嘴边,低声道:我在这里等,等着看你什么时候过来。
翘楚闻言一愣,他忽而又笑的得意,你等不到我,果然巴巴出去,知道我在这里,巴巴过来了。
翘楚,翘楚,你在吃醋。
翘楚没料到他竟然来这么一出,又好气又好笑,板起脸不去理他。
上官惊鸿也有丝慌了,他看人犀利,惟独对她却不好琢磨,遂赶忙去哄她。
翘楚看他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说些古怪的软话,归结起来就是什么提高四大美人的福利待遇,什么买个牧场送给她,气也没办法再生下去了,笑骂道:八爷,你这人虽然恶劣,但总算没有虐待我的丫头,还有,你虽然钱多,但我不思乡。
上官惊鸿也囧了,但随之明白她总归是没有生气了,又颇为自得起来,替她布菜。
翘楚也一边吃,一边往他碗里夹些青菜瓜脯。
两人没再说什么,安静吃饭。
上官惊鸿高高兴兴的很快就吃了几碗饭。
饭后,翘楚迟疑着想问沈清苓的事,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至于上官惊骢的事,她明白不宜多问,她心里煞是为难,他们两个,无论是谁,她都不希望有损伤。
他将她搀起,拥着她往花林走去,两人沉默着走了片刻,他突然扣住她的腰,让她倚到他身上,轻声道:给我一些时间……好吗?翘楚心头一震,他话里的意思,她是明白的,点了点头。
我必须要安置好她,但只此而已。
他薄眯的眼眸透出一股坚毅,翘楚微微笑着应了他一声。
他伸手将她紧紧抱住,略有些埋怨的低喃道:你怎么都不吵不闹,你这女人到底有没有心。
翘楚有些失笑,随之更多的却是惶然。
她虽不喜沈清苓,或许该说是思微,但对她却有种负疚的心理。
若论先来后到,毕竟是清苓先到;若说婚姻嫁娶,是他亲选的她。
谁对谁错,她真的无法判断。
但如今,她虽得到了,却会不安。
可爱情,却不能是三个人的事。
突然又想,她得到了又怎么样,时下局势坏,她的身体也一样。
她明白自己的情况,看似无异,但一旦发作起来——到那一天,他以后岂不寂寞。
想起这顿饭他的小可恶其实半带傻气,她脸上笑着,惶惶的去紧紧回抱他。
……一来二去的,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他抱回竹屋,不知道怎么的就拱到了床.上,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他粗粗喘息着半褪了衣衫,不知道怎么的她也扒下了他的外袍……直到他身下的火热硕大的坚硬惊醒了两人。
他眸里嵌着暗哑的情.欲,却从她身上弹起,替她拢好衣衫,盖上薄被,咬牙道:再等上个把月就可以……她羞红着脸点头,无论如何绝说不出让他去找其他女人的话,再说,郎霖苓此时也不在府里,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回来,果是在郎相的相劝下,回了郎府小住。
他将自己的衣袍也理好,抚着她的发,低声道:今晚在这里陪我。
她一怔,却听得他道:我约了五哥和宗璞他们过来。
她心中欣喜,他已振作起来开始重新谋划,她问他有什么想法,他却让她别操心。
她心里一咯噔,想到些什么,却只笑着承了。
两人说着话,翘楚身子不好,而今带着孩子,较之常人更容易倦乏,意识很快模糊了去。
上官惊鸿眼里深深划过一丝恸然,拿起她的手,悄然注了些内息进去。
她离开的这些天,他翻览了大量的大内医书,其中有本民间古籍提到以温绵的内息刺.激心脉、让心脉变得更强壮的方法,则更能与病发时的剧烈痛苦抗衡而延缓死亡。
这和他设想的方案大致相同,哪怕要消耗他大量内力。
只是,这终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可现下时势困涩,他没有办法走开,否则上官惊灏一掌大权——他死了,她和小怪物又该怎么办。
他眸光倏变,抿过一抹暴戾。
惊鸿哥哥。
一声清脆忽而传来。
他扭头看去,门外众人都到了。
宁王、宗璞、佩兰和冬凝,老铁等人也下了来。
出声是冬凝。
上官惊鸿眉头一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冬凝开心的看了翘楚一眼,吐吐舌,上官惊鸿伸手替翘楚又掖了掖被子,方走过去,又压低声音道:小幺,你和五嫂在这里陪她。
冬凝和佩兰立即爽快应了。
和翘楚一段时间没见,都很是挂念。
……五嫂儿,翘姐姐好瘦,看着让人怪难受的。
冬凝的低低叹了口气,伸手想去碰碰翘楚,佩兰立刻急道:你莫把你翘姐姐吵醒了,回来看你惊鸿哥哥骂你不骂你。
佩姐,没关系的。
突然的一声,将两人都吓了跳,翘楚却已经坐了起来。
原来,她虽疲困,但心里有事,到底没有睡熟,方才众人过来的时候,她便已经清醒过来。
佩兰和冬凝又惊又喜,三人亲热的说了会儿话,翘楚问起冬凝的情况,冬凝摊摊手,笑道,幸好有三年守孝之期挡着。
却是冬凝母.亲过后年余,她便拿这个回了皇帝,无论宗璞和樊如素,两相没有答应。
但不可避免的是终是因上官惊鸿而要和宗璞见面,宗璞每次看她,她都有想逃的冲动。
翘楚摸了摸她的发,安慰了几句,冬凝只说没事,翘楚想了想,终是问了出来,他和五爷他们在商量清苓的事,对吧。
冬凝和佩兰闻言,都微微一惊,翘楚苦笑,这天下来,怎么两件事都给她猜中了。
*****都说活着就有希望,不管现在怎么样,只要还在他身边,她就有希望。
翘楚,你只管等着,谁笑到最后才笑的最好。
沈清苓一擦眼角,眸光一利,便从这件事做起,上官惊鸿会明白谁才是他该爱的。
将信笺叠好封印,递给旁边的阿绣,去,将这送到太子府去。
阿绣一震,太子府?*****林深处。
谁,出来。
随着老铁的低喝的声音,众人警戒的向侧方阴暗的花树看去。
景平却分明看到上官惊鸿微微拧了眉。
说,怎么不继续说下去?淡淡的女音响起,翘楚领着冬凝和佩兰缓缓从林木里走了出来。
344翌日午间,太子府迎来了两件事。
一是皇九子夏王的婚事,婚日早已定下,今日按例圣旨逐府相告。
就在五天以后。
二是睿王和睿王妃的神秘来访。
这是翘眉没有想到的。
是以在大厅与上官惊鸿和翘楚会晤的时候,上官惊灏眸含浅笑打量着两人的时候,她却有些茫然。
上官惊鸿很宠爱翘楚,翘楚过的很好。
这从二人之间的动作神色可以看出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自小便是骄傲的,配她的人当是最好才对。
可回想起到朝歌以来的点点滴滴,一次次短暂的见面交汇,她对他的异样感觉,特别是在围场悬崖回来之后,那种不知为何却偏偏极为强.烈的感觉——无论他在崛起还是如今的最终落魄。
来原来,早已经注定。
当年的质子原来是他。
她总希望,自己的良人是天底下站得最高的人。
而今,她虽对他有意,但他的处境堪虑。
尤其是在上官惊灏掌掴她之后,她明白权力有多重要,上官惊灏天之骄子,嬉笑怒骂,因为他有权力在手。
但她却仍禁不住对他心动,亦更厌恨翘楚。
茛而听上官惊灏的语气,上官惊鸿并不知道当年蟁楼的人是谁。
在上官惊鸿心中,她是特别的。
几次交集,他都温柔以待。
何况,在北地和他相伴数月的人是她,不是翘楚。
但这时,她又该怎么做才好。
她已婚嫁,他政途黯淡。
她正凌乱无比的想着,此时,招呼打过,只听得上官惊灏在旁抿茶笑问,八弟是个不知八弟和……翘妃大驾降临,有何指教?上官惊鸿亦是淡淡一笑,仿佛上次的深仇已无大恨,道:翘楚挂念太子妃,臣弟便带她过来探看一番。
她姊妹虽同嫁到一处,但平日见面总归不多。
嗯,应该的。
上官惊灏嘴角一挑,眸光缓缓落到翘楚身上。
翘楚到底不如上官惊鸿多年以来的隐忍功夫,尤其上官惊灏和这太子府给过她最恐惧的回忆,若非有非来不可的理由,她绝对不会过来。
她当下立即便避开了上官惊灏的目光,对翘眉道:姐姐,爷和太子爷说的事儿也不是我们女人家懂的,你我出去走走说几句体.己话如何?翘眉看上官惊灏半带邪佞的目光始终降放在翘楚脸上,心中冷笑,又想无事不登三宝殿,就不知道这事儿是落在上官惊灏还是她头上,遂道:如此甚好。
翘楚一笑,随之看了上官惊鸿一眼,上官惊鸿颔首轻笑,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二哥这太子府守卫森严,你倒害怕什么,你绝不能在这里出什么事。
他说着淡淡看向上官惊灏,臣弟说的对吧,二哥?王莽下朝随上官惊灏过来,在旁陪坐着,这时听上官惊鸿言语暗藏讽锐,心里一怒,便要反驳他,这个男人现在已是落水之狗,便是他也不必畏之。
哪知,曹昭南立刻横来一瞥,他一凛,看上官惊灏始终嘴角含笑,遂没有吱声。
是,且看谁笑到最后。
*****当翘楚说出来意的时候,翘眉还是吃了一惊。
睿王睿王妃一行,原来意在她!她冷冷一笑,凤汁染得红艳的指盖儿直指翘楚脸门,小**,凭你就想和我讨价还价?我不管你有什么拿来作什么用,我绝不会问母亲拿绝颜丹交予你,莫忘了你身子里还淌着我种的毒。
翘楚也不恼怒,浅浅笑道:姐姐,莫忘了翘楚夫君是什么人,你的毒,他早替我解了,倒是你,你身.体里被方镜暗算的毒是个大麻烦。
翘眉猝然一颤,随即失声道:方镜是睿王的人?翘楚自是不会答这个问题,只续笑道:我家爷算着姐姐的毒也是时候该发作了,才携翘楚上门拜会,目的是想替姐姐解毒。
但这世上凡事总讲个等价交换,睿王他想要的是绝颜丹,你需要的是解毒。
这里有封信,是睿王托我交予姐姐的。
生命诚可贵,翘楚也不扰了,你好生考虑清楚。
……再回到大厅,各人都说了什么,翘眉心神恍惚,都听不清记不住,勉强堆叠着精神送了客,随即匆匆回到自己房间。
上官惊灏待她冷淡,也没有管她唤她用膳什么的。
她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那毒已经涌上心腑,扣扼着她的咽喉,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随之又伤心起来,她这般对上官惊鸿,他却如此相待?末了,她一咬牙,抽出信来,这信里的内容却更是让她大吃一惊。
当然,此时她并不知道,她接着所做的种种,为夏王大婚那天满堂宾客前突发的大事埋下了所有意想不到的伏笔。
*****是夜,三更时分。
翘眉也没有升点烛火,她这个独立的院落此时正好为她提供了方便。
门外守夜的奴.仆丫鬟早已让她借故遣退。
她走到窗边,将一直饲养着的黑鸟从笼里拿出来,在它脚上仔细缚好信笺,然后开窗放了出去。
……黑鸟在窗前微一盘旋,很快在黑暗里。
它在即将飞出太子府的时候,被一只袖箭射落。
当然,翘眉没有看见。
345母.亲:女儿急需绝颜丹。
眉知此药珍贵,母.亲已无存在身,须问姨.娘取之,然姨.娘身处北地偏远部落,来回耗时,惟求母.亲毋必于七八天内设法将之送至睿王府,不可或缓。
那是在北地也业已失传的古语,早不为民众所用。
但并不妨碍一些人看得懂。
男人眸光如鹰,就着旁边另一名男人所擎火折子,将信读罢,重新封印用信筒装了,缚回鸟脚上。
鸟儿教袖箭打晕,此时悠悠醒转过来。
男人抓起黑鸟,猛一扬袖,信鸟再次没入黑暗中。
三更时分的漆黑里,一切来去宛若花落无声。
……第二天近午时分,翘眉方醒来。
她心神不定的坐在铜镜之前,贴身丫鬟在旁边侍候着。
今天,院落里突然多了很多护卫。
嘎吱一下,忽而门被用力推开。
翘眉吓了一跳,她手上正拿着一支花簪子,簪子一下从手里摔跌落地。
她到底是太子妃,谁如此大胆敢擅自闯入,不问便知这进来的是上官惊灏。
上官惊灏淡淡看着她,眼尾酿着丝许笑意。
翘眉最是害怕这个男人这种宛似无害的笑容。
她颤抖着咬牙见了礼,有些心疼俯身捡起簪子,看上面磨了道口子,对婢女道:这是大妃送我的嫁妆,你且拿出去看看能不能修一修。
婢女立刻应了,告退出去。
上官惊灏微微眯眸,眼缝间透出丝危险和玩味,孤听去怎么觉得眉儿是嫌弃孤府上的珠宝不够好,倒巴巴惦念那旧物去啊,嗯?翘眉自是不会愚蠢到与他抗衡,只笑着上前,说殿下净爱顽笑。
上官惊灏一笑,忽而将她抱起,往床.榻走去。
翘楚,终有一天,会是你……*****翘楚当然不知道上官惊灏此时心里的想法,只是在看似百无聊赖的居家生活中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用过午膳,四大和美人陪她在花园里散步,这是上官惊鸿临出门前特意吩咐下来的。
这样对她的身子又好处。
今天,上官惊鸿没有和她一起吃饭。
他外出了,去接郎霖铃回府。
她心事沉重,既为郎霖铃,更为数天之后的夏王大婚。
郎霖铃到底是上官惊鸿的妻子,哪怕她相信他会妥善处理好,但再怎么妥当,终是伤人。
同是女人,她不想伤害到郎霖铃,哪怕是和她已成水火的沈清苓。
复想起昨夜定下的计划。
不知为什么,心深处总有股莫名的不安,总觉得届时有些什么无法预料的事情会发生。
突然,脚步声从后面而来。
转身一看,却是上官惊鸿携郎霖铃回来。
她向郎霖铃见礼,郎霖铃神色淡漠,却还是颔首做了回应。
上官惊鸿正待带郎霖铃回房,郎霖铃翩然一笑,止住他,爷,不必了,臣妾自己回屋便好。
方才你说晚膳为我洗风接尘,亦是不必了。
郎霖铃明白,自己心里仍然爱着这个男人,却亦已有些看不起他了。
结识之初,他意气风发,说和郎家不过是做交易,并不倚仗郎家,他果然做到了,可后来他亲手将自己的一切毁去。
也许,他压根便是个不能成大事的男人。
现在还不是得巴结郎家?!她说罢,诀然离去。
她希望他追过来求她,却又知道若他果真这么做,她只会更看不起他。
一时,这个当日在选妃赛上最受皇帝赏识的女子竟也五味杂陈,只剩一腹冷笑。
郎霖铃眼里对上官惊鸿的不屑和讽刺,翘楚看的清清楚楚。
若非上官惊鸿将她紧紧抓住,她已奔上前去,拦下郎霖铃。
可拦下郎霖铃又能怎样?她心里一疼,将上官惊鸿拉回自己屋里,绞帕子替他擦脸擦手。
上官惊鸿一直沉默着,她去晾帕子的时候,却突然被他从背后紧紧抱住。
*****太子府。
瞥了眼床上玉.体横陈、疲倦入睡的女人,上官惊灏眼内划过丝意味深长的笑,开门出屋,走回书房。
书房内,王莽已到。
他吩咐王莽磨墨,很快写好一封信。
王莽只见信上写着:吾欲与汝一见,惟念汝现下诸多不便,五日后,你我会晤夏王府何如?上官惊灏随之将一名小厮召进来,吩咐了几句,那小厮立刻手脚麻利的将信揣好,颔首离去。
王莽明白决定.性的时刻即将到来,心里涌起丝压抑不住的颤奋,绝颜丹要七八天才到,殿下是准备在夏王府动手吧。
上官惊灏眸光深凝,良久,方道:不,错了。
这是上官惊鸿的套中套。
王莽心头一震。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一人推门而进。
上官惊灏淡淡看向来人,神色越发的谨慎,可已办妥?曹昭南笑道:上官惊鸿明白,来府到访,殿下必疑。
教太子妃用那黑鸟作幌子。
与殿下猜测的一样,今天看似毫无破绽出去的人才是关键。
我们的神偷手在途中窃下那婢子拿出府去修的花簪,那簪子内里中空,果有乾坤。
我们看信后已将之装回簪里放回那丫头身上。
凤清大妃手上根本还有绝颜丹,按路程算来,这书函从簪子店过去睿王府,再由睿王府发往北地,北地将绝颜丹秘密送到睿王府,前后不过四天。
346—————————————5000字更———————————————————日子似乎平淡得像水,但转眼间又已过了三天。
明天便是夏王大婚,到时少不得又是一场热闹。
若非碍于身份,她绝不想去,睿王府现在便如丧家犬。
郎霖铃支肘在桌上,冷冷淡淡的想着。
小姐,要传午膳了吗?婢女扇儿在背后询问。
扇儿是从郎府带回来的新婢,假香儿的事,她后来听景平过来解释了,她自是真香儿已经死了。
香儿的事总能让她想到很多。
譬如上官惊鸿确实聪明,譬如上官惊鸿太傻,为一个女人放弃多年来苦心经营。
不用。
她淡淡答了一句,突然又想,若那个女人是她,她还会不会那么想。
此时,心中的不屑里竟带了嫉妒。
门突然被轻轻推开,她心里竟也突然生了丝喜悦。
来人手擎托盘,一身青袍,果然是上官惊鸿。
这些天,他每天都亲自送膳和药汤过来,药汤说是给她调理身体。
是的,她现在的精神确实不好。
但除此,他却一直没有说其他什么。
她还想她求他不成,若他主动求她,若他……她也许会回去求她爷爷。
不管行还是不行。
她看着他幽深却平静的眼眸,心里竟越发的千回百转起来,似乎是累积了多天的情感的喷薄。
他放下托盘,转身便要离去。
郎霖铃忍不住开口道:爷在这里一起用个膳吧。
上官惊鸿略略一想,开门对在门外等候的景清说,告诉翘主子我在这边吃,让她不必等我。
他和郎霖铃一起用膳,上官惊鸿随意拈了个话题,说的是些书中志闻,郎霖铃是个博学之人,对这些既有兴趣又知晓甚多,两人一时谈欢。
上官惊鸿走的时候,郎霖铃竟差点想开口让他留下来。
……离开郎霖铃的房间,上官惊鸿去了书房。
应当说是去的书房旁厢的房间。
那本是另一间他放置书籍的房间,如今是翘楚的新房。
他将翘楚的窝挪了过来,和他的书房毗邻。
门外站了几名婢女,门却开着。
婢女施行,他没有理会,径直走进房里,却见两名婢女在打扫,饭桌上丰盛菜肴几乎未动,地上有些呕吐之物。
他心里一沉,沉声问道:翘主子呢。
婢女怯怯答,说在前院里。
他听罢,吩咐二人仔细打扫干净,尔后方领着门口众婢往前院而去。
……是在亭畔的石塑桌椅找到她的。
她背后不远处是个湖,湖上小桥亭台,四处花木错落,阳光暖逸,四大没有在旁陪着,不知被她遣到哪里去了,她自己坐在石凳上,小口小口的安静吃着东西。
他远远站着,看她吃了几口便住了手,低头静静看着自己的肚腹。
上官惊鸿看着鼻子一涩,十指弯屈成起来,紧紧握了很久,将几乎涌翻到咽喉的情绪压下了,才大步走过去。
翘楚看上官惊鸿突然出现,微微一怔站了起来,却见他一言不发的盯着桌上的白粥,眸色阴鸷,忙解释道:你吩咐厨房做的那些,我有吃,就是——你不舒服为何不让丫头过来找我?你那丫头呢?上官惊鸿打断她,唇角紧抿,语气已经是非常不悦,接近低吼。
我想自己呆一呆,便让她们回去吃饭了。
你是大夫,又不是不知道,我害喜症状较常人重,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让景清来报,你在郎妃那边自是有事的,我怎么能……虽知他有事,但他到底是在郎霖铃那里,此刻他模样凶狠语气怪责,翘楚心里亦不由得生了丝酸涩,说了几句,便再也说不下去。
上官惊鸿看她眼底却一抹郁卒,嘴上却笑笑说着,心里顿疼,对于郎霖铃,他有他的想法和原则,但绝不可和她相提并论,他伸手将她抱起,坐下,冷冷看向前面众婢,到铁叔那里领罚去,每人十板,扣今月俸银。
众婢一听,一个个脸色发白,扑通跪下,为首婢女颤声问道:爷,奴婢们做错了什么?上官惊鸿冷笑道:主子不适,你们却知情不报,不该罚吗?翘楚看他发恶,本已吃惊,这时看上官惊鸿眸光愈沉,一拉他衣袖,急道:我又没让她们报,她们自是不报,你这是做什么?他行事严酷,她想对他发火,对他满心疼惜,发作不起来,求他,她也正在一股淡薄却分明的伤涩之中,一时嘴巴微张,仍是说不出话来。
上官惊鸿却突然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了下,复看向众婢,微微沉声道:这次看在翘妃份上,姑且饶之。
若有下次,你们当知怎么做,有些事不必主子训说,懂了吗?众婢又惊又喜,谢过翘楚,按上官惊鸿吩示,退到较远的花坳旁边,远远侍着。
翘楚看了上官惊鸿一眼,想从他腿上起来,却被他紧紧攀搂着腰肢,只是不允。
带着缕缕温热,他的声音带着警告沉沉灌入她耳里,以后再有不适,若我不在你身边,不管大事小事,都必须教人第一时间通知我。
办不到,我不管谁在你身边,一律严责。
翘楚心里难受,却到底为他的话而感幸福,可惜现在对她来说,越幸福,越如履薄冰。
她这样执拗想将这个也许并不健全的孩子生下来,可是即便他不充口不提,她越来越害怕,即使她肯努力,她还是不能将它生下来。
而且,现在她贪心了,这个孩子以外,她还想活长久一些。
她舍不得离开他。
唇边微有些濡湿,却是他舀了一勺粥小心翼翼的凑到她嘴边。
她怔怔看着他,吞咽了口,眼泪却差点落了下来。
上官惊鸿看她眼圈通红,心中立刻乱了,将碗放下,眉目一挑,道:不是说不罚了吗,怎么还这个模样?他说着略略一想,状似狐疑道:还是说其实你想我罚她们?可怜一众婢女扑通一声又全部跪下,齐齐哀求的看向翘楚。
翘楚哪里还敢悲秋悯冬,正想顺毛,方明匆匆奔来,脸色凝重,道:爷,翘主子,宫里有旨意过来。
翘楚有些担忧的看了上官惊鸿一眼,上官惊鸿没说什么,只将她抱起,往大厅而去。
到了厅中,郎霖铃、沈清苓和睿王府一干主要人等都已跪在地上,等候接旨。
连着郎霖铃在内,众人无疑是紧张的,为这突如其来的圣旨。
为什么这时会有圣旨过来,这圣旨到底说些什么……宣旨的是曹昭南。
他和上官惊鸿打了声招呼,众人看去,那是不似敬却也不讽,都没有办法从这大太监脸上看出圣旨的好坏端倪。
曹昭南拿出圣旨,随之宣读道:睿王府翘氏身怀皇族后裔,朕记念皇孙安健,特召翘氏进宫,着医女检之,睿王听旨陪同进宫。
众人听罢,都面面相觑,翘楚有孕以来,也不见皇帝特别关心,今日却怎么突然召进宫去?再说,检查何须进宫,上官惊鸿便是最好的大夫。
上官惊鸿眸光微凝,只是安静的扶起翘楚,朝曹昭南微一拱手,道:可否让我府上两个奴仆相随进宫打点?曹昭南虽是上官惊灏的人,但自不会在众多宫中随来的内侍面前落了风范去,只一笑应允了。
上官惊鸿挑的是老铁和美人。
曹昭南知道,这名唤美人的奴.婢是名高手,只是,此时看去神色凝重,身上杀气较往日消减许多。
他心中轻笑暗忖,噢,都以为这是一场鸿门宴?让两名武功好手随行。
若是,再多的好手也没有用,那是皇宫。
他不动声色看了沈清苓一眼,只见沈清苓淡淡盯着翘楚。
嗯,这场角逐很快便到最后时刻——……郎霖铃带着满腹疑虑回到房中。
她脑里也仍在想皇帝召上官惊鸿和翘楚进宫的事。
记挂皇孙不过是借口,到底是为什么。
她一边想着,有丝困意袭来,在她即将入睡之际,婢女扇儿突然急急推门而入,颤声道:小姐,宫里……宫里又有圣旨过来!郎霖铃万没有想到,在第一道圣旨下达、上官惊鸿携翘楚离府不久,竟又有第二道圣旨过来。
她浑身一震,怎么会这样?扇儿这般惊慌却也是怪不得,现下睿王府就像悬在崖上的物什,谁都说不清下一刻会有什么事情莅临。
上官惊鸿既不在家,便该由她来作主,她是决断之人,立刻率了睿王府一干人等到厅中接旨。
这次宣旨的是夏海冰。
夏海冰眉宇间透着丝严肃,他读罢圣旨,郎霖铃大吃一惊,浑身止不住颤抖,看向旁边的沈清苓。
怎么会这样?可偏偏上官惊鸿此时进了宫,怎么办才好?这一回,睿王府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宫,皇帝寝殿。
翘楚在被曹昭南带进去的时候,皇帝正和上官惊鸿在桌案上对弈。
仿佛数日前父子二人的嫌隙不曾发生过一样。
但仿佛毕竟只是仿佛。
曹昭南淡淡看了翘楚一眼,心想,倒莫怪殿下对这女子甚是上心,确实有丝胆识。
原来,进宫以后,按皇帝旨意,翘楚被带到太医院检查身.体,上官惊鸿则被宣去皇帝寝殿。
上官惊鸿微一沉吟,说先陪翘楚过去,稍后再一同过去皇帝那里。
曹昭南遂笑道,噢,睿王还怕王妃在皇宫出事不成?翘楚立刻劝说上官惊鸿过去,甚至让美人也不必相陪,和老铁待在宫中马车停放的地方候着便可。
……当然,这检查确实只是普通的检查。
圣旨既提到,总要有个落实。
君无戏言。
哪怕,曹昭南有种古怪的感觉,不知为何,皇帝对翘楚似乎越发不喜、心思谲沉起来。
他既将翘楚领到,便退到皇帝背后,和莫存丰一起侍候。
……翘楚跪下向皇帝见礼,皇帝似乎过于专注在眼前的棋局上,并没有听到。
上官惊鸿眸光一动,一声轻咳,道:父皇,翘楚过来了。
皇帝淡淡嗯了声,算是应了,却再无表示,继续下子。
他这子儿一下,立即将上官惊鸿的子围死一片。
老八,你是个聪明人,但莫忘谨记,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你现下既在下棋,思虑棋子的问题已足够,其他的……心无旁贷才可。
谢父皇教诲。
上官惊鸿答着,曹昭南却分明看到他往翘楚轻轻一瞥,递了眼色。
这一记,他做得落落大方,竟也不遮不瞒,当然,遮瞒亦不见得皇帝看不到。
翘楚知道,在场的都是人精,自是都明白上官惊鸿要她做什么,她咬了咬牙,并没有假意晕倒,只是微微挺直身子依旧跪着。
上官惊鸿眸光一沉,她只当作没有看见,将注意力放到棋盘上,以图分散双膝不适的感觉。
棋盘上双方棋子纵横交错,竟看不出胜负端倪,不知谁将胜,谁会负。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局棋始终没有决出胜负,翘楚双膝酸疼难禁,头上汗水淋漓,她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又饿又乏,她只一直咬牙忍着,看莫存丰指挥着小太监燃上灯火。
她往窗外看去,外面,天已全黑。
进宫时候不过是晌午时分,竟已数个时辰过去。
皇帝也没传晚膳,上官惊鸿一直沉默着,这时,出声道:父皇,是时候传膳了。
儿子和翘楚陪你过去偏厅用饭如何?皇帝摆摆手,朕不饿,他随即似又想起什么,笑道:老六老七老十几个的母.亲都与庄妃交好,之前听庄妃说,今天他们都带媳妇过来和她还有他们母.妃吃酒,说是先贺老九明日大婚。
这个时辰约莫还没出宫,昭南,你且过去将他们宣过来,朕亦很久没看到那几个女娃儿了,听说,老七的媳妇也怀上了……六皇子几个人进来的时候,翘楚苦笑心忖,这几名皇子个个亦都不是好茬,倒也是冤家路窄,上次在夏王府遇到,太子带了他们去捉奸,后来,又在天香阁冷眼旁观淳丰对上官惊鸿动手。
众人看到上官惊鸿和翘楚,也都微微一凛。
*****睿王府。
上官惊鸿书房,灯火通明。
方明、景平和景清都在,除此,还有郎霖铃。
一个小厮进门低声禀报了几句。
众人本已焦急慌乱,此时闻言都变了脸色,郎霖铃尤甚。
她抚紧眉心,喃喃道:怎么办,消息不通!景平苦笑道:爷他们是有意被扣留在宫里。
而中午时分,第二道圣旨却将沈清苓带走了。
————————————————————————————347———————————————二更4000字——————————————————宫,皇帝寝殿。
一凛之下,众人看翘楚仍跪在地上,心里都明白皇帝对睿王府的态度。
众人向皇帝见礼。
父皇高明,儿子输了。
上官惊鸿亦随着皇帝一声平身,将拈在手中久久不落的子放下,立刻起身扶起翘楚。
翘楚本想自己站稳,但腿脚发麻,肚腹疼痛,无法不倚靠着上官惊鸿。
皇帝不置可否的看了两人一眼,上官惊鸿顺势道:儿子不碍父皇与六哥七哥和十弟相聚,先行告退。
皇帝眼睫一翻,却道:也晚了,翘楚的身子不便多动,你二人便在宫里过夜,明天一早再出宫到老九那里吧。
翘楚越发的心神不宁,但二人自不能拒绝,上官惊鸿答允了,皇帝又让莫存丰带他们到偏殿空房休息,上官惊鸿只说不必麻烦,二人到常妃殿歇息便可。
皇帝极轻的一声嗤笑,倒也并未阻止。
七王妃突然低低一声,我的沉香手串呢?十王妃笑道:姐姐,谁让你老是拨弄,看,这不掉了吗,掉到翘姐姐那边去了。
哦,翘姐姐,能烦劳你捡一下吗?七王妃恍然,看似是很随意的道。
翘楚一怔,低头看向绣鞋边的手串。
上官惊鸿眸光仍是平静如方才,从只是更暗了几分。
他挽着她正要跨步,背后,皇帝缓缓道:翘妃,那玩意不是在你那边吗?翘楚心笑,只当是八点档剧场,若她连久跪有可能导致流产的危险和愤怒都能忍下,此时又有什么所谓委屈不能受一受的。
她动了动酸痛的身子,上官惊鸿却比她快,已俯腰去捡。
耳边听到几个皇子的窃语和笑声,翘楚佯疼轻叫了一声,上官惊鸿一惊,立下抬头看她,他抬头一刹,她立刻弯腰将手串捡起来,走到七王妃身边。
众皇子止住笑,有些惊愕地看着她,她将手串递给七王妃,这位姐姐,给。
七王妃眉头一皱,伸手来接,骤然却是一股大力拉扯而去,翘楚仍是轻笑,淡淡看着绳子在崩断,檀珠四散。
七王妃脸色却登时变了,质问道:翘妹妹,这是我成婚时皇上我家爷的母妃亲赐的,你怎么能将它扯烂。
翘楚没有争辩,只是赔礼道歉,这位七王妃的戏虽差,但似乎正合帝心,皇帝冷眼旁观,嘴角噙笑。
哎哟,翘姐姐,还不帮七嫂嫂捡起来,七嫂嫂身怀六甲,行动多有不便……声音娇滴搭口的仍是十王妃,六王妃也皱眉轻声附和了一句。
敢情她便没有身怀六甲?翘楚摇头一笑,正要去捡,身子却迅速定住,一动也不能动。
上官惊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点了她的穴道……他安静的再次俯下身子。
翘楚眼鼻一酸,闭上眼睛。
……走出寝殿,那几个人的笑声似乎还在背后清晰传来。
翘楚在男人的搀扶下,边走边低涩道。
我捡就好,这事明天肯定传出去的,你不傻吗?冷不妨触上上官惊鸿寒冽的眉眼。
你方才为何不按我的意思去做?一离那是非地,他的怒气亦全然迸发出来。
她知道他心疼,却没有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火。
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但我不相信你没有察觉出来,不知为何,你父皇很是厌恶我,比从前更甚太多。
本来若非你们几个有夺嫡能力的皇子有了孩子,其他皇子怎么样,他并不见得会如此关心。
他将七王妃宣来,实是想告诫我,即便我有你的孩子,他亦不会惜之怜之,我的孩子比七王妃的更不如。
不是每次乞求都有用,譬如上次金銮殿外。
但是你的生死前途全部掌握在他手里,若我方才假意晕倒,你以后更难。
他罚了我,则心里起码会舒坦——皇家的游戏规则,你该比谁都清楚。
两人停在路上,夜色迷蒙,四面亭台楼阁,宫灯火光远远绰绰。
她看他握住他双臂,压低声音告诉他她心里的话。
上官惊鸿除在她说那句我不相信你没有察觉出来眼皮翻了翻之外,再无搭理,用力扯下她的手臂,蹲下身子,冷冷道:闭嘴,上来。
翘楚苦笑,却没再说什么,上了他的背。
两人一路走着,没有话,除去她饿得有些难受,轻轻抚住肚腹时,上官惊鸿亦轻轻低哼了声,约莫是她的手硌到他背脊……可是,他有他对她的原则,她有她对他的心疼,一时,竟是谁也无法妥协。
殿内尘灰,他们必须做些清洁才能下榻,若是只有上官惊鸿一个人,他还能随意便一宿。
冷宫又没有奴.仆能使唤,亦没有工具,上官惊鸿将翘楚背回去之后,便到外面找内侍来打扫。
翘楚在里面坐着,未几,突听得有惊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她一惊,走出一看,却见上官惊鸿前面跪了六七名内侍,皆是脸色发白,战战兢兢看着上官惊鸿,其中一人右手吊垂着,模样痛苦,浑身瑟缩颤抖不已,那手……看去竟是折骨而断。
是上官惊鸿做的。
惊鸿,住手!她走到前面,急怒道:你疯了吗?怎能拿这些人撤气!上官惊鸿闻言微微一顿,缓缓看了她一眼,随之自嘲一笑,他嘴角依旧轻轻浮着笑,眸光却依旧残狠嗜血,怎么,几位公公现下得空了没有?吃的什么时候拿过来,打扫的事又如何安排?是是……奴.才这就去办。
留下两个人,其余的该怎么分配就怎么分配去。
几名内侍叩头如捣蒜,从地上爬起,又有两人搀了那个断臂内侍,便待离去,却被上官惊鸿沉声喝止。
众人又惊又怕,终究悻悻凑首作了商量,三两去了,另两人蜷缩到一旁,不敢说话。
翘楚这才知道上官惊鸿的用意,她心里歉疚,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亦是个骄傲的男人,只是比不得上官惊骢,他自小困苦,并没有那个资本。
而今失势,内侍也欺之。
他甚至不得不用这样的方法来保证他们能按的意愿办事。
否则,虽受斥吓,未必便一去有回。
上官惊鸿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低笑着诘道: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你不是有话想跟我说么?责怪我残酷还是什么,说啊,翘楚!还是你根本不信我能保护你?我不过就是一个连奴.才也轻视的窝囊废。
他说着蓦然顿住,眼眸都是冷笑和嘲刻。
翘楚心里却是如针刺疼痛,门外脚步声忽而传来,她一怔看去,只见几个人正缓缓走进来。
其中两人一个蛾眉翠钗,碧衣华服,一个眉宇如剑,白衣翩然似雪,是庄妃和上官惊骢……八嫂嫂。
那脆生生的童声——翘楚正怔震,随声低头看去,只见小九儿教一个嬷嬷牵着,却眼珠骨碌、满脸兴奋的瞅着她,他想朝她扑将过来,却又煞有介事的瞟了瞟上官惊鸿,随即皱眉规规矩矩的站在原地。
庄妃微微蹙眉看着二人,眸里似含深事。
还不将东西拿给本王八哥八嫂。
却是上官惊骢一声轻斥,他背后数个婢女立刻上前,一人手上提着食篮,递给上官惊鸿。
另外几人拿着木桶扫帚等物什,看上官惊骢眼光所示,便要往殿内走去。
站住。
上官惊鸿淡淡出声制止,随之一揖答谢,娘.娘和九弟请回吧,地方肮脏,莫污了两位衣衫;九弟明日大喜,今晚还是尽早歇息为上。
庄妃眸光一利,正想说话,上官惊骢却岿然一笑,道:母.妃,咱们回去吧。
八哥,八嫂,明儿见。
他笑说着,目光掠过上官惊鸿,最后轻轻落在她身上。
眸光极深,却不见波澜,像平静时的深海。
拥有这样沉敛目光的上官惊骢和初见时已是两个人。
但总是好事。
人成熟了总是好事。
谢谢。
翘楚心里百感交集,她确实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会在这里看到他。
其实倒亦难怪,大婚前夕来看看母.亲的吧。
之前应是和七皇子一干人用膳。
这得知他们的消息过来的,不知是他的主意还是庄妃。
她不知道,对于这个明天便即将大婚的男子,亦是她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一个男人。
只记得林屋里烛火融融,天际星光绚烂,那晚,他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她正在上官惊鸿的怀里……上官惊鸿离去后,他仍站在院门的位置,轻声笑问,翘楚,我真的不行吗。
她沉默着亦朝他一笑,在满天星光中快步奔回屋里。
……和上官惊鸿在一起这些天,她偶尔会想到他。
更多的时候,他在她心里。
作为珍藏的记忆。
此时,她心里是感.激的。
上官惊鸿眸中含笑,目光里却都是冷削之意。
八嫂不必客气。
上官惊骢轻声应答,虚扶过庄妃便离去。
徒留握着手中工具悄量上官惊鸿、紧跟着颤抖离去的婢女们和依依不舍的小九儿。
她朝小九儿挥挥手,小九儿凝了她一眼,乖巧的随嬷嬷离去。
手中被塞进什么硬物,耳边声音漠漠,你先吃东西。
男人背影如风,往殿内走去——翘楚低头看着手中食蓝,心里又是一疼,她原以为他也像摒弃那些清洁工具一样不会拿下,没想到他留了下来。
我们一起吃。
她唤了一声,想顺势和他说些心里话,上官惊鸿却蓦地转身,沉沉笑道:吃?吃这些东西?翘楚,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翘楚微微一震,突然一声焦急又从门外传来,八爷,赶快随咱家走一趟,方才夏海冰夏大人求见,皇上与他密谈过后,勃然大怒,说要见你。
……在满耳喧闹声中,翘楚随宫中引导太监进了内堂,却满心张惶,她一夜未睡,上官惊鸿一夜未回。
昨晚,向前来带上官惊鸿离开的莫存丰打听老铁和美人的下落,两人竟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是以,当她踏进喜堂瞬间,夏王府屋内的人,亦似看热闹似的看她,她却宛若未觉。
她明白,计划失败了。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知道,一会所有人都会过来。
而她又该怎么办?348本来按东陵皇族嫁娶婚俗,皇子成婚,先至女方处接新娘,回府拜堂 ,由长兄主理,尔后新娘送入洞房,皇子中招呼众宾,到众酒酣,兄弟姊妹携名门贵胄公子小姐一起进新房,看新人合卺交杯,闹洞房。
翌日,皇子携新妃进宫拜谒帝后。
来到这一朝,往时便由贤王和太子一道主持。
尊不避长,太子地位可见。
但太子、宁王和睿王成婚,皇帝重视,都亲自过去。
今日,夏王亦一样。
恍然若梦。
今日从宫中出,马车过街穿道,彩灯挂节。
沿途和府外围观的百姓如潮水涌迭,一如她成婚当日热闹。
可是,和她成婚那天一样,翘楚沾染不到半分喜庆。
方才一路走进,夏王府诺大美丽的院园中筵席已布置妥帖,宫中过来了执事女官、内务府派出众多内侍,和王府的下人们亦渐渐收住架势,随侍在院里。
宾客此时正在眼前大厅两侧分立,一侧皇亲国戚,一侧朝官大臣及家 眷。
秩然有序,和平头百姓家压挤哄嚷大是不同。
所有人都在等待皇帝、太子和夏王的到来。
银屏公主家不在此,夏王接新娘去的是行馆。
太子夫妇亦还没有到。
皇帝则从宫里辇架仪仗而来。
此刻,夏王府里,喜字成双堂中镶金悬,绸帛艳红屋壁珠华泛,不杂乱,却人声鼎沸。
翘楚站在皇族一侧。
她并没有和宁王佩兰靠太近,佩兰曾暗暗向她使了个眼色,她明白那是借处说话的意思,但非常时期,这里人多,她赶紧略一闭眼,回绝了。
宁王见状,眉目越发深锁,对面,宗璞也一样,连向来活泼的秦冬凝飞快向她递来一眼后,便抿唇不语,并未如姐姐秋雨一样子和其他千金小姐轻声笑语。
她知,他们是得知她和上官惊鸿进宫的消息而忧,何况,最重要的是,上官惊鸿此时并没有出现,而同时,她更为忧虑的是……郎相是在的,郎霖铃和睿王府的人一个也没有出现!睿王府那边也出事了吗?!宁王他们会知道吗?她昨夜忆及上官惊鸿的态度,又担忧上官惊鸿,米粒未沾在,此时身心疲惫惊忧之下,头目一阵晕眩。
但现在她能做的也只能是等皇帝过来,一窥态度再做打算。
突然,耳边一阵溃耳鞭炮声响起,热闹的声音随之从院中噼啪而来。
人纷沓而进。
原是太子夫妇在前,淳丰彩宁以后,喜娘搀扶着新娘和上官惊骢走进。
上官惊骢一身玄黑长袍,外罩绀色马褂,帽插赤金花,从她身边而过 。
他和银屏走到堂前中央站定。
只等皇帝到来。
银屏身上大红喜服,金线牵连,绣凰结凤,端的是华丽飘摇,虽头披喜帕,但身姿委婉婀娜,和夏王站在一起,无疑是一对碧人。
今日又是大喜,夺目程度不下太子夫妇。
王公贵族,名门之秀,不论男宾女眷,都羡慕不已。
其间,不断有皇子朝官朝他拱手遥贺,他都笑着回了。
众人和太子见礼,太子一笑让起。
翘楚下意识看了这个男子一眼,相较一个新郎倌来说,他的笑很淡,对于观礼的人来说或许浓。
他似乎立刻便注意到她的注视,迎上她的目光,很快又错开。
仿佛只是不经意的碰撞,他们原本并无甚交集。
除去那满心的忧焚,这一刻翘楚心情复杂,但对他这般又感觉欣慰,只希望他从此幸福开心。
也是合该翘楚此时有事,站在前面的翘眉连连打量了她几眼,七王妃几人站在一起,七王妃素知二人不合,一来他们本身便有嫌隙,二来她想卖翘眉一个面子,眼尾一挑,便附嘴对七皇子悄声说了几句,七皇子会武,眸光一动,很快便照办了。
七王妃眸光一扫身边六、十两位王妃,随即笑道:翘妹妹,你看我这不小心的,又将身上东西丢了,可不知道怎么又落在你那边,睿王不在,你且帮个忙吧。
宫里的事传的快,昨夜里,睿王和翘楚寝殿里替七王妃捡拾手串的事早已传出来。
世上有两种人最招人目光,一是荣耀,二是荣耀后的衰落。
本来夏王府喜庆,随着太子夏王等人到来,人们的焦点早已从翘楚身上落到二人身上。
此时无疑是提醒了所有人再去注意翘楚。
而睿王进宫不见出,似乎是又惹出什么大事了。
翘楚随着众人的目光,淡淡瞥了眼这一次仍在自己裙侧的碧玉戒指,昨夜是皇帝开的口,这时她自是不会去捡,她肚腹酸痛,亦不可多动。
她想了想,微微一撩裙摆。
物什在地上弹起一个弧度,众人和七王妃顿时变了脸色,看着戒指骨碌碌的滚到七王妃面前。
好了,七嫂。
你这是什么意思?七王妃一怔之下大怒,劈手指翘楚,她竟敢将 她的戒指踹飞?七嫂不是说要帮忙吗?翘楚一笑,只道:七嫂没说该怎么帮, 翘楚以为,七嫂行动不变,如此所为,七嫂该能捡了。
七王妃气得浑身发抖,但她确实没说该怎么帮这个忙,倒让翘楚戏弄 了。
翘眉心里冷笑,暗骂了句蠢货,眸光一扬,道:三妹,七妹妹的戒指烦劳捡一捡吧,想皇上在此,也很乐意三妹帮七妹妹这个忙的。
350这孩子以前请求他助之成大事,但那是请求,他亦是愿意的——只要不损害到皇帝。
他问那女子是谁,上官惊骢却并不肯说。
但他终究放了二人。
直到后来一晚,几经思量之下,他终于秘密找了被罢朝闲赋在府的上官惊鸿。
他明白那天的事没有那么简单,并非仅仅是上官惊鸿对上官惊灏的挑衅。
他相帮的虽是上官惊骢,却不忍心看上官惊鸿多年的苦心经营就此毁于一旦。
虽一时想不出当日上官惊鸿夜搜太子府的来龙去脉,但上官惊骢带出的女子他知道是关键。
到得睿王府,彼时,上官惊鸿正在喝酒……看到他来,苦苦一笑,邀他同喝。
他原本顾虑上官惊鸿不肯说出那晚的女子是谁。
心里一计较,他反没有问,只陪上官惊鸿喝酒。
上官惊鸿最后大醉……他低声套话,最终从青年模糊不清的呓语中知道了那个女子是谁。
皇帝其实本存疑心,只是他有心瞒下——上官惊鸿算准了他不能从上官惊骢口里问到什么,而为帮上官惊骢,他始终没向皇帝报告刺客易容的事。
但那晚以后,他毅然进宫,将事情始末告诉了皇帝……皇帝大怒。
对三个最钟爱的儿子同时动了大怒气。
但他知道,皇帝一直在等上官惊鸿表态。
皇帝在等上官惊鸿亲手杀死翘楚。
这一次,皇帝再也容不得这个女子。
哪怕她身怀皇嗣。
但哪个女子不能生下龙脉,只要这些皇子愿意。
女人和天下,女人又算得什么。
若上官惊鸿肯杀死翘楚,他知道,皇帝必定将兵权交还。
有一晚,上官惊鸿突然秘密进宫,和皇帝两人彻夜而谈。
没有人知道,那一晚,那两人到底都商榷了些什么。
后来,皇帝只疲惫的告诉他,惊鸿已松了口风,可能会杀掉翘楚。
尔后上官惊鸿夜夜周转天香阁,他似乎是爱惨了翘楚,想在那里寻找一个可以替代的女子。
然后杀了府中那名宠妃……可是那晚,翘楚却闯进了天香阁。
那时,他便跟在皇帝背后,皇帝出言警戒庄妃,庄妃当时很是惊讶,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却明白。
并且他感觉出,皇帝彼时心情其实甚好。
但翘楚出现之后,他便回了宫,只吩咐他设法秘密从淳丰手里夺下崔明霜,还有之前被淳丰强抢的所有女子。
冷笑道,说东陵的子民怎能落到西蛮子手里。
天香阁的事,他总觉得远不只如此简单。
但不管怎样,皇帝后来却死了心。
回宫后,皇帝冷冷说,海冰,你看到老八看那夷女的眼神了吗,他不会杀她,朕敢赌任何东西,甚至是这东陵的天下!翌日,皇帝将上官惊鸿刑兵二部的权力也一并夺去。
……皇帝和上官惊鸿势成水火。
昨天宫道上,他知道只要林海蓝的人皮面具在皇帝面前一撕,现出沈清苓的脸,上官惊鸿便是大难。
但他不能一再因上官惊鸿置皇帝的心思而不顾,皇帝于他有救命大恩!且为了公允,皇帝派到睿王府宣旨的人,亦是花了心思。
让带林海蓝进宫的是他,而不是别人,哪怕是太子告的密。
苦苦思虑之下,美人却突然跪下说,夏大人,那可否看在常妃娘.娘脸上,通融则个?让奴.婢和林姑.娘到前面林里说几句话。
只消几句便好。
他最终应允了美人的请求,让沈清苓出来。
美人这婢子既懂得到那里寻他,上官惊鸿又正和皇帝一起对弈。
如此看来,皇帝第二道圣旨虽密,却不知怎么的竟被宫里的翘楚得悉了,派婢女过来嘱咐沈清苓什么话。
那时,他几乎可以肯定,林海蓝的脸下,便是沈清苓。
沈清苓在皇帝面前怎么说,能不能辩解过来,将直接影响睿王府所有人的命运。
翘楚派人过来送话大概是这个意思。
虽然那证据确凿,根本不可能,但总是聊胜于无。
沈清苓蹙眉先行,美人正待随去,这时他突然注意到美人手上一个小细节。
她的手略有些颤抖,且她的手极为白净。
方才他只顾思虑,竟没有看到!美人仍旧是冷冷酷酷的脸,看他打量,也淡淡回望他一眼。
他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女人不是婢女美人,是有人易容所扮!这女人,或者说替这假美人易容的人必定是个高手,脸上妆容无懈可击。
但对方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地方,美人会武,武器是长鞭,手心该有茧子才对。
那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她脸上有人皮面具,沈清苓脸上也有……也就是说,进到林子里,她随时可以将沈清苓换过来!她是翘楚派来的,翘楚竟想偷龙转凤?!饶是他在陪伴皇帝多年,什么大事都经历过,彼时也禁不住冷汗涔涔,胸.膛急促起伏,他现在该怎么做?放还是不放?就在他这一迟疑之间,站在他背后一直沉默的年轻男人突然冷笑喝道:允那婢子,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个人唤左兵,是皇帝暗卫的首领。
他夏海冰在明,左兵便在暗保护皇帝。
之前悬崖狭道一役,皇帝曾派出刺客作试探,便是由左兵亲领的兵。
这一次,皇帝为谨慎见,将这男子也出动了。
较之他,左兵易容术虽略逊,但他目光极犀利,他稍一犹豫,左兵已迅速看出不妥。
劲风遽厉擦过,美人大惊,一张人皮面具已教猛然跃起的男人劈手夺下……目光触上女子面具下的脸,夏海冰更是震立在原地,半晌犹不敢置信。
——————————————————————————351左兵是迅速的,一个箭步又跃过去,将走在前面的林海蓝捉回。
两人一腹紧张疑虑,将两名女子先行扣住。
到得晚上,睿王、七皇子等人、莫存丰和曹昭南等先后被皇帝遣退,二人方将两名女子带到皇帝面前。
摘下林海蓝的人皮面具,皇帝一看,又看看了假美人,一声长笑之下,随之一言不发将金銮殿上的东西都摔了。
那是近年来夏海冰第三次看到皇帝发这么大的火。
第一次是在围场密林里听到太子和沈清苓的对话。
第二次是知道夜搜太子府的真相以后。
第三次便是昨晚。
皇帝问了两名女子话,怒气深重难抑,随即宣莫存丰将上官惊鸿传了过去……*****现在,他能做的只有制止上官惊骢!帽沿下,上官惊骢青筋迸显,但他那一句万险,却终让这个男子冷静下来。
上官惊骢嘲刻一笑,微微侧过头。
惊骢……身旁银屏这时轻轻依偎过来,他伸手将她抱住。
翘楚这时似乎向他看了一眼,他眼皮一跳,心如刀割。
翘楚眼中却有欣慰之意。
他呼吸顿促,心上又似被什么重重砸了一下,惟有迅速避开她的目光。
堂中七皇子和七王妃看有太子撑腰,相携上前,六皇子夫妇十皇子夫妇和二人素有交情,也一并出列,一同看向翘楚,姿态倨高。
倒也难怪这几个人会如此,尤其是七皇子和十皇子。
这些日子闲暇处,翘楚曾问上官惊鸿朝堂上的事,这两位恰巧就在刑部任职,侍郎的官阶不算小,因是皇子,顶头上司尚书亦要相让三分,但上官惊鸿却曾被皇帝指派管辖刑兵二部。
上官惊鸿不比太子,自小便备受皇帝宠爱,也不比夏宁二王,子凭母贵,外家有势。
即便太子、夏王等人落难,他们亦是不会放过刁难。
何况上官惊鸿本连他们都不如,后来却越爬越高,现在落魄,和郎家也生了嫌隙,他们如何不欺?只是听着喜堂上众人讥嘲低笑的声音,看着眼前这群人,翘楚却感觉份外好笑,联手欺负一个女人,便当真如此有成就感?上官惊灏看翘楚脸色苍白,按在肚腹上的手越发紧了去,仍旧不显慌乱,心里冷冷一笑。
仍记得那个死在地宫里的医女,仍记得金銮殿外她对上官惊鸿的笑靥。
他要她明白对抗他的下场。
他要她求他。
淳丰心中对翘楚又爱又恨,这时见状顺势奚落道:原以为东陵是个礼仪之国,没想到皇族里的人连上命也不遵。
翘楚目光落到淳丰身上,低低笑了出来。
淳丰一怔,道:你笑什么?先不说翘楚自当遵守太子爷之命,即便不遵,那也是我皇族里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异族人来指指点点?翘眉斥道:三妹,淳丰皇子是东陵贵客,岂容你放肆?贵客?翘楚笑了笑,道:我只知道他是嫖客……翘眉脸色一变,这一下,堂上谁都不会再替淳丰说话。
天香阁的事人尽皆知,谁出声,谁便是在替嫖客说话。
何况东陵朝官本来就不喜淳丰。
淳丰气得发抖,走到翘楚面前,面红耳赤的指向上官惊灏、七皇子诸人,冷笑诘问道:我是嫖客,那他们是什么?便是希望你这么说。
翘楚心忖,嘴上只淡淡道:噢,谢谢皇子提醒。
七皇子等人在四下微僵的气氛里,也顿时变了脸色。
彩宁上前将淳丰拉下,低斥道:莫要再说了,还嫌不够丢人。
那女人刁钻,现在何必和她争,来日……翘楚一句话,弄得两边尴尬,众人越发憎恨。
她却仍是安静站着,宛似并不在意他人眼里的憎怒。
上官惊灏亦是神色不变,只淡淡道:翘妃还不去吗?瞥了眼七王妃脚下不远的玉戒,翘楚心里实无脸上半分自怡,忍着腹中疼痛,上前将戒指捡起来。
又是一阵晕眩袭过,她咬了咬牙,缓缓直起身来,将戒指递给七王妃。
七王妃一声娇笑,不屑的两指巍巍拈去,如此,谢谢睿王妃了。
四下抽笑声立起。
若七王妃不提一个睿字,翘楚绝不会说什么,侮.辱她忍下就是,这时却笑道:翘楚原以为只是自家夫君腿脚有疾,没想到七皇子也是如此,连替七嫂捡一件细小东西也不能。
殿下体恤,七嫂,给。
七皇子方低吼了一句你乱说什么,七王妃已怒不可遏,伸手便朝她肩膀狠狠推去。
翘楚本来便脚下浮虚,这时脚下一踉,猛地往后摔去,她一惊,双手下意识抱住肚子……皇上驾到……突然一声尖声细气从门外传进来,凌乱间,翘楚只看到前方一抹玄色身影急跃而起,向她的方向疾来。
她随即被一支有力的手臂圈进怀里,男人的声音焦急擦过,可有摔着哪里?儿臣见过父皇。
她略有些怔愣地看着在她面前落地的上官惊骢飞快掠了她一眼,随即对着她背后弯腰行礼。
抱住她的不是上官惊骢?她松了口气。
低头一看环在腰上的手,手掌白皙修长,手背却伤痕累累,心里不禁惊喜交乍,一时之间,那声惊鸿便哽在喉中,叫不出来。
背后的男人单手揽紧她,领着她走到七王妃面前,另一臂的袖子随之狠狠向七王妃甩去,七王妃大惊——老八,你还真是反了!背后皇帝的声音凌厉而来。
352七王妃教那一拂吓得连连后退,绞着裙摆往后跌去,亏得七皇子尚算敏捷,一惊之下,赶紧将她搀住,才没有摔到地上。
但这一吓也教她受的,一张俏丽的脸蛋褪的几无血色,眉眼里犹自含着恐惧。
八弟,你竟对自己的嫂子动手!七王子厉声质问着,放开七王妃,拱手对皇帝禀道:儿臣恳请父皇作主。
翘楚见上官惊鸿眸中血丝遍布,竟似乎也是彻夜未睡,但眸光精炯,唇上带笑反问,七哥,惊鸿是看有只幺蛾子在七嫂面前飞过,怕她吓着,才替她拂去,若说动手,惊鸿可有碰到她的身子,若没有,何来动手之说?说到动手,我倒是看到七嫂方才对惊鸿的妻子做了……他说着蓦然收住声音,余音顿时变得阴沉。
七皇子一窒,竟一时无法反驳他。
始知上官惊鸿那样做是故意的,给了他妻子教训,却没落下把柄。
他羞恼成怒,低头又拜,父皇明察,方才儿臣妾内是看翘妃身子不稳才出手相扶,八弟却是意图伤人!襟他眼角一瞟上官惊灏等人,除去上官惊灏目光淡淡落在皇帝旁侧一名女子身上,唇边略浮起丝笑,六皇子和十皇子立刻齐声附和道:诚如老七所言,请父皇定夺。
皇帝相轻睿王,所以哪怕这指控并不真实,众人却都敢说。
七皇子心笑,抬头间,却见皇帝身边站着数人,皇后、庄妃,另又还有两名年轻女子,其中一人,若非脸上长着些许红疹,模样倒不失秀美,这女子他并不识得;另一人容颜清丽,眉目之间隐隐有股书卷之气。
他怔了怔,这名女子竟有几分熟悉,倒像是在哪里见过。
那模样……必定是见过的。
突然,他心中一个激灵,他知道这名女子是谁了!他正惊,突听得皇帝一声冷笑,老七,朕只知道先撩人者.贱,今日是你九弟的婚筵,偏要生些事来折腾,你且先管好你媳妇再说。
骏皇帝说罢,又抬眸看向上官惊灏,淡淡道:弟弟胡闹,你这个当哥哥的也不好生管教一下,想是手上活儿太多了。
这样罢,兵部和之前暂交于你的半数兵权仍交回给老八管理,另外,吏部亦一并交予老八。
太子仍掌三部,但吏部贵为六部之首,且加上之前征西大军的一半兵权,太子和睿王今日竟再成鼎足之势?!仿佛没有听清皇帝的话似的,七皇子一震之下,僵在原地,其他两名皇子也是惊住,大气亦不敢透一口。
堂上众人更然。
翘楚倚在上官惊鸿怀中,如上官惊灏一样,看向皇帝身旁两名女子。
喜悦之外,她心中惊怔不下厅中任何人,这时又缓缓看向上官惊灏。
上官惊灏本来半眯的眸一瞬全睁,脸色很是难看。
她复看向身旁的男人,上官惊鸿眉目淡淡,竟没有丝毫波动,他身上仍是昨夜那身青袍,并未换洗,有些皱巴,但他环着她,沉静而立,与上官惊灏数步之遥,却宛成对峙之势。
众人这时看去,亦突然有这种感觉,只是,若说上官惊灏一贯给人矫若天人的感觉,上官惊鸿则更像一个魔物。
权力永远不会唾手可得,这个人在背后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这个颓败衰落的男人得有多城府可怕。
皇帝的脸色亦很是不好,眼底下尽是阴黑浮肿,他环了众人一眼,看向一直躬身静候、似乎不惊不诧的上官惊骢,眸光闪了闪,透出丝为人父的慈蔼。
他脚步一跨,似乎正想过去替他主持婚礼,忽而又想到什么,缓缓道:诸卿,借此良辰,朕再指一门亲事,在此赐婚于八子睿王和常妃表妹之女沈氏清苓。
睿王和沈家小姐?谁是沈家小姐?……堂上声音在耳边嗡嗡炸开,那种感觉便像当日被上官惊鸿狠狠扇了一个耳光一样,翘楚强撑着忽略掉身上那股摇摇欲.昏的无力,在上官惊鸿怀里用力一挣,上官惊鸿原本眸光一沉,便想将她抱好,但四目交缠,他仿佛被她的模样慑着,怕强硬会弄伤她,不得不极为小心地慢慢松开手臂。
于是,翘楚可以站出来一些,好好看清皇帝身旁两名年轻女子。
她不知道哪个红疹女子是什么人,但她想她能猜出那女子的身份,至于红疹女子旁边的女人,她却是认识的。
厅上的人目光如网,密密集集,从开始的惊讶到此时的越发震惊不解,却也知道了沈家小姐是谁。
因为皇帝在说沈氏清苓的时候,目光落在红疹女子旁边的女人身上。
那张脸,曾为一个唇红齿白的青年所有。
青年叫方镜,曾是太子的伴读。
却原来他竟是一名女子,而这名女子即将成为睿王妃。
没有人能猜出这背后的来龙去脉。
但想必精彩。
……上官惊鸿和沈清苓跪下谢恩。
翘楚浑身冰冷的站在原地,突然想起什么,看向身侧不远的上官惊灏。
满腹绞痛中生了丝自豪。
最起码,上官惊灏眸中失措的狂怒,她没有,她有的只是一腔悲凉。
同是失败者,她胜过他不是吗。
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似乎很是不满她去看上官惊灏。
她缓缓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旁的男人,他一双眸暗得像淬了最浓的墨。
上官惊鸿,计划从一开始根本就不是我们设计的那样,对不对?在满室凝注的目光中,她吞下喉间甜腥,笑着低声问他。
353一股暖流从两人紧握的手里传递。
你先别说话,这筵席一结,我们就回去,回去我慢慢和你说。
上官惊鸿眼中的冷凝安静仿佛被什么尖利的东西一下挑破,连着那片浓墨流泻开来,变成心疼和惶然。
嗯,我知道我不懂事。
翘楚笑笑,住了口。
这种地方确实不宜说这些,方才一句自嘲多于询问,其实事前不知,事后也不必知道。
她一直以为她是值得他信任的人,原来不是。
她方才为他所做所争的到底有什么意思,独角戏,傻子。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的身子……你现在能不能什么都别说……他语气极促,她却打断了他。
他颔首,自嘲一笑,强大的暖流源源不绝从他的手流进她的身.体里,乐恍惚中,人群里,她看到沈清苓向她递来的轻笑。
她回她以笑,沈清苓并没有向他们靠近,走到一边,眼中随即换了副抑郁之情。
计划需要?她淡淡想着,随之却看到从门口走进的郎霖铃和睿王府的一干人。
郎霖铃神色怔仲,看来已过来一段时间,只是方才皇帝说话,才和景平等人站在外面。
上官惊骢已经和银屏在行拜堂之礼,拜天地并父.母。
众人重新站好观看,也有很多人包括郎相悄然打量落在人群后的他们和上官惊灏。
方才皇帝的话,似乎话中有刺。
继围场狭道之后,太子似乎又一次将惹火了皇帝。
翘楚眸中酸涩,突然想起方才她被七王妃推跌,上官惊骢过来实是想扶她,皇帝和上官惊鸿却在那时恰到。
她多么希望他这桩并非政治婚姻,能够幸福。
见舒爽一些没有?上官惊鸿低声询问,眼眸里全都是担心和紧张。
他的手指一直都搭扣在她的腕脉上。
翘楚其实一直在尝试平复心情,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听他问话,稍静下来的心臆反一闷,终于出声道:我走开一下。
上官惊鸿眸光暗了暗,终是缓缓放开她。
景平等人走到上官惊鸿身边,她则走到郎霖铃身边,唤了后者一声。
郎霖铃一怔,忽然低声笑道:翘楚,你比我看的远,他以后只会对你……翘楚摇头一笑,话锋一转,问了个疑问,姐姐为何此时才过来?想知道什么,宁愿问他人。
王府被宫里派人守住了,今天宫里的人过来宣旨,才放行。
按爷让铁叔转交我们的锦囊,我们开始虽急,想派人送信进宫通知他沈清苓被捉,但看信后也是镇静下来了。
郎霖铃将声音压得极低,说罢,突然向前面走去,迎上那名向她走来的红疹女子。
两人很快走到一起,交头接耳,形态亲密。
堂中端坐受礼的皇帝这时似乎淡淡看了二人一眼。
翘楚本还为郎霖铃话里的铁叔二字惊讶,老铁昨晚明明在宫里,怎能给睿王府里的人送信。
这时看到郎霖铃与红疹女子亲密,脑里乍然闪过什么,一刹间突将上官惊鸿的计划全部想通。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老铁和美人后来都不见了。
她怔怔想着,突然眼前青影一闪,上官惊鸿已来到她面前,将向她走近的上官惊灏挡住。
上官惊灏笑着站定,眼里透出一股近乎妖娆的光芒。
跟在他背后的王莽和曹昭南反还没从遽变里调整过来,脸色一派阴霾。
那天金銮殿外,孤确定了‘林海蓝’是沈清苓的易容,你当时也自是猜到孤知道了。
之后,你我都将赌注押在这女人身上,孤要揭露给父皇知道,你则要瞒下来……这一局孤输得心服口服。
告诉孤,这些环节里孤到底从哪里开始出错。
复被上官惊鸿搂进怀里,翘楚只听得上官惊灏附嘴到上官惊鸿耳边,轻声问道。
信。
上官惊鸿淡淡回了。
上官惊灏冷笑,不可能!第一封飞鸽传书不过是幌子,你想让我误以为你拿到绝颜丹需要七八天的时间,九弟的婚筵却是在第五天,有什么比在婚筵这天当众揭穿沈清苓的真正身份更好?我若将这封信当真,便会考虑,你那天自然不会将真的沈清苓带过来,要带亦只会带一个林海蓝人皮面具下假的沈清苓,或是不带。
然后,你又让沈清苓写信告诉我,说她有意因你失势而再次对我投城,我自会约她见面,且我必定会约她到婚筵当天的夏王府见面,因为可以借此在众人面前揭穿她的身份。
而沈清苓为表示出诚意,也必定愿意合作,会磨着你将她带过来。
你假装并不情愿,但耐不住沈清苓的请求,还是将她带过来。
我与她碰面之后,在揭穿她身份之前,必定会先行确认你带过来的林海蓝到底是不是沈清苓。
我和沈清苓生活多年,若非她本人,任谁冒充,都会被我识破。
若我确定那个人不是沈清苓,自是不会去揭她身份,否则,徒在父皇面前落下一个处处置你于死地的印象。
但是,彼时我却会不疑有它,因为出现在我面前的确确实实是经过我验证之后真的沈清苓,于是,我会在所有人面前戳穿她。
只要我这样做,便落入你的圈套。
因为,你真正的目的在第二封信里,你让翘眉派婢女用簪子传出去的信才是真的。
你拿到绝颜丹只需要三四天,老九的婚筵在第五天,也就是说,第五天过来的沈清苓是沈清苓,却也并非沈清苓了,她早已改变了容貌。
我若在众人面前撕下她的面具,吃亏的反为是我。
354北地到东陵不近,如第二封信里所说,需时四天。
况按路程算,即便是最快的信鸟和马也要在第四天深夜才能将绝颜丹送到。
我在第三天夜里便密报父皇此事,父皇第四天晌午宣你和翘楚进宫,随后立即再下圣旨将沈清苓带进宫。
那时,沈清苓根本还没有拿到丹药。
我奏报父皇一事极密,你更不可能事先知道,将人换过来。
所以进宫的林海蓝必定还是沈清苓。
沈清苓如今亦随父皇过来了,这就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
到底是哪里错了?二哥,你要的答案,筵席完毕后,经由父皇的口,你想必会知道。
臣弟失陪了。
上官惊鸿眸中碾出一点笑意,随之压低声音,亦附在上官惊灏耳边,轻声道:太子府里的仇,臣弟……从不敢忘。
翘楚恍恍惚惚听着,看上官惊灏眸光恨冷到极点,却也回笑道:那你将她看紧一点,那滋味可好得紧。
握在手上的大掌倏然收紧。
上官惊鸿眸光沉住,却也没再说什么,揽着她走开。
翘楚这时才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她曾被上官惊灏掳去,也许,在上官惊鸿和宁王一干人心里,她和上官惊灏早已不清不白。
上官惊鸿一直没有问,她也一直没有想到去解释,而此刻,她已没有力气去说什么。
这时,沈清苓又从人群里走过来,数步之外,蹙眉看着太子。
翘楚隐约又看到皇帝不动声色向这边扫了几眼。
……时间终究是这么过去的。
礼成,银屏被送进洞房,上官惊骢在外面敬酒。
盛大的筵席在院中。
院里,禁军护卫重重。
首席一桌。
入座的时侯,位子出了些问题。
酒席是宫中内务府协同夏王府置办的,亲疏礼制之外,看的是皇帝的喜好,这时又赶紧加了睿王府几个座次。
皇帝微一沉吟,让沈清苓从过来。
依照原来的安排,帝后、庄妃、太子夫妇、淳丰、彩宁、上官惊骢、夏海冰、宁王夫妇等已届十一人,桌子大小有限,最多只能还加三人。
上官惊鸿看了郎霖铃一眼,揽着翘楚便坐下。
翘楚看郎霖铃和红疹女子还站着,郎霖铃眼中有抹自嘲的意味,道:姐姐,你和爷在这边坐,我带海蓝妹妹到邻桌坐去。
郎霖铃一怔,皇帝淡淡瞥来,桌下的手被上官惊鸿握得紧紧的,在她对着红疹女子说海蓝的时候,上官惊鸿眼中微微透出丝异色,似乎没有想到她懂得这么称呼红疹女子。
翘楚一时挣不开,不一会,院中众人亦朝欲.起未起的她看过来,她没有办法,正想对上官惊鸿说句什么,上官惊鸿突然一笑而起,道:惊鸿先敬父皇和九弟,敬祝父皇安健,九弟今晚大喜。
九弟,作哥哥的不比各位兄弟匠心,没备下什么特别之礼送贺,惊鸿少时蒙庄妃娘.娘教养,若九弟不弃,哥哥暂且权当半个主人,到他桌代为招呼各位兄弟。
上官惊灏眼梢一掠翘楚,笑道:如此最好,惊骢求之不得。
皇帝淡淡嗯了声,翘楚只看到庄妃眸光略有些闪烁,沈清苓重重看了她一下,便被上官惊鸿带离。
……去的恰巧是七皇子那桌,其实也算不得恰巧,按原来的安排,他们本来就该坐在这里。
六皇子、十皇子等人也在这桌,看到二人都是又尴尬又敬畏害怕。
翘楚发现这表现在他们两人占据的地方特别多,他们两侧的人,椅子都挪得极开,有点生人勿近的意思。
她不是个记仇的人,当时虽甚是恼怒这些人的所为,这时却没说什么,不讽不刺,反觉有几分无奈的好笑。
她不觉笑了下,上官惊鸿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本沉着脸色,这时很是高兴起来,带鸷的目光有了些柔意。
桌上几名皇子王妃一合计,也不等各人背后的婢女斟酒布菜,七皇子亲自斟了酒,给上官惊鸿递去,讪讪笑道:八弟,哥哥和你七嫂先前与你和翘妃嬉闹,如今想想是有些过了,哥哥在这里向你们赔个不是,望八弟包涵则个。
上官惊鸿似笑非笑的瞥了七王妃一眼,七王妃吃了一惊,箸子落地,七皇子尴尬的将僵在半空的酒杯收回去。
翘楚琢磨着要不要劝几句,却想这些人到底可恶,她也并不想和上官惊鸿说话,遂没有出声。
背后婢女递来净手的湿帕,她也是饿得狠了,正想去接,上官惊鸿深深看了她眼,飞快将帕子接过,先净了手,执过她的手,替她仔细擦拭干净,然后便替她布菜。
桌上各人看着,见上官惊鸿动作娴熟,似平日里做惯了的,一时都忘了吃喝,有些说不出话来。
几个王妃生着怕,却又艳羡不已。
这看似寻常,难便难在那个人会不会去做,难更难在他腾达了的时候还会不会这样待你。
上官惊鸿自是不会理会这些人的心思,他看翘楚小口吃着,却吃得极快,心中一疼,忽尔问道:昨晚不曾吃东西吗?吃过了。
人前,翘楚并不想让人看着二人怎么了,咽了口饭,轻声回了他。
他微一沉吟,却道:我出宫前,去母.妃那边看过,食篮还原封不动的在那里。
—————————————————————————————355—————————————二更4000字——————————————他的声音有几分意味不明的自得。
翘楚一怔,几乎握不住手中箸子。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她冷笑质问,何苦这样处处算计她。
这些日子,她曾为当初也许是误会了他,他从没算计过让她回来,到这时方觉可笑。
那时也许是误会,但现在——上官惊鸿看她反应一惊,伸手便向她抓来。
她一股悲愤逼到心尖,视线模糊里看到人们向二人看来,在这喧闹的院中,主角明明是一身喜服的上官惊骢。
他们瞩目,只因她身旁这个男人。
他是大人物,但她不是。
她轻轻笑着,身子慢慢软跌下去。
翘楚……最后的意识是上官惊鸿散在耳边的慌乱的声音和全然变色的在眸…………上官惊灏眯眸看着略有些凌乱的庭院,如同众人一样,看着前方数抹身影消失在院门外。
上官惊鸿刚和皇帝告罪,率睿王府众人,抱着昏厥的翘楚匆匆奔进夜色中。
翘楚似乎病的不轻。
他幽幽想着,心里生了抹焦虑,却又有几分快意,为上官惊鸿眼底的痛苦。
他下意识向桌旁的上官惊骢瞥去,却触上皇帝冷冷盯着他。
他心头一沉,却见皇帝对背后的莫存丰吩咐道:你送沈姑娘到睿王府吧,便在府内候嫁。
这实是不合嫁娶的礼仪,众人都甚是诧异,但自是不敢说什么,沈清苓眼眸一垂,抬眸的时候,怔怔看向他。
他顿生疑虑。
后来,众人都去了闹洞房。
他没有去,随皇帝离开。
青烟飘渺,此刻他正在金銮殿上。
他淡淡盯着前方的炉案,猛地抬起头,语气也有了些不驯,父皇,沈清苓背叛儿臣,老八居心叵测,你却为他二人指婚,儿臣委实不懂父皇的意思。
父皇若是意属老八继位,将儿臣遣出宫外,让儿臣与儿臣母亲一样颠沛流离便是,何苦要像如今一步一步削权那般麻烦!皇帝本坐在桌案后闭目养神,这时闻言,亦倏然站起身来,眸中尽是激.怒,将案上奏折狠狠拂到地上,手指颤然指向他,事到如今,你还敢反咬一口?沈清苓背叛你?她的失踪本便是你一手策划,目的便是要将一切嫁祸给老八。
夏海冰从老八府中带出的女人根本便是林海蓝!那天你告诉朕,她戴着人皮面具,朕问夏海冰,夏海冰也证实了。
朕不知道你到底都埋了些什么人在你亲弟弟的身边,竟连那女子戴着面具也知道。
也是,你怎么会不知道,你甚至曾杀死郎妃的婢女,找人冒充,以在睿王府作内应。
上官惊灏闻言一惊,皇帝眼利,立即看了出来,气得颓然跌下手臂,他双手紧紧扶着桌案,冷冷一笑的,道:这事果是真的!老八夜搜太子府的秘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为了保住翘楚的命,死不松口,但朕后来却是知道了。
你这逆子,连弟弟的女人也肖想!上官惊灏心中愈沉,这时却也顾不上去追究当日的事皇帝是怎么知道,惟今之急,却是昨日之事,他压了压心头惊怒,掀衣跪下,道:父皇,你昨天命夏大人接进宫的女人怎么可能是林海蓝,明明便是沈清苓!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皇帝大怒,一指侍立在旁的夏海冰,咬牙道:海冰,你来说。
夏海冰心里长长一叹,一颔首,道:殿下,卑职昨天奉旨负责押送林姑.娘进宫,途中却遇到翘妃婢女美人,请求与林姑.娘说上几句话。
但那美人根本便不是美人,是易容所扮,对方易容术极为高超,若非她心存顾率,两手不停发颤,卑职也绝看不出她实是易容。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沈姑.娘。
二哥,经由父皇的口,你想必会知道。
一刹,夏王府中,上官惊鸿的声音在耳畔似笑非笑划过。
上官惊灏心头蓦然一震,那便是说,被夏海冰带进宫的林海蓝早已不是沈清苓。
一阵阵痒意从喉中扩散开来,他清楚听到一种类似夜鸟嘶叫的低喘之声从自己咽喉传逸出来。
夏王府中,本为沈清苓出现而心忖上官惊鸿匿藏方镜一事已彻底被戳穿而生出的喜悦,到忽而疑虑那个站在沈清苓身侧的红疹女子的身份,到皇帝的突然反脸——这时,他终于明白,那个女子到底是谁。
夏海冰和常妃交情你也是知道,倒似那寻常人家的兄妹,是以你将沈清苓易容成美人,沈清苓向夏海冰提出请求,想与‘林海蓝’到林中说上几句体.己之言。
夏海冰看在常妃份上,必定允许。
即便夏海冰看出美人是有人易容所扮,也未必不会放行——皇帝冷冷说着,夏海冰苦笑,缓缓跪下,低声道:海冰惭愧。
罢,你对朕总算忠诚,否则也不会告诉朕当日夜搜太子府之事。
皇帝一声长叹,伸手一挥,让他起来,仍看向上官惊灏,得亏朕早觉此事不简单,将左兵也派了过去。
一旦计成,从林里再回到轿子的女人就是戴着林海蓝人皮面具的沈清苓,真正的沈清苓,而‘林海蓝’则早已被沈清苓用药迷昏在林中,你大可随后派人将她移走。
如此,老八便被你彻底嫁祸,若朕并未识破你之计,这一回,必不轻饶之,那他是永远不可能再回朝堂了,朕甚至会废了他,将他赶出朝歌。
惊灏,你的心真狠,朕初时也信以为真,一个好端端的女子怎么会戴人皮面具。
却原来那‘林海蓝’近日脸上长了红疹,又想随其姐郎妃出入行走,并多与老八亲近。
这女子皮相甚美,想是那郎家看翘楚日益受宠,助郎妃对付翘楚之用。
没想到被你利用了这个机会。
上官惊灏心中怒意如春草疯长。
原来从一开始便是局。
上官惊鸿知道,他和翘楚二人突然拜访太子府,自己必会猜他二人有所图谋。
翘楚和翘眉走开说话,可知关键就在翘眉身上。
自己必会注意翘眉所有举动。
从中查出信函,得知绝颜丹的事情。
既是索要绝颜丹,必然是用在沈清苓身上。
因为沈清苓便像一杯剧毒,只要让皇帝知道她就藏在睿王府里,必是大难。
易容不能一劳永逸,只有服食绝颜丹,才最保险。
却原来,第一封信是幌子,第二封信仍是幌子。
套中套里,原来还有一个套!夜搜太子府带走翘楚的事……上官惊灏忍不住心笑,父皇,你老了,你道真是夏海冰不知从何得知而告诉你的,必定是上官惊鸿故意让夏海冰知道的。
他快步走到桌案前,与皇帝相平而视,咬紧牙,缓缓道:父皇,这全是老八之计,你试想一下,沈清苓既忠于我,为何会在你面前供出这一切?皇帝眸光如霜,眼底下的青黑,随着眼睛转动一下一下跳动,脸上现出几分狰狞,因为,她到底不如你冷酷。
老八自小恋慕她,虽是翘楚所伴,老八却是为她学的射箭,朕看得清清楚楚,沈清苓亦是有知觉的,她这人尚念情份,围场里曾劝你不要谋害朕,昨天,心知此举会害惨老八,心里中是不安,才会泄露了情绪,教夏海冰和左兵察觉。
事实摆在眼前,这中间的来龙去脉,只消仔细一想,谁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何需她供!她背叛你?方才老九府里,朕见她还频频看你。
这事,你是彻底伤了她的心了。
她本不愿意这样做,却经不住你的逼迫。
她一旦做成,朕问起老八的罪来,也必定将她问罪,杀了她也未可知。
她娘.亲与你母.亲交情匪浅,你既如此待她,朕倒不如将她许给老八,老八必能爱之惜之,也当朕还她围场之情。
围场发生过什么事?儿臣不明白父皇这话什么意思。
上官惊灏心中突地漫过一阵寒意,上官惊鸿到底还在他背后做过些什么事情!你在密林里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自己知道。
朕给予了你大权,你倒是没拉下一点,善加利用,如今连媲美夏海冰的易容高手也找到,你手下的人才是越发多了,离朕这张椅子的距离也越发近了。
皇帝一手按上他的肩,瘦病的手背上青筋尽现,显见怒意。
上官惊灏自小权力在手,乃天子骄子,当真从未如此狼狈过,关于围场的事,事过境迁,他知道此时已不可能再问出什么来,握紧袖中两手,他试着平缓怒气,仔细想了想,心中忽而一动,笑意再次爬上嘴角,天网恢恢,百密必有一疏,父皇可曾想过,老八这计划里有一个漏洞?*****丝丝凉意从额上脸上而来,沁进肌肤深处。
心头那股窒闷慢慢散去,眼皮有些沉重,翘楚慢慢打开眼睛。
主子,你终于醒了。
欢跃之声从耳边传来,微曳的视线定格在前面两张脸上,翘楚嗯了声,对方已根据她的眼里的示意,将她扶起,靠到床.栏上。
搀扶她的手温暖有力,永远不如容颜冰冷,翘楚看向自己的婢女,笑了笑,美人。
已经回到睿王府自己的房里——新的房间,与上官惊鸿的书房毗邻。
房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她的两个丫头,上官惊鸿不在。
她自嘲一笑。
美人突然弯膝跪到地上,神色自责,眉眼间竟现出丝慌乱,四大正替她擦拭着汗水,见状吃了一惊,无措道:美人,你这是怎么了?美人苦笑,我对不住主子。
四大一惊,心里竟莫名也生了股怯意,不解地看看翘楚,又看看美人,两人进了宫,没见两天而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翘楚摇头一笑,没事,你又不是有意瞒我,再说那时你也不可能有间隙对我说这件事。
睿王将事情都告诉主子了?美人怔了怔,脸上愧疚越甚,主子,你真的不生我气?旁边,四大一头雾水,怒了,美人,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若真对不住主子,看我不和你绝交。
翘楚仍是摇头,俯身去搀美人,轻声道:便是按睿王的吩咐,易容成老铁,又有多大的事。
美人怕翘楚跌倒,连忙握住她的手。
翘楚顺势将美人扶到床.上,随之缓缓凝向窗外。
窗户没有关,天上星光熠熠。
主子……四大和美人看翘楚模样淡然,心里反而越发不安。
翘楚笑了笑,轻声道: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里,睿王的计划失败了。
可是,他怎么会失败,如此滴水不透。
除了沈清苓,这府上只怕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全部计划。
356就像郎妃,昨晚方拿到他早便转交给老铁的锦囊,所以知道今天要在夏王府和红疹女子装亲热,皇帝在看呢。
就像我的美人,在曹昭南过来之前便按他的吩咐易容成老铁,这样,将最后一个漏洞也堵上了。
那细节普通人未必会留意,但对方是皇帝,心思深,绝不可能不注意。
若假美人是太子派过去的,若睿王是‘毫不知情’的,那么随睿王进宫的美人必定还在宫中放置马车的院子候着。
彼时,我去了太医院,睿王和皇帝下棋,美人的时间大是松动,只需找个隐蔽的地方,将妆容更改过回来便可以,到皇帝让夏海冰等人去找美人的时候,美人仍守在马车旁,一找便有。
老铁的行踪其实是个关键,但那个时候,皇帝的注意力只在美人身上,老铁其实一直在府里,在适当的时候,给郎妃锦囊,让她知道今天该怎么做。
就像我,只知道两封信都是诱敌之计,只知道所有信里用的都并非普通墨水,到一定时候即全部褪色,只知道‘林海蓝’的身份早在以前就被郎家安排好,而昨天的‘林海蓝’早已被换成女暗卫,只知道到了太医院便不可再让美人跟着。
可我不知道那是个红疹女子,不知道沈清苓在里面扮演了这么重要的角色…………翘楚一口气说了很多,四大听得瞠目结舌,美人也是大为吃惊,毕竟,就如翘楚所说,她只知道计划里属于她的那部分,且是在昨天早晨,上官惊鸿吩咐她,这件事,绝不能再让别人知道,哪怕是她的主子。
她当时警惕的问原因。
上官惊鸿只说了一句,你只需要知道,只有我的事成了,你的主子才会好。
……此时听来,睿王重新掌权了,但她的主子并不好。
主子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却似乎都猜出来了,若她不曾猜出来,会不会开心一点。
她甚恨睿王,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的主子。
四大咬牙道:听说皇帝赐婚了,睿王其实只要安排暗卫将那沈小姐换过来,装扮成‘林海蓝’便可,不让她妆成美人亦是可以的,如今可好,皇帝赐婚了!只有这样,沈清苓才能以原来的身份得到真正自由,这世间最强大的不是药物,不是易容术,而是人心。
如此一来,皇帝若动恻隐,必放沈清苓。
只是赐婚么,我也是从来没想到过……翘楚垂下眸光,却见床边一摊血迹暗暗哑哑,是她的吧,她抚了抚肚子,终于问道:睿王他在哪里?*****盯着空空荡荡的宫殿,皇帝接过夏海冰擦掉嘴角血丝,疲惫地闭上眼睛。
皇上,可要宣太医?夏海冰担心地问。
不。
皇帝缓缓摇头,方才他斥退上官惊灏,便跌摔到龙椅上。
上官惊灏说的漏洞根本不可能。
他当时已派夏海冰核查过,上官惊鸿确实带了美人进宫。
为谨慎起见,甚至让女官在她的脸上仔细检查过。
他满心悲凉,一时竟然茫然不知所措。
上官惊灏一再相害于上官惊鸿,若让他继了位,先别说其他人,惊鸿是首当其冲,必定要死。
皇上,恕微臣斗胆问一句,你赐婚于睿王和沈小姐,其实另有原因吧。
夏海冰有些迟疑的低声询问。
嗯,惊鸿少时便对她有意,娶了她,还了心愿,对那翘楚的感情也许便能变淡。
皇上……必定要取翘妃的命?不错!若惊鸿今晚不承婚事,朕立即便取她性命,红颜祸水,这女人是绝不能再留了,否则,他们三人必起大事,惊鸿如今既承了,朕便姑且再留翘楚几天性命,看看该怎样才能不动声色将她杀死。
夏海冰一惊,慌忙带过话题,皇上打算什么时候让睿王成婚?容朕想想日子,但尽快吧……*****主子,方才睿王还在,似乎是宁王他们过来了,他到地牢走一趟,他原本也说了,给你用了些药,你应该没那么快醒来的,他去去回正好。
美人答道,下意识看看地上的血迹,睿王方才大是心焦,运功替翘楚治疗,用力过猛,反了肺腑,看他方才模样,脸色煞白,抱着主子只不愿放,会到地牢去,又吩咐下不可告诉主子他受伤了,倒有半数是怕主子醒来看到反为担心他。
她和四大自是不会告诉主子的,省得主子再忧心,且他也要娶别的女人了——她暗自思量着,却突听得翘楚道:你们搀我到地下室去,上次见面匆匆一聚便散,我想去见见冬凝她们。
是……被两个丫头搀起,翘楚心里自嘲一笑,翘楚,说什么想见见冬凝她们,你是不愿自己呆着,你满脑胡思乱想,你满心不开心,还是你根本也想去见见他,因为你醒来之后他不在,你寂寞了……*****地牢,数张桌案摆放在竹屋外。
众人听沈清苓说出整个计划都是又惊又喜,只觉凶险万分。
上官惊鸿一直沉默着,喝了数杯酒,这时,手中酒杯被人夺过,他抬眸,见却是沈清苓。
铁门之外忽而又传来些响声。
————————————————————————————————357声音小,各人兴致正高,并没有留意到。
上官惊鸿却迅速站起来,他派方明守在那个人房外,又让两个丫头在里面侍候,一旦她有任何异样,便即刻过来通知他。
他其实想陪在她身边,五哥等人虽过了来,但见面终是可缓的。
他怕看到她厌恶的眼神。
本来事情简单,现在……却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才好。
沈清苓微微蹙眉,这时,景清正说到爷的计划妙极,惟独是一处,你怎么知道来咱们府里宣第一道圣旨的是曹昭南,若是夏海冰,岂不糟糕?幸亏老天爷保佑。
上官惊鸿没有出声,他遂看向沈清苓求解。
沈清苓却有些语塞。
众人本亦看向沈清苓,但不见她回答,怕是不知,又见上官惊鸿神色专注,盯着铁门的方向,都随他看去。
便见门开了,方明走了过来,后头跟着三个人,居中的人随意挽了个发髻,身上披着件薄披风,却是翘楚。
在看到睿、沈二人并立着的时候,她明显怔愣了下,随之像要避开什么似的看向旁边的景清。
不是老天爷保佑,是爷早料到皇上会这么分派。
第一道圣旨目的是带走我们,重点在第二道圣旨里,皇上自是派最信任的人执行,所以夏大人必定落在最后一道圣旨上。
原来是这样,我懂了。
景清雀跃着,又小声嘀咕道:那晚商量清苓小姐的事时候,翘主子你一来,爷就将我们遣散了,只和你商量,这一路过来,让我们担惊受怕的不得了。
翘楚想起那晚的事。
他将她留在竹屋休息,让冬凝和佩兰看着,他自己出去和宁王等人商量清苓的事,她后来过了去,听到他们说起以绝颜丹作诱.饵。
其实,当晚她猜到上官惊鸿出去是说清苓的事,是因为日间金銮殿外,上官惊灏对清苓的试探,上官惊灏既已肯定林海蓝是清苓,必定有所行动。
林间,上官惊鸿推测,他会在王府四周设下埋伏,一旦有谁出府,都会被跟踪。
清苓很难被送出府去,出了去亦不安全。
上官惊灏会想办法拆穿清苓,在府里也是不安全的,万一亦如上官惊鸿当天一样搜府便是大劫。
上官惊鸿要在他行动之前先行下手,并提出用绝颜丹作诱.饵的办法。
但翘眉几乎从不出太子府,便似被太子软禁了似的,要约翘眉出去,千难万难。
众人都明白,给翘眉送信,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由翘楚出面。
但宗璞方说出翘楚的名字,便被上官惊鸿狠狠斥住。
她从林中出来,告诉上官惊鸿,她愿意过去。
那时已到艰难的境地,上官惊鸿后来一狠心,承了,但无论如何不肯让她自己一人过去,后来,有了睿王携睿王妃拜访太子府的事。
翘楚想,若再有一次,她还是会去送这封信,只是,今晚她确实不该过来。
沈清苓这时也看过来,笑道:原来翘妃也知道。
惊鸿与爷儿他们是过命之交,惊鸿自是不怕将计划告之,但考虑到这事非同小可,私下谈论间,稍有不慎走出一点风声便麻烦,他只跟我全盘说了,你该早过来的,好向大伙解说解说。
惊鸿又是个少言的,我一个人说难免有不周足的地方。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翘楚闻言,心里还是狠狠一抽。
不,我不知道,方才说的只是猜的。
我……回去了,你们好好庆祝,沈小姐,恭喜。
众人面面相觑,对上官惊鸿事先并不告知,各人相识十数年,并不嫌隙,越少人知道确实越安全。
但如今由清苓跟翘楚来说,却是大忌。
四大和美人已经气得不行,两人搀住翘楚便要离去,还是冬凝最快反应过来,立刻向翘楚跑过去,翘姐姐莫走,方才是看你睡了才饶过你,现下你既然来了,我说什么也不许你走。
那道青色身影却比她快上更多,强硬的插进她和翘楚中间,美人怒极,把翘楚平素对她说的忍字诀通通抛主诸脑后,五指弯成爪,狠狠向青影抓去——对方却不闪不避,嘶的一声,一幅衣袖被撕扯下来,手背更是顿时被连皮带肉抓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爷。
众人一惊,景清惊怒,已飞身夺上前,便向美人攻去,美人却正为上官惊鸿并不还手而微微怔愣,稍一迟疑,竟来不及抵挡。
她正准备受了,却见景清突变了脸色,却是被一股劲风扫打出来,连退数步方狼狈的稳住身子。
便在这时,听得四大怒叫,她吃了一惊,方反应过来,翘楚已不在二人手上。
上官惊鸿动作极快,将翘楚夺过,身形一动,已在数步之外,此时正单手揽着翘楚。
翘楚也是措手不及的,目光不争气的在上官惊鸿手背上掠过,却终是淡了声音,我要回去了。
不。
上官惊鸿缓缓说了句,低俯的眸里,闪过一抹沉痛,更有一抹她不明所以的决绝。
他凝眸看向清苓。
是,她是并不全然知情,但是,若非你是从头至尾贯穿在这个计划里的人,你也没必要知道所有事情!这一次我若败了,将永无翻身之机。
她很聪明,却比我们这里任何一个人更不会做戏,我不敢保证她知道之后,能不能做到毫无破绽。
她要面对的是荣瑞那只老狐.狸,她脸上稍有一丝轻松之意,一旦被荣瑞看出,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当天确实没有骗你,我从没想到你会回来,那几天我是真病了,铁叔去找你,我竟然都不知道。
那是我活了二十二年第一次生病。
我要重新掌权,为了逼真,我借夏海冰的口告诉荣瑞夜搜太子府的真相。
这样做的后果是荣瑞绝不会放过你的,但我府中的翘楚是假的,他要杀翘楚我让他杀,我也许可以设法瞒过他,万一真的瞒不过,你早已远走高飞。
但你却回来了。
这个计划里,沈清苓必须易容去接近‘林海蓝’,不然计划不会成功,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若一切果真全是太子所策划,则他必定有把握送到荣瑞面前的是真的沈清苓,否则便是诬陷,但睿王府上的沈清苓却是假的,那么就少不了他在中途掉包一途。
每一个环节我都仔细揣摩过百遍,包括上官惊灏每一步会怎么做,包括荣瑞的反应和做法。
我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荣瑞会赐婚。
当时,我可以不承,但若不承,他必定立即便要了你的命。
一个被皇帝盯上的人,要送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何况,我也绝不可能放你走。
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我放你走,是你自己要回来的,回来了,我就永远都不会再放你。
上官惊鸿低沉一笑,笑声里有尽是自嘲的涩意,却又带着一股不可反抗的强势。
我知道这样做你不喜欢,知道你必定恨我,但我自小就活在这么一个环境里,我手里握着我们这里所有人的命。
你的,你腹中孩子的。
对方的钳制,翘楚无法挣开,便侧头避开了,但头顶灼热目光让她清楚知道,他正紧紧盯住她,这句话是对她说的——她静静听着,心情却是动荡,厚深的苦涩在他的一言一语里重重翻腾着,竟越发陷在他的怀抱里,挣扎不开来。
五哥,你先带大家离开,我们改天再聚。
铁叔,你和景平景清也先上去,方叔,你带这两个丫头出去。
上官惊鸿却紧禁着她,甚至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便又再强硬的吩咐着。
翘楚知道,他有话要跟她和沈清苓说。
眼里映着那双熟悉却酷冷的眉眼,沈清苓深吸了口气,本来的喜悦早已经荡然无存,她为他做了如此之多,却换来这样的对待?上官惊鸿,这公平吗?甚至连应允成婚也是为了翘楚。
她心里又痛又恨,悲愤到极点,伸手一指众人,咬牙道:谁都不许走。
上官惊鸿,你到底要说什么,说,便当着所有人面前说!————————————————————358—————————————3000+更—————————————沈清苓劈手指向他,眸光亦自强硬,道:说,上官惊鸿,你说!我们是爷儿他们所有人见证着开始的,如今你既要相负,却不敢在他们面前说吗?你这懦夫!清儿,我们还是先告辞,你和老八好好谈谈。
槐宁王叹了口气,苦笑说道,他是男人,亦是一个有过姬妾的男子,明白上官惊鸿要说什么,从送别那天,翘楚转身一瞬,上官惊鸿眼里的冷漠一寸一寸褪去,万念俱灰的盯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双脚仍钉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从那天开始,他们所有人终于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清楚,上官惊鸿对翘楚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再也并非那个残缺了记忆的镜花水月,而是真真切切。
掇这段时间来的处处相忍,到此时的大权回握,上官惊鸿的隐忍亦已到极点,他什么都有了,越发无法忍受和翘楚之间的隔阂,但亦不愿清苓难堪,才让他们离开——沈清苓眉目间却透出一股近乎疯狂的执拗,缓缓环了各人一眼,冷冷笑道:我知道你们早亦如他一样被翘楚迷惑了,我不怪你们,但若你们还当我是朋友,便把话听完再走!宗璞率先停下,众人随之也慢慢顿住脚步。
苓,你这是何苦,上官惊鸿一记低笑,嘴角挂起丝更深的涩然,亦是更深的残酷。
终于,他毫不闪避,盯着她缓缓道:若要说开始,我们从来没有开始过。
我爱你之时,你并不爱我。
如今,我已不再爱你。
你若不爱我,为何还说双全,让我和她一起生活,要我试着接纳她?沈清苓哽咽着问,眼睛却满含深恨看着翘楚。
上官惊鸿半侧身子掩住翘楚,同样笑道:不是你接纳她,其实是我心底里希望她能够接纳你。
说是双全,不过是一场谎言,骗你也骗我自己。
从那时开始,我已经不再爱你。
翘楚看着前方高大的身子约微颤着,便像要将十多年的感情一并在讲述中放下,心里没有半丝喜悦,反一点点疼痛起来。
她明白他这一刻的痛苦,十年不长,却并不短,尤其是对一个少年来说。
少年里的和一个人度过的十年时光是谁也难以取代的。
我曾说过不会娶你,只可惜如今皇命难违,你我不得不为。
但我们成婚以后,我自保你清白之身,待他日一切过去,我便还你自由,护你一生平安。
上官惊鸿说着忽而止住笑意,声音越发低了去,他说得极慢,有种郑重的意味。
仿佛那是承诺。
对她的,对清苓的。
翘楚闭眼将眼中湿意阖掉,沈清苓眼中的泪水却缓缓流下来,眸光凌乱的看过众人,一脸狼狈难堪,所有人都别过头。
沈清苓嘶声哭着笑着,定定看着前方的男人,他却站在那里抱着翘楚,身躯纹丝不动——那时你将碧水赶走,我安慰她说,你不过是暂时失去记忆而已,待记忆回来,你就会明白,这些年来是谁陪你走过来的,是谁在你最困难的时候仍然对你不离不弃。
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她痛苦说着,目光又猛地如箭矢射向翘楚,林羽,是你,是你对不对,不然他不会这样待我。
那一世是我认识他在先,这一世明明也是我先到,我已经决定留在这里陪他,秦歌给你就是,为什么你还要将他也夺走,为什么你要这么残忍!你会有报应的,你和你的孩子都会有报应的,你这个夺人幸福的女人,你会像秦歌一样惨死,全身血液流干流净,不,秦歌还没死,他说过要和我一起的……思微……看着清苓此时悲痛无依的模样,虽然这个人曾一再想置己于死地,终究是同学一场,两世缘份,翘楚心中也不禁酸涩。
这时,突听她翻扯出后世的事,看她眸中闪烁着血鸷一样的光芒,狠毒刻骨,身上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后一世是林羽先认识的秦歌,这一生是思微先认识的上官惊鸿。
都不是她。
是她夺走了思微的幸福吗……看着眼前情景,众人心情越发沉重,不管怎样,相交多年,谁都不愿看清苓如此狼狈痛苦。
但她突然出口的话却又让人满心惊撼,什么是那一世这一世?秦歌又是什么人?佩兰和冬凝迅速交换了个眼色,秦歌这名字,在上官惊鸿去救翘楚那晚,她们都听清苓提过,一时都止不住惊疑。
林羽,秦歌……上官惊鸿心中一咯噔,但此时怀中人气息紊乱,他不得不暂压住疑问,他虽不信不畏神鬼,涉及翘楚和孩子,他亦是忌讳,尤其翘楚现在寿弱福薄,念及此,心头顿时盈上一股怒意,冷冷对方明道:方叔,带沈小姐回房休息。
清苓悲怒到极点,这时反清醒过来,同样报以冷笑道:你这阉人,不要碰我!宗璞,你陪我走走。
方明苦笑,众人闻言,一怔之下不觉气愤,但若要说她,这个时候到底开不了口。
追本溯源,你是阉人的侄女。
掷下话的是上官惊鸿,他将翘楚拦腰抱起,头也不回便往铁门走去。
她和别的男子一起,他也不在乎了吗?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沈清苓咬紧牙,随着宗璞走近,绝望之中又慢慢找回丝力量,她还没输!方才是说的急了,秦歌的事……而且,她不信上官惊鸿当着便对她无情了。
上官惊鸿对翘楚怜惜,一部份原因不过是翘楚身体不好,且二人已有肌肤之亲,若有一天,她和他……宗璞……见宗璞拧眉看了冬凝一眼,清苓自嘲一笑,快步向林里走去。
冬凝避开宗璞的目光,拉住佩兰的手。
宗璞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佩兰叹了口气,宁王却微一沉吟,压低声音道:我们先走吧,小幺,我也想问问你,你翘姐姐向你提过秦歌这个人么?……你让铁叔他们先下去歇息,我们在这园子走一走好不好?院外,更夫打更的声音传来,将翘楚紊乱不安的思绪猛地拉回,她蓦然从上官惊鸿怀里抬起头来,却见上官惊鸿正痴痴凝着她。
她心里情不自禁亦微微一动,出了声。
随即想起什么,摇头道:三更了,还有两个时辰你便得上朝,你要歇一歇才行,是回去吧。
不,我一点也不累,我这就陪你走走去。
上官惊鸿却不愿意,眸光当即一亮,似乎很是高兴,侧身吩咐随在身后的老铁等人:铁叔,你们先回去。
翘楚亦看向四大和美人,四大和美人有些迟疑,却见翘楚点点头,也只好退下了。
天大地大,星光袅袅,在天际蜿蜒着一道道荧荧河桥,诺大的园子,林荫花道,假山鱼池,不远处溪湖亭台,潺潺的水声从各处婉约传来,反为这个夜深人静的初夏之夜更溅缀上几丝宁谧。
放我下来吧,今天一天折腾下来,你也累了。
上官惊鸿抱着她向湖中水榭而去,他衣服上淡淡的酒汗之气,像有根绳子在心上磨了一磨,让翘楚先想说的话出了口。
你这是心疼我么……上官惊鸿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并无丝毫放下之意。
翘楚怔着,不知道怎么回答,上官惊鸿遂也没有再说什么。
倒是路上有不少值夜的护卫和奴仆经过,向两人问礼请安。
不难看出,人人脸上都是敬畏又高兴的,因为他们的主子重新掌权了。
虽说君心难测,翘楚却有种感觉,这一次而后,上官惊鸿不会再轻易退出朝堂了。
她想着,冷不妨头上吃他轻轻一掸。
她一看,他已抱着她到了目的地,此时已在亭里坐了下来。
翘楚,你有什么想问我,想和我说的,说……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摩挲着,他的声音蓦然变得有几分低沉,带着丝许烦.躁。
359你方才为什么要那么说?为什么要骗清苓?她微一迟疑,终于低声问了出来。
上官惊鸿蓦地笑,嗯?你说你唯一没有猜到的是赐婚的事,你其实早就猜到了有这可能对不对,你父皇赐婚,似乎有两种意思,一为安置清苓,毕竟清苓已没有退路,二来是因为……我。
翘楚轻轻一笑,却发现仍是满嘴苦涩。
渴没有人喜欢被隐瞒和欺骗的感觉,但从某一种意义上来说,这个男人其实并没有错。
毕竟,他们生活的环境并不同。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她清楚自己的病。
而今晚,他对清苓所说的话,她明白有多难,她一直知道清苓至于他是什么样的感情……不管爱还是不爱,清苓给过他的,是他很珍贵的东西。
今晚,他的话,已经给了她的承诺。
接没有喜悦,却有很多很多感动和感.激。
她是不是也可以试着放下?翘楚,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女人太聪明不好……上官惊鸿眸光一暗,蓦地逼近她,脸抵到她脸上,道:因为我认为那样说你会喜欢,你喜欢那样的绝情,我只想你能高兴一点,本来有些话我是绝不可能在五哥他们面前说的。
那些话让我觉得自己很低很低,我以前也没对沈清苓那么过,可你仍然不高兴,你还在怨我是吗?好,那你告诉我,我还要怎么做,你才能高兴起来?告诉我,你还想我怎么做?沈清苓的命我不能给你,你这个人,我亦是不会放,其他的,你还想要什么?我真不该爱你,你有什么好,你这个丑八怪,你这个倔女人……他说着也动了脾气,低沉的声音带着凌厉和自嘲,粗哑的气息一下下喷薄在她脸上,他忽而狠狠掐住她两侧的脸颊,一句接一句骂道:丑八怪……又丑又倔……说话,心里在骂我是不是,说话!翘楚脸上有些吃痛,却知道他并没有真正用力,凝着眼前目带凶狠却又痴然的眸,她想笑又想哭,月色星光仿佛在他的黑发上染上了一层霜华——她忍不住伸手去碰他的发,掬在手心的时候方才发现,有些是视觉的差错,却亦不全然是,如霜的发,是白发。
他的发中,竟夹集着些许白发。
他犹自揉捏着她的脸蛋,那略略有些孩子气举动,她却终于哽咽着低低哭了出来。
他才二十一二岁,正值最好的年岁,怎么就有了白发。
以前和他一起也没发现。
放在现代,他其实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也许还在上学,也许已经工作,虽然也有竞争,但无碍性.命,累了就歇息或者放下,何须这样算计。
多情应笑我,小心早生华发。
白发,亦是累的。
……上官惊鸿却倏地慌了,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又去给她揉脸蛋,别哭了,爷给你掐回便是。
他说着一瞥四下,看着无人,随即将铁面摘下,啪的一声扔到石桌上——他的声音焦头烂额,偏偏一抹打量四周的眼神犀利异常,翘楚怔住,一时竟哭笑不得,愣在那里。
上官惊鸿眉头一皱,已抓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翘楚终于忍不住噗哧一笑,狠狠往他脸上掐了几下,随即闷声道:回去了,明天还要上朝,回去睡觉。
上官惊鸿却眸光一拢,狐疑地盯着她看,仿佛不敢置信,她似乎已经不跟他生气。
翘楚好气又好笑,亦生了几分忸怩,但看他眼角处绵绵密密的血丝,终于认真的面对着他,认真道:我不生气了。
为什么?他却双手捧起她的脸,更幽深的盯着她看。
因为你很累,需要休息,都长出白发了。
翘楚轻轻擎起他的发,递给他看,随之拿起铁面替他戴好,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回去了。
上官惊鸿却没有动。
翘楚奇怪,往他脸上看去,孰不知上官惊鸿早已欣喜若狂,她只看到他眸光暗暗,却又分明淌着火般的烈热,她还在看,脑勺一紧,唇已被一双温热堵上…………灯火微微,氤氲跳动,将帐上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一双影子缓缓勾勒出来。
枕在男人怀里,翘楚睡意已重,偏偏满心愉悦,还不想睡,回来沐浴过后,上官惊鸿又让人到厨房去拿了早已熬好的药,亲自喂她服下了,此时方搂着她倚到床.栏上——上官惊鸿伸掌出去,灭了烛火,笑道:翘楚,我们还是说说话吧,我不想睡,我心里高兴。
翘楚心里亦然,但一看天色,忙道:莫说了,快五更天了,你歇一歇。
嗯,上官惊鸿轻轻吻上她的发,你真没有什么想对我说了?以后,若有事,可不可以不要再瞒我?上官惊鸿沉默了好一阵子,慢慢收紧了环在她身上的双臂。
我没有办法承诺你。
若是像这次的事,我还是会用自己的方法处理,对你来说最好的方法。
但我保证,我只要你。
我要我们永远在一起。
360他的话让她又一次涩然。
她哪能陪他到永远?同时又想起一件她一直有意回避不去想的事——他的命也不长,英年便逝。
她得到了他,却不能陪他,她死后,他剩下的十多年里,日子本便不长,还要寂寞的过吗?这便是她夺走思微幸福的报应?哪怕她明白,她是他的妻子,并非如思微所说的夺走了他,但心里终究悱恻难安。
惊鸿,你……很爱我吗?喜悦的心情一下变得苍茫,突然便脱口而出。
这话不假思索,问出口方觉难为情,虽在黑暗中,她脸上亦是一热。
上官惊鸿没有出声。
情人间的话都是怎么样的,翘楚不知道,但他们之间,他对她也算是有过几次告白,虽然没有直接说什么爱语,不甜腻露.骨,却也让人怦然心动,倒没想到直接问他,他也会难为情。
也是,他的脾性本来也不是愿意或是很会说情话的人。
他性格古怪,片刻前还像个孩子,很快又说些担当的话,便像方才,他说,翘楚,若是像这次的事,我还是会用自己的方法处理。
她正有些出神,臀部被一只手伸过托起,她吃惊的呀的一声叫出来,已被扯到他腿上。
他一边深深吻着她,大手探进她的衣服里,仔细却有占有的抚摸过每一寸肌肤。
直至她喘不过气来,他才缓缓放开她,含住她耳珠,哑声道:翘楚,你说我爱你吗?两人亲昵的次数并不多,翘楚立刻大羞,却更是恸然,猛地搂住他的颈脖。
他旋即回应她,将她抱得紧紧的,紧紧贴着他的身.体。
她也终于忍不住将心里的顾虑说出来,惊鸿,我们也许并不该在一起,我明知道陪不了你多久,若我死了,你……他双臂勒得她生疼,声音挟着冷意传来,若再说这些浑话,看我不整死你两个丫头,还有你母亲,北地那些人。
你既敢要求我只爱你,也害得我现在只爱你了,便给我好好活着,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懂了吗?他说着,突然收住了声音。
翘楚正微微奇怪,耳朵微痛,却是被他握住了。
无论以后你怎么了,我都不可能再爱别的人了,知道为什么我要带你到老宅去,到我母妃宫殿说那些话吗,还是我该骂你,责你不肯信我?声音淡淡的被灌入耳里,他的嘴贴在她耳朵上,一字一字缓缓说着。
我懂,我只是希望你以后也能够快活的生活下去。
只要你永远陪着我……身体很是疲惫,却仿佛被推进了一股力气,翘楚任他抬起脸,一下一下擦去脸上湿润,笑道:好,我答应你,这可是你说的,日后你有幸站到最高的位置,我知道,实权在握前,你必须要做那个位置做的事情,选秀娶妻什么的,但若你敢碰别的女人,将我气死了,我变成鬼也回来找你算账。
记住你说过的话。
翘楚本是半开玩笑,听他含笑答却得认真,微微怔住……翘楚之前本想问自己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但若问了,她会害怕,他会不高兴,她也想比以前更坚强的活下去。
终于,什么都没有问。
她心里既安,困顿顿时袭来,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便迷迷糊糊睡去。
……翘楚……有声音在耳边唤着。
是他。
嗯……翘楚模糊应着,他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声音有些远,她听不清楚,似乎在说一个名字。
秦歌……声音忽而大了一些。
秦歌?他说的是秦歌的名字?翘楚吃了一惊,猛地睁开眼来,却见眼前一片局促黑暗。
房里虽黑,应该没有这么昏暗才对,什么都看不见,她伸手摸了摸旁边,上官惊鸿也不在,触手处咯咯作响,像木材的声音,她又是一惊,她明明在床.上睡着,这身下的是木不错,但应该垫着褥子,她下意识伸长手臂往旁侧摸去,那里赫然又是一块木板。
她心中突突跳,她不是在房间里!怎么会这样?她有点猜到自己在什么地方了,她咬了咬牙,缓缓伸手往头上摸去。
这一摸,心里凉了半截。
果然,上面亦是一块木板。
惊鸿……方才还没察觉,现在只觉一阵阵霉腥之气扑鼻而来,身下、手臂有什么在蠕动啃咬着她的肌肤,她咬牙抑住惊慌,用力叫着那个熟悉信任的名字。
一边伸手去推头上的木板。
准确来说,是盖子。
因为,这是一枚棺木。
她在棺木里……轰隆一声,她又惊又喜,随着棺盖被人缓缓推开,她连忙坐起身来,入眼仍是一片昏暗,但略有些亮光从不远处折射进来,她顿时看清站在棺边的人的模样。
那眉眼,那张脸,是上官惊鸿。
他温柔的笑着,看着她,张开双手便向她抱去,她虽奇怪亦害怕他为何突然将她带回老宅,又放进这枚让人惊栗的棺木中,仍顺从的伸手过去,在两人将要触上之际,她突然醒悟过来,苦笑道:不,你不是上官惊鸿。
这个人短发配枪。
361是秦歌。
他是秦歌。
这里难道是第十九号墓室?可是秦歌已经死了。
这眼前的……她正想着,却见秦歌突地闭上眼睛,高大的身躯竟向她跌来,翘楚不假思索,伸手便去扶,却见他一身鲜血,她蓦地想起秦歌身死那天的情景——纵使他不爱她,她心中仍是大恸,不,秦歌,不要死。
……来翘楚,醒醒,快醒醒……仍是那个熟悉的怀抱,但那身冰冷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温暖,翘楚浑身一颤,缓缓睁开眼睛来,对方亦将她稍稍拉后,一块帕子覆到她额上,仔细拭擦,微亮的天色在窗棂后映着男人一身锦袍,他眼里并不掩饰的浮着一抹怜惜,亦有一丝深思。
他已穿戴妥当,甚至已戴上铁面。
翘楚却有些失态的拨开他的手,紧紧搂住他。
秦歌已经死了,他却还在,幸好他还在。
上官惊鸿吻着她的额,低声安慰,莫怕,只是梦,我在这里,谁要欺负你,我都会将他打跑。
嗯?帐外咳嗽声传来——翘楚反应过来,虽仍有些惊魂未定,脸红耳赤的忙将上官惊鸿推开,必定是老铁和方明进来叫早,这下可好了。
上官惊鸿却不以为意,在她耳边道:不若我今儿个告假,在府里陪你。
翘楚看他嘴角微有丝笑意,但语气却认真,一时辨不出真假,嗔道:我又不是红颜,可不想当祸水,你想死是不,才拿回权力第一天上工就想跷班?听她说自己红颜祸水,上官惊鸿不禁莞尔,但跷班什么的,并非这时代的产物,他自是没听过,但还是大约能猜出她是什么意思,随即笑骂道:什么生词僻语。
北地古夷语,八爷,以后可别自诩博学多才了。
上官惊鸿微微哼了一声,眸光变得有些深,小夷女,便是景平,在爷手下亦通晓邻近四国语言,你区区一个北地算什么,古语又如何,爷会不识得?翘楚一怔,却知道他的话不虚,第一次觉得有个学富五车的老公有时也不是件好事,她心虚,躺回床.里面,道:我还要睡一下,你该干吗干吗去……被子却很快被人攥住,大手抚上她的发,声音有些慢条斯理的传来,楚儿,秦歌是谁,你……梦里一直叫着他的名字,为何清苓也唤你林羽?翘楚方为跷班难为,这时听他一问,更是一惊。
林羽,是他给她的名字,和现代的林羽应该只是一个巧合吧。
但秦歌……昨天,沈清苓说起秦歌的时候,她便觉不妥。
上官惊鸿是什么人,怎会不问不究。
只是,昨天二人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
现在,她该怎么跟他解释。
说起秦歌,势必要带出很多东西,譬如,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譬如,她来这里的目的。
他会怎么想?最重要的是,若他知道了一切,会改变历史吗?若历史一变,他虽应允了不修陵寝,秦歌的生死会不会还像原来一样?她不想瞒他,却又一时拿不定主意,她必须好好想一想,才决定怎么跟他说为妥。
我上朝去了,回来再说吧。
所幸上官惊鸿没再说什么,只在她发上重重一抚,便出了去。
她微微松了口气,想起什么,虽心知渺茫,还是立即坐起身来,朝虚空低低唤道:琳琅,你在吗,我有事找你。
……一行数人走在花园中,很快,一个奴仆又带着景平景清走了过来。
景平有些奇怪,早朝往常都是老铁和方明侍候出去的,上官惊鸿却让奴.才将他找了过来,忙问道:爷可是有什么事吩咐奴.才?上官惊鸿嗯了声,旋即顿下脚步,众人立即停了下来。
只见他眸光深凝,看向景平。
我上朝之后,你拿我的令牌到宫中去,令藏书阁的人将宫中有关神鬼的异物志全部调到睿王府来,尤其是有关妖物附身之说的典籍。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却随之听得上官惊鸿道:铁叔,你帮我办两件事。
第一,加紧追查吕宋的下落;二,派人到汨罗的部落去,向汨罗打听两事,一是翘楚幼年可曾出现过任何异常情况,二是打听秦歌这个人,看看……他和翘楚之间可是有些什么交情,我要他的下落!老铁应着,忆及昨晚清苓的话,却和各人一样,越发惊疑起来。
上官惊鸿又缓缓看向方明,方叔,你帮我约清苓晚间到竹屋见一见面。
看我这记.性,爷,清苓她恰好让我传个话给你,约你见个面,既然如此我直接回复她便是。
方明有些欣慰的笑道。
景清却有些颤然,道:爷,这……翘妃她是妖怪吗?她以前给过你吃一颗古怪珠子。
上官惊鸿迎着朝霞浅光,剪手而立,眼中有抹似是而非的笑,一只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的小妖?翘楚,你这本书翻到最后一页到底是什么。
若你真是妖,亦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为我而生,给我生儿育女。
*****琳琅没有回应。
一整个上午了,翘楚也只好放弃,她正在房里踱着步子,房门忽而被推开,四大和美人急匆匆的奔进来,四大喘着气道:主子,铁叔和几个驾车小厮方才回来,几个小厮都在说,宫里出大事了,天降奇兆奇物,无人能解。
——————————————————————————362翘楚本烦恼着,听四大说得稀奇古怪,便饶有兴趣的仔细问了。
谬误通常总是出现在传播的过程之中,这个不知第几手的消息,说的是有东西从天而降到御花园,当时很多宫人都看见了。
那些东西从所未见,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黑乎乎的几件,像管子,像匣子。
四大说得兴奋不已,翘楚虽是好奇,却听得一头雾水,心想还是问上官惊鸿比较靠谱来。
然而,这一天,上官惊鸿却直到很晚才回来,甚至午晚两顿都没陪她吃。
当他带着沐浴过后的清香微凉将她从薄被里蹑手蹑脚揽进怀里,她已经睡着被他又惊醒,迷迷糊糊的想问他,话才出口,他淡淡说了句我不知道,你就是要问我这些,没其他要说的了吗,她随口嗯了声,突然便翻身覆到她身上……他虽顾忌着没做,但她还是被他结结实实折腾了一番,很快便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翌日醒来,他已经不在。
午膳的时候,有婢女来报,说爷派人回来,不回来午膳了,让翘主子不必等。
夏王大婚,皇上让他将刑部的事也一并暂理,这两天他三部一起走。
翘楚微有些惆怅,随即暗骂自己,倒便如此想他了。
两个丫头看她模样,取笑了几声,主仆三人正玩闹着,方明在门外求见茛。
翘楚亲自过去开门,方明眉眼有抹为难之色,道:七王妃大厅求见,奴.才本说主子病中,不便见客,她却跪倒在厅中,说求见主子一面。
翘楚奇怪,本来七王妃来找她已是不可思议,更别说跪她了。
方明解释道:七皇子和十皇子在刑部办事,爷今儿亦到那边处理些事宜,不想在公文里发现了两位皇子纰漏之处,因皇上曾批爷大权,爷问了他责,只说过午便行杖责。
随身小厮也是个懂眼色的,立刻回府禀报了两位王妃,郎妃堂姐和十王妃交情甚深,遂陪同十王妃过来找郎妃说情,郎妃过了去却劝不下,两位皇子和清苓往日公务上也是有些往来的,七王妃又过来求清苓,清苓也过去劝了,还是不行。
翘楚听罢也很是惊讶,没想到上官惊鸿动作如此迅速。
翘主子看要如何处理?若你不愿见,奴.才这就轰她离开……翘楚微一沉吟,别…………虽是夏分了,但早上下过雨,还是带出几分凉意,翘楚下了轿,缩了缩双臂,七王妃从另外一顶轿子出来,一脸焦急的拽着她走了进去。
七王妃偶尔也到这里来,此间护卫差人也是认识的,行礼请进,倒是对翘楚多看了几眼。
进了院子,行不久,便到尚书房。
门外差人进去报,随即请二人进。
翘楚进得去,还在门口,便见内里气氛肃穆却又有几分诡异。
一桌为界,一侧,七皇子和十皇子被两名差人按压在地上,又另有两人拿着板杖候着,十王妃惊惶无措的站在旁边,哀求的看着刑部尚书和另外两名侍郎,六皇子也在。
几个男人却微垂着头,谨慎站着,没有出声。
郎霖铃和沈清苓都在,站在桌案旁边,郎霖铃身旁还站着一名秀丽女子,应该便是她的堂姐。
三人脸色都不大好。
这当中最悠然自得的只有桌案后的男人。
他甚至在吃饭,意态慵懒。
翘楚有种认知,即便眼前七、十二人被打着,这个男人还是能安静不惊吃他的。
这是第一次她清清楚楚感觉到他那种生杀予夺的气势。
众人的目光很快落到她身上。
郎霖铃和沈清苓微微变了脸色,沈清苓随即垂下眼睑,翻下一层阴影。
刑部几名官员立刻走到她面前,给她恭恭敬敬见礼,甚至六皇子也向她弯腰一揖,这亦是她第一次接受到睿王府以外的这种礼遇。
一切都不同了。
她心里为他欢喜,亦有丝难说的迷茫。
上官惊鸿却反是最后看过来的,放下箸子,眸光微眯。
翘楚看着他略带沉深的目光,心里微微一怔,七王妃跌跌撞撞的走到七皇子身边,颤声道:爷,翘妹妹答应援手,你没事了。
七皇子本来面如土色,这时大喜过望,十皇子和十王妃闻言,立刻也看向她。
翘楚心里叹了口气,只听得十王妃眸含哀求,哽咽道:求翘姐姐也救救我家爷。
其实翘楚会过来,一来是看七王妃怀着身孕,她心有不忍,但这并非最主要的原因,而是她忆及问责七皇子十皇子这件事里一个奇怪的地方。
她正要开口,却听得上官惊鸿淡淡问,你怎么过来了?他一双眼睛相鹰一样在她身上上下缓缓滑过,很是犀利,却又似带着疏离。
翘楚心下一沉,她的预感没有错。
从昨天起,她就开始有这种感觉,他对她……方才沈清苓那投在脸上的阴影仿佛也轻轻压在她心头。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回去吧,霖铃你也一起回罢。
他说罢,继续吃饭,翘楚却又是一怔,他没说清苓。
他要清苓留下来吗。
她想起那个奇怪的地方,便要过去问他,上官惊鸿却止住她,你想问什么就在那里问,不必遮掩。
沈清苓眼里有着薄薄的笑,翘楚没有将心中的疑问问出来,只轻声道:我想你,所以过来了。
这也是心里话之一,她不卑不亢说完,安静地转身离去。
363来时匆匆,这时走过,方发觉院里有颗类似梅李的果子树。
初夏,果子还青青小小的,她却有些馋这些。
她弯腰抚住走有些泛酸的胃部,心里也是闷闷的,肚腹一暖,已被人半带进怀里,背后的人微微沉声问道:可是哪里见难受?手腕被迅速扣上,话语里的紧张表露无遗。
翘楚嘴角浮起丝笑意,一句我想你,总算赌赢了。
他在乎,很在乎!她缓缓转过身,果见上官惊鸿眸光阴沉却紧张。
她指了指果子树道:我没带饯果脯过来,现在想吃这个。
她说着咂巴了一下嘴巴,很想吃。
上官惊鸿狠狠盯了她一眼,一个旋身跃高,很快大手便拽下数串果枝。
四周守院的差役看的目瞪口呆,没想到堂堂一个重权在握的亲王会做这种事。
翘楚伸手去拿,上官惊鸿打了她的手一下,便牵着她向一个地方走去。
八爷,那这刑责该怎么……侧背,尚书的声音有些惶恐的传来。
上官惊鸿眸光一动,携她转过身,翘楚想了想,道:大人,八爷方才说,七哥和十哥也是此间老人了,有些错实是不该犯,否则怎为皇上分忧呢?姑念初犯,这次便从轻发落,每人杖十板。
七皇子等人随在尚书之后,闻言都又惊又喜,本来每人一百的刑杖,这时却可减到十板,但又随即迟疑,这不过是翘楚所说,可作数吗?上官惊鸿握着翘楚的手,并没有说话。
经夏王府那天之后,人人都畏惧眼前这个昔日温文的男人,众人忐忑不安,一颗心正悬到嗓子眼上,却听得上官惊鸿突然淡淡嗯了声。
七王妃和十王妃大喜过望,想起之前种种,都尴尬却又感激的看向翘楚,两名皇子更是一揖到地答谢。
郎霖铃自嘲一笑,淡淡瞥了沈清苓一眼,却见她虽紧蹙着眉头,嘴角还是有抹浅弧。
上官惊鸿看向六皇子,虽带了家仆,还是烦劳六哥代我送郎妃和沈姑娘一程。
六皇子忙道:应该的,八弟不必客气。
惊鸿,那我先回去了,你今晚过来咱们再谈。
临走前,沈清苓突然返身道。
翘楚看众人都悄悄打量了她一眼,又看了清苓一下,她心里微叹了口气,脸上却依旧平静。
上官惊鸿将她一揽,又将手中的果子扔给旁边一名差役,去洗一洗。
他说罢,淡淡看向尚书,尚书大人,本王借你此处办公,可好?尚书悄悄看了看翘楚,恭敬答道:八爷随意便是。
……最后,只剩两人回房。
差役送上洗好的果子,便立刻恭谨的将门关上。
被圈到男人膝盖上,翘楚道:你不是要我回去吗?上官惊鸿低头吃饭,没有回答。
她要起身,他放下碗子,一手捞过她的腰,将她紧紧压在自己怀里。
咱们说说秦歌的事。
翘楚苦笑,果然是秦歌。
她突然意识到,他已经找清苓问过了吧,他今晚到清苓那里去也是因为这件事吧?若清苓真的说了出来,会影响到现代吗?她正不考虑着该怎么回答,下颌忽而被抓起,他的声音带着情绪,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他这话反而让她一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清苓似乎还没有告诉他秦歌的事,也是怕影响到后世吗?她顿时松了口气,回去要第一时间找清苓说说这件事,事关秦歌生死,清苓应该能答允暂且不说。
上官惊鸿看她紧蹙着眉,眸光一沉,想起昨晚沈清苓的话:惊鸿,你容我想想再告诉你秦歌的事。
但现在我能告诉你的是,翘楚和秦歌的关系不简单。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即便是现在想来,也仍心如蚁噬,妒火中烧,哪怕那个男人应该是她嫁给他之前,在北地的情人。
和她相识以来的种种纠缠起伏,让他几乎忘记了她最初嫁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救她母亲和部落,让他几乎忘记她曾经选择过上官惊灏,只因为上官惊灏当时是最有能力帮到她的人。
她是因他的安排,因赐婚嫁给他的。
她现在爱他,他知道,但她心里还有一个秦歌。
她梦里的声音那般焦急,她爱秦歌吗?他不觉加大手上的力道。
翘楚有些吃痛,却没有去阻止,她伸手摘掉他的铁面,惊鸿,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源源本本告诉你秦歌的事,你现在只要知道,我只……你……她说着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她心中沉重却又羞涩坚定的看着他,说不出那个字,她便用动作告诉他。
她随即被他拦腰抱起在房中打转,他眼中光芒陡深,是炽烈的喜悦,却又低头抵着她的额喃喃道:好,我等你。
别骗我,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和那个男人,我不保证自己会不会杀了你们。
两人相拥了好一阵子,他才放开她,将她抱到房中一张长榻上,摸了摸她的身,皱眉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她盖上,又将桌上一大叠公文都搬到榻上方坐下,将她的头挪到自己膝盖上,陪我办公。
翘楚看他眼下乌青,心疼他疲累,起来坐好,替他揉捏起肩膀来,上官惊鸿享受的谓叹一声,将头轻轻搁到她肩上,闭目小憩。
翘楚想起那两件事,先是糗他道:你八爷打谁罚谁,还要定时间?为什么非要过午打?你这人不老实,今天分明便是要我过来。
364他笑了,爷可没有要你过来,是你自个过来,看去倒像是吃谁的醋去。
翘楚可不信他,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之前便在地下室试过,立刻反驳道:那你说你既存心找茬,为何不立时将那两人打了,上官惊鸿,你这人要害人,还能让人再三到你府上搬救兵找说客?你若不想见我,那你不会修书一封让那个女人带过来?非得自己跑一趟?上官惊鸿一声轻嗤,笑声狷狂,你方才那句话,倒全然是赌爷会不会心疼你去将你追回来?便不是你的真心话了?翘楚,你确实想我了。
他心里雪花的亮。
翘楚恨得痒痒的,随之失笑,也是,她其实可以修书给他,却全然没有起过这种念头,老老实实的便过了来。
她看他眼睛微微成缝,低声道:那你说你坏不坏,明知道我心里有你,这两天还对我冷淡。
那句心里有似乎愉悦了他,上官惊鸿一下坐起身来,将她拥进怀里,你今儿若不来,我怎么知道你的心思,你又不肯对我说。
所以,我们都还需要学习,学习怎样去爱一个人,不要试探。
若我们在知道怎么才能好好去爱这个人之前,已经先爱上了他/她。
这些话忽而便在她心里轻轻翻腾起来,她带着羞.赧着却在他耳边一一说了来。
上官惊鸿良久都没说话,拿起公文连看了好几份,方深深看向她,好。
她知道,他方才也在思考。
喜悦淡淡慢慢盈满翘楚身心,两人握手靠着,微风带着早雨的清新从窗隙送来,翘楚想了想,又道:惊鸿,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嗯,你说。
由我来告诉你秦歌的事好吗?上官惊鸿何等聪明,自是明白她的意思。
他喜欢现在的日子,若非她那该死的病,他足够快乐了。
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秦歌当然也不行。
他在查的,他不会放弃,但她要的,他愿意答应她,他希望她快乐的过茛。
我答应你,这件事不从沈清苓处问听。
他说罢,低头却见翘楚眉眼里都是感.激和笑意,他低叹一声,心头微疼却满满的。
若她没有这该死的心疾,该有多好。
他想到这里,皱眉再次问了以前的问题,你小时候都是怎么混过来的,惹了这么厉害一身毒,影响心肺。
翘楚听他说到后来声音已是大不悦,恍惚中想起多年前蟁楼的事,但牵涉到她救太子的目的,还是为了秦歌,这时还没想好怎么解释,遂没有多说,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个擅养毒物的大.娘,还是给她的毒虫咬了,又没有及时服下解药闹的。
虽然上官惊鸿眼睛利,但她这话也非假话,她说得极是顺溜,上官惊鸿似乎并没存疑,眉目却骤然一寒。
翘楚知他心中已是大怒,吐吐舌,心笑,大妃,你自求多福吧。
她并不知,此时,上官惊鸿自心里也同样想到蟁楼的事,但他自然不会跟她说质子的事,翘眉救过他的事,他不想她胡思乱想,多生枝节,且他其实有种顾虑,不知为何,翘眉身上有种气息,隐隐约约诱.惑着他……他自是不会让她知道半点!他虽说一定会治好她,但午夜梦回,他很是恐惧,每晚只有累到极点才能稍稍入睡。
他不敢在她面前稍露怯惧,他将她抱紧,在头顶轻轻苦笑。
纵使他天天为她输入内息,她的命也只还剩下不到半年。
届时,孩子亦是无法顺利出生。
他最大的希望在西凉和吕宋身上,派到西凉的探子也全数死了——那里冰雪漫天,温度之寒,人一靠近,便即刻送掉性.命。
吕宋现在仍在找。
他还有另外一个新希望,他要尽快安排。
想到这里,他精神顿时一擞,在嘴上偷了个香,柔声道:你歇一下,老九的好包袱,我将这些处理完毕就带你回府。
翘楚歪靠在上官惊鸿肩怀里,在得到他的保证以后,心里亦是安定下来,这事若让清苓来说,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现在这样,她就安心了。
她又开始有些恹恹欲.睡,嘀咕道:惊鸿,你陪我一起歇歇,你也累了。
上官惊鸿甚少看到她娇憨的模样,每每看到,总是爱极,这时见她在他怀里轻轻蹭着,心里一荡,几乎便真要抱着她一起睡去,他克制的捏捏她的鼻子,爱怜着轻声斥道:爷还得做事,不然睿王府垮了,谁养你,还有你肚里那玩意?那是你的孩子,你便不能好好给他个称呼,老是小怪物,玩艺儿的叫,翘楚有些嗔恼,难不成还有别的女人给你生孩子,你不爱我的孩子不成?她说着,从惺忪里略略清醒过来,因为上官惊鸿忽而变得有些僵硬的肌肉,胸.膛、手臂……她拉了拉他的衣襟,上官惊鸿将她圈紧,我只要你给的孩子。
翘楚心里甜滋滋的,闭眼便睡去,却教上官惊鸿轻轻拍打着脸蛋,又弄醒了过来,她有些不悦地瞪向他,上官惊鸿却不鸟她的眼色,眸光幽暗,大掌紧紧托着她的脑勺,有些强硬的问道:我问你,你当初为何……会喜欢我?若我没有能力救你母.亲,你还会喜欢我吗?翘楚一怔,看他神色突然变得焦灼,似乎那般不肯定,迫切要得到她的答案才安心,她心里顿时变得柔软,最初是因为秦歌,但很快只因为他是他,从成婚的时候,也许更早点儿,她就爱上了他。
真正爱上一个人,是一种感觉,没有原因。
365她这么告诉他,上官惊鸿怔了怔,随之笑了,放她睡觉,她被他这一岔,倒是接连相想到方才没问的事情。
听说宫里出大事了,天降奇物,你看到没有,到底是什么东西?来上官惊鸿将她重按回膝上,嗟道:天什么降,倒传得玄乎去了,是今早雨水将御花园一棵大树根部的土壤冲刷开来,几个奴.才发现了在树根处发现了几件古怪物什。
哦,那是什么东西?上官惊鸿失笑,摸摸她的头,还不睡,我亦是听说的,若是你真有兴趣,我明儿上朝问问去。
他说着,看翘楚两眼微微放光,越发好笑,觉得自己也是口贱,这不是揽事上身吗,他身上的事还嫌不多吗,但看她高兴,心里也是满足。
他拿起一份公文,却见翘楚仍盯着他,叹了口气,夫人,还有何事,让你过来真是个错误。
那我回去好了……茛翘楚作势要起,上官惊鸿大手一罩,将她的肚腹牢牢挟住,说!翘楚伸手环住他的腰腹,嗅着他衣衫上的清冽气息,忧虑道:你今天寻事责罚了你两个兄弟,怕不怕惹火你父皇?不怕,我明面上回敬,父皇反不会说什么,最怕便是暗地里相害。
呵,你倒利用上你父皇的心理了。
寻什么事,他们确实有错。
为了整这两只,爷这两天将他们签批的卷宗全都看了,便知道他们必定有舞弊之行,一查果然。
翘楚扑哧便笑,看你大义凛然的样子,若是你,只怕也舞弊得更厉害!那是自然,只是爷绝不会像他们那么笨,能教人抓住把柄。
那理直气壮的口气,翘楚愣了愣,随即笑翻在上官惊鸿身上,好久,在上官惊鸿呵她痒的时候,才作势投降,啧啧道:你这人怎么那么记仇,哼,他们当初如何对你,我便是要那七王妃去跪你求你。
那我代他们求情,岂非将你的心血毁坏了,翘楚做了个歉意的表情,只是,七王妃到底有孕在身,且我不像你想的透彻,怕你父皇责怪。
而且,你最主要的目的只怕也不是要我来见你。
哦?上官惊鸿挑眉,眼中却透出丝玩味。
你八爷不像是会在这种地方耍儿女私情的人,你若要我主动找你,睿王府有的是地方,你回府后只要不找我,我还不是要去找你?所以,你将行刑的时间放到午后,其实是要我来求个情。
听上去似乎在理。
上官惊鸿淡淡说着,眼中的光芒却越发熠亮,就像在她身上发现了什么让人赞叹的地方似的。
翘楚反为羞涩,避开他炙热的眼光。
我喜欢聪明的女人……你并不是最擅心计的,但你是我认识的女子之中,最聪明的女人。
他低低笑着,随之缓缓而道。
被爱人称赞,翘楚心里自是喜欢的,哪怕她认为这只是他的溢美之词。
不知上官惊鸿却确实这么想,亦在这些日子里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
否则怎配得上我?翘楚本尚在喜悦微赧当中,闻言一愣,随即被他的厚脸皮折服,笑着去打他。
上官惊鸿抓住她两手,轻轻放在唇边吻。
为何要那么做?玩闹过,翘楚认真问道。
你既已将这事处理妥当,为何要问我。
上官惊鸿轻声反问,将她的手妥帖的放回披在她身上的他的外袍下。
报仇以外,你是想送我一个人情,亦要树立威信,让别人知道你的底线,这样以后谁也不敢再惹你。
翘楚迟疑着道。
嗯,你以后在宫内外走动也更容易……听他亲口肯定,翘楚心里渐渐被一种情绪占据——也许是感动,也许不止感动,哪怕他的目的不纯粹,亦不单单只为她,但他对她用了心。
你父皇大抵更不喜我了,认为我能左右你,她蜷在他怀里,看着窗外的光线慢慢变暗。
却也能让他更加忌讳,不敢轻易动你,否则必损他和我之间的父子之情。
翘楚又是一怔,在橘色的光线中,慢慢掬起他的发,怪不得你的发会白。
白便白,上官惊鸿不以为然,嗤道:男人不需长得好看。
因为男人的抱负?楚轻轻笑着,却又有着一丝酸楚,看着窗外夕阳,半开玩笑,问道:惊鸿,若有一天,你的妻子和天下只能要一样,你要哪样。
都要。
若只能要一样呢?哦,这截然不同的两样也不能双全?嗯。
那就天下吧。
上官惊鸿似笑非笑的说着,却突然重重吻住她。
翘楚立刻回应了他。
嗯,那样就好。
上官惊鸿却有些错愕的放开她,眸光深沉的度量着她,她不介意?这一刹,他突然恨她的心窍,他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很快又过了几天,这天,上官惊鸿下朝回来,带回来一个消息,宫里很快又有个大宫宴。
这次宫宴意义非凡。
西夏王据说因身.体抱恙,没来参加最疼爱的小女儿银屏公主的婚礼,这次过来看银屏,并和淳丰彩宁一起归国。
听说,西夏王将带最宠爱的两名姬妾过来,那两名女子都有倾城之貌,荣瑞皇帝不甘于人后,为此,这些天,在官家并民间甄选绝色美女,给宫中歌乐坊添色,势要一压西夏。
而宫中另有新鲜事,却是那几件所谓的天降奇物竟无人能识,连见多识广的司天监也不识得。
————————————————————————366皇帝对这些物什甚为重视,命司天监研究析查。
上官惊鸿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到负责保管的司天监那里走了一趟,描述倒和四大说的相去不远,只是,让翘楚越发感到好奇的是,见多识广的上官惊鸿竟也不识得这些东西。
这些天上官惊鸿忙得焦头烂额,宫里,三部,每天辗转各处,大多夜归,她遂也不好意思添乱,虽然她很想让他仔细画出来让她研究研究,不知是职业病还是孕.妇病发作。
倒是日子寻常了去,便似一台戏一本书没有了跌宕起伏,繁喧落幕,热闹褪色,看众都在散去,但她很是幸福。
唯一的热闹是听听宫中的小道消息,听说宫里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美人。
皇帝发狠对内务府说,这选上来的人至少得有太子妃之美。
可惜甄选上来的女子美则美矣,却还不足以倾城。
为此皇帝想了个办法,对翘振宁一家发了邀请到朝歌来参加宫宴,说是许久不见,既逢大热闹,相邀爱卿,实是借此让翘容过来。
翘容也是极美的。
这样到时至少不比西夏逊色了去。
彼时,众人在竹屋外小聚,是听上官惊鸿和宁王说的,都笑得不行酚。
四大嚷嚷说,让她服下绝颜丹的解药,那东陵便有三美了。
众人听闻,一默之下都说抚掌说好。
大家都已经知道她服食过绝颜丹的事,而上官惊鸿已将解药制出来。
上官惊鸿却说不行。
其实,关于这事,她回来后二人便有过共识,上官惊鸿要她将绝颜丹留着,等他成事之后再用。
她开始不明白他的心思,后来在知道皇帝已经得悉夜搜太子府的事之后,方知道,她的容颜只会让皇帝杀心更重。
而那晚众人离去之后,上官惊鸿对她说,翘楚,绝颜丹到不需退路的时候,或许是已无退路的时候再吃楗。
她答应了他。
原来,他平日在众人面前决断自信,内里亦是顾虑重重,只是没说出来而已。
他已经考虑过最终会失败的后果。
……日子平凡的过去。
但这样就够。
她小心翼翼谨守着这份平淡美好。
譬如,因怕别人诟病睿王排场什么不多带睿王府的人到刑部去;譬如,从刑部回来的那天,晚上带着美人去和清苓见了个面,保护自己。
她们约在林里见面,四下昏黑,但还是可见清苓脸上的愤怒,问,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他说秦歌的事只等你告诉他,我说什么他亦是不信。
于是,她知道今晚上官惊鸿已经找过清苓,也明白了上官惊鸿的态度。
遂没有再和清苓说什么。
本来找清苓商讨便是最难为的方法,后来在刑部里她终究向上官惊鸿提出了由她告诉他。
没想到上官惊鸿应允了,也做到了。
临走的时候,美人警惕的说,林里还有人。
她猜测,那人大概是宗璞。
但无论是谁都好,只要和上官惊鸿彼此信任爱护,他们一定能很好的走下去,到她生命结束,却也是幸福的告结。
……翘楚淡淡想着,拿起身旁的凳子和纱灯走出去。
时间已晚,之前已让四大和美人回去休息。
守夜的几名婢女向她施礼,她点头回应,放下凳子,又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亲自将纱灯挂到门楣侧的一个悬钩上。
就像以前嘱咐景平留盏灯火一样,如今,她晚晚这样做,想告诉他,无论他多晚回来,她都在等他。
她明白他的操劳,这看去没有用的举动是她能为他做的。
这时,她正要回房去,却见他正领着景平等人从院门口走进来。
上官惊鸿看到她,突然顿住脚步,眸光微有些闪烁,随即低斥道:都多晚了,你怎么还不睡?今晚是想些絮事晚了,往日确实早已歇下。
她吐吐舌,察觉到他语气里丝似乎隐隐有丝烦.躁,今天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了吗?老铁几人给她见礼,她却注意到他们几人的脸色似乎也不甚好,很是凝重,但他眯眸看了看门外的纱灯,目光立时又添了丝柔和。
莫过来,今天和三部的官员一道吃了些酒,酒气重,你受不了那味道,回房等我。
她正要迎上去,上官惊鸿却有些严厉的止住她。
虽然他的语气不甚好,她还是点点头,回了房。
在床.上躺了一会,惦记着他,还是下了.床到书房去。
景平等人都已回去休息,书房门外只有两名男仆候着。
仆人看到她,正要施礼,她笑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轻推门进去。
房里屏风后一阵烟雾缭绕,他怕吵着她,果然在这边沐浴。
他的外袍单衣凌乱的散撤在地上,她随手捡拾起来,一股幽香蓦然钻进鼻子。
那是一股女子的脂粉香气……她登时愣住,突然明白,他今晚大抵是和官员到风月场所吃酒去了,毋怪方才——她摇头一笑,她是信他的,将衣服轻轻放回地上,又有些奇怪,他耳目聪敏,她虽蹑了手脚进来,他也绝不可不察觉。
她蹙眉走到屏风之后,却见上官惊鸿头歪倚在木桶上,呼息微微,却是已经睡熟。
她心里一疼,叹了口气,拿起搭放在桶边的帕子,转念一想,还是出了去,低声吩咐了两名男仆几句。
367不同于往日,今晚上官惊鸿轻着手脚上.床搂过她的时候,她清醒着。
楚儿,我过几天去将郎霖铃接回府。
郎霖铃自那天从刑部回来,便又回了郎家去,清苓这些天里也很是安静,几乎足不出户。
她说了声好,想了想,又加了句惊鸿,你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就行,不必向我解释,我信你。
上官惊鸿没有说话,只是将她用力抱紧。
…郎…她希望上官惊鸿和官员到勾栏院吃酒只是出于一种交际,而非他出了什么事。
她没有问,她怕他担心她的担心。
但似乎确实是她多虞了,因为宫里并没传出什么消息。
上官惊鸿没有事,她却病了。
东陵的夏夜深夜有些微寒,她昨夜出入书房,没有注意多加件衣服,翌日起来不久便见发烧。
也许是担心的。
上官惊鸿心疼得不得了,一接到府中来报,什么部也顾不得去了,下朝便回了家。
虽早有上次那名随行的暗卫给她诊断过开了药,上官惊鸿回来又给她结结实实扎了几针,抱了一大堆公文到床.上看,盯着她睡觉渖。
她这些天白天都睡得多,这病着又睡了一天,到晚上的时候,实在睡不了,便枕在上官惊鸿膝上,骨碌碌的看他看公文。
女人在他膝上翻来覆去的,上官惊鸿心猿意马,这些天忙,回来她睡的香甜,又不忍弄醒她,也没有好好亲热过,熬着又看了几份,终于低咒一声,将公文推了,抱着她亲热起来。
当然,她还病着,他也没敢怎么折腾,也只是亲亲摸摸左右解个心痒。
翘楚正笑着躲着,老铁在门口求见。
上官惊鸿用被子将她盖严,又扯下帷帐,方走到门口。
他很快折回来,眉头紧皱,似在烦恼什么事情。
怎么了?翘楚有些担心,去拉他的手。
上官惊鸿摸了摸她的头,我得出去一趟赴个约。
去吧。
二人虽在一起,但这些天终究聚少离,翘楚不免有些失望,却笑笑说道。
你病了。
大国手,我被你扎了针,灌了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什么时候对自己的医术这么没有信心,嗯?不行……上官惊鸿微一沉吟,嗯,我把你也带上。
吓?!……睇着眼前的好风光,翘楚宁愿上官惊鸿没有将她带上。
天香阁又见天香阁。
没想到他要赴的约竟在这个地方——只是,她明白他的心情。
她一直知道,她的病不适宜要孩子,孩子可能有残缺,她的心脏亦加重太多负荷,但真的怀上了,她便不舍得了,作为大夫的上官惊鸿只有更加清楚,只是他一直顾忌着她的心情,也认为孩子会让她想活下去的欲.望更强.烈,才让她留下来。
如今,她只要有一点小病,他都紧张无比。
……老鸨亲自来迎的,今非昔比。
虽然她之前已经知道要来见的是什么人,但门开一下,她还是有些紧张。
秀美的女子眼眸带着灿烂笑意,看着她旁边的上官惊鸿,你来了。
这女人是彩宁。
幸好上官惊鸿将她重新妆容了,打扮成一个小厮,彩宁并没有将她认出来,否则,岂不尴尬,毕竟,彩宁对上官惊鸿曾动过心思。
她这电灯泡——而此番邀约,似乎也有些含义。
因为,淳丰没在,而彩宁也没有带婢女过来。
睿王,你我单独一谈何如?坐下后,彩宁瞥了她一眼。
上官惊鸿一笑,拈过衣袖,亲自起身为彩宁斟了酒,无妨,这是我心腹之人。
彩宁无疑是不悦的,眉眼里闪过一丝阴霾,翘楚紧张饶有趣味亦无奈——并非她自己想过来的,这还得站呢。
只是,她也委实好奇彩宁找上官惊鸿的目的。
彩宁之前在天香阁里若有何冒失得罪之处,还望睿王包涵恕罪。
早便觉得这女子不简单,彩宁果然没令她失望,本是对坐着,彩宁移坐到上官惊鸿身旁的位子,红唇潋滟,薄带了一份娇媚,缓缓挨近上官惊鸿,将她完全无视。
翘楚腹诽句,继续看戏。
上官惊鸿也没有避开,双手规规矩矩的却也没有任何动作,简单一句,公主言重。
彩宁微微吁了口气,眯眸盯着上官惊鸿看了良久,忽而低低笑出声来,彩宁自小随在我王兄西夏王身边,自问阅人不浅,唯独看不准你这个人。
若说你没有夺位之心,我绝对不信,那是没有看过你上战场的人才会那么认为。
那样的眼神,是必定要站到巅峰才甘心的——公主有话直说便是。
上官惊鸿本一直淡淡看着盏中液,这时缓缓抬头,盯住彩宁。
彩宁在他略带犀利的眸光下,秀眉一蹙,仰头将酒饮尽,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搁,咬牙道:西夏儿女自小长在漠原,也学不来东陵女子忸怩,彩宁既数次在百人面前亦敢对睿王示好,此时也不必避嫌,睿王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你我成婚,对你是百利而无一害,睿王几番有意无意拒绝,到底在考虑什么,不妨开出你的价码。
她说罢,又微微挑了眉眼看向上官惊鸿,两颊虽红晕映然,但那句开出你的价码却大有女尊之风,若非她看中的对象是上官惊鸿,翘楚必定要说声好。
只是不知上官惊鸿要怎么回答——368公主美意,惊鸿此生铭感在心,惊鸿仍是那句,公主日后若有任何需要到惊鸿的地方,惊鸿能力所及,必定全力以赴。
内子染病在身,今宵你我就此别过。
翘楚大是怔愣,并没想到上官惊鸿会这样回答,彩宁亦然。
半晌,她犹自有些不可置信的笑道:当真没有任何价码?没有。
上官惊鸿说着,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出来——两名女子都是一怔,是当日宴上彩宁献给上官惊鸿、上官惊鸿后又转送翘楚的哈达,这幅长绢翘楚几乎已经忘记了,那天正值她逃离皇宫,东西是她后来帮清苓换衣服的时候,放到清苓怀里的。
上官惊鸿趋前一步,彩宁半僵着身子看着他将绫绢挂到她脖颈上,良久,她深深吸了口气,憎恨的光芒从眼里一点点透出,一字一字道:上官惊鸿,你会后悔的,一定会。
嗯,上官惊鸿笑了笑,一招已然怔呆掉的翘楚,小楚子,走吧。
来……两人走到门口,彩宁有些凌厉的声音在背后传来,上官惊鸿,给我一个理由。
翘楚看向上官惊鸿,想看他怎么说,却不妨他也正盯向她,在她怔仲间,他的手突然伸到她头上去,她的方巾顿时教他扯下,露出一头青丝。
公主,我心有所骛,娶你无异是相负。
我并非善男信女,却敬公主一介英杰。
上官惊鸿轻声说着,眸光一扬,落到彩宁的哈达上,那是公主对惊鸿的心意,亦是惊鸿还公主的心意。
彩宁捏住绢子,微微一震,随之紧紧盯着翘楚,辨别着,你是……翘妃?茛虽没用人皮面具,翘楚脸上却教上官惊鸿画过妆,容貌略有更改——看彩宁逼问,微一迟疑,终究点了点头。
睿王,娘娘,恕彩宁不送了。
彩宁仰起下巴,冷冷笑道。
……两人携手走到门口,翘楚凝向远处灯火,轻声道:彩宁说的其实不错,现下两国相互制约,暂无战祸,你娶了她,便等于能得到西夏的兵力相助,彩宁甚至比彩屏更能说上话。
嗯,彩宁这个女子,我亦甚是中意,她与西夏王实是异.母兄妹,她母.亲并不受宠,她能得到西夏王的信任和今日的荣耀,也是在宫中爬摸打滚过来的。
且她是个有鸿鹄之志的女子,抱负大。
上官惊鸿握紧她的手,淡淡回道。
翘楚更是一震,随即笑道:你倒是打听得清楚,可后悔了?若是往日我会娶她,但今天所为却是不悔。
声音仍是淡淡而来,翘楚却几乎止不住唇边笑意,上官惊鸿同样笑着,伸手在她额上轻轻一掸。
其实你没必要带我过来,翘楚很快生了忧虑,若你实在担心我,你大可推掉今儿之邀,改天回约。
她说完没听到上官惊鸿回答,正奇怪,却见他眯眸看向前方街道。
翘楚一怔,随看过去,却见上官惊灏领着曹昭南和王莽走过来。
这一照面,双方都是有些讶然。
上官惊灏却随之淡淡一笑,目光掠过二人交握的手,快步进了天香阁。
互不招呼。
翘楚不知为何却莫名打了个冷战,只觉方才从自己身边经过的男人给她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那种感觉让人心生寒意。
是太子府里的回忆作怪吗。
似乎不只是。
不知道为什么,她怕他,很怕。
以前明明没有这种感觉,哪怕经过太子府的事,便连曹王二人给她感觉亦很不同……上官惊鸿几乎是立刻感觉到她的战栗,将她揽紧,立下便离开天香阁。
莫怕,我不会让他再伤害你。
上官惊鸿也不用王府的马车,径自领着她走进热闹的人群中,上官惊鸿低压着声音却坚定的一遍一遍在她耳畔道着。
街上的热闹将她的骇意慢慢蒸减了去,她依偎在他宽厚有力的怀抱里,渐渐安定下来,上官惊鸿大约是以为她在害怕太子府里的遭遇,她回握紧他的手,低声解释道:惊鸿,我在太子府虽是受了惊吓,但……没有被他欺负过。
上官惊鸿一震,瞳孔猛力一缩,紧紧盯着她,良久,才用力往她头上一揉,将她抱进怀里。
他其实是在意的,是啊,怎么可能不在意,她一直没有跟他解释,他也从没问她,因为怕她难过——翘楚眼里不觉有些湿润。
上官惊鸿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丑八怪,回家吧。
她使劲点了点头,想起方才的问话,压下心里莫名的害怕,正想问他,上官惊鸿却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似的,道:若是改日,彩宁是不会再见我了。
她送来的拜帖说的明明白白,若我今晚不来,再无会面之期。
他傲然一笑,续道:原来她还约了二哥,我没错看她,这女子果是个决断之人。
若你不承,她便和上官惊灏……嗯。
*****天香阁。
佛主,你为何如此在意那个女子?曹昭南缓缓问道。
————————————————————————————369上官惊灏没有答话,只是想起多日前的事。
.上官惊鸿原来早带了真美人进宫,荣瑞已经查过,他提出的漏洞已不是漏洞。
只记得皇帝将一切说罢,冷冷睇着他,惊怒之下,他当时亦是脾气上来,问皇帝,父皇可是有意改立?皇帝忽而笑了,良久,说,你心里只有权.欲,父亲和兄弟又都是什么?朕若真要改立亦是你逼的。
…槐…皇帝还在犹豫,他知道;但皇帝的心已经开始向上官惊鸿偏移,他亦知道。
没有哪一次比那一刻更清楚。
那晚,他做了一个梦。
在汗流一颊叫喊着本尊便是为权而来又何如之中醒来,惊晓了天色,黑夜在忽然而至的雷鸣声中破晓。
千年一梦。
但他知道不是梦掇。
云海缭绕中金光万丈,那被燃烧着的大殿,便是他不坏之身,也感到皮肉焦痛。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懂了,你来是探看他的典籍经义,明白赢不了就……他是你弟弟,你怎能这样害他……你跟不跟我走?不跟。
你既不愿跟我走,那就去死吧。
尖锐的爪牙撕破手腕的皮肉,女.体幻化成一团白绒从他身上跃落,他亦是怒了,一个结印打到那东西身上,它摇摇晃晃,却飞快窜进火光里。
……后来,九重天外。
溯镜可看过去之事,然飞天殿失火之前,镜海天之镜全数被封印,无法查探,你实话说,火可是你为之?师尊,并无此事。
不管是或否,沧念,你且随飞天一并到人界历劫罢。
师尊认定沧念权.欲之念深重?我二人并无如此一说,这乃从你口中释出之惑,可见你心亦然。
……无法参透权.欲之念便无法归位,可笑!天亦助他。
两大古佛曾立下严禁帮助历劫诸人恢复前生记忆的规定,但此番他却因强烈的欲.念而苏醒,先飞天苏醒,而古佛却突历涅磐重生之劫。
不久前已在九重天里圆寂,魂灵沉睡,等待肉.体再生。
否则,他手下三大主佛中亦不能在感觉到他苏醒后,立即到他身边辅助。
曹王二人本便是其中两名主佛分魂所生,如今算是魂魄归整。
留一名主佛在天界时刻注意龙非离和龙无霜的行动足可,因为如今没有一个神佛能使用术法。
据两名主佛说,两大古佛早将镜海地再次封印,谁都不可在那里窥得过去未来之事;历劫之前,他们更将身.体神力悉数散去,用以封印天地间所有神佛魔妖的力量。
本来,有些神佛的力量,古佛亦无法封印,譬如他、飞天和龙非离。
然龙非离大伤未愈,神暂无法反噬古佛的封印,力量被暂时锁住;他和飞天在人界尚未苏醒已被封印。
如今,神佛只能在两界行走,在古佛重生前暂无力量。
这个新局面反有助于他。
在古佛重生前,他要飞天历劫失败,他则将自身被封印的神力通过坐禅修炼法门恢复过来,届时飞天在苏醒前历劫失败,再也无法归位,龙非离神力仍然被封,他只要在古佛重生前回到天界,将其在九重天内沉睡的魂灵消灭,则天地浩大,却再无可阻他之人。
老秃驴不让他掌权,他偏要掌权,便从这花花人界开始!*****沧念佛主?上官惊灏略一沉吟,回道:你们都认为飞天前生爱的女子是茯苓?曹昭南和王莽一讶,随之颔首。
嗯,按历劫前种种看来委实是,但上官惊鸿对翘楚的情愫似乎并不简单……这个翘楚到底会是前世的谁?上官惊灏轻声说着,脑里慢慢映过一名女子的模样,笑容若兮,眸似海蓝。
他眉目一沉,随即想道:那只小妖.精早已灰飞烟灭,再说她与飞天平素虽看似纠葛,但到死飞天都不肯抱她,不该是她……王莽道:佛主,依属下看,且不管这翘楚前生是何人,飞天历劫前,未必不会施手段,让其他女子在这一世里作为他最爱之人出现,以掩人耳目。
飞天并没有想到,他与茯苓亲热一幕会被天人无意窥到,在秘密捅出之前,他已下了界。
确是。
佛主,你想那燃灯最是铁面,青萍则不然,青萍既将茯苓送到另一个世界,想借此分开飞天和茯苓,便可知飞天确实对茯苓动了情。
曹昭南也点头赞同,上官惊灏仍旧微微皱眉,容孤想一想,至于如今,便先假定飞天爱的女子是茯苓,一切计算暂按此来走。
是。
孤还有一个疑问,青萍既将茯苓放到异界,此事必定极为隐秘。
你们却是从何得知的?曹眧南道:禀佛主,天后小七的义女年琳琅当日在西海为我们的人所伤,小七闻讯赶来,将之救走,这位天后娘.娘灵力极弱,本不可能逃脱,却带着年琳琅瞬间消失,神佛回报,我三人方惊觉那恐是飞天的逆光札。
我们追踪过去,在中国西宁街十八号古玩店前发现林思微,纵使转世,她身上仍带有茯苓的气息,青萍既负责转生之事,我们便明白必定是青萍做了手脚。
林思微在古玩店前盘桓,嘴里说着秦歌的名字,我们特此查了秦歌这个人。
后来我幻化成秦歌,借秦歌之名将她送回东陵,并暗示她辅助上官惊鸿,藉此建立感情,唤回前世之情。
秦歌?370按人界的说法,他是飞天的第三生,但镜海天已封,无法查看过去未来。
我们都不知道飞天为何会到了中国,但秦歌在中国却已经死了。
.上官惊灏眉头愈紧,良久,才轻声笑道:这里的事会直接影响到第三生,孤不会让飞天有机会再到中国,所有事都将在这一生改写、了结!他说到最后,语气尽数而戾。
是,佛主。
曹、王二人对望一眼,恭敬答着,却又听到上官惊灏道:仍以今生名号相称便可。
中国之行,你们可还曾遇到甚古怪之事?王莽一想,忙道:殿下,确有一件怪事,曹总管与属下将茯苓送到幼年的沈清苓身上,因要察看成效,一段时间里曾留在东陵,有一晚却见茯苓之魂被一抹魂灵从清苓身子里挤出……上官惊灏微微一震,随之陷入沉思。
哟,殿下爷到了,公主在里面侯着,老身为殿下带路。
老鸨从里间走出,一看三人,脸上立刻笑开了花,毕恭毕敬对上官惊灏道。
到得厢房门外,上官惊灏吩咐曹王二人,你们在这里等我。
老鸨敲门。
请进。
彩宁的声音略带沙哑传来,上官惊灏一凛,推门进去,看到里面情景,微微一笑,桌子放了一把剪刀,一幅绫绢被剪得稀烂搁在桌上。
公主方才见过孤八弟?嗯,彩宁迎上他的目光,眼眸微眯,还有翘妃,彩宁告诉睿王,当日宫宴之辱,他终有一天会后悔。
此仇,便让孤替公主来代劳如何?上官惊灏走近彩宁,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彩宁没有拒绝,只轻声问道:殿下不怪彩宁此前无礼?八弟当日一战想必骁勇,惊灏只遗憾彼时因事不曾出战。
彩宁低声笑了出来,又问,殿下可知彩宁为何想与东陵能者联姻?美人爱英雄,古来有之……上官惊灏说着,将彩宁一把抱起,向床榻走去……殿下,彩宁虽是西夏儿女,不拘礼节,但你我若……彩宁腮泛桃红,一瞥自己微开的襟口,低喘着道:仍需成婚之后。
惊灏必予公主大典盛筵,只是不在……近日。
哦?你我会面之事必定很快传出,只是,今日之事,仍是公主拒绝了惊灏。
东陵的暴风雨就要来了吗,彩宁一怔,瞳中一点光芒却慢慢变得深彻,好个殿下爷,呵呵,那彩宁岂非仍恋着那铁面睿王?*****翘楚记得昨晚临睡前问了上官惊鸿一个问题,为什么那么多女人喜欢你,你明明条件不好。
上官惊鸿的回答有些意思,他说,因为和我一起便是共患难,而我似乎有些能力,患难之后的感情,能换东西。
她问,那我能换什么。
上官惊鸿一脸坏笑,说,本王。
他说着猛地扑向她,两人一个狂喜,一个心有恐惧忧戚,都极渴望对方,差点擦枪走火。
后来上官惊鸿恨恨的冲了几次澡。
……她笑了笑,刚想闭目养个神,美人在轿外说,主子,到了。
她下了轿,往前面的宫殿打量去。
今儿进了宫,这是庄妃的宫殿。
她的身子今日还有些怏怏的,上官惊鸿本让她留在府里休息,但既是庄妃的邀请,她就没有拒绝。
毕竟庄妃养育过上官惊鸿,又是上官惊骢和小九儿的母亲。
上官惊鸿和上官惊骢应该在下朝后都会过来。
按时间算,此时也该差不多散朝了。
今日,是庄妃贺新媳,在宫内摆宴小请各王的王妃,说是以后希望各位王妃和银屏多走动,多照拂这位新妃。
翘妹妹,你到了。
一记亲热的称呼,两个女人随之走过来挽住她,一左一右。
翘楚有些无奈地向美人使了个眼色,止住美人想揍人的动作,回道:七嫂,十妹妹。
自从刑部的事之后,这两名王妃对她的态度一下转变,有时甚至邀她一起去寺庙拜神,到府中吃茶,只是她生性淡然,不爱交际,而上官惊鸿更是绝不愿意她和她们来往,方一一婉拒了,没有去应酬。
这时,又有几名王妃过来,热络的打招呼,正妃有之,侧妃亦有,但便连正妃都对她很是礼律。
拜如今的睿王所赐。
她摇头一笑,在女官的带领下,和众妃进殿。
进得去,却见翘眉已经到了,她脸上围了块帕子,说是染了风寒,怕传染给各位姊妹。
银屏搀着庄妃说话,模样娇憨,看来婆媳二人处得不错。
小九儿也在,一见到她,便兴奋得立刻扑进她怀里,她遂将他抱起来,逗他说话,庄妃斥责了小九儿几句,小九儿只是不肯走,庄妃无法,冲她歉意笑笑,她只说不要紧,庄妃随之和众人拉起家常来。
众妃很多有意无意将话题引到她和翘眉身上,翘楚失笑,她终是当了回主角,她不是多话的人,亦更宁愿和没有心机的小九儿玩耍,而翘眉今日有些奇怪,话很少,不知道是不是真病了,一条纱巾将她的脸盖严,她又一直轻垂着眸,翘楚看不分明。
突然,翘楚嗅到一阵香气,她顿时一怔,这香气……似曾相识……————————————————————————371翘妃?翘楚略有些怔愣,看着站在自己前面的庄妃,后者正捧着一盒酥糕,递到她面前。
方才离远,现在,一股香气幽幽而来。
旁边十王妃道:可使不得,哪有让娘娘亲自分发的道理?看这丫头说的,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再说,今儿难得你等都赏面过来,本宫高兴。
……翘楚暗想自己多心,现代香水款式这么多,也会碰上用同一款的,何况是香脂淬取尚不发达的古代。
脂粉薰香每个女子都差不多,怎么突然就记起是那天上官惊鸿衣衫上的香气。
再说,这是庄妃呢,她倒是想到哪里去了来。
娘娘身上的薰香真好闻,是京里香陶斋的新货吧?问话的是六王妃,这香陶斋的香精最是有名,为宫廷所用。
外面要买亦是有价无市。
庄妃一笑,银屏抢先回道:六嫂,母妃所用的衣物和香料都是母妃家中亲自送进宫的,母妃家里有最好的绸庄和香粉店儿,衣服和香料都只为母妃而作,外头哪有得卖?妹妹,是六嫂问得拙了,娘娘外家富甲东陵,店肆所产多为宫中指名御用,原来这服饰和香粉更是独特了去,只给娘娘用。
庄妃笑道,本宫殿里还有,若你们喜欢,随意拿去用便是。
众妃一阵笑语,连连道谢茛。
翘妹妹,可是身子见不爽?佩兰的声音略带担忧传来,因着她处境改变,如今在外,佩兰也和众人一样对她热络,方才自然,但这担忧却是真担忧,翘楚知道是自己的过份安静让佩兰担心了,连忙一笑摇头,默默掰了点酥糕去喂小九儿。
小九儿吃的欢,看翘楚有些发呆,脑袋自动自发的凑到她手中啃了口,他也不是个独食的孩子,将自己啃了嘴的酥糕推到翘楚嘴边,奶声奶气道:八嫂嫂,你也吃。
翘楚终于有些失笑,她也不介意小九儿的口水,刚凑近唇,手腕却倏地被一股大力抓住。
八爷……随着一声声礼敬的招呼,翘楚抬头看向握住自己手腕的锦袍男子,上官惊鸿眸里明显渗着不悦,将她手上的糕点夺下,一把塞进小九儿嘴里,小九儿哇的一声,吓得跑回庄妃怀里。
庄妃一声冷笑,众人一阵错愕,也不敢出声,庄妃惹不得,睿王更是惹不得,又想,睿王如此宠爱翘妃,面上亦不相让庄妃一下。
翘楚正想说句什么圆场,有人先笑道:娘娘宴请的是各位王妃,不介意我等来蹭个饭吧?翘楚一怔,却见出声的是宁王。
他背后还跟了七八个皇子,都是下朝之后一起过来的,上官惊骢也到了。
只是,不知为何新婚的上官惊骢眉宇间却有一抹不该有的苍青之色。
皇子当中,没有上官惊灏。
上官惊灏和上官惊鸿如今已成水火。
庄妃教养过上官惊鸿,今天上官惊鸿过来相贺,他自是不来。
但太子毕竟是太子,有太子的气度,并不阻止翘眉过来。
庄妃笑回宁王,说只怕请不到你们这些贵客。
这时,老铁突然从门口匆匆奔进,附嘴在上官惊鸿耳里说了几句什么,上官惊鸿向庄妃告歉意,说有事走开一下,去去就回。
众人看上官惊鸿模样谦礼,想他毕竟仍是看着庄妃的面子,除去翘妃确是他的禁忌——上官惊鸿走后,众人又说了会话,庄妃蹙眉看了翘眉一眼,道:太子妃不若到本宫房里歇一歇,用膳再使人唤你。
本宫若早知太子妃染病,说什么也不让太子妃走这一趟,省得如今太子妃盛情难却,抱病过来。
翘眉忙道,娘娘言重了,翘眉只是小病,并不碍事。
庄妃人仍是担心,对众人告了声歉,说失陪一下,亲自搀了翘眉进去。
翘楚心里乱,跟上官惊骢和银屏说了声,带上美人到殿外逛逛。
走了一会,到得一个幽僻之处,美人突然揽过她,低喝道:谁在背后,大胆贼人,竟敢跟踪睿王妃?一名小厮打扮的少年很快从后面的树坳走出来。
姑.娘好耳力。
他说着又恭敬的看向翘楚,翘妃娘娘,我家爷有请。
……想起殿中男子的气色,翘楚最终没有拒绝,随少年进了一处废置的园子。
美人退进一处残花从中。
近日可好。
翘楚这时看得更清楚,上官惊骢俊朗的脸庞瘦削了许多,他的气色确然不好。
你呢,你好吗?上官惊骢却淡淡反问,眸中却波光深深。
翘楚苦笑,今天之前,她很好,现在,她不知道。
香陶斋的薰香已是难买,何况是自家作的。
她这时突然有些怕上官惊骢,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心里又想,自己的想法太疯狂了,一切都是误会罢,回去好好问清楚那个人。
你可还好?此刻,她还是更加担心上官惊骢,又问了一句。
上官惊骢忽而低低笑出声,翘楚看到他眼中竟透出一股衰败来,心里一紧,不觉踏前一步。
上官惊骢盯着那双依旧离他甚远的绣鞋,亦依旧笑道:翘楚,我今儿趁机约你并无他意,只想问你一句,你如今可幸福?我听人说,翘妃很是得宠,但那是别人说的,我想听你亲口说一句。
372上官惊骢话里隐约有抹决绝的意味,翘楚有些怔仲不安,却终是缓缓问道:若我很好,你……我不会再找你。
上官惊骢亦缓缓答着,瞳孔光芒发灰败却又另有一股灼亮,两股截然相反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他似乎在死死压抑着什么,却凝着她,笑道:小时候,我和八哥都喜欢到这个园子玩,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自小就不喜对方,都不希望对方过来,八哥幼年身体不好,有一回我们打了一架,我将八哥的头打破了……胜者为王,所以这园子便是你的了?怎么落得如今一副破败光景?翘楚看着满园破碎的盆栽瓦砾,笑着问道,心情难过,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笑,这样才能能让对方不担心。
不,后来父皇一怒之下,将园子封了。
翘楚一怔,难怪这里如此凋零……这些天每天上下朝,我都会暗暗打量八哥,他眼里有笑意,以前他不是这样的,我不喜欢他,但我知道,他其实也苦。
他的改变是因为你。
我亦不断探听你的情况,人人都说翘妃很得宠。
后来我生了场病,开始做一个梦,每次会梦到这个园子。
楚楚,这个园子就是你。
我总想着将你夺到手,亦为此做了违心的事,很好笑呵,如今我终是明白,我所做的最终伤的将是你,舅舅告诉我,父皇已对你动了杀意。
我会保护你。
再次想到皇帝的杀意,翘楚亦是浑身一颤,又想起景平曾说过,那紫衣男人是上官惊骢的人,他也为夺嫡在策划什么吧,一股暖意从心中缓缓流过,她为他终于放下而开心,却更为他心疼,她终是负他一腔深情。
惊骢,我还是那句,皇位,若你想要,就去争,若不想,便按你自己喜欢的方式去活。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过的好,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你不必担心我,你八哥会保护我。
你的幸福,对我来说,亦比什么都重要。
阳光映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将他轮廓勾勒得很是深刻,如眼中的悲凉却坚定一样。
翘楚伸手用力擦去眼角的泪水茛。
傻女人,莫哭,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还记得我给你的狐氅吗?上官惊骢爱怜的看着她,想走过去,却很快抑制的止住脚步。
自是记得。
这狐氅不简单,为我夏族地方官员所获,先是到了我外公手上,我外公对我外婆最是宠爱,外婆家中人丁单薄,外公甚至让我母.妃随了母.姓。
听说夏海冰夏大人是你家中义子,怪不得他夏姓,你母妃却是庄姓。
只是这些和狐氅又有什么关系?翘楚疑虑道,心房忽而骤收,她有种感觉,这好消息制只怕并不小。
狐氅来自一只千年白狐,据说他便是狐族女王的丈夫。
白狐在狐族和他族一场大战中为救狐王而死,那场大战在人界,当时狐王身受重伤,被族众仓惶带走,白狐的尸体便遗落人界,后被猎人捡拾了去,剥了皮,取了内丹,那两样东西自此便在人界辗转千年,直到落进我外公手中。
翘楚怔怔听着,心思反在那白狐身上,出神道:都说狐.狸是妖孽,亦能如此深情?谁说不能?上官惊骢仰头一笑,续道:白狐的皮毛制成了狐氅,内丹亦做成了两颗珍药。
外公将狐氅给了我,药一颗给了我外婆,一颗给了我母.妃。
后来我母妃将丹药献给了我父皇,我父皇自是大为欣喜,认为我母妃对他爱戴,可惜后来老铁受了重伤,频临生死……铁叔?嗯,八哥遂去求父皇赐药,父皇本不同意,后来是母妃求的情,才赐了药。
翘楚惊讶,没想到还有这一段,心中随之苦笑,他和庄妃情谊果是不浅——只是不知是孺慕之情还是什么。
然不久前,我外公和外婆到山中游玩,我外婆被野外毒物咬到,返家数个时辰便撒手西归,我记得八哥说过,那出自白狐内丹的药能愈百毒治生死,只要还有一丝生气,便能救回。
若我外婆早已服药,或是中毒后回家立即服药,根本不可能身死。
你的意思是……我外婆对我母妃爱逾性命,我当时便怀疑她将另一颗丹药给了我母妃。
只是我接报后心中恸戚,又怕勾起母妃心事,并没问她。
昨日下朝看到睿王府下人来报,说你病了,八哥慌忙离去,上回我的医女替你诊治时便说你心疾严酷,我立即想起这事。
楚楚,我会设法帮你拿到丹药,如此你的心疾极有可能治愈。
我的病能治?翘楚忍不住全身颤抖,虽然上官惊鸿告诉她,他一定会设法替她治病,但她知道,他只是安慰她,若能治,他早就替她施手术或是其他。
她能活下去……她伸手掩住嘴,泪水却簌簌而下,流得凶狠。
上官惊骢方一踏步,双手握紧,停在原地,他甚至不能替她擦掉泪水……惊骢,谢谢你……翘楚话口未完,却见上官惊骢忽然变了脸色,有人,不可能……谁会来这个早被封了的园子,他说这身影一闪已跃到她面前,将她揽进怀里,往美人所在的茂密花丛纵身跃进去。
翘楚被大手轻轻捂住口鼻,见左右二人都一脸警惕,亦满心紧张看了出去,一个女子的身影随之映入眼帘。
373是翘眉。
她不是随庄妃进内休息吗,怎么会来这里?她心口突突跳着,却见翘眉蹙眉四处张望着,似在等着什么人。
过了好阵子,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
抱歉,让你久等了。
那声音——翘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出现在翘眉背后的是一名男子,男子是上官惊鸿。
八爷是借娘娘此处来与翘眉见一面?嗯。
翘眉眸中映出大抹辉晕,难为你如此用心……眼前所有景致仿佛都在翻转,翘楚捏紧双手,方找回一丝力量向那靠近的二人看去。
庄妃和翘眉……原来都和他有纠缠。
却见上官惊鸿从缓缓怀里拿出一个小瓶,递给翘眉。
这是你身上之毒的解药,要见你一面不易,若贸然送到太子府,教二哥知道,你的处境更难,我惟有籍此将药给你。
翘眉微微一震,随之低低哽咽出声,我还以为,你不会将解药给我。
互换,很是公平。
好了,你回去吧。
公平?不公平!你可知我为了你受了多少委屈?翘眉几步上前,将上官惊鸿紧紧抱住的那一刹的颤抖,亦在翘楚的心上颤划过。
我们是互换解药,可太子并不那么认为,夏王府回去那天,他就打了我……这几天他也打我……上官惊鸿将她推开,但并没有走,微微皱眉转过身,翘眉两眼通红,缓缓摘下面纱。
二人侧立着,翘楚清楚看到翘眉的脸。
嘴角破损,红痕淤然,左颊也高高肿起……我知道,当年是你,我知道,你心中对我有意,对不对?翘眉低声说着,再次依偎进上官惊鸿怀里。
上官惊鸿微微一震,他双手垂在衣侧,没有动作,却亦并没有推开翘眉。
当年什么。
他们还有前缘?一股冰冷慢慢从眼眶跌到鼻翼上的时候,翘楚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她伸手抚住心口一下,模糊的视线里突见上官惊鸿狠狠推开翘眉,冷冷道: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我能力范围之内,会做出补偿。
仅此而已。
他说着终是头也不回的快步奔出园子。
不,你对我是有感觉的,我知道,我知道……翘眉嘶哑着声音,捏着面纱哭了很久,方咬牙戴上,随之亦快步出了园子。
……翘楚……用力摔开放开自己、又握向自己手的大手,翘楚深深吸了口气,双手往眼上一擦,笑道:惊骢,狼狈的时候,让那人自己呆一呆,好吗?解药,莫要费心替我拿,别为此影响你和……庄妃的感情,我的病治不好了,不会好了。
……上官惊骢没有再追来。
翘楚方慢慢收住脚步,一看,竟不觉跑到莫愁湖。
主子,你莫恼,身子要紧,夏王的解药,咱们一定要要!美人慌了手脚,口中低低说着,两眼通红,抚紧她的肩膀。
睿王他……他可不喜欢翘眉那女人,只是给她解药而已。
美人低低不断安慰她,翘楚心中苦涩,是啊,她是不是该庆幸上官惊鸿到底推开了翘眉,但翘眉碰他那一下,他亦是有些感觉的吧,否则,以他决绝的性.情不会不立刻推开她。
还有庄妃……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到她终于将所有悲恸死死压下,在美人的搀扶下回到庄妃寝殿的时候,却见众人都站在殿外,神色俱是焦急,庄妃,翘眉和上官惊骢都已经回来,上官惊鸿、宁王和一些王子却不见了。
一看到她,七王妃立刻啊哟一声,跺脚道:翘妹妹,你这是上哪里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你可把八爷急坏了。
噢,他呢?翘楚淡淡问道。
七王妃一愣,翘楚平素与人交往虽不热忱,但言谈之间却极是温和,也不摆架子,她现在与六王妃、十王妃都极力和翘楚交好,一方面是畏怕睿王,仍为前事忐忑,另一方面倒是真愿意和翘楚亲近,她知道上次的事,翘楚若真要计较,他们都必吃大亏,更无想过报复,现下看她神色冷漠,眉眼间隐隐藏着一股伤痛,心里有些害怕,竟不敢搭话。
银屏有些不满意,哼了一声,八嫂,这全部人都在等着你好传膳呢,走走逛逛也得记住个时辰是不是?她还待再说,却见一到冷冽目光掷来,是上管惊骢,她咬咬牙,别过头。
这时,庄妃亦淡淡笑了声,翘妃回来便好,总归是本宫这殿小,装不下菩萨。
都进去吧。
可不是,三妹往日在北地常常牧马放羊,沙漠泽地自是广阔惯了。
一道声音随之轻笑搭口。
众人看庄妃出言讽刺,翘眉亦搭了话,都一阵尴尬,两边都是得罪不得,亦有不少人悄悄去看翘楚的手,果见薄带茧子。
美人看各人目光,心里一怒,便要回敬翘眉,翘楚却伸手拦下她,看向庄妃和翘眉,原来娘娘也认为这里见小吗,也罢,翘楚便回去牧马放羊去。
她说着转身便走,背后一阵低沉挟着怒气却打断了她,翘楚,你到哪里去了?374那样的语气——.除去上官惊鸿还有谁?她缓缓转过身,只见他领着好些禁军大步走过来,不远处宁王和几个皇子也各自领了禁军,想是去寻她的,难怪他会怒,现在离用膳的时间过了半个时辰不止傀。
只是,他眸中跳跃着的火光和担心带给她的并非没有往日的甜蜜,而是忽然而至的倦怠。
她看到旁边女人羡慕的眼光,便连庄妃和翘眉都盯着她。
在别人眼里看来,那是睿王的紧张和爱宠,倒将她对庄妃的无礼一时忽略了去,她却越发疲惫,到上官惊鸿终于紧紧握上她双手,又带着怒气再问了她一遍的时候,她心中的清明如滴出水来。
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哪怕再辛苦走到今天。
她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用同样平静的语气回他,方才到了一个废置的园子去,看到两只漂亮的鸟儿在那处玩耍,看的出神,忘了时辰。
握在手腕中的重量突然跌下诘。
爷,臣妾先告退了。
她刚好得脱离开,微微侧身之际,看到上官惊骢微微蹙眉,翘眉身子一晃,便是老练如庄妃脸上也有些变色。
几步之后,只听到上官惊鸿的声音在背后传来,娘.娘,翘楚身子有些不适,惊鸿先携她回去。
告歉了。
实际上,上官惊鸿并没有和她一起回府,老铁却一路跟着,约是奉了命,她不知道上官惊鸿去了哪里。
那个回答并没有带着太多情绪,更多的是,她不想给自己犹豫的机会,为维持这些天来的幸福而沉默。
她原以为,也许他们回来能谈一谈。
她让美人回院里,美人本不肯,但看她坚决,咬牙退下——因为房门外老铁找了很多婢女守着,方明也亲自过了来。
她强撑着吃了点东西睡下。
睡不着。
意识有几分昏沉。
朦胧中,不断有人进来看她。
似乎是方明。
他怕她出事吗,却为什么不亲自过来?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识愈加迷糊,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闯了进来,被子随之被掀开,她被人猛地抱进怀里。
那样强硬的举动,那阵熟悉的气息,除去是这个王府的主子还能有谁?我过去只是给她送药。
上官惊鸿的声音低沉粗嘎散落在她耳边,语气很是急促。
她缓缓睁开眼睛来,从他怀里挣开,他不愿用强,亦缓缓将她松开,双手却仍捏在她肩上,她摇头一笑,低道:惊鸿,送药,我可以,铁叔也可以,甚至庄妃也可以……你心里其实想去见见她吧……看看她好不好。
说到这里,她也蓦然顿住,突然发现,这话说出来,他们还怎么谈。
果然,上官惊鸿变了脸色,却又随之摇头,大手捏得她生疼,不是那样的,翘楚,听我说……他的眉宇纠结厉害,他突然止住话语,在她唇上重重一吻,却转身快步出了去。
翘楚怔在床.上,直到不知过了多久,秦冬凝出现在她面前。
翘姐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秦冬凝蹙着眉,有些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驾车的是老铁。
当驰行了一段时间,秦冬凝领着她走下车来的时候,已是满天星华。
是一处广阔的野外。
地上是草沙,不远处有河溪,河溪另一侧远点的地方竟是一片村落人家。
草地上支了几个帐篷,帐篷前支了个架子,架下篝火燃着柴香,架上烤着半只羊。
地上,又放了好些酒具茶具,围在周围盘腿的坐的是她熟悉的人,宁王几人还有睿王府几人,只差沈清苓没有过来。
嗯,没有过来的还有上官惊鸿。
她疑惑的被冬凝领着走过去,到她也坐下来,佩兰递给她一盏茶,宁王看着她道:翘楚,你也许愿意听听几年前一个故事?他的神色没有往日惯有的戏谑,很是庄重。
翘楚虽满腹奇怪,仍是点了点头,也暂且不去想上官惊鸿的事。
各人也都很静,认真听着宁王的话,哪怕翘楚从他们脸上看到一种似乎已然知晓的神色。
六七年前,你翘部曾迎接过一个贵宾,你还记得是谁吗?太子。
不,不是太子,是……老八。
……木枝被烧得噼里啪啦,就着这种让人安稳的声音,宁王说起很多年前北地的事——那些她曾经历过的事。
每个人都看着她,眼中都有隐藏的喜悦,翘楚明白他们的心思和心意。
但她浑身的振颤却非他们认为的原谅或体.谅上官惊鸿,而是,她真真没想到从一开始就不是别人,而是他。
质子,蟁楼,包括少年桀骜不驯带着邪气的眉眼在她脑里忽然清晰。
她突然想,若他们当初便知道对方身份,会不会就更改了这中间的过程,一开始就相知相惜,不至于到如今的千疮百孔之后如履薄冰。
她缓缓站起来,却看见一个人亦缓缓从最近的一个帐篷里走出来。
上官惊鸿?他紧皱着眉宇,深深看着她,眼中有抹绷紧,便是双手都紧握在一起,但却仍脚步不停,直至走到她面前。
翘楚,我确实是想去见见她,当年她曾舍命救过我,这事,五哥他们都知道,不骗你。
翘楚心里万水千山,良久,上官惊鸿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自嘲笑着,眸光越发暗了去,她终于低低道:那便做我的女人吧。
眉儿,若有一天我得登尊位,必以天下最贵之聘迎娶你。
——————————————————————————375握在她脸上的手骤然跌下,便如在庄妃殿外一般。
.她苦笑,没有看他,但原本已不着痕迹微微退去的各人都很惊讶的看着她,不解她话里意思。
篝火炙香,村户星空,她弯腰从架子旁拣根木枝扔进火里——他用了心了,大家都用了心了,营造出这么一个气氛。
从没被这么多人在乎过,该知足的。
可为什么爱情偏偏这么难为,容不下一丝杂质。
女人怎么总爱究真,男人一生要的东西很多,她们往往却只要一份不变,哪怕撕开平静最终伤了自己亦伤了别人。
但如果这世上还有值得去究真的,除了感情又还有什么。
她看着火光跃动,眼中湿润。
你要睡回家睡。
来声音从背后轻轻而来,却低缓得分明带着一股强烈的情绪压抑。
她直起身子,哽咽着笑回道:上官惊灏,你爹喊你回家吃饭。
翘眉,我爹不会喊我回家吃饭。
声音随之又接续过她的话,几不迟疑,翘楚微微掩住嘴,手慢慢抚到头上,那里有着一处很模糊的伤疤,若不仔细看,是断断看不出了……伤痛总是只有时间记得茛。
上官惊鸿慢慢蹲下,手按到脚上,那里也有一处疤痕,亦早已模糊了痕迹。
他们在说什么?怎么太子太子妃的?景清搔头,见气氛有些凝窒,呐呐出声又很快在宁王宗璞和景平严厉的目光里住了嘴。
翘楚终于缓缓抬眸看向上官惊鸿。
上官惊鸿眼中瞳孔之亮,好似倒映了天幕所有的星光,他没有戴铁面,能清楚看到他辉华光璀般的笑,眼里、唇边,可笑里却尽是沧然。
他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字将字咬得清晰切齿,你竟敢对我说慌,凤清大妃固然该死,你更该死,你的心疾便是这么来的。
心疾的事,翘楚反倒没有在意,若是为他而得的病,她更是不再遗憾,心里仍为多年前那个画栋明美的彩楼微微恍神,想起两人种种,亦笑着含着泪低头去看篝火。
没有翘眉,不会再有谁。
火光轻爆,她一惊,已被一股大力揉进怀里。
若我能早点知道是你,我会对你好,我不会对你做以前那些混帐的事……火光摇曳着她瘦削的身子,心头那股剧烈痛楚压得他几无法呼吸——上官惊鸿遽然想,她犯病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一副光景?不知道,为何认为不爱翘眉,心里却隐隐有股躁动,是美人本来便和江山连在一起?男人一生求之若竭的东西?但这一刻他清楚知道,倾国倾城亦不过是过眼云烟。
那一丝轻躁便被她抚上额际的动作带走。
他知道他的心,从此再也装不下其他。
不单单是舍命之情,是那年她的每一句话。
哪怕他知道,她本想救的是上官惊灏。
因为那时虽还没部落之间的战争,她和她母亲的遭遇却并不好。
翘楚。
翘楚。
他虽早已后悔以前对她所做的种种,却没有什么时候像此刻痛恨自己。
他看到前方宁王老铁等人眉眼还缀着惊震却亦含笑看着二人,他更加用力抱住她,就像他对她说过的,有些话,他绝不在众人面前说,即管他们是他最亲近的人,有些事,他亦绝不在他们面前做。
但如今,他只想将她好好抱紧,再也不要错失失去。
因为她,他甚至可笑请来所有人作证。
庄妃殿门口,她的一席话乱了他的心。
他自问机辩,却惟恐错说什么,宁愿让他人来说。
换在往日,即便是清苓,他何肯这样做。
面对她,他所有的原则早已无存。
是想带母亲离开北地故而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太子’?你怎么那么傻?上官惊鸿温热的气息缭绕在她的肩背上,翘楚苦笑,她没想到竟是在这个情况下揭出当年心疾的事,但他的推断却让她暂时不必去想秦歌的问题。
翘楚没有回答,上官惊鸿她还在生气,缓缓将她放开,又迅速瞥了宁王一眼,宁王会意,使了个眼色给众人,秦冬凝立刻道:哎,喝酒吃肉了哟。
我肚子都饿扁了。
上官惊鸿遂环着翘楚一并坐下,众人看他心情总算大好,不比之前阴沉,精神亦为止一振,方明动手割肉递给上官惊鸿,上官惊鸿拒绝了,亲自去给翘楚伺弄吃的。
翘眉的事,她选择信他,但一波止,最让人难堪的事还在。
但也许亦只是她的误会——翘楚虽不想打破此刻大家的快乐,仍是出了声,惊鸿,我们四处走走好吗?上官惊鸿自是不拂她意,立刻放下匕首,拉她起来,众人亦是知识情趣的,佩兰笑道:快去吧,莫太晚回来,不然一会只剩下个骨架子,你二人可别怨我们。
上官惊鸿挑眉,若翘楚要吃,本王到溪里捉鱼虾便是。
景清嘀咕道:夫人,你看爷那样子,要回亦是直接带翘主子回帐子,哪还会过来这里。
众人一愣,都心照不宣的各自侧头,忍俊不禁。
翘楚自是明白众人想什么,脸上一热,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却悱恻不安。
……没想到上官惊鸿果真将她带到溪边,他笑道:想吃鱼虾么,爷捉给你吃。
你和庄妃到底什么关系?他说着当真弯腰去挽袍裤,翘楚咬了咬牙,却终于问了出来。
376梧桐还没到花期,只见叶,不见花。
.梧桐树下,翘楚看了看被遣到不远处的四大美人和景清,见他们都一脸紧张的盯着她这边看,不觉摇头一笑。
这是她最近做得最多的动作,大有无奈之意镑。
对面,靠得极近的女子微微变了脸色。
好,我听完了,先回房了。
她正要离去,对方却将她拉住。
清苓姑.娘,请放开翘主子。
一股疾风往二人相握之处扫去,拉住她的正是沈清苓,动手的却是景清,他比四大和美人更快一步,警戒的盯着清苓。
清苓背后的阿绣不敢上前动手。
今时今日,睿王府内外谁不知道,翘妃是睿王最爱的女人阉。
清苓一惊,眸光暗了暗,却终是放开了她,淡淡笑道:你以为我胡说诬造?他看似宠你,但你并没那么重要。
你说的我已经知道了,谢谢。
清苓微微一震,盯着她看了片刻方才离开。
翘主子,你没事吧。
景清小心翼翼的问,翘楚仍是摇头笑笑,看到清苓不快的模样,倒是这些天里唯一的乐事了,可惜这种快乐并没维持多久。
从宫里回来那天,清苓便找过她,只是她回府便即睡下,方明怕打扰到她休息,将来访的清苓拦下了。
后来,他们去了野外,清苓知道了,心里不快,去了别庄散心,直到今天回来。
前些天她受庄妃之邀进宫的事似乎提醒了一直安静的清苓——庄妃和上官惊鸿之间并不单纯的关系。
清苓方才找到她,让她将四大几人遣到一边,对她说了这事,又说,小九儿大有可能就是上官惊鸿的孩子。
实际上,她数天前便知道上官惊鸿和庄妃的事,只是没有想到小九儿——她伸手抚上眉心。
还记得上官惊鸿那晚的反应。
是谁跟你说的?彼时,他正兴趣怏怏的弯腰给她捕鱼捉虾,闻言倏然直起身子。
神色一瞬间换了个人似的,又冷又狠。
他第一个反应不是否认,而是问是谁说的,她知道,那就是真的了。
但她感激他的实诚,起码他敢做敢当,没有尝试去骗她,哪怕女人有时其实是很好骗的。
不认为欠我一个解释吗?我和庄敏的事,没什么能解释的,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过去?就在几天前,你衣服上还有她的味道。
上官惊鸿眼中露出困.兽般的利芒,痛苦狠意并存。
仿佛她是他的仇人一样,他们之前的拥抱和他的歉意,更加珍惜的心情都是假的一样。
庄妃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她一直不知道的却比清苓更重要的存在?终于,他大步上前,用力按着她双肩,沙哑着笑道:翘眉也好,庄敏也好,过去的已经过去,我向你保证,我们以后会好好的,只有我和你。
他的话没令她欣喜,只让她绝望。
过去?她以为在她回来之后,二人之间已经有了共识和默契,都是彼此的唯一,原来那时根本不是。
前事再难堪她可以放下,但为什么几天前他却仍和庄妃亲近。
然而,他根本不打算给她解释,仿佛在固守着什么至关紧要的东西一样。
唯一令她庆幸的是,她如今竟如此豁然,不会为之犯病。
也许在她心底深处,从来没有真正认定过他们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残缺才是他们既定的宿命。
哪怕在那聚少离多、短暂幸福的日子里。
亦终于,她笑着回看他,你很脏,上官惊鸿,你真的很脏你知道吗?那是你弟弟的母.亲,你的养母,你父皇的妻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愈悲伤,他们都愈笑得璀璨。
他闻言举起手掌,眼眸全数而暗,很快又燃起凌厉怒火,煞是骇人。
劲风从她脸沿擦过——各人似是发现不妥相继而起,吃惊着向二人飞奔而来。
这掌力道之猛,会很痛吧。
但她根本避不开,只能选择闭上眼睛。
水声轰隆,一阵冰凉溅到她身上。
她浑身打颤睁开眼来,只看到上官惊鸿已然走远的身影,溪水表面还搅动着一个一个漩涡。
他终是没有打她。
月下,半途中的各人怔愕的看着二人。
这一头,那一头。
……回程的时候,才知道那竟是老宅所在的村落,他的用心终究化为水。
回到王府这些天,他白天仍是很忙,有时回来,也只会到郎霖铃房里用膳——他后来将郎霖铃接回府了,但他会让老铁几个人轮流守在她身边。
他亦没到她房里睡。
只是,她每每在深夜里入睡之际,总觉有人将她抱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喃,别尝试离开我,否则,我必定血洗北地用它做重娶你的聘礼。
她不知道那是梦还是真实。
不知为什么,她最近都没有失眠,睡的极熟,就像被人暗中喂了安眠药一样。
但那道声音低得沉得宛似真实。
不管是不是梦,她都没有打算再走。
不比上回,如今王府四周都盯梢着人,皇帝和上官惊灏都不会放过她。
她要将孩子平安生下来。
且皇帝以前虽答应报她母亲一族周全,但如今部族已不被皇帝祝福。
上官惊鸿要动那边的人易如反掌。
还有两天便是宫宴。
今早听景平说,翘振宁夫妇昨日已经到达朝歌,见过皇帝和太子,意.欲过来睿王府拜谒,却教上官惊鸿婉拒了。
377她也不想看到他们,只想看看汨罗,但汨罗一来不在翘部,皇帝并没有另外送信邀请,二来汨罗近日也染了点病,不合适长途跋涉。
.其实,清苓的话还是给了她重重一击。
哪怕她和上官惊鸿现在已有些如同陌路,但她说什么也无法想像那个坐在她腿上叫她嫂嫂的小屁孩是他的孩子。
宫宴是大喜庆,大热闹,然而,她这几天心里总有股强烈的不安之感,较之之前桌方镜的事时更甚来。
再说,还有什么事比她现在的情况糟糕?她不是迷信的人,但这几天七王妃来找她去庙里拜神什么的,她还真想去一趟。
小姐,爷一会看到你专程在这里等他,指不定有多高兴。
她让四大几远远站着,自己在园中慢慢散步——清苓既走,她还是更愿意呆在这阳光之下,却突听得一阵嬉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她正想避开,对方却已发现她。
妹妹。
茛郎姐姐。
她赶紧也回打招呼,知道郎霖铃是在这里等上官惊鸿下朝用膳。
她既搬到书房那边去,不若以前和郎霖铃住在同一处院落,同一条廊道,郎霖铃最近回来了,但二人碰面极少,偶尔会在这园子碰到,简单打个招呼便各自为政。
她知道,上官惊鸿如今吃宿都在郎霖铃那边,经过这么多的打击,练就了心理素质,只要不去想,便不会辣辣的痛。
她想,这些日子总会过去的。
即便他将她的路都断了,翅折了,时间过去,将一切磨平,即便她仍被困王府,她亦是自由的。
她怎么想归怎么想,但她却并不恨郎霖铃。
正准备寻个借口走开,郎霖铃突然问道:翘楚,有兴趣下盘棋吗?翘楚怔了下,这里没有电脑电视任何娱乐,亦不能为了某个人老犯忧郁,这提议很益智,她最后并没有拒绝。
但她还是多口问了句为什么。
想看看你的能耐到底有多少。
郎霖铃看着她,轻轻笑了下,有些自得,有些骄傲,亦有些悲凉。
……开始围观的只有郎霖铃的婢女扇儿和翘楚那边四大三人,后来从园里经过没活儿的奴.仆都过来围观。
二人也并不避讳,该怎么下就怎么下,该说什么仍说什么。
第一局,郎霖铃赢了,用了很短的时间,第二局,翘楚花了很长的时间扳回一局。
现下是第三局。
郎霖铃瞥了眼翘楚被围死的一片地域,道:妹妹,我有种感觉,很快便是你死我活的时候了。
翘楚想了想她话里的意思,应了声。
有些子儿,现在有用,即便拼完生死之后亦很有用处,拼过生死便到结局时刻,还有用处?莫忘了下一局又开始了。
郎霖铃笑,在棋盘内放下一子,翘楚此时更是完全明白她的意思,轻轻笑道:执子的人懂得。
不,执子的人聪明,也因为本事,不将这些棋子放在眼里,需要旁人提醒。
翘楚看看棋盘里,她执白,白子情况已极为不利,她想了想,挥手让围观的人退后。
众人正看得兴起,虽不是多数人识棋,但其中也不乏会看的上了点年纪的仆人,这些人会做解说,主要这下棋的是两名主子,都饶有兴趣,想知道谁胜谁负——这时看翘楚有命,都有些不甘愿的往后退去,景清最是积极,今日轮到他当值,护守翘楚,见状立刻低吼一声,退退退,还不快往后退。
各人见状,忆及上官惊鸿这些天性.情越发阴沉,虽听说因处理各部事宜得力被皇帝在朝上连赞数次,但不知为何他却并不因此而高兴,反一身寒霜,对翘妃的宠爱倒似不减,每每令方总管等人守着随待吩咐,但却不到翘妃房里去。
这爷既夜宿郎妃房中,翘楚心情自是好不到哪里去,虽平日温和,遇事极好商量,却不敢多冒犯,提出留在原地看棋的话,一下便退到数米之后去,远远看着。
因每一局终,郎、翘二人会以梧桐叶算胜负,赢者得叶。
翘楚看众人退后,方道:翘楚明白这些棋子之力,姐姐正好做这提醒之人。
郎霖铃这时也神色一整,我爷爷知他能力,但心里始终存着顾忌;他必定亦望我家相助,只是他脾性冷傲,开不了这个口罢。
他待你虽是最好,对我却始终有情,否则不会将我接回之后便每晚宿在我房内,只是先前我……我亦是令他失望了,他才宿我房内每有意愿却……翘楚心里一紧,又听得郎霖铃压低声音道:若姐姐亦有孩子,妹妹,你说我爷爷会如何?*****花园前隅。
两名花匠跪在地上,簌簌发抖。
谁再多说一句,本王便一并罚了。
方才旁边又有数名老花匠帮忙相劝,却教眼前一身冷冽的主子一声给截下了。
本来,这时节多虫害,有些花养不好往日并不至于打罚。
这主子方下朝回来,行走间,明明看似心情极好,不知业着什么大好之事,他这些天每每是阴酷厉冷了去,还在猜测,他却突然眸色一沉,再便是下令重重杖罚。
方明和景平对望一眼,景平蹙眉劝去,方明看向老铁,老铁皱眉,半晌,目光一动,道:既放了话,怕是谁劝都不行了,我去找个他绝不会一并罚了的人过来说情。
爷亦是忍了多天了,今儿又得了个好消息,那边这些天却一句话也不曾和他说过……————————————————————378老铁一走,方明和景平始知有猫腻,上官惊鸿拿着小铲药壶调理花草,并没有让护卫动手杖笞。
.这样的事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在刑部已发生过,只是那时上官惊鸿目的更复杂一些,眼下上官惊鸿的目的简单,但情况却棘手多了。
好端端的便突然闹僵了,没有人知道溪边二人发生了什么事。
上官惊鸿不说,方明景平私.下问过翘楚,翘楚亦不肯说。
老铁很快折了回来,道:翘主子那边正杀得兴起,一时三刻怕是不会动了。
话,他自不会对上官惊鸿说,而是向着方明和景平而说的。
二人大为怔讶,上官惊鸿却一扔小铲,拂袖站了起来,冷冷道:杀?她在杀什么?这是多天以来,上官惊鸿第一次主动问起翘楚。
正和郎妃在下棋。
老铁苦笑道。
****傀*郎霖铃的话,让翘楚怔愕了好一会,随之微微苦笑。
郎霖铃将利益关系摆到她面前,希望她能劝上官惊鸿……方才老铁过来,似有事找她,她远远做了个手势,示意稍后再找他,先将与郎霖铃这盘棋下完。
难下的棋。
翘楚,你我以前嫌隙,但自你意.欲离府始,我便有心交之。
有些话亦不怕对妹妹说。
郎霖铃看了眼远处仆众,放下一子,轻道:我回郎府数日,听闻了些事。
近日我表哥府中来了客人,妹妹可知客人来头?诘翘楚听她如此说,心知这客人必定不简单,忽而想起多日在玄湘酒楼所见的紫衣男子……心跳一紧。
郎霖铃看她凝神,续道:此人乃是我爹过命之交燕翔国国主幼弟燕王爷之子,燕紫熙。
燕国与东陵有城池交界,多年来城邦默认为东陵所有,然数年前,燕国国主看城邦日益繁华,说城邦应为燕所有,两国遂起战祸,后以燕战败签下和约告终。
实际上,对于这场战争燕王爷并不赞同。
燕紫熙此来东陵,一为寻找离国后失踪多时的妻子,二是受其父之托和我爷爷之邀,到东陵来相助我表哥贤王。
燕紫熙能力卓绝,有其父燕王爷之风,燕国战败以后,父子二人协力出谋划策,数年里将燕翔国力迅速恢复,深受国民拥戴。
燕国内政如今亦是复杂,燕国国主年事已高,随着燕王父子壮大,手握半国兵马,朝中大臣亦分为两派,一拥燕皇帝太子,一却拥这燕王爷为下任皇帝。
郎霖铃最后一字缓缓收结,翘楚一惊,手中子几乎跌滑下来。
这一下,她终于完全肯定,当日所见的紫袍男子就是燕紫熙,原来竟是这般大来头。
她立即想起后来问景平的话。
不对。
景平后来必定骗了她,当时,上官惊鸿说的,必定不是那句什么你是九弟的人。
燕紫熙是郎家的另一道城墙和势力!这样的枝蔓牵系注定了他不可能是年轻的夏王的人。
景平有所隐瞒,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上官惊鸿早在酒楼便已觉察到她看出端倪,遂命景平那般说转移她的视线。
他不想她担心。
上官惊鸿的处境并没有目前看到的好,内忧外患。
他拒绝了彩宁,虽现今并未听到彩宁与太子交好的消息传出,但单是贤王,便有郎家军并燕翔半国兵力相助夺位。
他总是事事瞒她,朝政,感情……郎霖铃察言观色,看翘楚深黯失神,遂缓缓道:方镜的事,我明白了很多。
我愿意全心爱他助他,你也是一样的,对不对?皇上的身子越发前康,拼个你死我活的时间确实快到了,你看,如今我表哥已被允再次上朝,这在皇上看来并没有什么,不过是卖我爷爷一个人情,但贤王既回朝廷,对郎家来说,意义不小。
贤王既被皇帝允许参与朝政,便不再是废王,皇上一旦大行,郎家拥护身为长子嫡孙的贤王继位也不至于被百姓诸多诟说,更为名正言顺。
翘楚当即接口,一番话说的毫不迟疑。
郎霖铃赞道:好,妹妹果然是个明白人。
除非我爷爷心中对他的印象扭转,否则,即便到时继位的是他,太子、夏王、宁王、更有我表哥,四周强敌环伺,这皇位能坐的稳么?翘楚笑了笑,没说承与不承,只是轻轻道:姐姐小心。
郎霖铃一怔,看向棋盘,翘楚方才还处劣势,这突如而来的一子,却成反扑之势——她们各有所长,她擅攻,步步狠,即刻制人于死地,翘楚则擅守,守中谋攻,难说谁更好更强。
二人智谋应在伯仲之间。
她猛一蹙眉,正要设法破之,一阵薄香逸过,一只修长的手突然握住她的手,她很快反应过来是谁来了,脸上一热,想起方才二人的话,也不知被这人听到没有,心里复一紧,时至今日,她对他越发深陷,否则也不会说这些,做这些——这时,那只手已拿过她的子,下到盘中一个位置上。
翘楚一惊,赶忙下了一子,对方极快,又下了子……彼此来往数次之后,对面声音道:你输了。
翘楚自嘲一笑,这猝不及防的竟被带动着以对方的速度来下,来不及思考,一下便输了。
她有些气闷,缓缓抬头,上官惊鸿淡淡睨着她,一众奴.仆方才似被止住了,这时方慌忙上前见礼。
379铃儿还下吗?.上官惊鸿不若往常点头示意,只温声问郎霖铃,正在见礼的各人心里都有些凉怕——郎霖铃笑道:时候也不早了,午膳应已备好,臣妾陪爷过去用膳吧,翘妹妹也一起来吧。
郎霖铃眼梢略略看过来,翘楚知她让自己考虑方才的提议,一直在想该怎么回答,这时有了想法,遂对上官惊鸿道:爷稍等一下,翘楚和姐姐说几句话,就让姐姐陪爷过去用膳。
踞上官惊鸿淡淡嗯了声,二人走开几步,翘楚压低声音道:郎姐姐,翘楚不能说什么,一切但凭爷决定,但我祝福姐姐。
郎霖铃微微一震,眸光渐冷了下来,妹妹该明白双赢之理。
翘楚本便是个输家。
其实姐姐若全心待之,他亦必知道。
祝福姐姐是我的心里话。
翘楚郑重回道。
以前,她不会干扰上官惊鸿的想法做法。
如今,即便他们感情不再,她也尊重上官惊鸿的想法做法。
男人需要骄傲,人可以被杀死,尊严不能被击败黔。
何况,若是能为利益多变的男子,又怎值得一个人交付,若真是那样,郎霖铃,你愿意吗。
郎霖铃盯着她审度了许久,道:我确实不懂你这个人。
她也没再说什么,很是干脆直截。
折回去,柔软一笑,道:爷,我们走吧。
本王倒有好些时候没有下棋了,郎妃既不再下,翘楚,那你与本王走一盘吧。
上官惊鸿瞥了眼石桌上的梧桐叶。
翘楚正想婉拒,又听得上官惊鸿道:今儿倒是人人闲置起来了?他说着眼尾一掠众仆,众人大惊,一瞬全部跪下,颤声告罪。
爷,他们也是忙完手上的活才过来看的棋,是臣妾不是,没有驱散。
众人看郎霖铃说情,都感.激地看向她。
翘楚却叫了声糟,本来在这里围观的都是暂得些空闲的仆役,上官惊鸿问罪反显无理,以其绝不可能被人钻一丝缝隙的脾性,方才众人只消答声是散去便行,被上官惊鸿一吓,有理变无理,争先恐后认错,反真成了犯错的了。
上官惊鸿却回道:铃儿,你先去用膳吧。
郎妃既求情,看在郎妃面上,这样罢,翘妃若赢本王,你们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
翘楚囧,看郎妃面上,下棋的却是她,什么道理。
这样一众人捏在手上,她允不是,不允也不是。
上官惊鸿又交待方明等人,说将两名花匠也带过来,翘妃若赢,便一并赦了。
郎霖铃抿抿唇,告退了。
翘楚只好重新坐下。
一旁的四大美人居然给她拇指,让她加油,翘楚哭笑不得。
不知是她下意识实在不想与上官惊鸿呆在一处以致水准失常,还是上官惊鸿确实厉害得恐怖,她输得快狠准,每每下不到盏茶时间便输。
她有些自娱的想,若是很没品的赌脱衣服,她现在输得只怕只剩条裤衩。
众人哀号,几乎都不再抱任何希望跪在地上看着她。
景清是个没品的小孩,哈哈大笑,直赞爷厉害,老铁等人有些目无表情的看着他,跪的虽不是他们,但没有谁愿意在午间阳光下暴晒,除了他这缺根筋的。
翘楚对自己也不抱任何希望了,直怀疑以前跟秦歌下棋,她偶有得手是不是秦歌相让,还是说转生后的秦歌棋艺倒退了。
所有人都暗暗叫苦。
翘楚最甚,便是平日,上官惊鸿在人前也不见得会故意让她而亏损了面子去,何况如今两人——终于在连缺钙的景清也意识到不妙连连呼热的时候,翘楚被逼出了急智,道:爷,嗯,上官惊鸿头也不抬,悠然自得的盯着棋盘。
翘楚想向爷讨教一事。
哦?爷允了?上官惊鸿微一迟疑,缓缓抬起头,见翘楚白嫩的脸蛋被阳光晒蒸得彤彤的红,汗水薄沾,唇色亦越发潋滟,下腹一紧,不觉又嗯了声。
翘楚想向爷讨教战胜爷的方法。
翘楚缓缓说道。
上官惊鸿明显一怔,挑眉间,伸手握住她的手,翘楚微微一颤,终是没有缩开,他带着她的手下了一子,自己另一手下了一子……末了,他一扫棋盘,淡淡道:你赢了。
众人如获大赦,瞬间退得干干净净,连四大美人都给景平等人驾走了。
翘楚心里忽而起了丝慌乱,起身道:我也回去了。
手却仍被上官惊鸿紧紧握住,潮热的湿气从他的手一下窜到她的手掌。
他冷笑一声,横过石桌将她整个抱起,扯进怀里。
随之也不打话,如铁般的手臂勒紧她,俯身便吻上她的唇。
动作粗.暴如掠夺。
翘楚无法推开,被他在口舌里捣弄个遍,唇瓣麻肿了方被稍稍松开,又羞又怒,咬牙盯向他。
上官惊鸿亦然,冷冷回盯她,这么多天,你果真一丝都不想我?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不找我?翘楚反驳,我找你做什么,我们之间已无话可说。
无论你想不想,今晚我就能将你治好,你我有的是一生时间纠.缠。
……治愈谈何容易,翘楚不明白上官惊鸿话里到底什么意思,他掷下话便离了花园,大概是到辖下二部办事去了,午后傍晚都不见踪影,倒是四大却从驾车小厮那里听到夏王病重的消息。
380是夜,宫。
.入睡之际,庄妃觉得有丝异样,一惊坐起,猛地掀开床.帐,果然,黑暗的卧室里,桌边有抹人影。
她心头肉.跳,正琢磨着要呼喊还是怎么才好,声音已淡淡而来,是我。
她微微一震,烛火乍亮,将来人的模样映得豁然。
铁面青衫,这人居然也不换衣饰——娘.娘可是有事,要奴.婢等人进来侍候吗?来门外的值夜婢女看灯火突亮,问了起来。
庄妃立即回道:没事,只是本宫今晚精神并不太好,听不得一丝声音,否则无法成眠,你们且和禁军退到百尺以外守着吧。
婢女恭敬应了。
待得脚步声远去,庄妃很快从穿鞋下.床,走到来人前面。
这人正是上官惊鸿。
她展颜一笑,便要往他膝上坐下,对方亦没有避让,双手在她腰上一抱,她脸上一热,却被他抱到旁边的凳上茛。
庄敏眸色渐渐转冷,上一回,他暗夜进宫,她又惊又喜,方一挨近他身上,他却将她推开。
她一声冷笑,低道:上官惊鸿,你既非想我,何苦进宫?来人正是上官惊鸿。
此时他眸光微敛,仍是淡淡道: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这人平日并不多话,庄敏想起他前些日子深夜冒险进宫,却是他得知她母.亲猝死一事,到宫中温言慰问,口气顿时软了几分。
上官惊鸿嘴角轻轻扬起,目光却有丝截然相反的危险意味,内丹。
庄敏大震,随之沉下脸色。
我算是懂了,你那晚进宫并非为安抚我而来,你早就将主意打在这最后一颗药丸上,你想打探清楚药丸是否在我手上。
嗯,你母.亲死的猝然,我立刻便想到那药——那颗我本以为早教你母.亲服下了的药,一问之下,你果真懊悔当初没有拒绝老太太送你的药。
庄敏大怒,劈手指向他,八爷,可惜你来晚一步了。
惊骢突然身中剧毒,你消息灵通,不会不知吧?这药,我要留着给他。
晴语,你的表现,有两点很是有趣。
第一,老九既然身中剧毒,你不是应该早就将药给他吗,怎么?还留着?除非你压根不想给;第二,你居然还能安然睡觉,这该是一个母.亲应有的所为么?庄敏闻言,神色一变,笑意愈冷。
说,继续说,本宫等听睿王高见。
上官惊鸿一笑,毫不折转,续道:翘楚的病亦不是什么新鲜事,若说之前并不是那么多人知道,九弟婚筵前天,父皇‘好心’宣她进宫,让医女检查,她的身.体状况会不传开来?宫里有心的人怕都是知道了。
毕竟是稀世之药,若真是老九要用,你不会不给,但落在这个节骨上,你怎会不疑心。
老九虽花费时日寻得太医亦束手难解之药,但一开始也不至于对自己太狠了去,除非你不肯赠药,他不得不变本加厉。
庄敏轻轻抚掌,秀眉美眸内已是一片阴恻,嘴角笑纹慢慢叠起来,这说的便如亲见一般,上官惊鸿果是上官惊鸿。
所以,你亦应当知道,以我脾.性,我绝不会将丹药给你,即便惊骢到最后不顾自己性.命诱药,我亦只会设法让他服药,而非让他拿这救命药去给你那个女人!她话落之际,声音狠绝,仍安坐在凳上,目光缓缓睨着手上鲜红丹寇。
不,你会和我合作的。
上官惊鸿声音更淡了些,眸中光芒溢深。
上官惊鸿,你凭什么?庄敏不怒反笑。
我手上有你的把柄。
有些事只怕你未必愿意让荣瑞知道。
把柄?庄敏轻嗤,是我夏家偷逃国税一事,还是你我有染之事?莫忘了,我父亲竞争的那些商贾将证据呈到大理寺手上,证据是你设法令大理寺销毁的,你我有.私,虽是我提出要求在先,但若教你父皇知道,你亦不能免逃责任,你说你为老铁求药,一个奴仆便教你败坏伦常,你父皇会信?嗯,一个奴.才,似乎确实荒诞。
若我是父皇,我也不信,我只会认为那个儿子居心叵测。
上官惊鸿眼中猛然抿进一抹阴霾,微微陷入多年以前的回忆之中,想起翘楚一句很脏,勾唇便笑。
是很脏,那又如何。
庄敏咯咯低笑,双眸却冷冷盯着他,滚,回去好好想清楚这些年来我是怎么待的你,你幼时,我惜你,若非如此,我得知你写信给夏海冰述说出宫辟府一事,我会不向皇帝告发?你长大,我爱你,情愿借老铁之事与你……她说着蓦然住了口,狠狠一拂袖。
上官惊鸿只是笑。
庄敏开始以为他不甘心,慢慢心头生了丝秫意,你笑什么?笑世上可笑之事,可惜,我不比那弥勒,肚腹难容天下难容之人。
我上官惊鸿从来便是一个伪君子。
我尊贵的教养娘.娘,你……确实难为了。
上你凤榻第一天,我便在思考一个问题,你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我父皇虽有那个心,那时却亦已心有余而时有力不足,倒生生让你难受。
但这不足以让你做出这出格之事,要做,亦不该找上我。
世上的事原因万千,你的事却只有一个可能。
庄敏,夏九根本不是荣瑞的亲生儿子。
对不对?————————————————————381你终是心虚,不敢抱太大希望夏九能登上皇位,你怕荣瑞驾崩之后,太子不肯放过你母子,遂将想法放到我身上,若我能争,对你来说,不啻于多一重保障。
庄敏浑身一颤,却随即笑道:你胡说什么,惊骢确实是你父皇的孩儿!再说,若他当真不是,你会等到今日才来威胁我?你不过是看我要将丹药给惊骢方才这样说!因为前些天我还没有拿到证据。
庄敏,这事我早在几年前便已起疑,只是我有心放你一马,才什么都没做。
这些天,我让莫存丰翻查二十年前你亲眷入宫探亲的记录,你道查出了什么?彼时,你父母频繁进宫,并多次携带你族中一位表姐进出。
当时没有人觉得不妥,实际上这其中大有蹊跷之处。
你虽是独女,家中堂表姊妹却不少,反倒与族姐感情最笃?族姐一说,是因为你的堂表亲眷早在你大婚之日便教宫人见过,你为人谨慎,遂重新为那个随你父.母进出宫廷的人安造了身份。
那位族姐实是一名男子所妆,对方亦是你族中疏表兄弟。
上官惊鸿说的极快,宛似谈笑,却一气呵成,当他话尾一收,庄敏脸色终于变得煞白,好一会,她方咬牙笑道:这不过都是你的推测,男扮女装,倒亏你想的出。
这当初确然只是我的推测,但如今我既能指出那人的身份,你说为什么?我之所以直到今晚才将事情挑明,是因为找他需时,他现下已在我手上。
宫中老人想必对你这位表姐的模样还有印象,若我将他带到荣瑞面前,你说他会认为这是一名与你族姐长相极像的男子还是其他?你我有染一事告到父皇面前,我最多一无所有,荣瑞只怕还舍不得拿我性命。
但我可以肯定告诉你的是,老九的身世,足够让你夏家九族株诛连。
至此,庄敏终于惨淡一笑,巍巍站起,看向上官惊鸿的眼眸都是刻毒,上官惊鸿,你这只狼崽子!上官惊鸿仍淡淡看着桌上油灯光芒明灭,狼?铁叔的命到底是你救的,哪怕你当年所为再让我厌恶,我亦不打算害你,夏家有难,我更是出手相助。
不仅仅是因为老铁,你心里有我,我知道的。
我问你荣华利禄,你甚至都说你愿意给我。
你的语气,我分辨的出,我知道你没有骗我。
庄敏突然低声笑道:当初我确有不是,但这多年来我们也是有过快乐的,我到底是你第一个女人,小九儿是你第一个孩子。
你看似不喜他,但心里还是爱他的。
你如今怎能逼我至此?荣华利禄,你若喜欢,只要我有,确实可以给你。
至于你我……上官惊鸿轻声笑开,眼中黑色深弥,我们从来没有过快乐。
庄敏只是摇头,眼里的怨恨蓦然化为一股凌厉,那我让你唤我小名,我去你府上找你,我让你背我,你都允了……那时我方入朝堂,不想多生事端,你喜欢,我陪你玩便是。
如今,不会了。
小九到底是不是我的种,谁知道!即便他是,对我来说,左右亦不过是一团血肉。
……庄敏跌坐在地上,死死盯着摔在地上的木匣,内里已空——桌上灯花凋落,一室清孑,方才的声音仿佛还盘桓在耳边。
翘楚对你来说果真如此重要?上官惊鸿,你这样的人怎会爱人?怎么会……我爱不爱人都与你无关。
庄妃娘娘,你只需要好好记住,若这药不真,她死了,我要你夏家九族给她陪葬,包括你的宝贝小九儿。
她死了就谁也别想活,你懂了吗?*****月华银辉透帐而过,翘楚猛地坐起身来,捏住眉心。
她私下问过景平,上官惊骢的病似乎不轻。
她惊急攻心,根本睡不着。
不行,她要去找美人,让美人到夏王府看看情况。
才走到门口,门却开了。
门外方明正领着一众婢女行礼,上官惊鸿一袭青袍站在门口。
廊上灯光微映,上官惊鸿看她开门,眸光一沉,将她拦腰抱起,往床.榻走去。
方明领着两名婢女进屋,将灯火捻亮了,又连忙退出去,亲手带上门。
这深更半夜的,你出去做什么?上官惊鸿将铁面摘了扔到桌上,冷冷问道。
翘楚摸不准他突然过来的目的,这样的深夜,他坐在她床沿,她心里突起了丝异样和不适,微微吸了口气,道:我饿了,想传些吃的。
上官惊鸿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走到门边,隔着门吩咐了几句。
却是替她传食,都是她平日爱吃的小点。
二人相处的日子不长,不曾天长日久下来,他竟也将她的喜好都记熟了。
翘楚一阵恍惚,心里苦笑,终于忍不住加重语气道:你有事吗,有便说吧。
我吃过东西就歇息。
她话里逐客的意思很明显,上官惊鸿却深沉的盯着她,说道:我今晚在这边睡,以后也回这里睡。
翘楚一惊,双手不由得捏紧被子,上官惊鸿,你还能再过份一点吗?上官惊鸿一声冷笑,大步走回床.榻坐下,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眸中渐渐透出丝暗炙,我等得够久了,三月已过,你的胎息算是基本稳定下来了,且药我也拿到了,今天可以了,翘楚。
——————————————————382说这些话差点没把翘楚呛倒,她瞪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上官惊鸿却并不理她,又到门边让方明准备热水洗浴来。
没有宣布结束,并不意味还能继续。
她可以在时间里尝试遗忘,并不代表能接受他再次闯入。
她可以如接受宿命一样安静接受他们今日的疏离,并不代表她没有怒气。
不过是哀大于所有。
然而,这一刻翘楚一直紧抑的怒气也终于从全数萌发,她掀被而起,走到上官惊鸿面前,指着门口道:我不想看到你,更不会和你作那些肮脏事,滚!脏?你有胆再说这个字试试!上官惊鸿似乎最不能容忍这个字,他嘴上含笑说着,额上却青筋迸出。
翘楚脾气上来,竟盯着他连连说了五六回。
上官惊鸿当是怒极,翘楚看他紧紧捏着双手,似是若非如此,难保不会将她痛打一顿茛。
面对再恶劣的情况,他几能收发自如,但二人相处,面对矛盾的时候,他永远只剩下最原始的情绪,她亦是倔强无比。
两个这样性.格的人怎么就凑到了一块,但又好像只有这么一个人能真正左右彼此。
翘楚心里酸涩,随之噤了声。
上官惊鸿却不允,他伸手握住她的双肩,用力的捏住,我早便说过,过去的已经过去,翘楚,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没有过去,我们真真正正在在一起之后,你还私会你的养.母。
我去见她是因为——上官惊凌厉说着,却又蓦然住口,似并不想多谈。
翘楚自嘲一笑,因为什么,他根本解释不出,手颤抖着却仍是指向门口,出去!上官惊鸿冷冷一笑,不顾她的挣扎,一把将她抱起,扔进褥子里,更点了她的穴道。
翘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将她穿着睡觉的薄纱衣裙扯下,片刻之间,她身上只剩一件肚兜,一条褒裤。
他手下不停,把一件好端端的纱衣撕碎成条,将她的四肢都缚住,更将她双手束到床.栏上,她的哑穴也被他封住了,她要骂也骂不得。
他怎么能这样来羞.辱她……上官惊鸿看她满脸涨红,眸光更深了不少,他随即覆到她身上,双手撑在她左右肩侧支起自己的重量,然后才将她的穴道解开。
如此,穴道虽已被解开,她还是不能动弹。
他一声哑笑,也不吻她的唇,让她想咬他也不能,只沿着她的颈脖、锁骨一路吻下去,大手伸进她肚兜褒裤里上上下下细细摸了个遍。
翘楚听他呼吸急促,一双眼眸越发深黑,她的身.体亦被烫煨得一阵颤栗,本以为他只是恫吓,但二人身躯紧贴,他身上的反应,她自是清楚,那烫热坚硬抵着她……她心里一阵羞.愤难堪,怒道:你要找女人找郎妃去,别碰我。
哦,原来我在她房里过夜,你心里一直在吃醋。
上官惊鸿带笑的声音刺耳而来,他随之深深吻住她的耳垂,声音哑了几分,我没有碰她,一次也没有……她说你每每对她有意,只是碍于我才没有……话一出口,翘楚一阵懊恼,这一说,倒显得她确实在吃醋了。
果然,上官惊鸿立刻笑了出来。
她心里气苦,终于忍不住泄出丝哽咽。
上官惊鸿似被她的声音慑住,也不顾自己情.欲,立即从她身上起来,挨着她坐下,随即又一言不发的将她身上的束缚全都解了。
流氓。
翘楚手脚一松,卯足了力气往他身上打。
上官惊鸿也不避,任她打了许久,方缓和将手足乏力的她抱进怀里,自嘲笑道:流氓?你是我的妻子,我碰你有什么不对,倒是我愿意如此?我想碰你,又怕你反抗伤害到身子才出此下策。
你不愿意,我当真便会对你动粗?以前我会,现下,我倒希望我还能。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去找郎霖铃,我这些天在她那里也不过是要你紧张紧张,你却好的很,不闻亦不问。
我天天想你,办公,用膳,梦里……你对我却只有狠心。
若是往日,翘楚自问对这样的致命温柔没辙,只是如今一切不同,她从他怀里挣脱开来,侧过头,低声道:你出去吧,我真的要歇了。
你要和我拗我奉陪,先将这个吃了。
一阵清香甘苦的味道扑鼻而来,翘楚一怔,低头一看,却见他手上托着一尾白色药丸,和普通丸药大小,但丸身上隐隐流淌着一些光华。
上官惊鸿语气慎重,翘楚知道这东西必定不简单,又想起他方才说,药拿到了,不禁问道:这是什么药?这药为千年狐.物内丹所化,一经服食,必能抵抑住你心腑里的陈毒,届时我再搜罗天下好药给你滋补,你这条命阎王也不敢收。
上官惊鸿说着,眼中先前狠戾全部褪去,渗出一片温柔,波光微涟,竟像湿了眼眶一样,他看她盯着他,略有些不自然轻轻咳了声,伸手摸摸她的头,走到桌边斟了杯茶水,将药和水一并递给他。
内丹?这便是上官惊骢说的药?!翘楚怔怔看着男人手上方才被她抓出血痕的大片皮肉,心里却早已颤抖不已。
这突如而至的药提醒了她上官惊骢的病因何而来……383而且,他又到庄妃那里去了…….翘楚胃腹一阵抽搐,深深吸了口气,听说上官惊骢中了剧毒,这药你给他吧——这药不能给他。
上官惊鸿眸光一沉,立时截断她。
翘楚低声笑了好阵子,方道:上官惊鸿,我不能要这药。
一,上官惊骢必定对自己下了重手,他现在比我需要这药;二,我不要你从庄妃那里拿来的东西,死也不要。
下颌突然被他再次用力捏住,声音无比冷凝而来,翘楚,你私.下与老九见过面,对不对?否则,你不会知道他需要的正是这药,你口口声声庄妃,你甚至知道这药的来处。
翘楚清楚上官惊鸿被惹怒了,他手上的力道说明一切。
她也不畏惧,迎着他的目光,依旧笑道:八爷,我问心无愧,所以事无不可对人言,是,我是和他见过面,便是在你离席私.会翘眉之后,他当时也在花园里,约我商说这丹药的事。
你的意思是,你和上官惊骢端的是清清白白,我的所作所为却是肮脏无比!上官惊鸿冷冷说着,将水往床头一放,突然低头将她吻住,翘楚一惊挣扎,却为时已晚,早被他出其不意撬开唇瓣,喉咙被他的舌一顶,一件东西已顺着喉道滑进腹内来。
翘楚浑身一颤,一阵异香带甘从舌苔扩散开来,她自是明白被这个男人哺下了什么,他动作极是迅速,她还在惊震中,他方离了她的唇舌又凑了过来,一阵滑腻冰凉再次被哺入她嘴里。
她挣扎着,液体便沿着她的唇角缓缓流下……翘楚一阵惊怒,他竟还哺了水来给她送药。
上官惊鸿却嘴角噙笑,突然伸手在她身上一拂,她顿时动弹不得,竟又是被他封了穴道。
他收住笑容,仍挨着她的身子坐在床.侧,时不时抬手用力揾去她眼底默默渗出的泪水。
直到门口传来方明说热水和膳食到的声音,上官惊鸿才解了她的穴道。
这下消化亦已消化了,翘楚,你要怎么着?他低低笑着,又拿被子将她严严盖好,扯下帷帐,方对门口道:拿进来。
方明得令,领着多个奴.仆丫鬟进来,布置沐浴,试水温,放香花皂夹,布置菜肴,摆碗筷……各自忙碌开来,然翘楚这时却怒到极点,扬手便甩了上官惊鸿一记耳光。
众人都惊呆住,纷纷停下手上的活,包括方明。
虽看不清帐里人的模样,但男女身影依稀可辨,这动作出自何人更是看的一清二楚——方明到底是府中总管,虽平日为人和善,此时也肃厉了脸色,缓缓环了众仆一眼,道:王府不需要嘴碎之人,明白吗?若有之,一律杖毙。
众人颤抖着捣蒜般点头,再也不敢多看。
一阵劲风突地从帐内扑出,桌上铁面凌空而起,似被什么强大的力道抓进帐里。
……帐中,从方才一瞬便盯着自己手掌的翘楚,心头一阵茫然,上官惊鸿将铁面戴上,一揩嘴角破损,笑道:翘楚,我是脏,但我更是一再.贱才去爱你这样的女人,将你看作是我的命。
帷帐猛地被撩起,随着男人的脚步声远去,各人的声音也相继战战兢兢的远去,房中再次归于沉寂,惟有香花和食物的香气交混着传来,翘楚只觉得一阵昏昏欲呕,但腹里一股暖香随之散溢开来,立时将那阵呕吐感化为乌有。
她缓缓打开帐子,看着准备就绪的一室的东西,竟突然有股不顾一切的冲动,想出去将上官惊鸿找回来。
末了,她挣扎起来,从柜里拿出新衣换了,她还是要去找找美人,让她去一趟夏王府。
她心里闷如堵,踉跄的向门口走去,却有人先于她敲了门。
上官惊鸿……她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门外的声音却道:翘主子,奴才老铁求见。
……老铁进来的时候,翘楚特意朝门外看了一眼,一众婢女奴.仆仍安静有秩的在廊里守夜,不远处,多名护卫在院子巡着。
方明站在旁边的书房门前,景平和景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了来,烦躁的在门外来回踱步,见她看过来,眸中都有丝闪烁,却仍是毕恭毕敬与她见了礼。
他到哪里去了……翘楚突然心头一疼,那阵茫然益深,却又不得不打叠起精神看向老铁,明白他这个节骨眼来找必定有事。
她招呼老铁坐下,老铁却摇摇头,掀衣跪到地上。
翘楚一惊,老铁是上官惊鸿最亲近的人了,说是如同父亲一样亦不为过。
她连忙伸手去搀他,一股力量却萦在她掌边,她无论如何无法将手递到他面前。
翘楚心里难受,低道,铁叔这是做什么呢,何必这样见外。
老铁丑陋却利亮的眼中却慢慢透出丝恸苦来,苦笑道:若我早知爷和翘主子之间的误会,我早便来找翘主子。
爷亦是要强,不想让你知道当年的事,怕你看不起他,这些天来每每自己困苦,也绝不与翘主子解释一句,我们问起你二人之事,他更是绝口不提。
方才离开才稍露了些口风,想心里也是苦的不行……他到哪里去了?翘楚微微一震,又颤声问道:误会,什么误会?他到夏王府去给九爷看症去了……至于这误会,老铁说着愧疚着垂下眼眸,是关于他和庄妃的事。
————————————————384一宿未曾合眼。
.老铁后来也到了夏王府去。
可是,上官惊鸿一直没有回来郎。
后来,只有随他出门的小厮被打发回来禀报说,九爷已无大碍。
翌日清晨,又见到那次送青鸟锦裙的大.娘,这次她仍为送宫宴的衣服而来。
西夏王与二嫔将于明抵达朝歌。
明日的宫宴不同于往常,虽说两国争锋,看的是国力,但这首当其冲的比美,当是不能输。
只是,这次和上次略有不同。
郎家小表妹林海蓝随着红疹女子被上官惊鸿遣返回原籍早已消失,但林海蓝又其实还在。
沈清苓作为睿王未来侧妃,自是也在大.娘的服务之列。
衣服仍是华美的无匹,饶是三人心思各异,饶是大.娘依旧聒噪,都被那美丽的衣服吸引住,仔细将看起来。
只是,翘楚很快从华光中抽身,新袍虽美,用饰亦更华贵,却终是比不得之前那件青鸟锦裙渖。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青鸟做彼此的信使,业以传情。
这个世界没有李商隐,没有那样歌咏爱情的诗词,但她却宁愿相信,那件衣服里有他的用心。
青色鹏鸟,惊鸿一瞥。
那件衣袍当日教她亲手褪下穿到沈清苓身上,后来她回来,在二人的衣柜里不经意看到,袍子折叠得整整齐齐,深埋在彼此的衣服里。
她鼻子一酸,衣服也没拿,在大娘的惊叫声中,沈、郎二人讶异的目光里,快步走出了大厅。
方明跟了出来,担忧道:翘主子……方叔,我要出府一趟。
还有,你派人帮我做一件事。
翘楚揩去眼中水湿,缓缓道。
……这时已经下朝,翘楚辗转过三部,上官惊鸿都不在。
问他去了哪儿,谁都不知道。
倒是她成了果贩子,每到一处,都被那处的尚书大人令手下采摘一大堆果子让她带走。
贵重的礼物,睿王府不缺,仿佛这更显矜贵。
翘楚本伤感难安,这时反倒哭笑不得,某人当日摘果一事广为流传,于是,果子三部独好。
她严重怀疑,王府地窖里冰镇着让她随时吃用吃之不尽的新鲜梅果产地其实就是吏刑兵三部,那人其实每天顺手牵果,带回王府。
他们之间没有太多的朝朝暮暮如胶似漆,但平淡相守的短暂日子里,他确实用了心。
翘主子。
翘楚想着,酸涩笑着,直到方明的声音传来。
她没有带四大和美人出来,方明亦有些哭笑不得的命随行保护的暗卫将果子搬到马车上,道:咱们回府吧,爷指不定已经回去了。
即便他现在下不回,晚上终是要回去的。
你这走动劳累的,爷知道了反倒挂心。
翘楚想了想,道:方叔,咱们去最后一个地方,若他不在,咱们就回去。
平日看电视,总觉得误会释然到处去寻一个人而往往又在迂回弯转处错过的桥段很狗血,其实等在原地互不错过才是最科学的。
但原来真遇上这种情况,只恨不得第一时间将对方找到才好,那种逼迫就好似世界在下一秒里当真要末日,尤其是她此时心里的悱恻恐惧不知为何越发深了去。
……去到老宅的时候,上官惊鸿果在那里,正拿着一支扫帚在厅堂打扫,老铁在院子的花圃里除草施肥。
上官惊鸿一看到她,眸色一变,立时摔上屋门。
她撩着裙子小跑过去,差点没被突然摔上的门板撞到鼻子。
翘楚苦笑,二人相处这些日子,上官惊鸿以前对她恶劣是恶劣,但甚少耍什么脾气,后面他对她好的多,倒是头一回遇上这种情况。
老铁和方明面面相觑,半晌,还是老铁低声和她商量,翘主子,不若老.奴进去和爷说几句,你稍等一下。
翘楚摇头,道,铁叔,你只怕先得把房子掀了才能进去。
上官惊鸿那架势,估计是绝不会开门了。
老铁和方明再次面面相觑。
翘楚微一沉吟,又道,你们四处转悠转悠去,方叔看看方才我让你办的事情好了没有。
若你们回来,我还没能让你们爷开门,铁叔你就帮我把这门卸了吧。
这……老铁一愣,好一会,才有些为难的笑了。
方明拍拍他肩膀,二人随即离去。
翘楚方才便被花圃吸引住,这时更是走了过去,细细察看起来。
那花大如口碗,娇艳欲滴,光华夺目,煞是美丽,只是上次来去匆忙,又是乘踏着夜色,并没有留意到。
这花和在天神村看到的凝霜花很是相像,但比凝霜要更璀璨一些。
她想了想,蹲下来做了些事,方踱回屋前敲门。
上官惊鸿,我知道是我不对,给你赔礼道歉来了,你开门好不好,我进去做饭给你吃……翘楚说着不禁苦笑了笑,这男女角色怎么看都该换过来才对。
前事她一概不知,他又无论如何不肯向她解释,若要论对错,她也并非十恶不赦,但她知道他心里的苦,愿意做任何事来让他高兴。
她说了许久,上官惊鸿却只是不理她,甚至连一丝声响也不赏给她,只当她透明处理。
翘楚伸手擦擦额头的汗,已是晌午,她一宿未睡,又奔波了半天,有些头眩目晕。
但便如他曾说的,所幸自此……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耗。
她想了想,又道:上官惊鸿,我累了,小怪物也累了,你不开门,咱们只好走了。
铁叔和方叔被我赶走了,我自己回去,你不担心吗?——————————————385赔礼道歉的礼物我就放在门口,我走啦。
.上官惊鸿倚在门板上聚精会神的听着,脚步声远去,一会便没了声息,上官惊鸿那个气,敢情她就这样跑了?!他知道她来这里的原因。
有些事,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告诉她的,昨晚心灰之下竟在老铁面前泄了口风。
他明知老铁会去找她,却没有强令制止老铁,其实便是默许了。
原来,他竟可耻到如此迫不及待想和她和好如初,原则底线一降再降,她却一跑了之郎。
上官惊鸿一下怒的不行,平素种种稳静都扔爪哇去了,啪啦一声把门打开,这不出去还好,出去一看更是火冒三丈,那女人竟将他辛苦培植出来的无霜花拔了一大把下来横在门楣上——那是他从永恒之花凝霜里培植出来的更美丽更坚韧的新品种。
他突然想起什么,差点没把牙咬碎,这便是她说的赔礼道歉的礼物?!他忍着怒火走到院外,对面农户一个孩子恰好走出来,探头探脑的看着他,铁面哥哥,你怎么拿着扫帚出门?上官惊鸿一怔,方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扫帚,一下气炸了,手一碾,可怜那玩意立下粉了身碎了骨。
那小孩看着地上一堆狰狞的灰尘,顿时吓得哭了起来。
上官惊鸿眉头一皱,亦顿时僵住,老宅他来的时间毕竟有限,这里是他心里的宁馨地,他不愿王府的仆人沾染,又不好让老铁等人跑来跑去,平日都雇邻近几户村民打扫,他有时过来,出手极是阔绰,村民都是千恩万谢了去,又让家中小孩都谢赏。
小孩子对他不太陌生,他亦是认识人家的。
不认识的还能一掌搞定渖。
他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突然一双细白的手将孩子拢住,莫哭莫哭,姐姐给你好吃的。
小孩愣愣看着眼前的青梅,咂咂嘴巴,一下接过了,塞进嘴里,倒也忘了哭嚷。
小虎子,你可是冲撞了公子,还不快赔罪。
这时,农家夫妇从屋里走出,盯着小孩,男人吆喝道。
小虎子怯怯的给他叩头,上官惊鸿无暇理会,恨恨盯着方才突然从农家里冒出来的女人。
她有些吃力的将孩子抱了起来,逗了小虎子几句,小虎子立时咯咯笑了起来,她笑着朝小虎子爹.娘道:大哥,大嫂,我代我家夫君赔罪才是。
哟,妹子是鸿公子的夫人?那对夫妇都有些吃惊,妇人立刻惶恐道:那说什么也不能收夫人的银两了,鸿公子平日给的赏钱够多了。
那抱着孩子的女人自是翘楚,上官惊鸿听她说我家夫君声音甜美,此时又抱着孩子身形不稳,心头一阵烦.躁,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已将小虎子夺过扔回男人手里。
农户夫妇素知上官惊鸿的性.格,也不见怪,翘楚心里暗喜,去拉上官惊鸿的手,上官惊鸿眸光沉了沉,终是没有挥开,人前给了她面子。
她一笑,从地上提起竹篮子,里面是刚向这户农家买来的瓜素。
那对夫妇要将银两还给她,上官惊鸿止住了,对方千恩万谢的领着孩子回去。
上官惊鸿一看人走开,立时便挥开她。
翘楚知道,下次要再把这个人引出来就难了,将篮子往地上一放,快快走到花圃边。
上官惊鸿本要进屋,一看翘楚又去拔他的花,大步走到她身边,一把拽住她的手,怒道:丑八怪,你又想做什么?翘楚却煞是无辜的朝散在门楣的花看了眼,神色很是认真,在我们那边,情人之间,男子会送花给女子,有时亦作赔礼道歉之用,那是我向你赔罪的,你是不是嫌诚意不够,我再去拔一些给你,你想要多少都行。
这花圃多的是。
上官惊鸿闻言,无语了,站在那里,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将这女人掐死好。
他若不理她,她是不是要将他所有的花都拔光——半晌,狠狠盯着对面女子一副宛似可怜巴巴的模样,他咬了咬牙,将信将疑道:你们那边果真有着这样的习俗?嗯。
所以,以后你若惹恼了我,就送我花,我可是很快就会原谅你。
总不成你堂堂一个亲王比我一个小女子还小气吧,莫恼了,好不好?什么叫她很快就原谅他,这次明明是她错了,她倒预约了下次。
上官惊鸿闭了闭眼,低咒了几声,他真是有病才会想和她和好,他将她两颊狠狠捏住,你还能不能再过份一点!似曾相识的话。
翘楚心里微微一颤,明白他虽仍怒,这段日子里的风波却过去了。
她缓缓伸手抱住他,低声道:惊鸿,对不起,我以后也要学怎么去爱你。
上官惊鸿心里狠狠一搐,他,还能怎样?便是她一个小把戏,几句话,他便没有办法再走开了。
他握紧手,松开,又握紧,闻着她身上的清香,感觉着她微微陷进他怀里的馥软,心头火烧,一声低吼,将她拦腰抱起,走进屋里。
穿过厅堂,甬道,大步走进房里,将她放进床褥里,扯下罗帐……屋外,门楣上的花朵很是安静,像一个安静的人,凝着屋子,偶尔随风微微曳动。
——————————————————————————————386翘楚以为,他们两个至少依偎在一起说些贴心话,而非现在的…….上官惊鸿来的快又急,在外面摩擦试探了几下便进了去,她初时不适应,但他存心取悦她,看她皱眉,便即慢了,到得一处地方,约是敏感所在,她微微一颤,他立时就着那处用力捣弄了数下,酥软的感觉刹时强烈卷来,翘楚死死忍着,忽地被更重的一动,她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耳边一声粗哑笑声,她羞急看去,却见上官惊鸿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眼中半是邪佞半是痴狂,他旋即卷住她耳垂,楚儿,叫出来。
翘楚只觉轰隆一声,头目都炸了,他一拍她的腿肚,她又羞又恼,却遂了他愿,腿脚夹紧他精硕的腰杆。
上官惊鸿本已难受,却怕弄到她,只忍着小心进出。
他明白她眼里的微嗔,他自六七年前有女人以来,都是纯粹的欲.望发泄,有时数个月下来,他也可以不要来。
遇上她,竟宛然翻覆了天地,他对她的欲望强烈的可怕。
他要她呻吟,要她为他迷醉,要她一切都是因为他。
惊鸿,惊鸿……女子满脸红晕,半眯着眼,娇媚的如要滴出水来。
他因她的腿脚一紧,腰眼都麻了,哪还忍受得了她这样无意识的呻吟低唤着他的名字,立时将她抓到自己身上,狠狠动作起来。
孩子,小心孩子……我是最好的大夫,我知道该怎么做……楚儿,莫说它,乖,喊我的名字,说你爱我……茛二人这样的亲密不算多,但总是波折嫌隙,此时身心交委,翘楚酸痛难受却又快乐得不知所措,男人诱哄却又带着不满霸道的声音……无论傻子还是他,都是这般……她心跳如鼓,却蜷伏在他汗湿的胸膛里,咬住他的肩上矫实的肌肉,死不出声。
上官惊鸿一声闷哼,扣过她的脸,堵住她的唇夺掠起来,加快了身上的动作。
他已是粗粗喘息,翘楚更是被他捣弄的不行,忍不住低哭着去推他……他却不让,充满占有的紧扶着她的腰肢。
不知过了多久,翘楚腹下猛烈抽搐,脑里几无意识,惟有乍亮的光影闪过炸开,他亦同时一声抽气,随即轻吼出声…………身子酸痛得一动亦不想动,趴在某人的胸.膛上,享受着揉按拭汗的服务,翘楚尤不解恨,狠狠往下面的人肉垫子一擂,光天白日不去办公,你这死人……是谁过来这里勾.引我来着,你这只狐狸精……你才是狐狸精。
上官惊鸿绝对是个可恶的人,吃喝饱了,还不忘拿话损她,翘楚气得牙痒痒的,如他往常虐待她一样去掐他的脸,上官惊鸿本来眉眼都是慵懒的笑意,这时眸光一暗,翘楚在他身上,自然清楚他身下的变化,她又羞又急,上官惊鸿,你怎么就净想着这些……上官惊鸿扣住她的脑勺,又去吻她,声音亦哑了几分,楚儿,再来一次好不好?翘楚自是不肯,他却已登堂入室……就着适才的余韵,她竟也微微哆嗦一下,上官惊鸿看她羞涩无措的模样,哪里还忍得住,立时将她翻身动作起来。
猛烈的敲门声却亦在这时传了进来。
便是他老子来到,这份上,上官惊鸿也绝不会出去开门,他只当作听不见,吻着身下的人,翘楚脸皮薄,连连推他,急道:应该是铁叔方叔他们回来了,你快去开门……不去,让他们敲好了,莫动,你乖点儿……起来,起来……翘楚却急的快哭了,万一老铁将门卸了怎么办——上官惊鸿被踹了几脚,咒骂了几句,咬牙切齿起来,套上裤子,戴上铁面,还不忘回头道:一会补上,再加一次。
翘楚一愣之下,又朝他屁股踹了脚,上官惊鸿不满的哼了声,向门外走去。
翘楚却又急了,喂,回来,你将袍子穿上。
他这样出去,身上又是她又咬又抓的痕迹,傻子都知道他们做过什么。
再吵一会整死你,穿了还得再脱,何必多此一举。
只是铁叔他们而已,你怕什么。
翘楚囧得有神,趁这当儿,上官惊鸿闪了。
……上官惊鸿面无表情的盯着门口一众人。
爷——前面的少年才开了个头,上官惊鸿啪的一声将门关上。
……上官惊鸿进房的时候,翘楚正手忙脚乱的穿着衣服,只听得他凶凶的问道:你今儿是不是有遣人去请五哥他们?翘楚点点头,方叔告诉你了?我这不是跟你学,将他们找来当调停。
好的不见你学。
翘楚怔了怔,随即呆了,你的意思是说,门口的是你五哥他们?……听着厅上热闹的声音,翘楚想死的心都有了,最后是被穿上外袍子的上官惊鸿架出去的。
果然,每个人的眼神都很暧昧。
方明将景平景清也弄过来了,宁王等人还好,景清却愣愣问道:爷,你身上被什么虫子啃了吗,要不要奴.才帮你搽点药?上官惊鸿寻了个借口将他骂了顿,景清委屈,众人笑的不行,翘楚看佩兰手上提着方才被她和上官惊鸿遗忘的竹篮子,急急道:佩姐,我去做饭。
佩兰笑道:我去给你打下手。
冬凝嘻嘻一笑,我也去。
从宗璞身旁走过的时候,她却微微一怔。
宗璞的眼神很奇怪,且他是在看翘楚。
387冬凝有些不安,但终究没有当面相询,只想私.下问上一问。
.实际上,这时宗璞想起了来此之前小厮带给他的一张纸条。
纸条的落款是清苓垒。
纸上角落处沾了些许檀香。
当然,他彼时甚是紧张,没有仔细考虑这抹薄檀的由来。
又其实,即便他深究这檀香的来处,知道是在飞天寺沾染上的,也不会过于奇怪。
他们以前在飞天寺碰面的次数不少。
上官惊鸿大婚后,才多改在王府地下室碰头,再后来,上官惊鸿对翘楚像黄鼠狼见了鸡似的,都在王府见面,飞天寺就更被雪藏了。
清苓会去飞天寺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那里有她的回忆脍。
……此时,王府里的沈清苓也正淡淡那看着那抹不小心沾到指上的檀香。
两个时辰前,她去过飞天寺。
是在翘楚离开大厅之后去的。
会决定到那里去,是因为在取了裙袍回房的途中,听到了从花坳侧边经过的几名奴.仆婢女的对话。
你方才有没有听错,我们每月可是只有十两银子……我可是听得很清楚,再说她们手上拿的是银票,不是碎银。
当时四大也很是惊奇,对美人说,一千两。
美人扫了我一眼,我才急急走开了。
倒不知其他两名主子的婢子是不是也能拿这么多?一千两……这不是天价么,可够几年花销了呀。
别的主子的还真难说,你们傻啊,也不看看她们主子是谁,爷最爱的翘主子。
她们的月钱已这么吓人,不知道翘主子能拿多少?谁知道,我是想都不敢想,若我是翘主子该多好,减二十年寿我也愿意……呸,你先将自己的脸弄花吧。
你们说爷奇怪不奇怪,翘主子的模样本来还好,但自多了道疤痕,虽说还不至于吓人,毕竟不养眼了。
郎主子家势好,模样又美,那新来的沈主子,听说以前女扮男装在朝为官,大大的有名,模样也俏,爷怎么反为最喜欢翘主子?……这天正好是王府发月例的日子,清苓回到房间的时候,有小厮拿着封函送来,未几,阿绣也领月例回了来。
王府负责管帐的是景平,奴.仆的月钱每月定期到帐房支取,主子的月钱则由景平亲自派人分发。
清苓先问了阿绣的月钱,方慢慢打开自己的封函。
阿绣的是一百两,她的是……二千两。
阿绣的规格比一般奴仆高了不少,她明白上官惊鸿对她终是不同的,但她的却只比翘楚的婢女多一千两?翘楚拿到的又是多少?她可以不在意钱多钱少,但他心里的天平——很多时候,人可以很隐忍,但脾气的爆发往往只需要一条导火索。
于是,那一刻,这多天来的委屈难受差点让她疯掉,她去了飞天寺。
会去飞天寺,是因为前些天在别院小住时发生的一件事。
她已被皇帝赐婚,上官惊灏不会傻到去动她,现在她出什么事,不是上官惊灏动的手都会算到这位太子头上,上官惊鸿遂允许她自由出入。
别院的守卫自不如王府森严,有一晚,她收到上官惊灏派人送来的书信。
他约她出来见面,商讨离析上官惊鸿和翘楚的方法,说各取所需。
她自是不出,但不知为何,她让来人带走一句话:他若愿意,便在飞天寺等。
人很多时候也会这样,做你自己认为绝不会做的事。
她让阿绣等在寺外,说自己进去装柱香,找主持问些佛偈。
她其实很不把握,认为上官惊灏早便因她的沉默愤而怒之,将这事搁置脑后了。
出乎意料的是,她方进去便被一名女香客轻轻一碰,轻轻在她耳边说道:殿下一直在等清苓小姐。
原来上官惊灏一直在佛堂里安排了人。
转过经阁绕过佛堂去到后山,在那里等了顿饭时间,上官惊灏果到了。
乍一见面,不知为何,她对这个认识多年的男人生了丝莫名的恐惧,比之前所谓背叛的时候强烈多了,她也不委蛇,直接问:翘楚便如此好,以至太子殿下念念不忘?上官惊灏闻言便笑,笑了半晌,方道:苓儿,你的语气像在吃味。
你信不信,即便没有翘楚,孤也真心帮你?对于瞎眼男人的选择,我有什么好吃味的,她亦顿时笑了,缓缓道:信?自是不信。
嗯,孤亦不信。
只是你既两世为人,却一直没能找出将翘楚击败的方法?她顿时一惊,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孤还知道秦歌。
你既都知道,那你也该知道林羽是谁吧,秦歌迷恋林羽,上官惊鸿喜欢翘楚……便像宿命一般林羽?不,上官惊鸿的宿命是你。
……上官惊灏眼里一闪而过复杂的光芒、微微沉吟的声音宛似还在耳边。
他原来并不知道林羽,也不知道林羽就是今日的翘楚。
自然,从他嘴里她问不出他为什么会知道半数信息,但这不妨碍后面二人商量的事情。
沈清苓嗅着指甲缝内的檀香,心里没有半丝这清幽带来的清静,心反跳得很是急促。
凝着窗外姹紫嫣红的花,目光渐渐透出一丝阴狠。
项羽援赵,破釜沉舟就在今晚。
她已经没有退路。
388翘楚是被上官惊鸿抱下马车的,微一颠簸醒了过,发现已到了王府。
.她拍拍他,示意他放她下来。
上官惊鸿摇摇头,抱着她径自进门,一路上被下人围观,上官惊鸿自是不当回事的,翘楚脸上还是热了一片。
晌午的时候,做了些斋饭,惯吃好肴的各人竟也吃的乐也融融。
饭后,所有人都被上官惊鸿赶了回去。
当然,上官惊鸿并没有要求补回那一次——两人在房里拥着说了会儿话,她便累了,挨着他打起盹来。
她舍不得睡去眶。
他有些着急,抱着她,嘴里低低哼着些小曲儿哄她睡觉。
她被他并不算好听的腔调逗的不行,笑倒在他怀里,他不乐意了,板起脸,她反过来哄了他好会儿,他方说是常妃以前教的,问她好不好听。
她心疼又快活的不行,夸了几句,逗他说了些幼年和常妃一起的事儿,他说的很是高兴,她却渐渐撑不住了,挨着他睡了过去。
直到傍晚时分,老铁来报吵醒了她。
原来是宗璞有急事找,让他回府商榷。
上官惊鸿拒绝了,只说明天再回,她也是舍不得这时便回去,但还是劝他回府,正事要紧,尤其现下朝堂里的争斗越越趋于明显化白热化滩。
……这时,上官惊鸿将她放到床.上,摸了摸她的头,眸里都是宠溺,宗璞在地下室等,我去去回。
你再睡一下,我一会回来陪你吃晚膳。
她记得他每每说回来陪她用膳,他们之间总教事情阻搁了去,捏了他一下。
一定很快回来。
他也掐了掐她的脸颊,又摸了摸她的头,方才转身。
翘楚正想躺下,却见枕侧有支钥匙,想是他遗下的,叫住了他。
上官惊鸿回头,看着她握着钥匙递过来的手,摇头,给你的。
老宅的钥匙?她有些奇怪,随即笑了。
上官惊鸿眸光愈见柔和,不是,今天府里发月钱,这是我给你的。
翘楚越发不解,笑骂道:我的月钱怎么变成支钥匙了,你想耍赖啊,起码给我个十万八千两。
上官惊鸿一声冷哼,鄙视的瞥了她一眼,十万八千两算什么,这是王府账房的钥匙,你要支多少银两,过去拿便是,不用支会任何人。
翘楚吃了一惊,她并不看重这些,但说不欢喜却是假的,她心头突突的跳,笑道:包括你?包括我。
脚步声随声音远去,翘楚握着钥匙,心里暖烘烘的,仍是将钥匙放到枕侧,等他回来交还给他。
她明白王府的财产必定是她无法想象的庞大,但他那句话对她来说已经无价。
她盯着床.顶,轻轻笑道:琳琅,你也许不在,也许在却没办法跟我联络,但还是想跟你说,我今晚就和他说秦歌的事,告诉他我在后世的事,虽然我还没有想好最妥善的表述方式,但我不想再想了。
不知是不是这是一直压在心里的事,到这时要说特别紧张,那股不安纠诡的感觉让她的睡意全消,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争吵的声音让她一下从床.上扎起来。
开门一看,却是四大美人和阿绣在争执着什么,守在一旁的几名奴.仆都惴惴看着三人,不敢插嘴。
两个丫头想是上官惊鸿离开前派人叫过来侍候的。
她轻声斥住三人,问怎么回事。
美人一说才知道,却是清苓让阿绣来传话约她到花园见个面,说想和她谈谈。
两丫头怕吵着她睡觉,不通传。
翘楚想了想,带着四大美人随阿绣过了去。
去到花园的时候,沈清苓已在那里,就坐在亭里等她。
看到她来,清苓让阿绣退下,又淡淡看了四大美人一眼,单独谈谈我们在中国的事,秦歌的事,如何?翘楚微一沉吟,让两个丫头也退下了。
翘楚,不,或许我该叫你林羽。
沈清苓看着四大美人的身影退到远处,方轻轻出声,她眼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却又奇异的阴暗的光芒。
不,思微,我不是林羽。
翘楚摇头一笑,到如今,她也不想再瞒她,隔了千年,林思微是她在这个世界关于那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她也想好好和她谈一谈,过往种种,不论情还是仇,她总是希望她能放开心事,重新生活。
清苓却浑身一震,怔怔盯着她看了好会儿,才失声道:你是……你是海蓝?这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翘楚微微叹了口气,凝向头顶夜空。
星空的另一侧,是她们的世界吗?时间是什么,空间是什么,时空又是什么。
爱情呢。
坚硬的可以穿越过光年?秦歌爱的是林羽,若有宿命,这一辈子,上官惊鸿爱的应该是林羽。
你不该是海蓝,海蓝只是林羽的代替品。
不,连代替品也不是,只是实验品。
沈清苓冷冷笑着,猛地执起翘楚的手,双眸紧盯着她,似乎在分辨她有无说慌。
翘楚仍是摇头笑了,思微,你说这世界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两个时空既然平行,到底是云苍这个时空发生的事情影响了我们原来的世界,还是我们那个世界经历过的事也影响了这云苍?——————————————————————389所以,宿命和未来都可以改变,就像她为秦歌而来,为他改命,就像秦歌爱林羽,但这一生她要和上管惊鸿在一起,不管谁是林羽。
在上官惊鸿眼里,她也曾经是林羽不是吗,她如今要做想做的就是守好他们的感情。
.你若是海蓝,那么你更是为秦歌而对不对。
因为那一世他爱的是林羽,不是你,你就找他前一生来圆自己的梦。
沈清苓缓缓放开她,突然问道。
不,是蝴蝶效应。
秦歌他是为我而死,上官惊鸿若不修陵寝,那么后世的他就不必死在二十多岁。
你想借改变这一生事情来改变秦歌的命运?沈清苓微微一震,在亭中来回踱步,好一会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笑问道:海蓝,即便秦歌不爱你,你也爱他?是。
翘楚看着星空,亦笑道。
那上官惊鸿对你来说是什么?你和他好,不过是因为你认为他是秦歌。
海蓝,若我告诉你,上官惊鸿根本不是秦歌呢,你会怎么样?来他是秦歌。
翘楚很快否定。
什么都会错,感觉不会。
你不也曾错认过太子是秦歌而对他投怀送抱!你做的一切,让上官惊鸿和他身边的人以为你爱他至此,实际上,你一直在骗他。
不——你还有什么能辩驳的吗?一阵强烈的掌风将亭边的花叶扫开,一个人缓缓从里面站起来。
青影晖晖茛。
四周的叶木簌簌而动,人影绰绰又很快清晰,从各处快步出来。
午时老宅里的人都在这里?!翘楚一刹明白沈清苓眼里那淡淡的纠诡之光为何而来,她顾不上去端详各人复杂的脸色,目光只往上官惊鸿脸上搜索而去。
上官惊鸿却好似变了个人。
他冷冷站在草木边,冷冷盯着她,眸中暗哑,光影难辨,但那其中的浓烈却是憎恨,这样的恨意,她只在莫愁湖里看到过,那是他无须掩饰,与上官惊灏对峙的时候。
还有一次是提到荣瑞皇帝。
除了最先惊诧她的身份,所有问题都围绕住她爱不爱秦歌来问,秦歌和上官惊鸿的关系来问,沈清苓早有预谋。
而宗璞促成了上官惊鸿一行先到这里隐伏。
她掌心都是汗,全身微微发抖,缓缓看了宗璞一眼,宗璞一震,随即侧过头。
她亦不再看他或是他人,只看向上官惊鸿。
你说过,愿意等我告诉你秦歌的事,为什么答允沈清苓用这种方式?前生也好,后世也好,我为秦歌而来,但我……我爱你。
爱这个字,她其实说不出来。
有人终其一生都不会去说这个字,不是不爱,却说不出。
这世上最腼腆的字。
但这一刻,即便是众人面前,再难出口,翘楚还是说了,她企盼的看着上官惊鸿,能信她。
上官惊鸿暗皴的眸光却在她的话后蓦然蒙上讥诮,一点一点在她脸上巡过,翘楚,不,我应该叫你海蓝,原来你才是海蓝。
方才的一切,不是你亲口说的吗,你爱我?你从来不爱我。
是啊,北地蟁楼,也不过是初次见面,你为何要舍命救我?更莫说后来种种,几番生死,你总是念念不忘要我不筑陵寝,原来这才是合理的解释。
我在你心里,只是另一个男人的代替品。
今生后世,若我不是那个男人,你根本不会爱我。
但也许我偏偏就不是他,你要怎么办?上官惊鸿眼里的恨意如雾,拌着浓浓的苍凉。
翘楚终于明白心被掏空是什么感觉,她向他走去,就当真是我错认,但从和你成婚起,我心里的是你,不是秦歌,不是任何人。
何必自欺欺人?上官惊鸿却蓦地笑了,翘楚,方才我一直仔细看你,仔细听你说的每一句话。
你在说‘他是秦歌’的时候很笃定,你说你心里的是我,不过是因为不管我是不是他,你心里都把我当作是他。
他们经历了这么多,到头来却因为这蝴蝶第一环的因果而落下永世嫌隙?明明心疾已经好了,这时候,翘楚却清楚感到那股深入心.胸的痛楚,她缓缓走向上官惊鸿,惊鸿,我们回去说好不好,让我好好告诉你那些事……一股大力向她甩来,她尚未靠近他,已被他摔开,她怔怔往后跌去,他的力气很大,就像忘了她肚子里还有着二人的孩子。
幸好,冬凝一声惊叫,扑了过来,立时将她扶住了。
若这一跤摔到……翘楚静静看了眼地面。
惊鸿,这是清苓的计,你就不愿意听我的解释?我知道,当一个人的代替品不好受,我也当过。
因为你的努力,我们可以有一辈子的机会,但一辈子不长的,一不小心就没了,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我们好好谈一谈……谈,然后像个傻子一样心软?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甚至死,她呢?她对他从头至末原来只有欺骗。
他们之间这段他弥足珍贵的日子,原来从来没有意义。
他不知道要怎么处置她,他真的不知道。
恨意涌上心头,上官惊鸿咬紧牙,一指景平景清,来,将翘楚关到地牢去。
景平景清一凛之下,踌躇不前,冬凝缓缓摇头,张开双手拦在翘楚前面,定睛看向上官惊鸿。
惊鸿哥哥,给翘姐姐一个机会不行吗,我信她爱你,我信。
莫说她真的爱你,即便不是,你爱她就够了。
爱一个人为什么一定要她回报?为什么要这么待她?上官惊鸿微微一震,宗璞一声长叹,上前握住冬凝的肩膀,小幺,这事和你无关。
冬凝缓缓回看宗璞,扬手之际,声音清脆。
宗璞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便是其他人也吃了一惊。
冬凝打了宗璞。
一记耳光,毫不迟疑。
宗璞,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们连朋友也不能做。
----------------------------------------390上官惊鸿淡淡扫着枕边的钥匙,自嘲一笑,上天和他的一场玩笑,他才做了个好梦,便要醒来。
.她不知道,她和他冰释前嫌的在一起,有多开心有多欣喜若.狂吗。
今生后世,这世上果有如此玄幻的东西?他查了很多资料。
关于她的身份,她是一个妖精,一缕魂魄还是什么。
以前,他并不嫌隙更不害怕,反饶有兴趣将猜想当作么每天自己在繁重政务之余的娱乐,等她为自己揭晓的一天。
关于她的一切,他都是喜欢。
如今,他再也不想深究。
他只知道,她不爱他。
不要同等,那是冬凝的心思,对他来说,不可以。
他爱她,可以给她一切,为她死,他可以不要求她为他生死,哪怕她不愿也没关系,但他要她爱他,喜欢和他在一起。
这样都不行吗来。
那股怒恨之意在这个微凉注定无眠的夏夜又这样来势汹汹。
他将钥匙拿起,狠狠摔到地上。
虽是王府待遇优渥,一般奴.仆月钱也不过五两银子,在府中多年的方有十两纹银,铁叔方叔等只拿五百两,主子的用度郎霖铃他给了千两,清苓二千,但就她的婢子,他便让景平给了千两。
至于她,他有的他都愿意给她。
亲王的所有房屋田产,他在朝歌和外地暗中经营多年的店铺。
所有的盈利。
他只要她喜欢他,他只要她因为喜欢他,给他生个孩子。
属于他和她的东西茛。
这样都不行。
花园得知真相那一下,他蓦然间心底竟祈求老天,让他就是秦歌。
却又更多的惊恐的想,他也许根本不是秦歌。
全身的血液似被什么扯着僵在一处,无法流动,他张开口来,一股甜腥溢出,他啐掉,一手搭到自己另一手的腕上,很快又甩了手,仰头喝了口酒,将酒樽摔到地上的钥匙上。
门,突被轻轻推开。
他眯眸盯着前方跃动模糊的身影,向之走去,笑道:翘楚,谁准你从地牢出来,我不要见到你,你莫想着诱.惑我。
我不会再和你一起。
我要将你关的远远的,关到环境凄惨的地方,关死你。
翘楚却很是讨厌,更快的走近他,依偎进他怀里。
她的身子很软很香,她似乎搽了香粉什么的,她平素不搽脂粉,身上淡淡的属于她自己的清香,他很是喜欢,如今她要诱.惑他吗。
他很是愤怒,想推开她,她却忽而抬头吻住他的唇…………四周很是寂静。
翘楚坐在地上,床.上很是凌乱,也许是要掩盖这满房狼藉的酒气,充斥着甚浓的香气,又也许……这里来过别的女人。
翘楚安静地笑,安静地凝着地上的碎屑。
四大美人被他关起来,她亦被他关到地牢一夜半天,今儿她见有不适,呕吐的很是厉害,又被人带回房里。
她要向他说清楚,也要问清楚……这里发生过的事情,哪怕彼时她再没有后路。
昨晚亭里,冬凝为了维护她,和宗璞决裂了,当看到宗璞灰败的眉眼,如她一般全身发抖的高大身子,她没有丝毫的快.感,她只怕冬凝的心是彻底伤了。
沈清苓便在她身边,眼里泛着盈盈的笑意,她平生第二次对同一个人如此愤怒,哪怕这个人几番要置她于死地,她也不曾,惟独是在书房这名女子要害景平的时候和当时。
她将沈清苓狠狠推了一把。
上官惊鸿却将沈清苓扶住,以更冷戾的眼光盯着她。
她不记得她当时说了什么,只记得上官惊鸿扶揽着沈清苓,冷冷斥住她,清苓从来分的清楚自己爱谁,她是先爱的秦歌后来爱我。
翘楚,我根本不该和你这样的女子在一起,沈清苓比你值得千倍万倍。
你怪她卑鄙的同时,怎么不想想你自己比她卑鄙万倍。
再后来,发生什么事她突然有些记不清了。
隐约是上官惊鸿要将她下牢,冬凝之后,景平、佩兰……然后所有人求情。
当然,最后她还是被他关进地牢——现在,房屋四周那么静,因为主子都不在王府里吧。
便连老铁所有人都被上官惊鸿带进宫里参加宫宴去了。
在他回来之后,她一定要见他。
无论如何,她都要想办法见他。
嗅着那弥漫一室的酒气和香气,眼里酸涩,却又竟然没有一滴泪。
突地,门咯吱轻声被打开,两个奴.仆手捧托盘进了来,门又随即被关上。
翘主子,吃点东西罢,爷吩咐备下的。
翘楚心里正微一咯噔,却见那厨.娘打扮的女子朝门口微微放大声音说着,快步向她走来。
她一看这架势,一惊之下正要唤人,那厨.娘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道:姐姐,我是冬凝。
翘楚又惊又喜,冬凝放下托盘,走过来抱住她,哽咽道:姐姐,景平派人送信给我,皇上今早突然下旨,让哥哥在今晚宫宴完结后带沈清苓到她老家见谒她母.亲,在那边成婚。
还有,哥哥要派人将你关到他以前郊外处罚暗卫的一个地牢里去,那些人一会就到。
现下五哥景平他们全部人都进宫了,谁都想救你,但谁都分不了身,哥哥在王府安排了很多暗卫守卫,我身份次要,骗我爹打扮漂亮稍后进宫,又熟悉王府的人,易成其中一个厨.娘才进的来,姐姐,我在这里装作是你,你带上我的人面赶快逃出府去。
冬凝,你有无准备我模样的人面?冬凝一急,很快摇头,来的太急了,做不来。
那很麻烦,若再有人进房,便发现你是个冒牌货。
追兵很容易便追到我。
那怎么办?冬凝大惊,一把抓住翘楚的手。
却见翘楚凝向远方,目光一点一点拢成坚定,我记得,有件东西,你哥哥曾和我说过,只有两种情况下我能用它。
一是,他君临天下的时候,二是……当我再也没有退路的时候。
如今我是再也没有退路了。
小幺,我不能逃跑。
我要参加宫宴,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391冬凝看翘楚说罢似陷入了沉思,更急了几分,姐姐,要怎么做?你真要进宫?进宫就再也走不了了,为何不等哥哥想通了再回来?.小幺,虽说你们都愿意帮我,但也许除了你之外,大家之中,和你哥哥一样的想法居多。
我不走,我不想回避,为自己争取一次,没有人能说清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我不能让他带着沈清苓就那样离开。
冬凝微微怔住,因为你曾说过的一辈子很短?嗯,我总怕在不经意的时间里就错过了。
小幺,你也是,宗璞的事好好想清楚,我不想你因为我而耽误了。
冬凝摇头,翘姐姐,冬凝唤你姐姐,嫂子以外心里是真当你是姐姐。
宗璞的事我不后悔,他确实做得太错,欠缺了所有的光明正大。
咱们小幺虽是女子,却侠风不下男子,年纪稍长,必有大作为。
翘楚心疼的摸摸冬凝的头,冬凝亲昵地往她身上蹭蹭。
这时,翘楚的主意已确定下来,想起什么,立下看向冬凝身畔一直沉默着的作男仆打扮的男子。
这人带着火头的毡帽,帽沿拉的极下,是以翘楚竟一直没有看清他的模样来。
冬凝吐吐舌,瞟了眼那男子,男子立下将帽沿一翻,抬起头来——翘楚大讶,樊侍长?嗯,冬凝苦笑,我没有帮手了,我要留下来顶包,又怕无人护送你不安全,只好找樊大哥了。
翘楚却有忧虑,樊如素毕竟不是他们这边阵营的人,这样一来无疑泄露了冬凝和上官惊鸿、宁王的关系。
冬凝背后是秦家,但秦家实还不在上官惊鸿的掌控中。
樊如素是夏海冰的手下,夏海冰虽是上官惊骢的人,但亦效忠于皇帝,若教皇帝知道这背后的牵蔓……樊如素为人厚实,却绝不愚笨,立刻看出翘楚的顾虑,拱手一揖,朗声道:娘.娘请宽心,忠义公.私,樊如素绝不混为一谈,今日一事,相助的是朋友,过后樊如素自当忘记。
好,如此谢谢樊侍长了。
翘楚亦是朗然一笑,三人点头,心意承诺一瞬相通茛。
翘主子里间可好?奴.婢这就进来侍候?门外,一名女暗卫的声音突然透门而来。
冬凝低道,我有意让樊大哥端了个极重的大金托盘,里面尽放各种食物,一般女子拿不动,又说睿王命我二人亲眼看着翘主子将食物吃光,外面才不至于思疑。
翘楚颔首,赞道:你的易容功夫是越来越精妙了,妆容外人事处理的很好。
但毕竟看守她是重责,外面的人不敢掉以轻心。
她想了想,走到桌边拿起一个瓷碗,朝着门口冷声道:我用膳不喜人打扰,听清楚没有?若你们非要进来,便先去向你们主子请示,翘楚是不是可以任你们处置!她说着将碗用力掷到地上。
刺耳的声音过后,门外十数道声音立刻齐声道:属下不敢,翘主子请慢用。
上官惊鸿派人看守,彼时神韵虽极是冰冷严酷,但众暗卫都知道翘楚是唯一怀着主子子嗣的女人,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让睿王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到底对翘楚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冬凝一喜,又听得翘楚低声道:事不宜迟,你们听我说。
姐姐想到摆脱追兵的方法了?方才姐姐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冬凝樊如素二人相望一眼,立时精神一擞。
……屏风将两边隔开。
非常时期,樊如素能做的只有非礼勿视,他背立着……背后是衣衫窸卛的声音。
想到冬凝娇美的模样,他脸上一热,心里暗骂自己一声,立时强压下心中绮念,端端正正的盯着门口。
冬凝突地一记抽气,樊如素一惊返身,却随即震立在原地。
翘楚和冬凝身上的衣衫已经互换过来。
但让他吃惊的原因却是……这位睿王妃的容貌。
冬凝明明只来得及做了一个人面,而那张人面分明教冬凝摘了下来,正拿在手上。
樊大哥,很美对吧?我原以为太子妃那样的美已是……冬凝低叹道,眼中泛着由衷赞美的泪光。
樊如素读书不多,不懂如何形容,只知这当是那倾国倾城了。
樊如素这时方如梦初醒般,看了冬凝一眼,又看向前面捏着蓝色荷包的女子,羞赧笑笑,请恕樊如素失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绝无冒犯娘.娘之意。
翘楚摇摇头,侧身看向梳妆台上铜镜,这容貌她是惯见的,这时多时未见,竟也觉得眼前一亮。
只是,再美的容颜,也终究会随时间过去而逝去。
但也许,但凡美好的东西,必定短暂,因为短暂才美好。
只是,她的脸再也不完美了。
她定睛看着铜镜,慢慢抚上脸颊的疤痕。
姐姐……冬凝眼中亦是惋惜。
翘楚笑了笑,略略一想,走到镜子前,将荷包小心放回怀里,打开梳妆匣……厨.娘和男仆出门的时候,廊下暗卫都看了过来,男女皆有,十多人一字排开,为首男卫严谨问道:翘主子怎么样?这时,廊道另一侧,脚步声骤起,众人一凛看去,另有一队男女快步走来。
厨.娘明白,这是押解翘楚下牢的暗卫来了,能不能顺利进宫,便看此时。
她手心汗湿,却缓缓答道:一切都好。
————————————————————392厨娘与男仆离去,两边暗卫一交接,后到暗卫中的两名女卫敲门示意,也不犹豫,便立刻进房押人。
不好了。
震惊的声音却随即从房里传出。
门外一种众暗卫一惊进屋,只见一名女子倒昏在地上,头上被砸了道口子,却是冬凝。
翘主子走了,方才那两个人中必定有一个是她!同为上官惊鸿的死卫,众人都是认得冬凝的,立下有人将冬凝救醒,为首的暗卫派人追了出去,又急即问冬凝:冬凝小姐,怎么回事?冬凝捂住头上伤口,苦笑道:那男仆是美人所化,她哀求我带她过来见见她主子,我与翘姐姐交情尚好,一时心软便答应了,岂知她主仆二人算计了我,我隐约听到二人商量出城。
那暗卫长不是笨蛋,心道:你既带得美人过来,未必不可以帮她们逃脱。
他心中惊急,明白若不能追回翘楚,或翘楚有甚损伤,上官惊鸿必定严惩!方才已有数名暗卫追出去——他很快将原来守着和后来抵达的统共四十多名暗卫分成三批,厉声道:翘主子她们有二人,为防调虎离山分两个方向走,一批朝咱们的人方才追去的方向追去,他们必会沿路留下印记,大家注意追踪相信很快便能赶上;一批往出城方向追去;剩下的人即刻通知其他暗卫,调百十人手增援。
按大方向来说,其实只有两个,一是往城深处走,一是出朝歌。
而他则立刻设法进宫,报告主子说。
*一名女暗卫里下来照顾冬凝,冬凝趁她不备,将她打昏了,迅速出了府。
她一路狂奔,一路欢笑,方才委实好险,没想到押解的暗卫这么快就到了,若再早一步,她们还在换衣,但翘楚的策略无疑成功了!按她自己的想法,本打算直认是自己放了翘楚的,方才的说辞却是翘楚教她的。
翘楚说,暗卫必定对她的话将信将疑,但这样说仍是有效果的,追兵不得不分成最少两批朝两个方向追。
若需调增援,便是三批。
这样,追踪樊如素的人便至少少了一半。
他们既占了先机,只要一出府,翘楚立时褪下人面交给樊如素,樊如素在街上用钱雇一名女子带上人面,而翘楚则隐入人群,向皇宫方向而去。
暗卫很快就会追上樊如素,假扮的女子并不是有意为之,必定会露出破绽,但即便他们发现那女子是假翘楚,已追不上真翘楚,翘楚早已走远且亦已非旧时容貌。
而樊如素要做的便是如何脱身——他的情况最是凶险,因为暗卫必定要将他抓住向上官惊鸿交差,一旦樊如素被抓,除非翘楚此去成功,和上官惊鸿言归于好,否则,樊如素处境危险,上官惊鸿必定不会放过他。
但暗卫的人数因被分流少了最少半数,要脱身的机会便大多了。
幸亏认得暗卫沿路留下的标记,冬凝方很快便在一条秘密的胡同里找到樊如素。
樊如素的情况很不好。
一名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子蜷缩在角落处,人面摔在地上,部分暗卫已被分出去追翘楚,他则和七八名暗卫打斗在一起,他身上负伤不少,流了很多血。
冬凝心里一疼,却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些暗卫是她的同伴,她实在无法跟他们动手。
而几眼下来,武功甚高的樊如素为什么会负伤,他也明白了,这众暗卫的武功本来就好,且招招狠辣,要将樊如素擒住,樊如素却不用致命招数还击,只是自卫,可这样他根本无法脱身。
夕阳下,胡同两端,他在角落里负隅而战,她在巷子口。
他似是很早就发现了她,一直淡淡地凝着她,也不出声让她帮忙。
因为怕她难做?因为怕她伤心,所以情愿自己受伤也不对她的同伴下杀手?当他又中一剑,冬凝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一跃上前挡到他面前。
众暗卫一惊,为首两人沉声喝道:冬凝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莫非你和这人果是一起的?冬凝也不理他们,俯身对樊如素道:你先走,我拦着他们。
樊如素眸光一沉,不行!莫说你拦不下他们,拟若被他们逮回去,睿王虽和你交好,你也必定麻烦。
樊大哥,祸是我自己闯的,就该我来承担。
我说不行!将他们一并擒住,让爷发落!众暗卫不同冬凝,并不感情用事,他们只效命于上官惊鸿。
很快厮杀又起,剑影刀光翻飞。
混乱中,冬凝大叫了声樊大哥小心!,肩臂替他挡了一刀,樊如素大惊,一怒之下,连续几个杀招逼退了几名暗卫,但此时他负伤已重,二人要脱险已是不可能了,冬凝被樊如素揽在怀中,嗅着他身上浓重的汗血味,眼眶顿时湿了,樊大哥,我对不起你,我们走不了了。
为了成全上官惊鸿和翘楚的爱情,也许也为了替宗璞赎罪,她赔上了他。
泪落到樊如素的臂上——那筋脉俱都愤张的手臂猛地一震,他的声音突然淡淡在她耳边划过,秦冬凝,我们能全身而退,一定能。
冬凝犹自噙着泪水,闻言吃了一惊,总感觉樊如素哪里不同了。
她抬头看去,却见樊如素眼中精芒利涨,他盯着前面的暗卫,嘴角竟浮了丝笑,眼里又分明带着不屑。
冬凝禁不住颤了声音,不,你不是樊如素。
不,我就是樊如素,只是樊如素有时不知道我罢了,秦冬凝,你可以唤我左兵。
393翘楚去到皇城的时候,夕阳艳红,将皇城映得一片旖旎。
.因着宫中华宴,皇城守卫也森严了更多,城内外都是黑压压的禁军。
她在一家客栈换了从王府悄悄带出的青鸟锦裙,因不想引人注目,又在市集上买了顶蓑帽戴着。
禁军看她身上衣袍怡贵,却面目不辩,都心生疑惑,他们在这里驻守的日子多了,什么大人物、华美衣饰没有见过,自是不当一回事,为首两个头领喝道:什么人,为何遮掩面目,可有进宫凭证?她已走到这里,身上背负着樊如素的安危,冬凝的期望,一定要进去。
可此时她不能报出自己的身份,否则他们必定通知上官惊鸿。
她想了想,道:兵大哥,奴.婢脸上有疤,容颜丑陋,故如此打扮。
无进宫凭据,劳烦通知通知七王妃,让她纾尊出来一趟,奴.婢有十分要紧之事要禀报她,事关睿王府翘妃。
来事关翘妃?禁军一怔,你到底是何人?奴.婢是七爷府上的一名家奴。
*七王妃接报的时候,殿上皇帝脸色很是难看。
西夏王带来的两名美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美丽。
一曰云姬,一曰玉姬茛。
四个美人,俱都天下闻名。
但美丽亦分高下。
初见一面,皇帝率众于殿门前迎,翘眉翘容分立太子两侧,皇帝也和内务府早作了安排,甚至摒下了庄宁二宠妃在正中位置,只留郎后伴着皇帝,太子随之,两个美人随之。
两个女子本便绝色美丽,今日更是盛装华服,那云鬓俪影处,一看之间,直教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而后,由彩宁淳风领着,年届中年却仍容相威武,唇上短髭的西夏王携云姬玉姬,又另有三名皇子随着,踏阳光金波而来。
东陵皇族百官都一瞬叫前方夺去心魂。
若说翘容的美在于一个娇字,如桃李芬艳,那玉姬却梨花染雨、顾盼若颦,楚楚之美让人怜惜,不比翘容眼梢眉角带娇蛮之气,让人到底心生忌意,以一股弱柳扶风之美,生生压下了这抹娇。
但玉姬到底不如翘眉,那是一副颜色羞煞了桃李芙蓉,剪水瞳不漆而墨,含丹唇不朱而嫣,那种天生而成的绝美,又加上翘眉贵为太子妃,太子的正妻,更添一份奢华之气,容光到处,逼人眼心。
然而,这样一个美人竟也压不下西夏王最爱的女人——云姬。
云姬的美,竟是兼而有之,耀如春华,皎似秋月,行若轻云出岫,贵华娇艳之外,更带了一股出尘之姿,冉冉若天人误落凡尘。
翘眉和云姬,一时难分高下。
但东陵却忽略了一处,翘眉美则美矣,却是他们惯见了的,于是乍见云姬,自是更朝云姬多看几眼去。
这一相比,翘眉未免稍稍逊了些颜色去。
席间,西夏王盛赞太子妃容貌,随之看向自己的宠姬,哈哈一笑,皇帝顿时大怒,不过是将怒气压在心头,但眉间已见阴鸷。
后西夏王又令淳丰与三子论国政宗道见闻,皇帝让太子,宁、睿、夏几子应对,竟尽压西夏,立时扳回一城。
东陵君臣大喜。
西夏王神色一沉,立时道,久闻东陵皇室歌乐之艺斐然。
皇帝遂也不用宫廷歌女舞姬,让睿王府两位女主子表演曲乐——众人立下想起围场那场盛宴,只可惜据说翘楚今日身.体抱恙故未出席,否则,她一手乐器词曲当是一绝。
但她到底容颜受损,即便在,也不好上场当众演奏。
沈清苓与郎霖铃即席挥毫,本是雅意之人,笛琴合奏,让人很是心旷神怡,西夏王也由衷赞了,然他微一沉吟,又让彩宁和云姬回谢东陵皇帝盛情,也合奏了一曲。
彩宁一手好技艺,云姬亦然。
单论曲艺,沈郎二人与之相比,不过伯仲之间,难说那边更好。
但云姬抚琴吟唱一刹,为含金柳,为芳兰蕊,为雨前茶,那技艺将她的美丽全数透释出来,女子双眸流转到处,无人不停杯罢声,竟将沈、郎二人压过,也终将翘眉之美完全压了下去。
一曲罢,殿中人竟怔怔盯着忘了鼓掌,良久,方掌声大作。
皇帝本有抛砖引玉之意,当然,并不是说睿王府两位主子才艺不好,但相较佩兰曲艺专精炉火纯青之地,自有不如。
他看西夏王随行亦有歌舞乐师,知其必定令献艺,但佩兰之艺顶尖,又是王妃之尊,只会更胜一筹。
论美,初相比,云姬稍胜翘眉,论政,东陵胜,而在这技艺上,云姬方才一出,即便佩兰曲艺能胜,仍是压不下云姬之魅。
……七王妃离席的时候,看对座沈清苓低声和上官惊鸿说着什么,两人神态亲密,她撇了撇嘴,她当翘楚是朋友,便颇有些不以为然。
此时佩兰正到大殿里间准备,看来竟可能是一场大型歌舞。
虽说是要紧之事,想总不至于急在这一时三刻,这场紧张的演出即将开始,她本不愿离席,但来人报说事关翘妃,她微一迟疑,跟七皇子说了声,还是立刻出去了。
……见到蓑帽女子,她正疑虑,对方却低道:七嫂,是我,翘楚。
她与翘楚既有来往,认得声音,看她以这样的方式叫自己出来,又看她蓑帽盖头,心中好奇,玩心一起,伸手便将翘楚的帽子掀了。
两声清脆,落地有声,她仍在惊愣之中,站在前面的两名禁军竟掉了武器。
————————————————————————394————————————4000字——————————————.往大殿赶去的时候,夕阳开始收尾了,桔子红的金耀已变成暗红。
夕阳好,终是要黄昏。
七王妃有些噤声,摸不准翘楚为什么会以这个方式过来,听她简略一提绝颜丹的事之后,看翘楚神色伤悒就不敢再多问了。
她是七王爷正妃,要带人进宫自是可以,她此刻仍是震撼不安,想着方才一路禁军纷纷跌落的兵刃来。
新皇登基后,一次她黄昏进出皇城,突然停下问一名禁军——你还记得翘妃吗。
那禁军一愣,随即羞赧笑笑,说怎会不记得。
这时,她本要去拉翘楚的手,却有些不敢,这个走在身旁的女子根本不像这尘世的人,比那云姬更不像,她竟自惭形秽。
手上一暖,却是翘楚似乎看出她的尴尬,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七嫂,梅果酸吗?茛七王妃一怔,随即笑了:酸死了,很对味儿。
你给六嫂,老十她们也送了,我方才还和他们埋怨,我好歹是孕妇,你就不给多送一些,倒均了去。
你之前差人送过来的八爷给你开的安胎方子,很是好用。
你又是个不出门的,我一直欠了你声谢。
说什么谢,举手之劳。
翘楚拍拍她的手,没再说什么,七王妃高高兴兴的回握住她的手,又想起什么,有些犹豫,仍是压低声音道:郎妃还好,倒是那个姓沈的,你防着点儿,你这般模样,八爷对你又好,原本不惧,但我方才看那女人和八爷……翘楚笑了笑,心里一涩,阖了阖眼,此时二人正走进御花园,几名女子飞快从她们前面跑过,声音急急落了下来。
快快,五王妃等着呢,这天公不作美,难道还要帮了那西夏王去不成,这琴什么时候不掉弦,来上场才出问题,幸好宫里多的是好琴。
那西夏王也气人,说什么很是期待,若他看的高兴大大有赏,咱们东陵的王妃还要他赏不成?何况即便咱们表演得再好,他西夏王便是不说好,还不折了咱们东陵颜面!幸得皇上圣明,言语相激,让那西夏王派出几个儿子和咱们几位爷谈政论道,还不被折了去。
可如今这局,我们是输定了,倒枉费了王妃领着我们练了这许多天。
你们也莫愁了,我们只是地位低下的舞姬,又能做什么?几个舞姬捧着瑶琴吱吱喳喳说着,很快转进一处檐屋下。
年轻的姑.娘们啊——翘楚失笑,里面似乎很热闹,素闻宁王妃曲艺冠绝,今儿有幸一见了。
她说着不见七王妃回应,手却忽地被她拉紧,我真傻,怎么没想到这个呢?翘妹妹,你去帮佩兰姐姐吧。
若是有你上场……七王妃眼中满是惊喜之光,翘楚反倒顿时怔愣住。
*眉儿?殿上,凤青大妃略有些紧张的问了声,这时,翘眉正不动声色掠过上官惊鸿那边的案几,却见沈清苓时而低语,他都有应答,皇帝偶尔也会看二人一眼,似甚是满意,他对沈清苓如此,倒是吝啬给她温柔?碍于她的身份吧。
上官惊鸿,设法当皇帝吧。
到时,我便可以和你在一起。
她知道,他一定会要她的,沈清苓对她做的,她也定会偿还。
上官惊鸿似是感觉到她的注视,淡淡看了她一眼。
她心里一喜,却只装作没有看见。
这些天,她极力讨好上官惊灏,她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就像现在。
从围场回来,她便苦练开始琴筝,花了大功夫在一些曲目上。
佩兰献艺,必定压不过云姬风华,她便向皇帝请奏和太子共奏一曲。
即便比不下云姬,亦绝对是眼前一亮。
她与上官惊灏说了,上官惊灏笑道:嗯,好主意。
这时,殿上却开始有些骚.动,西夏王目光有意无意闪过丝不耐,道:陛下,方才我的小妾抛砖引玉,可是王妃看不起这砖,不肯出来演奏?父皇,自是云妃表演的不好,还能是宁王妃怯了迟迟不敢出来?淳丰一笑接口。
西夏王虽知东陵短期内不愿战争,言行虽肆意,但到底仍有几分约束,在明面上斗美斗智,否则,此下将荣瑞皇帝彻底惹怒挑起战争却是祸事,西夏现下还未可与东陵抗衡,等的是东陵内乱。
淳丰语气带刺,他立刻警告地看了淳丰一眼。
皇帝果微微变了脸色,只是他心里虽怒,面上只笑道:西夏王莫急,朕倒认为好东西不怕等。
老五,你过去看一看。
宁王应了,东陵一边都捏了把汗,也多有焦急者,纷纷看向殿外。
倒是便如得帝王令一般,突然果真有一众舞姬从门口鱼贯走进。
此时,夕阳寂下,殿上一众内侍在曹、莫两名大太监的带领下,正不动声色、不影响宾主地开始在众宾背后的琉璃灯架上升点灯火。
舞姬一进,很快,宁王妃佩兰领着数名男乐师进殿,将乐器放到场中早已摆放妥帖的案几上并坐下。
又在人们的不解中,将铜镜,书和花等物放到一张空桌上。
一切既好,姑.娘们却并没有开始表演,而是一个个有秩的走到布置灯火的内侍身旁,她们脸上无一不带着灿烂笑意,让人好奇探究,急却动不起怒气来。
这时,为首一个姑.娘突然轻轻一拂衣袖,登时将身旁内侍升起的灯火拂灭。
众人一惊,却见忽然之间,一个个姑.娘水袖飞舞相继将自己身旁内侍点燃的灯火打灭,只剩帝后龙座上灯火依然燎亮,数盏灯火照耀着场中位置。
让人的视线立时追寻到这光亮的地方。
乐曲骤起。
座中不少人懂乐识曲之人,不像之前郎霖铃云姬所奏都是云苍盛名之曲,这这音韵却是从未听,温柔绵连,又隐有一股萧飒之叹。
雨过白鹭洲,留恋铜雀楼……终于,宁王妃一拨琴弦,轻轻唱出,声音美好得似水涓流。
斜阳染幽草,几度飞红,摇曳了江上远帆。
突有一道微微沙哑的女声接了下去。
.那是从殿门外传来的声音。
众人一凛,都翘首看去,却见夕阳息微,红轮西沉中,数名男女缓缓走进来。
统共有五名男女。
多名男女,其中两名青年,一书卷清秀,一气宇不凡,另有一名老翁两名老妇,剩下便是数名年轻女子,其中两人甚是美貌,最后一人却薄纱拢面。
这些人到底有什么用?这时却见仍站立在众侍旁边的女子突然走到众人案前,一手袖手于后,低头为众人众宾斟酒,意态恭敬,却姿态飒爽。
从熄灯到现在,第一次,人们觉得舞姬的作用不是艳.媚,那相较于任何人都更整齐有序,那笑靥活力,极是动人,让人赞叹。
舞姬在前,略有阻挡,人们都甚是焦急的微微探身看去,都对那薄纱女子很是好奇,因为和佩兰相和的是便是她。
她声音沙哑,和佩兰的黄莺般形成了强烈对比,似因疲惫损了声音,但她一双眼睛到处,却让人忍不住随她看去,便像有种魔.性般的吸引。
便连两国皇帝都看的专注。
座中有个男人已经霍然站了起来。
若有人留意,会看到这个男人是睿王。
只是此刻人心都不在这他上面。
回望灯如花/未语人先羞/心事轻梳弄/浅握双手/任发丝缠绕双眸所以鲜花满天幸福在流传/流传往日悲欢眷恋/所以倾国倾城不变的容颜/容颜瞬间已成永远此刻醉花满天幸福在身边/身边两侧万水千山/此刻倾国倾城相守着永远/永远静夜如歌般委婉……这场表演很是安静,舞姬亦不跳舞。
在曲词分别如指间的沙和水,不可盈握淙淙而过中,场中似乎很是突兀的男女老少有了诠释。
他们在演绎一个故事。
随着薄纱女子轻轻唱着,她摘下面纱。
那一刻,瞬息可闻,只听到从北地领主翘振宁桌案翻滚下来的酒杯破裂的声音,酒滴滚进白玉石上的声音。
也许,这之前,你能指出那是一种怎样的美,是娇是翠,是红是绿,但眼前女子,也便只得那四字能形容。
倾国倾城。
她一侧颊上描了一枚花钿,本该描在额上的装饰,她用在颊上,明明会突兀却不显,那玫红涟紫的花开,衬着一身海蓝锦裙,裙上青鸟缱绻却傲然欲.翔,迷了人眼。
也许,倾城真的从来不是一种美,而是一种感觉。
她是故事中人。
那气质不凡的男子是她青梅竹马的恋.人。
可惜恋人别恋,意外死亡,家又适逢变故,需财,她不得不下嫁。
夫君是读书人,家中本不算殷实,对她一见钟情,不顾自小婚约在身,撕毁婚约,散尽家财助她娶她。
家中贫寒,他们苦中作乐,铜镜,他为她描过眉;卷籍,她陪他读过书;花朵,她送过他,他替她别在发上。
于是,她死去的爱情复燃。
他们经历过最困苦的时间,她为他持家外出劳作,直至他考取功名。
与他有过婚约的小姐找来一名酷似她恋人的男子,常盘桓于她家外侧,她惑而相见,但一见即止。
小姐却告诸夫君母.亲与夫君,又买下家中丫鬟,言之有.私,她解释,夫君终不肯信。
夫君母.亲令娶小姐,夫君默肯。
过往如风。
曲词收住的时候,她站在地上看花朵委地,远方俪影成双。
……当灯火再燃的时候,和佩兰宫廷乐师舞姬一起谢恩的时候,翘楚一直抑着的紧张一下涌上来,这是找着佩兰临时编排的曲目,其中暗寓之意很明显,他会怎么想?且这个现场的mv殿上的人会喜欢吗?众人跪着,殿上一直安静,亦没有掌声。
皇帝没说话,她和佩兰也越发紧张起来,翘楚想起这一搏的目的,一咬牙,看看皇帝,又看向西夏王,笑道:不知我皇和西夏王可还满意表演?那西夏王一个激灵,突然站起来,跨步而出,走到她面前,伸手便往她肩臂按来,满意,满意之极,美人快快起来。
她是谁?这女子是什么人,谁家儿女?这时,仿佛教西夏王打破沉寂,殿上问说之声方四起不绝。
翘楚微微一惊,眼前男人双眸暗然,尽是侵略之意,就像一只欲.跃扑向猎物的野.兽,她并不想被他碰触,正为难迟疑之际,一只手已将她半揽进怀里,来人沉声笑道:拙荆献丑了,西夏王满意就好。
————————————————————395她是睿王的王妃?.是,是本王的侧妃翘楚。
西夏王一下怔住,惊疑的扫视线过去,眼里分明有不甘,拂袖回了座。
殿上反俱是惊愣莫名,但仔细看去,女子脸上花钿的位置似是以前伤痕所在,还有那对眼睛也依稀是旧时模样。
但她怎会变成现在的样子?皇帝此时也站了起来,神色很是复杂。
其实早在上官惊鸿应答之前,他便已听到翘振宁夫妇背后一名北地汉子和嬷嬷一惊之下,低呼了声三公主。
当然,上官惊鸿也听到了,他才没有再隐下翘楚的身份,当是回答已知道绝颜丹的皇帝,淡淡笑道:凤清大妃好养毒,翘楚先前为毒物误伤,变了模样,如今方才恢复,否则,还能是翘领主和大妃为阻止翘楚参加选妃而故意下的毒吗,是吧,翘领主?踞这句肖仿淳丰的言语,人们立下明白怎么回事,翘振宁和凤清脸色大变,见上官惊鸿嘴角噙笑,神色却极冷,心下大是忌惮。
场中百人,其实没有人知道上官惊鸿心里的强.烈冲击。
身旁女子的服饰、声音,纵使容貌变换,他又怎会不认得。
他捏紧她的手,又恨又爱。
恨她不爱他,但其实恨归恨,心里却想到,沈清苓直到昨夜才行此法,说明她背后有人。
至于这个人是谁,太子还是皇帝……将她入牢,一为恨,二亦为她的安全黔。
当然,他的心事他自不会让她知晓。
他确实深恨着她,更厌恶自己还无时无刻惦念着她的安全。
他可以护她,但不想再入骨入血的去爱她。
将她囚起,再也见不到,他终有一天会戒掉她。
也许,让沈清苓继续留在他身边就好,毕竟,她确是陪他走过最艰涩的岁月。
他后来却因她舍了沈清苓。
这厢,西夏王的表现,佩兰已知翘楚和她商议的想法可行,在皇帝赞赏让起之后,直接施礼问道:谢西夏王赏赐。
西夏王一怔,记起之前的许诺,心里低咒了声,面上一笑对背后的女官吩咐道:赏。
佩兰心中一紧,暗暗看了翘楚一眼,翘楚微微点头,她遂按翘楚之前所教,笑道:西夏王远来是客,我等怎可要王赏赐,不若这赏赐便由咱们皇上代赏?皇上,佩兰逾越了。
皇帝此时心中虽多有想法,但翘楚一场表演到底狠折西夏嚣傲,而佩兰的话更是一击西夏王,心情大是愉悦,道:何来逾越之说?宁王妃想要什么?便是这句了!佩兰眼中一亮,和乐府众人再跪,答道:佩兰和乐府认为,这赏赐该由翘妃来领得。
皇帝一凛,缓缓看向翘楚——那副模样他亦感到心摇旗旌,突然想起围场,她曾将赏赐相让于夏王,竟有隔世之感。
终于,他淡淡问道:翘妃想要什么?常妃殿为大火所祸,翘楚恳请,皇上能派匠人修葺,翘楚愿留在宫中相看一尽己力。
随着翘楚回答,殿上都是一怔,都想她和上官惊鸿果是情意深笃。
皇帝微微一震,末了,低道:准。
只有上官惊鸿明白,翘楚的真正用意。
这样,他再也无法囚禁她。
座下,他狠狠摔开她的手。
按座次,翘楚此刻坐在上官惊鸿和沈清苓之间,她苦笑道:惊鸿,我知道,你一旦囚住我,便不会再放我,不会再见我,我没有办法,只能这样做……我在宫里等你。
上官惊鸿淡淡笑着,不置一词。
阿绣受沈清苓一瞥,在背后恭敬问道:爷,可是如期到江南拜谒沈主子的母.亲?自是如期。
上官惊鸿没有丝毫迟疑。
本震惊愤怒的心情始放,沈清苓眼梢含笑掠过她。
翘楚缓缓拿起案上一盏酒,喝了一口,伸手去握上官惊鸿的手,轻声道:我会等你,直到我等不到为止。
上官惊鸿夺过她的酒杯,亦再次摔开她的手,你等不到了。
翘楚没有再出声,能说的她已经说了,却见上官惊鸿淡淡盯着对面案座。
上官惊骢和上官惊灏都在那边。
上官惊骢脸色仍有丝浮白,但一双明亮眼眸在病骨里并不萎顿,只是他紧紧皱着眉,手亦紧抚下颚,盯着她这一边,似乎在竭力想着什么。
似乎那是湮没在记忆里的遥远物事。
上官惊灏的神色更是古怪,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色暗极,宛然是妖诡,她心头蓦然一悸。
殿中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她赶紧收敛心神看去,此时,莫存丰正手持托盘,走到西夏王诸人面前——那却是当日御花园雨水冲刷树根,所掘之物。
皇帝笑言,目光极是犀利的看着西夏王,说当日银屏公主博学,曾问物志,东陵小国,侥幸能解,适天降异物,东陵不识,不知西夏渊博泱国能指点一二否。
此番,却是西夏王携一众臣、子脸上难看,竟无一能识盘中物。
西夏王看向彩宁和云姬,二人亦缓缓摇头。
翘楚却是识得这零星物件的,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当日对小厮言及产生好奇的竟是这东西。
它并不属于这个大陆。
————————————————————396枪管、枪架、撞针、弹夹……那是一支卸开了的手枪,这里的人怎么会认识。
但属于现代的手枪又在怎么会在这里出现?.难道说,这里有地方和现代的某处……时空出现了重叠,那边的物事过了来,但为什么偏偏是枪。
这给她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那个梦,还有秦歌死前一幕又在脑里清晰开来。
殿上人纷纷探看,却皆不可辨,西夏王无奈,勉强笑道,既是奇物,东陵人才济济也不可分辨,我等不知亦不奇怪。
皇帝回以一笑,意味深长,正要让莫存丰收回托盘,这时,却有一道声音轻轻笑道:皇上,清苓想,清苓知道那是什么。
待听得沈清苓说在古书见过,那是一种武器,可伤人至深,人们赞叹之后,都很是惊讶,就凭那黑洞洞的几块便能伤人?皇帝命司天监拿回再研究,沈清苓道,翘妃博识,想那同心蛊当日亦是她解说的,仔细查看,未必便不识此物,这东西一经装置便能用也未定。
她说着走出去,将莫存丰手上的托盘拿过,走向翘楚。
也是合该有事镜。
翘楚并不像沈清苓一样,望做所谓博识之人,但盘子靠近,她一眼看到了枪管上的刻字。
那是一个时间。
x年x月x日。
这是……她和秦歌初见的日子。
是巧合还是什么。
她一下怔住,这会是秦歌的枪吗纺?她仔细看着,确实是秦歌随身携带的手枪的型号。
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一样,她走了出去,缓缓拿起盘中的东西……场中抽气之声迭起,尔后慢慢肃静下来。
彼是,她手上已是一支完整武器。
沈清苓便在翘楚身旁,看的清清楚楚,大是怔震,她初始之意,只是给翘楚一个下马威,并没有想到她会装枪。
手法如此干净利落。
而实际上,翘楚会去装枪,只是想更好的确定是不是秦歌的枪。
那种拿在手里的感觉。
虽然,那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感觉。
但她还是做了,秦歌教过她装枪,而她教过秦歌辨认甲骨文。
那些年日他们曾经那么快乐过。
不同时空,灯火耀眼热闹一堂是如今,那边,又正在发生什么事?只是,如今,上官惊鸿却离她那么远,拿着枪,她的泪水在眶里打转。
……其他人怎么痴痴去看翘楚,郎霖铃、翘眉等人的神色有多复杂,沈清苓不管,她却确定她绝不愿意看到上官惊鸿这个模样,他看着翘楚,那样的紧紧盯着看,就像随时要将她拥进怀。
沈清苓心中一声冷笑,面上却温声道:翘妃可否让我看看手上东西?她说着突然握紧翘楚的手,抵向自己臂上方向……翘楚并不及防,一惊之下,砰的一声,消散在整个大殿四角,回音遽然。
莫打我……沈清苓一声痛叫,手臂洞破,鲜血汩汩冒出,往后退去。
人们惊骇住,一瞬意识到沈清苓所言非虚,这东西能伤人厉害。
翘楚反镇静下来,淡淡看着上官惊鸿一跃而出,将沈清苓带进怀里,掏出帕子,紧紧按在她臂上,他双眸如电直指她,眼中皆是利冽之芒。
他以为她伤了沈清苓吗?翘楚心中一夕尽冷,将枪头一转,对准自己——八嫂,不要!恍惚中,翘楚眼中辗转过人们脸上的惊意,西夏一行,皇帝、郎后、庄妃、她的父亲、凤清……上官惊灏推案站起,案桌中一抹白影跃出,向她奔来。
她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永远都是这样。
嘴角不觉滑出些笑意。
乘上官惊鸿眸中怒意迸生,亦向她逼来之际,她枪指向沈清苓。
眼中清晰映着沈清苓一瞬而至的惧意,她瞳孔都在急缩,颤声道:海蓝,不!如期吗,抱歉,你走不了了。
上官惊鸿脸色一变,她笑了,在所有惊乱声中,用力扣下扳机。
……后来,宫中人谈起今日,是这样描述的:那时,睿王勃然大怒,看着翘妃,令殿中禁军将她擒住。
可是,那一下,禁军嗫嚅着不敢上前,倒并非惧怕她手中武器,而是她眼里的笑意。
她笑得像哭泣一样。
虽是风华却业已沧桑。
那是一种长途跋涉途经无数转过经阁听却明白永远无法到达心中庙宇的悲凉。
永远在行走。
睿王走到倒卧在地的林妃面前,将她抱起……*窗外,不知名的夏虫在四周鸣叫,翘楚低声道:铁叔去睡吧,这些天就劳烦你了。
忠心的老仆摇头,眼中却泯着凄凉,翘主子,爷一定会来的。
奴才待你歇下再出去吧。
翘楚笑了笑,没有答话,她不知道答案的问题,所以答不了。
秦歌的枪,也许是他送她的将上官惊鸿迫留王府无法成行的唯一方法。
宴毕,她没有再回睿王府,留在宫里,今晚会宿在常妃殿。
上官惊鸿终究还是将老铁留下了,殿外有禁军守着。
皇帝不会在这个时候杀了她,天下悠悠之口。
这是常妃的房间。
老铁安静的守着,她没有睡意,走到柜子前,将上面的蛛丝抹去,打开抽屉,里面有些孩子的衣服,虽已变黄变旧,却还能看出那是价值不菲的料子,但手艺不算好。
是常妃做的吧。
她一件件的去翻看,然后仔仔细细的折叠好放回去。
翻到一件的时候,却见那件小棉袄如其它衣物一样被虫子蛀了些洞,然而外露出的棉絮里却隐约透着丝纸光,她一凛,有什么东西藏在衣服里面——397翘楚正想将老铁唤过来也看看,老铁反而突然神色一紧,道:外面似乎有些动静,翘主子莫出来,奴.才出去看看。
.翘楚一惊,却见老铁已飞快掀开帘帐,走了出去。
她心里怦怦而跳,按情势来说,不该有事才对——她想了想,拿着衣服走到灯火下,拿下头上发簪,往衣服上用力一划——空中顿时棉絮飞飞。
棉絮深里果有东西槐!那是一张折叠整齐的油纸儿。
这种油纸,耐火水酸蚀。
窗纱外一片深黑,眼前烛火摇摇,虫声凄袅,将房子烘映得很是寥静。
捏着手中纸,翘楚越发紧张,不由得打量了房间一眼,侧方床.帐闭合,地上隐约数处暗红。
仿佛罗帐一掀,便有幽魂扑出掇。
饶是胆子不小,翘楚这时还是心头肉跳。
她深吸了口气,缓缓将纸笺打开。
……她看得极快,虽早知必有端倪在其中,一看之下,还是震立在原地……怎么会这样?一切都错了。
这便是常妃的秘密。
无与能说,便和她一样。
只是说了又有谁信?即便全世界都相信,那个人不信,也没有意义。
她扭头看着床.帐,常妃便死在那里,连着上官惊鸿尚未出生的妹妹,上官惊鸿的半生孤僻。
这个秘密不能锁死在深宫里——门外骤起脚步声,啪啪而响,敲在深夜之中。
铁叔。
来人并无回应。
她心头一震,将手中纸笺迅速一团,扣在五指内,几乎在同一时刻,门帐被一只修长的手撩起……*****夏王府。
夏总管听得上官惊骢房内一声重咳,吃了一惊,连着几个小厮忙推门进去,烛火一升,他又是一惊,难怪今晚总是心绪不宁。
上官惊骢之前用毒深重,虽得上官惊鸿施救,病体仍沉,也没与银屏同.床,他就在房外守着,怕夜里发生什么事。
上官惊骢一身单衣,衣上血迹斑斑,他忙搀起上官惊骢,焦急吩咐道:快去熬药,按八爷开的方子。
上官惊骢一揩嘴角血沫,眼中却透出一抹苍莽,不必,夏叔,你即刻帮我备马,我要进宫!进宫?夏总管和几名小厮都是一惊,不明白这位少主子是怎么了,明明病.体如槁,却还要如此折腾。
恕奴.才冒犯了,日后爷怎么责罚都好!夏总管苦笑,一使眼色,和几名小厮一起按住上官惊骢。
放开!我要进宫,我做了个梦,梦见小狐.狸在叫我,我要去找它,放开,你们放开我!看着上官惊骢披头散发的模样,夏总管一阵心酸,爷,翘妃养的那只狐.狸元宝不正在我们王府吗,它之前从睿王府溜过来,教你养下了,你不记得了吗,你发病之前还喂过它——夏总管说着只觉一股大力逼迫而来,他和几名小厮登时跌出去,上官惊骢又一口血沫溢出嘴角,显是因为用了内力,他跌撞着从旁边的榻上一扯长袍,向外奔去。
仓促里,夏总管只晃过上官惊骢泪湿的眉眼。
*****宁王府。
可是被魇着了?佩兰怔坐起来,身旁宁王亦已醒转,柔声问着,将她轻揽进怀里。
佩兰摇摇头,低声道:是梦到今天宫殿的事情了,翘楚那样,我看着难受。
夫君,你和八爷是好兄弟,你会不会怪我和小幺?不知道小幺现在怎么样。
自是不会。
小幺那里,老八已派人去探了,你且先宽心。
嗯。
以前我从来不知道有那么玄妙的事情,我其实并不怎么信有前世今生的,更莫说魄转魂移,翘楚那边不知道是怎么一个大陆呢?我也好奇,只是这不来往日方长吗,往后问翘楚便是,问清儿也是可以的。
我不会问清儿。
嗯。
你说来日方长,但八爷真的还会和翘楚再好?你是男子,又是八爷的兄长,最是懂他,你告诉我,那件事对他来说当真那么重要吗?八弟爱翘楚已极,翘楚便是他的命,天下以外,他的所有,反容不下一点点她不爱他。
若翘楚真的爱他呢?那种情况,我们局外人很难去评说,我其实亦希望无论翘楚爱不爱他,他都能好好爱护翘楚,那样他会真正快乐。
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你说的对,来日方长。
我们也帮衬着,一切都会好起来。
嗯,总是来日方长。
傻兰儿,睡吧。
*****一个时辰前,睿王府。
将被子给沈清苓盖上,上官惊鸿深深闭了闭眼,却终是忍不住从床.沿站起来。
他想进宫。
心里除了这个想法,竟都是空的。
惊鸿,别走……背后,沈清苓脸色苍白,肩、手都裹着厚厚纱布,翘楚第二枪,打中了她的肩膀。
翘楚按下扳机的时候,改变了方向。
他看的清楚,她手中那东西本对着沈清苓的心脏,她盯着他突然摇头一笑,改了方向。
他替沈清苓疗伤施术的过程中,脑里竟全是她那妖魅的一笑。
甚至,沈清苓忍着痛苦说不用麻药,他也没有制止,随了其意。
他竟想去找她。
自己说过的全不作数了吗!甚至在她伤了沈清苓的情况——他眸光微微沉着,将沈清苓抱起放回床.上,任心上什么如虫一下下噬咬着,他留了下来。
沈清苓笑了,她许久没笑了,这时方开怀一笑。
她宁肯强忍痛苦弃麻药不用而保持清醒,便是不想他去找她。
爷,负伤的暗卫伤口虽重,并无生命之危,冬凝小姐的事怎么处理?她靠在上官惊鸿怀里正想说话,门外景平的声音突然传来。
冬凝现在在哪里?探子说没见回秦府,应该仍和樊如素在一起。
吩咐下去,我要一份樊如素这个人的详细资料,让探子尽快查明。
冬凝的事,我稍后亲自办。
是。
爷……还有事吗?爷今晚可要进宫,奴.才这就去备马去可好?上官惊鸿冷冷一笑,盯向扇门方向,景平,你好大的胆子,本王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滚!我早说过景平他和翘楚——.沈清苓说着却见上官惊鸿眸光冷极,竟突然不敢再说,她咬了咬唇,拉下他的头,轻轻吻上他的唇,上官惊鸿没有拒绝,甚至有些粗.暴的回吻住她……天微光的时候,沈清苓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天微光,小厮来报,说宫里有消息过来。
上官惊鸿出去,她突然浑身一个激.灵,一股寒栗油然而生,跟了出去。
大厅里,奴仆已起来,守立两侧,方明景平景清几个人都在,只是每个人的脸色都灰败得什么似的。
过来的是莫存丰。
上官惊鸿眉头一沉,冷冷看向景平,人是你放的?他说话之际,两个身影从门口急急奔进,却是四大和美人。
是。
景平笑答着,他仍是恭敬谦礼,笑意里却都是凄凉,爷,有些事情她们是该知道的。
还有,不要每次都将她们关住,翘主子不会愿意看到的。
翘楚。
上官惊鸿心里突地一拧,却只淡淡问莫存丰,什么事。
莫存丰是他的人,且手上没有圣旨,他也不客套。
沈清苓笑,她爱上官惊鸿这个模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皓皓气势。
莫存丰这大太监这时的神色竟大是为难,看了方明等人一眼,后者却都偏过头。
上官惊鸿缓缓环过众人,目光落到莫存丰身上,莫总管,本王不喜哑谜!莫存丰咬了咬牙,末了,终于低声道:八爷节哀,翘……翘妃她昨夜在宫里没了。
尸首现停放在常妃娘娘殿里,老铁疯了一般拿着剑见人便砍,不肯让人靠近。
八爷快过去看看吧。
398上官惊鸿领着睿王府的人赶到宫里的时候,常妃殿很是热闹。
.这是常妃死后最热闹的一回。
便连禁军也来了许多,用以拦下闻讯而来的人们。
当然,能到得这里来的都是皇亲了,朝官们早被挡在了宫外——皇帝已传旨罢朝,还有一部份人却在殿内来。
翘妹妹怎么突然就死了,我昨天带她进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人群里,上官惊鸿模糊的视线看到一个怔怔流泪的女子,她身边又另有两名女子,都是一脸悲恸,拿着纱巾在揾泪,还有几名男子站在她们身旁,静立着,神色亦是黯然。
上官惊鸿突然忘记了这名说话的女子是谁,只记得他们几人出现过在刑部,脑里又突然映过一幅笑靥,有个人拿着一串果枝轻轻摇曳着,俏皮看着他。
他不由自主点头,说道,好,不罚,不罚的,翘楚,我都答应你,什么都行。
许是他的声音惊了凌乱的人群,宫妃皇子王妃宫人并着禁军百十人都纷纷让出一条路来,让他通过。
…茛…常妃的房间本甚宽敞,但皇帝、皇后、庄宁二妃、上官惊灏夫妇、宁王夫妇、夏海冰等人都在,又另有多名禁军,一下变得狭隘。
还有老铁。
老铁前面横着四五名禁军的尸首。
这名老仆脸白如纸,却两眼血红,目光凶狠,本已丑陋的脸更显狰狞,他嘶嘶叫着,左手拿剑挥砍着,他本使右手剑,但右臂却断了,那是被利器所伤,齐肘削掉,血水骨肉,让人心惊,不敢亦是不忍上前。
他背后安静躺着一名女子。
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对上官惊鸿说,翘楚她在骗你,她要你去见他,于是开了这么一场天大的玩笑,她也不怕皇帝责备,因为她知道你会护着她。
他想,见到她的时候,即便她骗了他,他也不会怪她,他会带她回府,不再让她在他母妃那里等了。
房里气息窒息一般逼人,这时,所有人听到动静,都齐看向他。
上官惊鸿却只暴睁双眸,用力盯着地上的人。
不,不是她。
铁叔将她半遮住了,他看不清楚,所以看着那件他送她的青鸟裙子,便以为是她。
他笑了笑,走上前去,铁叔,你走开,让我看看。
那不是翘楚,若真的是她,她必是服食了假死药,我一看便知道。
她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她昨晚还唱歌给我听,她怀了我的孩子,她很喜欢这孩子的。
老铁本还挥舞着剑花,听得声音,缓缓垂下手,喃喃道:爷,我昨晚在房外看到常妃娘.娘了,于是追了出去。
不,那个不是娘.娘,她一剑向我斩来,若是娘.娘,她要我死,我立时死了便是,何需她动手。
我该按你吩咐,一步不离守着翘主子的,是我害死了她和小主子……我守不住娘娘,也守不住翘主子。
爷,我该死,你来了就好。
将翘主子带回去,她一直想你带她回去。
他说着一声狂啸,剑身一转,便向自己心口刺去,不知谁吓得大叫一声,翘眉、沈清苓还是郎霖铃……上官惊鸿却仿佛不怕痛似的伸手握住他的剑,随即狠狠一脚往他心口踹去,老铁跌摔到地上,夏海冰见状,立即抢上前,将他的穴道制住。
没了眼前阻碍,上官惊鸿这时方能好好看清楚地上女子的模样。
她一只手垂跌在身侧,指甲尽断,那是在地上死磨而断的,她死前似乎经过剧.烈的挣扎,另一只手却那么矛盾安静的按在腹部上。
她的眼睛没有闭上,却并没有怨毒,眼中却仿佛流淌着一弯水光。
像眼泪。
她嘴角甚至浮着一丝笑意。
在笑什么,笑自己?笑他?不知道。
那笑悲凉又苍莽。
眼睑下有血溢出,脸色青紫。
是被人活活捂住嘴脸,窒息而死的。
她当时必定很痛苦,很想求生,所以一只手在地上抠挖,但终于抵不过对方强劲的力量,一只脚上的绣鞋也挣掉了,露出了罗袜。
这对女子来说,是不雅的。
女子的脚,只能让夫君看。
眼中湿润簌簌而下,跌到女人脸上,上官惊鸿也顾不上去抹,双手颤抖着胡乱的在她脸上摸索……没有人皮?没有。
是她?是她。
他摇着头,将她抱起,一下一下去吻她,翘楚,醒醒,我来带你回去了。
我哪里也不去,没有如期,咱们回去,醒来,怎么都行好不好……——惊鸿哥哥,你爱她,为什么一定要她回报。
——我会一直等你,直到我等不到为止。
——你等不到了。
等不到了。
永远也等不到了。
是谁的声音在耳里钻出钻入,像水蛇一样冰冷。
她死了不久,身体还没有完全僵硬。
若他昨晚过来,谁能杀得了她。
他那时在哪里?他和沈清苓在一起。
他为什么不过来?若他过来,若他过来——锐痛从心底刺出,仿佛有什么同时戳到五脏六腑上,一大口鲜血从嘴里呕溢出来,血水脏了怀里人的脸,上官惊鸿一惊,赶紧伸袖替她擦拭。
她这么美丽的模样,醒了看他弄脏了,会怪他的。
戏演够了没有,放开她,上官惊鸿,你不配拥有她!你不配!我是瞎了才将她交给你。
一股劲风从背后袭来,上官惊鸿眸光一沉,凶狠之光立时盈满眼眶,有人要跟他抢翘楚!谁都不可以跟他抢!——————————————————————399进来的男人是上官惊骢。
.之前因心情激荡的而致昏厥的上官惊骢,醒转进来看上官惊鸿抱着翘楚的尸首,如何不怒?立时便和他拼打起来。
混乱中,上官惊灏眼梢一掠皇帝,突然抽出一名禁军的佩剑,瞬间将在场的几名禁军杀死。
在场的女子虽惊,却都明白皇家事不好外扬。
上官惊灏又横剑向四大和美人刺去,两人毕竟只是翘楚的奴.仆,便等同禁军一样。
他去势极急,睿、夏厮打,美人刚接过翘楚的尸首,四大在旁护着,都不妨击杀,景平等人稍远,相救不及,上官惊鸿没接上官惊骢一掌,任他打到自己身上,一声闷哼,身影已到美人之前,手指挟住上官惊灏的剑浪。
上官惊灏退了回去。
上官惊鸿要去抱翘楚,美人不肯,四大哭喊道:你喜欢的时候对她好,不喜欢便又打又锁,好,好,她一生爱自由却屡受束缚,如今终究是自由了,我们要带她回去。
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惊鸿,放手。
她已经死了,何况,她本便不值得你……沈清苓满心慌乱,却终是上前拉上官惊鸿讥。
上官惊鸿如何肯,脊梁一动,竟将她甩到地上,又一掌将上官惊骢打翻。
上官惊骢本负伤便重,顿时昏迷过去。
沈清苓怔在地上,却见他五指成爪便向美人抓去。
他这时其实已半陷癫狂,救二人更多是因着翘楚而起的本能。
皇帝本便心情复杂,这时更是大怒,他劈手拿过上官惊灏的剑,又颤抖着指向上官惊鸿,孽子!一个女人值得你们这般手足相残吗?盯着那明晃晃的剑尖,十多年来所有的仇和恨在这刻悉数涌上心头,过去他能忍,而今翘楚已死了——上官惊鸿一声长笑,他的手已尽是破损鲜血,却仍出手抓向长剑,皇帝一惊,上官惊鸿出手快、狠,那剑竟已教他夺下。
老八,你这是做什么,你竟敢弑君!上官惊灏眸光一动,已怒喝出声,宁王大惊——这是一声提醒啊。
被利剑指着面门,皇帝已是震然,此时闻言顿时气急攻心,心血仿佛一瞬被人统统抽走,这便是自西征以来一直给其机会甚至想将他扶持成储君的儿子?是你杀死她的,对不对?众人一阵惊慌,随着那一声暗哑又杀意的声音,皇帝浑身一片冰冷,他凌厉地看了眼上前阻止的灏、冰、宁几人,一拂衣袖,谁都不许上来!他说着死死盯着上官惊鸿,若朕答你,是朕杀了她,言则,你要杀了朕给这女人偿命?上官惊鸿耳畔轰鸣,眼中都是泪狂,手中的剑,竟挑上了皇帝的脖颈,你已将我的母.妃和妹妹害死了,为何还不肯放过她和我的孩子?原来在你心里,你一直怨恨朕……朕自问看人识人,却看错了你!皇帝头额青筋紧迸,指向上官惊鸿,来啊,将这个畜牲给朕……给朕捉起来。
谁杀她我就杀了谁……上官惊鸿握剑的手却毫不迟疑,皇帝话落之际,已往皇帝喉咙刺去,皇帝虽度他有生杀之心,却断无想到他真的对己下杀手,众人亦是大惊,却谁能阻得下他!千钧之际,突有人道:翘主子,你醒了?爷来接你了。
上官惊鸿一震,话声未毕已别过头去,却见翘楚仍在美人手里,身子糯软,一动不动。
出声的是景平。
他满嘴苦涩,朝着上官惊鸿缓缓跪下去。
只有这个方法才能让他的主子住手,否则后果——与此同时,上官惊灏和夏海冰同时出手,疾点上官惊鸿身上数处大穴……*****宗人府大牢。
数名差役将受过大刑的男子架回大牢,用力将他掷回草垛里。
男人一动不动,只是眠在草上。
他身上受刑极重,一条腿已经打折。
他是高明的医者,若此时动手接骨,还能将伤害减小。
他没有。
她死了,小怪物也死了。
他还治来做什么。
脑海里,仍在拼命回忆那人的一颦一笑,生怕一个不留神便教它们溜走了。
——惊鸿,因为你的努力,我们可以有一辈子,但一辈子不长的……到头来夺走她命的反而不是她的病,并不容易拿得的药最后并没有用。
那么讽刺。
是不是他曾想,一辈子确实很长,哪一天,他实在无法熬住的时候,他还能去囚室见她。
其实一辈子远没有想像的那么长,谁都说不准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
即便真的发生了龌龊,为何不多给彼此时间空间?他不知道,在翘楚那个大陆曾经有个女诗人写过这么些话。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你以为明天一定可以再继续做的;有很多人,你以为明天一定可以再见到面的;于是你暂时放下……但是,就会有那么一次:在你一放手,一转身的那一刹那,有的事情就完全改变了。
太阳落下去,而在它重新升起以前,有些人,就从此和你永诀了。
翘楚,我很痛……你在哪里……他喃喃说着,却又有些急躁,无法行走,他只能趴在草垛上,用力爬着,想去看看她有没有躲在哪里,他耳力还极为灵敏,但有时一掌抓去,却只揪出些鼠虫。
他呆呆将之抱进怀里。
他以为他示弱,她便会出来看看他。
可是没有。
……牢门处,狱卒都识趣的退去。
灯火映着两个人的脸,其中一人头上戴着笠帽。
————————————————————p.s.筒子们,谢谢你们一直支持我写到现在。
过程中遇到过的,没有你们我撑不过来。
暴君实体版近日落实,将由悦读纪分三册出版,预计九或十月份上市。
如无特殊情况,将增琳琅的新番。
这几天开始从头校修,交稿的时间很紧,字数多,对我来说很吃力。
歌写字很慢,倾城的速度大概只能像现在一样。
还是那句,速度我没有办法保证,但我必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写每一章。
倾城也许不会是一篇适合所有人口味的文,更多是想表达自己在某个时间内对爱情的一些想法,谢谢你们在评论区里和我分享过那么多属于你们的想法。
曾经遭到很多恶意攻击,但评论区亦是我最引以自豪的地方——因为你们精彩纷呈的奇思妙想。
一期一会,一本文是一次缘分,这次遇见,下次未必再会,一个作者一生能写多少文章,写的是不是大家永远爱看的?一个读者一生又会看多少篇文章?对大家来说,歌只是之一,但对我来说,你们是我的全部。
倾城计划在六月末七月初结,真的很舍不得大家。
qq,群,网站后台信箱和围脖很久没去了,没能及时回复大家的留言很抱歉。
评论区一定会看,大家才思好,留言速度快又多,因为没有办法一一回复,怕选择回复会失之偏颇,一直很少回,但每条留言都看,记住大家的昵称每则留言每份礼物。
我知道,有些筒子即便对歌还是文有什么意见,也只是希望我能做到更好,更别说一些老读者们了。
这里预祝端午节小假期我所有的筒子都过的开心愉快。
400殿下请。
笠帽男子淡淡一笑,道。
.他与之说话的人正是上官惊灏,上官惊灏心中一凛,却笑问道:左大人过来有事?殿下也过来有事吗?来上官惊灏口里的左大人却是左兵。
一句甚有技巧的反问,上官惊灏怎会不明这弦外之音,我是奉皇帝之命过的来,太子殿下呢?仍笑道:来看看兄弟罢。
殿下倒是个有心人。
左兵笑应了,他自不会多说什么,他隶属于皇帝,保障皇帝的利益——太子来看兄弟,还是让宗人府主事在鞭子盐水中放些什么慢.性之毒,和他有什么干系。
他只是来确定一件事,稍后报告皇帝。
脚步声从门外而来,他立刻隐进牢房暗处,上官惊灏眸光一动,这左兵身份神秘,面目从不可辩,手上握有一纸皇帝的手谕,无论到哪皆通行无阻。
倒不知今儿来这里做什么,他本准备离开,不意遇上这人。
这时他略略一想,也随之隐了进去。
宗大人,请。
茛几个差役将一名男子恭敬引进,来者却是大理寺卿家,宗璞。
宗璞淡淡道:宗某奉皇上之命,来问睿王几句话,需要安静。
今日之事,皇上不希望再有他人知道,各位可明白?差人一凛,立时道:是。
人立时退尽,宗璞一掀衣摆,快步走到牢门前,八爷……他焦急地唤了几声,却见上官惊鸿衣衫血湿,只是趴在地上,目光凝滞,盯着禾草。
惊鸿,宗璞一阵心惊,忍不住唤了他名字,皇上这次动了大怒,我们绞尽脑汁,却想不到救你的办法,你一定要想办法让皇上放你出去,我知道这几乎不可能,但若不尽快出去,一旦皇上下了杀令……还有太子也不会放过你,你会死在这里……这次是生死大劫啊!他说了甚久,上官惊鸿只是一动不动——宗璞不敢久留,深深看了他一眼,咬牙离去。
……左兵从暗处走出,眯眸一笑,朝上官惊灏恭敬一礼,亦很快离开。
上官惊灏何等聪明,自明白其中巧妙,从左兵避开宗璞开始,他已有几分猜出宗璞到来并非皇帝之意,一听宗璞之言,果是如此。
而左兵此行,只怕十有八九便是要亲眼证实宗璞是上官惊鸿的人一事。
倒不知这左兵哪里得来的风声。
又原来,宗璞竟是上官惊鸿的人!上官惊鸿的野心——这下更好,左兵一报,皇帝更不会放过上官惊鸿。
而有一件事,他应该去查一查,他之前曾找出打压上官惊骢外家的证据,没了夏家的财力支持,即便有朝一日,上官惊骢要招兵买马起事,亦是徒劳。
然而证据呈交大理寺,却恰逢大理寺走水,烧毁了所有,而不得不撤了案。
夏家案件急案,他的探子曾报,看到上官惊鸿曾紧急出入过大理寺。
宗璞铁面有名,当时以为只是巧合,如今看来,这事和上官惊鸿关系匪浅。
少时教养数月之恩,不足以让他报夏家。
顺藤摸下,不知会摸到什么呢?他低低一笑,快步走进牢里,将地上的上官惊鸿抓起来,将他狠狠往墙壁上一甩,上官惊鸿一声闷哼,脑勺从墙上滑下,染了一墙血水……*翌日,夜,睿王府。
第一次,厅门紧闭。
厅正中,摆放着一枚棺木——那是方明和景清亲自从老宅运回的。
棺里,摆放着翘楚的尸首。
郎霖铃缓缓掠过眼前的男女,自嘲一笑,她从来不知,宁王宗璞都是上官惊鸿的人,只是如今,又还有什么用。
上官惊鸿危,谁都危。
这时,景平看了眼一左一右守在棺木旁边整天不出一语的双婢——皇帝下了令,谁也不能离开睿王府,翘楚的尸首不可能运回北地!他低声道:翘主子的尸首不能放在这里,棺木里虽置寒冰,天气热,冰力不足,会腐坏的,景清,我和你将棺木抬到冰窖里去。
景清黯然,点点头。
我们也去。
沈清苓冷笑,人都死了,尸.体烧了得了。
现在什么时候,若不是她,你们主子会落到如斯田地?仅为了对翘楚的愧疚,而今——她心里惦着上官惊鸿,说着悲愤之意顿起,姓沈的,你说够了没有!众人本都起了怒意,没想到率先喝斥的是郎霖铃。
她劈手指向沈清苓,冷冷道:人都死了,你还想怎么样,她到底是爷名媒正娶的妻子,你还没过门,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些浑话!郎霖铃说着,突然笑了。
下棋那天,她虽大怒于翘楚,但翘楚事后送来给她一盅黑白子,里面的纸函,却让她无法真正去恨这个女子,甚至想,她们若并非一同参加当天的选妃大赛,也许,能做朋友。
——郎姐姐,我们就像这些棋子,命运注定,不由自主。
没有办法改变的只能随它,将来的你我各自努力。
翘楚虽无法答应你劝他与你同房,但你我当天的约定,翘楚生有一日,一定谨记。
若他他日当真为尊,郎家和你必在。
除非你选择离开,否则,你永远是他的后。
对不起,我能做的只有这点微末。
沈清苓微微一震,抬头间,见各人神色冷冽,竟一时说不出半句话。
她往宗璞看去,宗璞却凝着角落一直沉默的秦冬凝。
一时,整个厅室陷入死一般的窒息之中。
今晨,皇帝下了命令,翌日黄昏,卸上官惊鸿双臂,执行于皇城门口。
————————————————401然而现在谁也没有办法施救。
皇帝似乎对宗璞的身份有了更多的了解,今日早朝,在对上官惊鸿宣刑后说了一番话,卿执全国刑量最高司,切记一切当循法而行,以法而依,朕么……平生最恨结党营.私,尤是与那种不忠不孝之人为伍。
若说皇帝就某些事延展训话,诫臣自律的,并不为奇,但这话来的突然,结语更奇,那便耐人寻味了来。
朝官惊疑之际,遂思疑宗璞与睿王府关系。
宗璞身份忽而古怪外泄,皇帝虽暂没再说什么,但彼时不少朝臣将皇帝眼中阴沉看个清楚,宁王亦是在场的。
宗璞往后仕怕只大险,但这便罢,最起码是后事,而今却是皇帝下令,皇八子行刑前,宗人府不准任何人内进茛。
这一晚,谁亦不再忌讳,齐集睿王府,共商营救,可如今情势,山穷水恶。
终于,郎霖铃霍地站起,道:我再回郎家一趟!再?噢,是了,说来郎妃已过娘.家一回,郎相不肯相帮。
你再回倒是有用么?沈清苓腹中气愤,一声低嗤下,全数而出,她知郎相是断不会帮了!你!郎霖铃气怒,她话口刚落,却听得空气中一声清脆抽动,那厢沈清苓连连后退多步,微微一颤,却犹自傲冷盯着美人。
美人长鞭卷握在手,容颜冰寒到极点,一字一字道:你再说一句,看我杀不杀了你。
佩兰上前,拍了拍美人的肩,将她稍稍拉下,宁王一瞥清苓,冷冷道:清儿,郎妃亦是一番好意!他说着拂袖一挥,又沉声道:现下我等还内里反,怎么救老八!众人各不再言语。
沈清苓这时反为轻笑,要救惊鸿,还有一法。
众人一怔,宗璞立下道:清儿快说。
沈清苓知那方法极险,她也是方才想到,心里也复杂,但她想救上官惊鸿亦是心切,更要让众人明白至于翘楚,谁才能助上官惊鸿,遂道:设法行刑时将惊鸿劫走。
但即便惊鸿被救,亦绝不可能远走,皇上必定锁城,早晚会将他搜出来。
所以,同时,今晚找一人与我同赴江南去找我母.亲,只有她才知道芳菲如今何在。
在只有芳菲亲自开口,皇上才可能赦免惊鸿。
各人闻言,都吃了一惊。
佩兰失声道:芳菲还在?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只是对外宣称而已。
上官惊灏怕亦未必知道他母.亲还在生。
芳菲与我母.亲交好,我母亲曾告于我,。
你们道皇上一生为何苦恋芳菲,却是他从不曾真正得到过她,此为一,你们又想想皇上杀了多少兄弟才登上这个皇位,在他心里,爱与求的反是良善女子,芳菲在不谢死后,对皇上说,不谢虽不仁,她却不能不义,不谢虽恶有恶报,却终是因她而死,死的亦是凄惨,是以她与皇上约定,十五载不相见,到天下佛堂为不谢祈福化孽。
这都是我母.亲告诉我的。
芳菲心里似乎仍顾念不谢,若我们能请芳菲出面,惊鸿就有救,只要保住身子,他日再谋大事!我与这表姨娘感情甚好,我若求于她……或能有些希望。
当日虽是她有意向皇帝请旨到江南拜谒母亲便成婚,她这样做是以避翘楚,但皇帝却暗里让她向她母亲告诉芳菲,他很快便派人接芳菲入宫。
他不想再等了,且十五年之约也已快到!众人听罢,越发震惊不已,谁也说不准芳菲到底会不会救上官惊鸿,甚至更甚者反咬一口,祈愿之事谁敢说看得清内里乾坤。
但这却似乎当真是唯今之计。
宁王和宗璞都并非迟疑之人,很快便拿定主意,颔首道:如此便劳烦清儿了。
景平和景清也随之躬身,当是答谢。
好,我明天纵使是死了亦要将爷救出来。
突然,一道低哑声音竭力而出,众人看去,却见老铁从内堂里蹒跚走出,方明忙过去相扶。
沈清苓淡淡看向郎霖铃,怎么,郎妃可赞成?郎霖铃咬了咬唇,微微弯腰,劳驾了。
爷儿要留在这里主持大局,宗璞,你随我立刻动身到江南去吧。
沈清苓见宗璞语音一毕,又即看向冬凝,轻轻说道。
宗璞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这时气氛亦变得紧急起来,众人开始商榷明日营救事宜,佩兰有些担忧看了看一直不发一言的冬凝,突有奴仆隔门而报,说府外有人送来一封密函。
众人又是一惊,这个时候到来的密函?!各人隐进内堂,方明出去接了信。
……待得阅信,众人更异,信里写着:睿王此番若无法自救,则必败无疑。
刺其心智者,翘妃。
翘妃之死,焉能不究?翘妃七日,焉能不在!是谁送来这么一封信?方明问及奴仆,奴仆只说是一名小厮交给门房。
然而虽不知是谁,宁王、宗璞和景平却立刻明白了个中奥妙。
写信者和宗璞的初衷是一致的!他们已无法可施,但若是上官惊鸿,未必就全然想不到令自己脱困的方法。
只是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了求生。
宗璞当初进牢劝他,将重点全部放到上官惊鸿生死上面,那虽是眼前最急,却错了。
若宗璞说的是,翘楚的仇,你不报了吗,翘楚七日,灵堂你不送了吗?上官惊鸿未必不会全力求生!可如今再也没有办法进宗人府里。
这封信又还有什么作用?这个出言提醒的人,到底又是谁?如今,能行的只能是清苓之法——皇帝派数千禁军守卫,宗人府大牢已不可动,只能在路上打主意。
众人也顾不得彻查信函来源,只继续再议明日劫囚大事——我赞成这封信的提议,我们要设法进宗人府而非去找芳菲!从小到大,我听到过惊鸿哥哥说不信芳菲!各人靠首议论声中,一直沉默的冬凝突然出声。
众人一默,宁王叹了口气,道:小幺,关键是我们无法进去。
.冬凝,都什么时候了,为何还要在意我和宗璞一起下江南的事,你大可以一起来。
沈清苓摇头一笑,冬凝迎上她的目光,轻声道:你喜欢和谁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宗璞心里却顿时一沉,秦冬凝的模样似乎真的是不在乎。
你们做你们的准备,若我没有办法在明天晌午之前想出进牢的方法,那么就按你们的计划。
沈清苓立时反驳,根本不可能有办法进去,你何苦做这意气之争?冬凝却并不答她,朝众人笑笑,告辞离去。
佩兰也止不住。
宗璞飞快跟出去,他无法抽身,吩咐马夫吊着冬凝,沈清苓心里微沉,却随即心想,好,冬凝,咱们便等明天见真章。
一顿饭工夫,马夫却急急来报,说秦冬凝去了樊如素府邸。
众人都是大怔,这当口秦冬凝到樊如素那里去做什么,营救计划已大致拟出,虽十万分胸腺险,也还不完善,宗璞急怒之下,往樊府赶去。
*樊府。
冬凝凝着樊如素,低声道:左兵,我找你,你出来。
樊如素一开始手足无措,一脸疑惑,后来突然笑了,怎么,秦冬凝?冬凝曾听说说过,世上有些人身体里还住了一个人或者几个人,他们有时会变成住在身体里的人,那是一种病,偶尔的时候,更是一种……力量。
当樊如素是左兵的时候,武功很高,那天负了甚重的伤居然将所有的暗卫伤了。
那天,你帮我救翘姐姐,你知道了我的秘密。
是你将宗璞和我哥哥的事捅出去的是不是?左兵微微挑眉,盯着她苦涩的眉眼看了甚久,笑道:是,他不该拿樊如素的身世来说事。
还有,他得保障皇帝的利益。
是他告诉的皇帝。
然后皇帝也到了宗人府去,当然,皇帝在外甚远的地方,但皇帝看到宗璞进去就够了。
他进去进一步听清楚宗璞和上官惊鸿的谈话。
你要找我晦气么?不,我又打不过你。
左兵一怔,他原想,她会答是,她说的好笑语气却是认真,顿时有些失笑,那你找我做什么?能直接报告给皇帝知道,你……是为皇帝办事的对不对?左兵不置可否,只淡淡道:你走吧。
冬凝摇头,笑道:我还记得那天翘姐姐对我说,她已经没有了退路。
左兵,如今我也没有了退路了。
我求你,帮我进去看一眼上官惊鸿。
秦冬凝,我不是樊如素,懂吗?求求你,我只是想进去看一看他。
冬凝说着,缓缓跪下,我会尽力报答你的,只要我能做的,我都能替你做。
左兵眉头一皱,嘴角逸出抹淡笑。
他天生爱笑,所以她以为他与樊如素一样,是个无害的人?他双眸一眯,淡淡道:我今晚需要一个女人过夜。
可以吗?冬凝浑身一震,一双清水大眸顿时失神。
左兵一声轻笑,便待转身进屋。
如果我……请你遵守承诺。
背后的声音让他蓦然一怔,他转身,冷冷道:秦冬凝,看到院子里的花了吗,多少叶子之中才有一株花,你就是这棵树上中的最不起眼的叶。
你并非他的亲妹,这场皇室斗争,和你一个武人庶女又有什么关系。
这样做值得吗?我知道我自己只是叶子,一群人里有些人注定永远只是陪衬,那又怎么样,我做我认为值得的事,我亦是开心,怕只怕这一生想为之付出的人都没有,那才是真悲哀。
冬凝笑着说道,是啊,她就是那片叶,就像她至于宗璞。
左兵眉宇慢慢皱紧,盯着眼前害怕得泪水满眼却神色坚定的女子。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想起她今天说过的话,那时,她已从宗璞的生命里的叶子变成他生命里的叶子。
陪过他征战大小战役,为他操持过家务。
在另一个国家里,他终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得如花眷。
大婚那晚,他却下令全国去搜捕一片叶。
……宗璞领着马夫到樊府,管家说樊如素已经歇下了。
——————————————————————谢谢阅读。
筒子们,明天见。
402宗璞只是不管,带着马夫硬闯,樊府不比王府,并无护卫,更无暗卫,普通家丁根本不是对手,二三进并不算大的府邸,宗璞很快便闯到樊如素的卧室门口。
.管家仓惶随着过来,宗璞正要往卧室闯,门倏地开了。
樊如素一身单衣走出,淡淡瞥看向他。
宗璞微微一凛,忽而觉得眼前男子有什么不同,他抑住想法,冷冷道:将秦冬凝交出来。
樊如素一笑,随之道:她睡着了,还是莫吵醒她为好。
来宗璞大震,她果在这里,且……不,樊如素有意骗他罢。
现在什么时候了,冬凝怎么可能大事不顾,更甚至宿在这里。
但若是她心情不好,来找樊如素喝酒,醉在此间……这可能.性极高!将她交出来!行,你直接去找她便好,她就在我房里。
宗璞一听怒意顿时迸发,她是未出阁的姑.娘,你竟敢趁她酒醉坏她名声!樊如素眸中笑意更盛,酒醉?她很是清醒。
茛清醒?宗璞一声冷笑,怎么肯信。
马夫收到他眼色,向樊如素攻去,樊如素仍剪手站在原地,嘴角犹自噙笑,竟似并不畏马夫,宗璞心里莫名一紧,嘎吱声响,却见房门又开,冬凝急急而出,衣服散乱,身上披着樊如素的外袍。
她神色清醒,却确是没醉。
宗璞,你回去吧。
我的事不必你管。
心里仿佛被什么钝器狠狠一砸,宗璞怔怔站在那里。
樊如素碰过她了吗?这是她对他的报复,因为她认为是他间接害了翘楚?自睿王府花园一别,连日多事,他甚至没能找她,和她说上一句话,她当众打他一刹,他竟没有半丝怒恨,而是痛苦。
帮清苓,是出于一种很复杂的心思,但翘楚的死,上官惊鸿的伤,她的疼还有对他的恨,快将他逼迫得无法透过气来。
这时,她身上一切——那股闷痛让他几乎站不稳,他伸手便向冬凝抓去——他要她给他说清楚,她是他的女人,她是他的!他的手未到她衣衫,一抹白影已抱过冬凝,转瞬消失在屋檐上……*翌日午。
整个朝歌很多地方似乎突地寂静下来,有些地方却突地让人心悸的热闹起来。
离黄昏还早,通往皇城的各大要道却已布满前往皇城口的百姓。
而这时,睿王府,上官惊鸿的书房里,所有人亦已齐集。
对暗卫的部署,劫走上官惊鸿后的安排都仓促却也已算拟好——便在出宗人府一段的路上动手,万人空巷赶赴皇城门,而沿途观看的人亦如山海。
在围观百姓中制造混乱进而劫囚车。
毕竟是致残,皇帝应不忖他们会拼死劫人,虽凶险万分,但未必便无机会。
宁王拍拍一直紧盯着门外看的宗璞,沈清苓摇头,正要说话,却见一名暗卫领着冬凝过来。
佩兰柔声道:小幺来的正好,你也快做做准备,你五哥让会易容的暗卫做了批人面,你挑一张,一会便出发。
距离行刑还有多久?冬凝哑声问着,神色既急又疲惫萎顿,她紧紧抿着唇——众人明白,她并没有办法。
沈清苓握过她的手,淡淡道:小幺,不怪你。
冬凝咬了咬唇,从怀里掏出一张人皮面具……*皇城。
黄昏的阳光仍是将人照得有些睁不开眼。
也许并非阳光,而是人心。
人们都忐忑不安的等待着这酷刑来临的时刻。
百姓、朝官、皇亲、国戚。
里里外外人头簇拥,密密麻麻,甚至比几位亲王当日大婚更要热闹。
就百姓来说,看这场热闹,心情都甚是复杂。
并不曾有一丝叫骂投掷。
听说这曾征讨西夏的睿王、这在六部办事雷厉风行为民间施行了几大举措包括开河道,减赋税、严律法不徇权贵的八爷,是因侧妃之死开罪了皇帝而致今日下场,因着皇帝不敢流露同情之意,但心下都尽是恻然惋惜。
更莫说心思各异的皇子们和朝官。
一场风云变幻,朝堂势力又变。
仿佛暴风雨的前夕,这次,却是大定!太子,天下!便连久未露面的贤王也携着他的盟友燕紫熙过来。
上官惊灏若有所思,朝二人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人群里的西夏一行——彩宁。
最后,他唇上浮起丝薄笑,朝主座上过来亲自监刑的皇帝。
皇后、庄丽二妃陪同皇帝过来了。
有些有趣的是,丽妃和庄妃今天换了个位置。
丽妃脸色惨白,似很是不适,她为人极守本份,平日不争,这时,她身有不爽,皇帝也很是关切,庄妃亦不介意将自己的位置暂让给她——当然,上官惊灏明白,丽妃这不爽,并非突然患病什么,而是惦念害怕上官惊鸿受刑。
宁王既与上官惊鸿交好,那末丽妃只怕对上官惊鸿的情谊亦不浅。
他瞥了眼皇子王妃队列中的宁王,后者模样紧张,眼光闪烁,不时看看方才押解人上官惊鸿过来的方向。
朝官中,宗璞亦然。
他知道他们在看什么。
皇帝也许以只取上官惊鸿两肢做考虑,不意宁王等人大胆到会去劫人,押解路上并不太严,但他却考虑到了——他早已安排大批人手乔装混在来路上的百姓中,以防意外。
所以,他很快看到他们震惊的神色。
上官惊鸿的囚车缓缓驶进来。
没有意外。
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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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虽然皇帝暂还没要上官惊鸿的命——当然,他也不想皇帝杀死上官惊鸿,他要上官惊鸿亲眼看着他君临天下。
.但上官惊鸿是再也不可能翻身了。
他的母.亲芳菲很快进宫。
芳菲还没死,昨日早朝过后,皇帝将他留下,告诉他,上官惊鸿的事一毕,便立刻出宫接芳菲进宫。
皇帝说,朕已等多年镜。
芳菲进宫意味着什么?他的帝位会更牢固,也到了荣瑞传位的时候。
他从皇帝口里得知此事——他不喜欢等,已派王莽到江南一处小镇去接芳菲。
经年等待,大事业成一刻是怎生心情。
这天地之搏共两场,第一场,他赢了。
到第二场的时候,飞天,你便带着我给你下的毒去死吧。
若蓝,可惜你是看不到了纺。
一股激越又残然的心情从心底飞速涌至四肢百骸。
差役将拖行着的上官惊鸿按跪到地上,上官惊鸿一身袍服肮脏新旧血迹交集,已看不出本来颜色,仍可笑的戴着铁面。
他吩咐宗人府拷打的时候,必定要小心,不可将铁面弄落。
上官惊鸿,你合该永不见天日。
上官惊鸿这时亦是安静。
他披散着头发跪在地上,手脚都是红黑脏污。
人群一阵唏嘘之声。
听说,翘妃是被皇帝杀死的。
翘妃原本是倾国之貌,被大.娘施放毒药,变了容颜,后得睿王施治恢复,竟比那太子妃和西夏的第一美人更美上几分。
自古都说红颜祸国,皇帝为此杀翘妃于深宫,睿王与之决裂。
倾城美人天下绝不只一个,天下却只有一个,为一个女子至此,谁不唏嘘?此时,宁王等人都已大变了脸色。
丽妃的神色也越来越难看,她被恩准在庄妃的位置上——郎后在皇帝右首,她便在左首。
皇帝盯着地上的上官惊鸿,眸中寒意不变,看得出,他亦恨不得这个逆子死。
只是,他似乎也抱着与上官惊灏相仿的想法——你不是想要朕的命吗?朕偏先不杀你,让你亲眼看看你哥哥将如何荣耀,你又将如何凄惨。
选在此间行刑,不避百姓,不避皇亲臣子,更是以儆效尤。
这时,夕阳越发西斜乐去,远处地平线上浩大的日轮开始沉去,橘桔玫红的辉芒开始收起晚束,忽而人群发出惊声,原是刑官猛报,时辰已到。
上官惊灏轻轻眯了眯眸,看人群凌乱,看宁王宗璞战栗,看百官一边悄悄打量着皇帝和他,一边抚掌说好……生杀于心的巨大快感呀。
然而皇帝却一直没有出声下令行刑。
上官惊灏甚至看到郎相失望的神色——郎家也想他死,重新扶植贤王。
上官惊灏一凛,朝皇帝看去,却见皇帝扶住身形不稳的丽妃,丽妃在他耳畔颤声说着什么。
怎么回事?丽妃纵使不适,但亦绝不可能阻止皇帝行刑。
然而上官惊灏分明看到皇帝眉心猛地一跳,往人群中一个方向看去。
他立刻随之看去,却见那处百姓喧闹,斜阳影叠,并无奇怪。
皇帝却突然站了起来,竟变本加厉探长身子去看,立即惹得四下讶异莫名,随他一并看去。
与此同时,人群里,从宁王始,宗璞,六部中吏刑兵三部尚书,六、七、十皇子和嫡王妃全数跪下,最后,夏海冰也缓缓跪了下去。
宁王哑声禀道:父皇,儿臣等愿以性命保睿王,睿王乃一时迷失心智方冒犯了父皇,乞父皇念其社稷之功,围场舍命相救之情,父皇与其二十载舐犊之情,赦免八弟之罪,给其补过之机……跪下的人只有少数,但竟有人为大逆不道的睿王求情。
皇帝扶着桌案,心口激.烈起伏着,他脸上的神色凶狠又复杂。
随着宁王含泪禀奏,人群里,数名百姓默然跪下,其后人众纷纷仿效。
……当夕阳将最后一抹光芒也收住,上官惊灏站在空旷的皇城门口。
皇帝离去后,绝大多数朝官都向他施礼问安才走。
他冷冷一笑,缓缓转看上官惊鸿方才跪着的地方,猛地击出一掌。
地面顿时崩裂,石砾溅了一地。
他眸光一沉,问身边的曹昭南,你方才便在父皇身边,父皇曾一瞥围观的百姓,你可看到他在看什么吗?宁王和宗璞会求情不奇怪,三部重臣、几个皇子相继冒险求情却出乎他意料之外。
这些都罢,重中之重还不在这里,而是丽妃的话,还有皇帝那一眼。
曹昭南摇头,凝声道:太快了,我发现皇上观望看去的时候,已看不到异常,似乎有什么人来了又极快的消失了,我只听到皇上当时说了句‘你来了’,情绪很是激.烈。
*睿王府此刻却是喜庆的,哪怕上官惊鸿已一无双有。
但人还在,双手亦保住了!午间,在所有人出发前,冬凝的到来,从掏出人面开始,推翻了所有准备。
她是带着上官惊鸿的话回来的。
在那之前,她去过宗人府。
——————————————————————404众人不知道,她用什么办法进的宗人府,但她确实进了去。
.冬凝记得,当时上官惊鸿躺在地上,背对着她,也不说话蓝。
她见状,又焦急又心疼,按着那纸上写的说了,那些也确实是她彼时的心底话——上官惊鸿仍是躺着不见半点波动,在她满心绝望的时候,他却突然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头上都是鲜血,却条理清晰的嘱咐,让她去办五件事。
一,绝不能去找芳菲。
二,让宁王立刻通知丽妃援手。
三,让宁王和佩兰分别去找七皇子和七王妃等人,宗璞去找三部尚书。
四,冬凝易容成不谢聋。
五,让老铁和景平在围观的百姓中混进百名暗卫,见机行事。
这是最后一搏。
赌皇帝心中对不谢是否还存有一丝愧疚。
时间必须严密配合,丽妃假装不适,拿下庄敏平日位置,得以随在皇帝身侧。
刑官报时一刹立刻提醒皇帝,告之她在人群里看到不谢了,问皇帝是否真要斩不谢唯一骨肉的双臂?同时,宁王出和众人一起出面力保,请求赦免。
宁王话毕,人群里伪成百姓的暗卫迅速跪下求饶,民心需要向导和煽动。
若皇帝还念一丝旧情,可顺着众子众臣求情而赦罪。
因为,皇帝比世上任何人更需一个台阶去下,而百姓看了,亦会对皇帝做法赞颂。
这件事里,难最难在说服几个皇子和三部尚书,因为那是不可掌控的因素——众人收到冬凝的传话时都既喜又忧。
上官惊鸿却让冬凝告诉众人,也不必对七王子等人说什么,只消说,兔死狐悲。
这些日子,上官惊鸿任职三部,和这几个皇子各部尚书都打下一定交情。
日子浅,交情亦不深,但上官惊灏会放过他们吗——谁都知道,太子将睿王视如眼中钉。
与睿王有过交集的人,太子未必会放过。
但上官惊鸿这个人以前也几历生死,到最后竟翻了身,这次大劫若真能挺过,还能指望吗。
或者不能,或者能……在众皇子和各部尚书思虑之际,佩兰又和几位王妃说些体.己,这些女子都与翘楚甚好,七王妃和翘楚更是交心,几名女子和丈夫一商量……若左右是大劫……皇帝废去上官惊鸿所有职务,收回兵权,令他三天内带着家眷迁出朝歌,永远不准再踏进朝歌一步,若有违背,必斩杀之。
上官惊鸿终是自己救了自己。
这时,众人进府,皆都心情激.荡澎湃,府中大厅,郎霖铃和沈清苓都颤抖着捂住嘴唇迎了上来。
沈清苓大喜之余,看了冬凝一眼,见宗璞在旁竟何不掩饰痴然又痛戾的凝着她,想起冬凝进宗人府一事,心登时沉下去。
景清心里高兴,一个劲追问冬凝如何进得去那守卫森严的宗人府。
众人也很是好奇,冬凝轻轻扯出抹笑,只说以后再说,能帮到哥哥就好。
各人越发疑虑,打算以后必定要好好问上一问,现下只对上官惊鸿的情况更是关切。
上官惊鸿此时却并没有和众人在一起,他早在众人进府之前独自从后院绕进,不许任何人呢跟着。
众人只道他处理伤患去了——毕竟他伤势极重,但他许久未出,众人都担心起来,正要进去察看,上官惊鸿却从里间快步奔来,竟是衣衫未换。
她呢,我离去前不是让你们将她放到我房里吗?他厉声质问,沾满浓稠鲜红的眼睫,里面迸射出一股凌厉的光芒。
众人没想到他方才竟是找翘楚的尸首去了。
还是老铁先反应过来,哑声道:爷,天热,我们将翘主子放进地窖——他话口未完,上官惊鸿已消失了身影,沈清苓怔然看着自己落在半空的手,徒抓着一手空气。
*四大和美人就守在冰窖门口。
看到上官惊鸿到来,都吃了一惊,脸上很快又盈上怒意,上官惊鸿也不打话,目光一睇美人摸向腰间长鞭的手,先自拂袖一甩。
二婢立刻跌摔出丈远。
上官惊鸿也是血气上涌,他受伤极重,甚至打不过美人,只是出手快占了先机。
他立刻拖着脚走进冰窖,又迅速从里面将门闩上了。
翘楚,我回来了。
他有些欣喜的笑着,向地窖深处的棺木奔去。
走到棺木前,他却蓦然顿住,捏紧双手,很久,才颤抖着推开棺盖。
棺里女子的模样美丽无双,她双目未合,便像往时凝着他一样。
她整个看去竟似还栩栩如生。
仿佛有只巨大的手将他的心握紧死拧,上官惊鸿将唇瓣咬得稀烂,才找回一丝力气,小心将翘楚从棺里抱出来。
他抱着她缓缓坐到地上,急不及待吻住她的唇,他也不敢使劲,怕她不高兴,只轻轻在她唇上辗转。
她没有动,再也不会像往日一样,生气的时候,咬他;情动的时候,羞涩地回吻住他。
他是出来了,可是除了要替她和母.妃报仇、要亲自送她下殓这两个强烈的愿望支撑着他,他竟然再也找不到生存下去的欲.望。
她唇上濡湿,他一惊去抹,蓦然发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绝望到极点,他猛地想起什么,立时挣扎出几分力量,他抚着她的脸,喃喃道:楚儿,你不是能在别人身上重生么,这回也如此好不好?——————————————————————405她的眉、眼睫上都挂了些白白的霜花,冰冷的面容不能回答他。
.上官惊鸿等了很久,听不到声响,脑子半是痴迷,想她是冷坏了,所以不能说话,她身子冰得他全身如针刺寒疼,他却便是不放手,紧紧抱着她,运功替她驱寒窥。
楚儿,你和我说一句话好不好?我知道你生气,你要怎么才不生气?他哭着央她,她却始终没有半丝声息。
他彷徨的四周张望着,看着四周雪着的满满的梅果,突然想起什么,却又不愿意离开她,他将她小心的放到地上,用袍子兜装了些回来,讨好地说,你先吃这个,咱们再呆一会儿,我去老宅摘些花回来向你赔罪,还是说你想自己去拔,没关系,这次我再也不会骂你,以后也不会骂你了,你想拔多少就拔多少,你拔我再种便是,种很多很多,让你拔到不想拔为止……膝上的人仍是淡淡看着他,只是不说话,眼里似乎突然有了怨艾。
上官惊鸿一惊,不敢再说话,掰了颗果子去喂她——她却不吃,嘴唇绀紫,一动不动。
他越发惶恐起来,自己嚼碎了,低头去喂她,却发现撬不开她的牙关。
目光落到她略有些隆起的肚子上,他颤抖起来,她最爱小怪物,可是小怪物死了,所以她不肯再吃这些东西了椎。
小怪物死了。
哦,死了,她也死了。
她被上官惊灏捉走的时候,小怪物还顽强的生存了下来,这次却随着她一起走了。
孩子我们可以再要,我们要很多孩子,好不好,我只要你的孩子,谁的都不要,我会给他们最好的东西……爷,开门,门外的声音打断了他和她的谈话,他愤怒地瞪向冰窖门。
惊鸿……哥哥,开门,求求你,求求你了。
老八,翘楚已经死了,若她泉下有知,也定不愿见你如此!你难道忘了,是谁杀死她和你们的孩子,这个仇不报了吗?你母.妃的仇不报了吗?你心里也想报仇的是不是,可你莫忘了你再在里面呆上一刻,便足以将自己冷死,这样谁来替翘楚报仇!还有你的抱负呢,你说现下的天下,乍看还行,但最底层的百姓还不足温饱,仍有人流离失所,更别提贪官污吏的可恨……嘈杂的声音在外面传来,混着女子的哭声,宁王宗璞几近低咆的怒斥,他浑身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翘楚是真的死了。
更意识到她即便还有灵识,也不会再回到他身边。
是谁杀死了她?不是别人,是他。
是他亲手逼死了她。
没有比这一刻更加清楚,是他亲手毁了他们之间的幸福。
冬凝说的对。
他爱她就可以了,为什么要一定计较她爱不爱他。
他心底一直惧怕,若有一天她发现,他不是秦歌的转世……但那又如何,即便他真的不是秦歌的转世,他爱她就够了!有一天,她一定会爱上他,只要他足够爱她。
哪怕这一辈子她都不会爱上她,但能让她幸福,又有什么不好。
这样,他自己不也很开心吗。
原来,幸福不过如此简单。
好吧,你既然要天下,就要天下吧。
彼时,他闻言反一下怔住,她眼里明明都是失望,嘴边却散着点点笑意。
生气了?不生气,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你身上扛着大伙的命,更有对这个天下的抱负,有载入青史的雄心。
惊鸿,我希望看到你君临天下的模样,一定很威风。
那天,她曾问他要天下还是她,那是他们后来在刑部里的谈话。
他突然记起,她说他的愿望就是她的。
他突然才懂,她的幸福也是他的幸福。
他将她抱起来,一声长啸,以前,他不信神佛,后来,知神佛却不惧,而今,他感谢这世上有神佛。
翘楚,等我,我一定找到让你回来的方法。
不是有像吕宋这样修仙的人在吗,不是有将你送到我身边的神女在吗,你一定能回来的。
到时,你想怎么报复我都可以,杀了我也可以。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到她的脸上,刷着她嘴角的果屑。
他情不自禁又低头去吻她,你恨我,很恨我,对不对?所以一定要回来。
这次换我等你,直到等不到的时候,我就去找你。
他将她放进棺里,是,他还有他的肩负和抱负,有些事情也必定要靠实现抱负才能实现。
譬如,替她报仇。
心里的恨和怒如火浇烧,这冰窖寒气摄人,他竟也不觉冻,头上身上的伤口痛得他锁紧眉宇,他的神识开始昏沉去……他咬牙支撑着,暂时封盖前,他想仔仔细细再看她一遍。
当目光落到她的手上,他心里一凛。
门,突地人猛力撞开,宁王等人夺门而进。
众人都担忧又紧张地看着他,景平景清想过来搀扶,沈清苓先一步上前,他侧身避过。
意识彻底昏迷前,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张开双臂,抱住棺木。
众人又惊又惧,怕他伤重,待老铁将当日随翘楚到江南那个精通医术的暗卫找来,替上官惊鸿包裹好伤口,天已快亮。
宁王与宗璞也不离去——从丽妃和宁王替上官惊鸿一出口一下跪那刻开始,他们便已全数豁出去,已无法回头。
两人让小厮进宫告假不上朝,只等上官惊鸿醒来。
上官惊鸿的伤很重,脊骨也断了好几根,右腿怕是今生都好不了了。
且如今的形势……说什么报仇。
上官惊鸿获救的喜悦翘楚身死的悲伤都不得不压到心底,每个人都开始忧惧起来,一出朝歌,太子必将所有人诛杀。
他们已陷入绝境!406尤其方才情急之下,老铁为破坚固的冰窖门,他大伤未愈,却强行运了内力,又伤一筹。
他们这边的战斗力又减,上官惊鸿此时的身.体也是等同废人。
.幸好,晌午时分,上官惊鸿苏醒过来,各人便守在房里,郎霖铃和沈清苓都倚守在床.边。
都起来吧,以后莫要到这房里来了。
上官惊鸿淡淡说着,语气里的疏离却很是明显。
他穿.鞋下床,郎霖铃苦涩,走到一边,他朝她略略一点头,郎霖铃一怔,心中生了丝涩然的喜悦——这多天来的第一抹喜悦,哪怕她早有认知,终其一生,翘楚以外,他不会再爱任何人。
沈清苓仍要去搀扶他,他冷漠地甩开她的手,这清清楚楚的拒绝,沈清苓心里一酸,她十多年来被这个男人如宝宠着,后因翘楚感情生变,到今天他们重归于好翘楚又死了,他却这般对她——秦冬凝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进了宗人府大牢,将她的面子生生折了,众人虽没多说,但心里必定在笑,这数日堆积起来的担忧恐惧和委屈顿时全数涌上心头来。
上官惊鸿。
她咬牙唤他,上官惊鸿竟没有看她,对紧跟上前搀扶他的老铁和方明摆摆手,又对老铁道:你好生将养吧。
老铁知,翘楚之死,这一辈子和这位主子的嫌隙是落下了,这时看他神色淡漠,但终是一句关心,心里不禁百感交集。
对了,铁叔,翘楚的尸首,在我去到之前有没有被移动过?老铁一凛,很快答道:没有。
奴才绝不可能让其他人去动翘主子,除了……除了奴.才回来前那些歹人。
奴.才一负伤便即赶回,回到房里的时候,还隐约听到窗外有数抹脚步声远去。
他说到这里,黯然住了声音茛。
上官惊鸿的眸光暗了暗,跨步便行。
老八,你这是要上哪里去?宁王声音严厉,亲自过去相扶,上官惊鸿摇头,我去一趟冰窖。
你疯了吗,莫要再去冰窖了。
众人闻言也是一惊,上官惊鸿却轻轻扯出抹笑,良久,才道:我没疯,翘楚的死有蹊跷。
……再到冰窖,众人都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上官惊鸿将棺盖打开,抚了抚翘楚的发,方轻轻拿起她的左手。
冬凝眼尖,立时低呼出声,翘姐姐指甲里有东西。
翘楚左手的指甲,不像右手在地上使劲抠过,指甲崩裂触目惊心,左手的指甲很是完好,没有丝毫破损,只是指甲缝里藏着一圈暗红,似是皮屑。
景平涩声道:可是挣扎时凶手所留下?宗璞办案多年,立刻便道:对,可这并无什么可斟酌呀。
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不同于平日的案件,既是皇帝命人下的手,必是其亲侍所为,但即便根据伤痕从皇帝的内侍护卫中揪出人又怎样,皇帝会让他们杀了这人抵命吗?不会的。
何况,下令的皇帝才是真正杀死翘楚的人。
哪怕,皇帝在众人面前本并不承认,因为按常理推测,皇帝绝不会在宫里杀死翘楚,所以翘楚之死反似不应是皇帝所为,而是另有人为之,但实际上,皇帝却利用了人们这样的心理,杀死了翘楚。
若非上官惊鸿当时悲恸几近癫狂,亲口捅穿,皇帝亦断然不会在狂.怒之下承认。
皇帝说话那一刹,眼中的狠辣让在场的人明白,翘楚必是死于他手无疑。
上官惊鸿淡淡看了宗璞一眼,宗璞顿时有股心惊胆跳之感,他暗下苦笑,严格说来,他亦是害死翘楚的人——若当日他不曾答应清苓,将翘楚带过到花园去,也便没有了以后的一切。
上官惊鸿心里,对他必定恨极吧。
只是,现在还不到找他算帐的时候而已。
他将上官惊鸿视作主子,当作最好的朋友,却害死了他的最爱的女人和孩子……他心里一阵紧抽,却见上官惊鸿仍执着翘楚的手,神色温柔又遥远,与眼前的一切很不相称,你们还有人记得那天在宫里发现翘楚尸首的情景吗?众人一怔,他低声笑道:她的身子现在已被搬动过,但那天每个小细节我都记得。
哥哥……冬凝一阵心酸,众人看他本已似恢复神智,但这时听他笑着道来,又是身处阴沉幽冷的冰窖,翘楚的棺木又在这里,都越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但同时又疑窦万分,上官惊鸿到底发现了什么?郎霖铃、佩兰和景清不约而同已问出来,上官惊鸿眸光微折,拢住翘楚的脸容,铁叔说,翘楚新死他便回到,那天,在我赶到之前,没有人动过她的尸身,她的身体还保持着她死前一刻的姿势。
是以,最首先的问题不在她指甲里的皮屑上,而在于她的左手和右手落差太大,她是被人推倒在地,用布巾……捂紧口鼻窒息而死的。
按常理来说,她死前必定会拼命挣扎,她的右手反映了这一点,但她的左手却违反了自然,除去指甲缝里有些许皮屑,指甲完全没有破损,死时亦极为安静的放在腹上。
被打进宗人府大牢那天,我一直在想她,想她最后一面的模样,突然便想到这点。
昨晚看到她手上的皮屑,我更肯定了一些东西。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众人暗暗心惊,翘楚的死背后还藏着什么秘密?郎霖铃微微失声道:翘楚想借这个来提醒你一些东西。
——————————————————————407也就是说,翘楚死时极为痛苦,她却忍着,左手不去反抗挣扎,而保持一种平静的姿态。
她死了,却还惦念着上官惊鸿,想提醒他一些什么。
.八爷一说,我倒记起些事情,翘楚手不仅按在腹上,甚至是微微缠在束腰璎穗上的,只是那时我们不曾意识到这些。
将手缠住?如今看来,她必是生怕尸首被翻动,想更好保持左手的姿势。
也许别人不会注意更不会想到这些,但她希望老八能注意到,也知道老八必能想到……佩兰哽咽着说不下去,宁王补充,他看了馆中翘楚一眼,低声道:你那般明慧,若当初不曾来朝歌参加老八的选妃大赛……众人人听着都不禁微微一震,本就还不曾化去的哀恸,这时悉数被勾起,哪怕这个女子其实和他们共处的时间并不算长。
方明举袖揾了揾眼角,勉强笑问,爷可知道翘主子想说些什么?上官惊鸿没有回答,他眸光一动,突然伸手从翘楚发中拈下一丝什么,接着从翘楚左手指甲缝里拈出小缕混着皮屑的细丝来。
用这东西杀人可不留声响,但为何不脏,房里也不曾有棉衣衬袄留下……他微微眯眸,宛似自语,大手握紧翘楚的手。
众人朝他手上看去,却见是小撮棉絮。
棉丝有丝泛黄,但果真没有脏黑。
郎霖铃蹙眉,缓缓回想着,翘楚身死那天,地上似乎是落着些许棉絮。
佩兰摇头,娘.娘房中有些旧棉絮并不奇怪,很可能是往日纳衣留下的。
若是如此,棉丝不脏不古怪吗。
茛景平心思敏锐,突然明白上官惊鸿几句话里的意思。
宁王颔首,我当时也留意到了,只是不曾想到这点,陈棉不脏,确是又一蹊跷。
你们可是指歹人用棉袄什么的对翘主子行凶?景清一脸疑惑,嗫嚅着问道。
宗璞看冬尼悲恸,怔怔看着棺木,禁不住悄悄伸手握住她的手,冬凝一惊,想挣脱,他却不让,冬凝不想为自己的事情而扰了上官惊鸿,只得任他握着,宗璞一喜,上官惊鸿发现棉丝始便看出所有问题,他与景平宁王教他一提,也蟠然而悟,接口解释道:棉絮微黄,说明这东西已有些年月,它并不脏污,却说明它绝非往日常妃娘.娘纳衣时留下,常妃殿经年不曾打扫,房内陈棉不可能不脏。
这便牵出两个问题,若是它是凶手所携凶器,为何带的恰是一件旧棉织物;反之,若凶手是在常妃娘.娘房中拿的棉物,为何在行凶之后非要将其带走不可?这一说,众人方才明白上官惊鸿话里的意思。
老铁仔细听着,慢慢回想起那日情景,惊道:爷,那天翘主子曾从娘.娘柜里拿出些你幼年穿过的衣物来翻看。
后来,她指着一件棉袄让奴.才看,奴才恰在那时出了去……翘楚的死竟似乎还扯上了上官惊鸿的陈袄?老铁的话让所有人越加疑惑,按老铁所说,翘楚死时,那件棉袄该在她身边才对,但房中却并不见踪迹。
现下那件棉袄会在哪里?若找到它,能将一切疑问解开吗。
但棉袄既已不在房里,绝大多数是被凶徒拿走了,已不可能再寻回。
一些谜疑似乎揭开了,更大的谜窦却在后头。
翘楚,你到底想告诉上官惊鸿什么。
上官惊鸿却较所有人都安静,握着翘楚的手一直没再说话,对宁王方才的惋惜亦不恼,这时突道:我要验尸,你们都出去吧。
他声音轻轻,语气里却有丝不容抗拒的强势。
沈清苓咬紧牙,率先走出。
冬凝眼圈红透,道:让我留下吧,我替姐姐擦擦身子。
不必你擦,但你留下吧,其他人都出去。
众人不敢违拗更不忍,纷纷退出。
又想,若非不得已对翘楚两个丫头用了迷药,两人必定不肯。
景平赶忙送去两件大氅,方回到大厅和众人侯在一起。
这时,人人焦急,一边想着翘楚的事,一边急后天离行的应对之策。
冬凝不久却被上官惊鸿赶出了来,脸上神色很是凝重,说翘楚衣里什么都没有,唯独肚腹上有几道深深的抓痕。
众人一听又是大讶,她腹上为何有抓痕?她既是被捂住口鼻杀死的,凶徒怎么还多此一举将她的身子抓伤?*敲门的声音,将榻上人的思绪猛然打断,放下手中棉袄——从常妃殿带回的古怪袄子。
本来,这旧物事并不引人注意,但那是一件被利物齐整划破了的棉袄,不由得不让人好奇,翘楚为何要将这件棉袄弄破?那似乎是上官惊鸿幼年所穿的衣物。
除非,里面藏着什么。
然而,翘楚死后,仔细检查了整个房间,也没有发现什么古怪。
老铁回来得甚快,但在这之前,确实已查清全房,亦捏摸过翘楚身上的衣服……却什么都没有。
棉袄里也是。
这件小袄到底藏有什么秘密,那是翘楚到常妃殿的缘故吗。
翘楚!什么事。
榻上人冷冷问门外。
报,芳菲娘.娘进宫。
*睿王府。
上官惊鸿尚未出来,宫中却有消息送到,说太子生母芳菲娘.娘进宫,令宫中各妃嫔宫外各皇子各朝官晚上进宫,给芳菲洗尘接风,以贺大喜。
408宫,御花园。
.走进园内,上官惊灏款款笑谈,他略一摆手,打过招呼的朝官便识趣的退到一旁,不敢再去打搅。
前方又有数人走来,却是郎相和贤王,还有七皇子等人。
看到贤王,让他想起,近日那个在贤王府里出入不浅的男子。
燕紫熙,他知道这个人。
这是他登基前最后一道屏障。
燕国多年生聚,兵力已富。
但无妨。
他已有对策。
还有,七王子这几个人……亦是不能留的。
这些便罢,今日午后接到一个消息。
那消息很是有趣,必定能成功将上官惊鸿留下来,再也走不出朝歌来。
因为死人是走不出朝歌的。
倒是母.子同心,不必他做什么,芳菲已向皇帝提出,让上官惊鸿进宫。
他方才已接到芳菲让王莽代传的口讯。
芳菲说,我想看看那个**的儿子。
也许,那个关于上官惊鸿的消息也用不上了。
他们看到他已然退避不及,只能向他见礼,模样也只能是谦敬茛。
眼底杀意寒,他只笑说不必多礼,又瞥了几处花木旁。
一众妃嫔都来了。
郎后庄妃丽妃等女子,个个不简单,个个赫然在。
可那又怎么样。
这些女子还不是得以嫉妒的目光去看最前面花叶扶疏处那抹身影。
他的母.亲芳菲。
皇帝紧紧挽着芳菲腰肢,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医治多年,芳菲还是有些不良于行,皇帝很是心疼。
此时,筵席未开,皇帝高兴,并未禁止,人人都流连御花园,赏夕照赏花容,更赏人面——只闻名不曾见过面的芳菲。
*睿王府。
本来,这消息不该到达睿王府。
但是,芳菲说,想见睿王一面。
众人都很是不安,没人能猜测出这一次是吉是凶,之前逼于无奈才想到向芳菲求救,若沈.母所言非虚,芳菲对不谢之死存愧疚之心——皇帝因芳菲而囚禁不谢令她难产致死,这一去还好;若芳菲和上官惊灏一样,则即使冬凝再易容亦再也保不住不谢唯一的儿子,皇帝绝对会因芳菲而取上官惊鸿的命。
本来,众人看上官惊鸿得保双臂又恢复理智,虽大业抱望飘渺,宁王和宗璞留在朝中多有凶险,但总是有了新希望,期望上官惊鸿能想出办法后天安全离去,暂时隐匿,以后再图机会。
但如今——宁王和宗璞低声商议良久,最后一拍案桌,道:走,还是得走,现下便走。
沈清苓立刻反对,芳菲说不定是惊鸿的翻身之机。
冬凝缓缓摇头,神色坚决,你认为芳菲会舍自己的儿子而选择帮惊鸿哥哥?这不很可笑吗,我绝不相信那女人会对常妃娘.娘有甚愧疚之心!沈清苓听她语气不驯亦是怒了,冷冷道:谁说她会舍太子而帮惊鸿,她自是不会那么做。
但她既心念常妃,只要惊鸿对她下些功夫,未必不能再回到朝堂。
此次一走,却再难有回头之日。
逐鹿天下,是惊鸿的理想。
本来一路顺势走去,皇上大有可能传位于他,翘楚却害了他,让他因内疚失了心神,若当日惊鸿能忍上一忍……翘楚已害他一回,你如今还要再害他做出错误选择吗?他当日不是在做选择,是情不自禁,他不是负疚是真爱翘姐姐才会弑君,翘姐姐亦从没害过他。
若硬要说害,是你害了他俩!冬凝一直强忍的痛苦和怒意也全数而发。
沈清苓心里一声冷笑,走到宗璞面前,放低了声音,宗璞,你素来最知把握时机,这一次你说呢?冬凝冷冷一笑,起身便想走开。
众人这时亦谁都不去劝说,心中早各有怒意,不过是看在上官惊鸿面上。
宗璞伸手抓住冬凝手臂,一声低笑,道:清儿,这事得看八爷的意思,只怕,他不会愿意。
目光落到二人手上,沈清苓的心慢慢下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和气闷直压着她,她蓦地抬头盯紧宗璞,连你也要背叛我?宗璞自嘲一笑,道:我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事,就是不曾早些让你对我说这句话。
沈清苓浑身一震,用力板住桌案方才抑住想要走开的强烈欲.望,为了上官惊鸿,这屈.辱,她忍。
不走,进宫。
她方想着,却听得一个声音从门口低低传来,众人一惊之下,全数起来,看向从门外走进来的男人。
又是黄昏。
晚光将他微瘸的腿脚照得好似从未受损。
又将曾经青丝映成橘红的雪。
众人本还讶于那道低沉带笑的声音,空澄清灵得好像足以傲视天下万物,一切一切。
当看到在门楣处缓缓站定的男子,所有人都惊住,定在原地,不能动弹半分。
他一身青袍几乎都成了红衣,那些都是血,他身上竟挂了一身血水……夕光镀在袍子上,那灿灿流辉,仿佛将之染成金光大红的袈裟。
他没有戴面具,卸了还是忘了,不知道。
脸上似乎也教鲜血沾染到了,额间一点殷红。
像颗朱砂。
这是郎霖铃第一次看到这个男子的模样,他竟和太子一模一样……可尚未来得及为那美丽的容颜而满心惊惶欣喜,一股萧瑟的距离感已油然而生。
不知是因为他突然全数变白的发,还是他头上那抹朱砂艳。
她呆呆看着,如所有人一样呆呆看着,看他轻轻笑着的笑靥。
看他眼里仿佛承载了千万年的悲凉和风魄。
看他满是鲜红似在血池子里沉浸过的手。
看手背上道道似要崩裂开来的青筋。
看他手心里紧紧捏着的纸笺。
他握得如此之紧,好似那是什么至珍宝贝。
———————————————————409老八,你可是伤口开裂了?景平,快传暗卫给他看一看。
终于,还是宁王抑住心惊,厉声嘱咐景平,他想上前察看,却终于还是顿在原地,对于这个自小亲近亲厚的弟弟,他突然有种感觉,无法走近,不敢走近。
这辈子以来,只有皇帝和太子给过他那样的感觉,但那些是权力带来的距离,而眼前,较之前者,那种距离的厚重感竟更深重许多。
其他人似乎也如同他一样,是以各人都忘了上去相扶。
景平似乎才从震惊中醒悟过来,向外奔去,却被上官惊鸿止住了。
惊鸿,你手上拿着些什么东西?你做过什么来了?宗璞随之出了声,他的声音听来也是微微颤抖的就。
上官惊鸿,你将我们主子弄到哪里去了?我们去过冰窖,她不在!是门外突然到来的双婢震惊又愤怒的质问让人知道了答案。
上官惊鸿垂下眼睛,凝着手中纸笺,答道:不必去找,是我将她的尸首弄到书房去了,煨暖剖开,我要取这东西。
黄昏并不太静,四周总是有些声响的,但这些声音仿佛在这刻全然死去。
静得沙沙的。
那是上官惊鸿摩挲纸笺的声音。
只剩这声音。
他说得那么平静,仿佛他方才说的是剖了只什么牲畜,而非一个人,他最爱的女人。
在死一样的沉寂过后,整个厅堂变得混乱。
美人红了眼,和四大一起上前撕打,老铁、景平和景清上前制止。
上官惊鸿没有还手,他还是很安静,盯着手上的纸。
一种窒闷到极点、让人怯慌得想叫喊出来、却又叫不出的噎哽如哽在喉,直到老铁等人将两双婢制服、点下哑穴的时候,沈清苓突然发现,双脚竟无法踏前一步。
她明明想靠近他,但他淡淡吐出那些话语的时候,她惊骇得定住了脚步。
惧怕,有之;还有一丝从脚底透涌到全身每个毛孔的冰凉颤栗令她举步维艰。
从没有哪一个时刻比现在的恐惧更甚——哪怕在翘楚新死、那人悲恸疯狂的时候。
原来,人最可怕的情绪永远不是疯狂而是疏漠。
她突然生了种感觉,她永远走不到这个男人身边去了。
没有了四大美人的声音,四周一下又再陷入到可怕的寂静之中。
众人互相看着,都发现其他人微不可见的颤抖。
没有人知道上官惊鸿为什么会怎么做,正如没有人想到翘楚竟将什么东西吃进肚腹。
这两个人,这个男人,那个女人,没有人明白他们的想法。
也许,只有他们自己懂。
郎霖铃觉得睫上有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唇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来,恍惚之间,只听得一个声音抖得不成语,惊鸿哥哥,你为什么要那么做?问话的是冬凝。
上官惊鸿方慢慢抬头,嘴角笑容不减,她花了心思给我提示,我也想看看我和她的孩子,她不会再回来了。
嗯,这样也好。
他语气温柔,有丝混微黑的鲜红从他嘴里溢出,他袍上的血竟不知是翘楚的,还是他的。
他说着突然顿住,眼中一片恬静,似乎蓦然陷入了什么回忆中去。
各人的心仿佛被什么一抓,想问他有关这油纸的秘密,想问他想到什么东西,终不敢惊扰。
于是,他们不知道,他脑海里,此时漂浮着一座庄严的大殿,殿外,凝霜花开成粉色云海。
那天殿里有客。
茶烟炊炊中,三人围桌而坐。
两名男子。
一明黄之袍,发束玉冠;一素白长袍,一头青丝并没有像前者一样盘髻以束,而是末尖用一条澄蓝发带缚住。
二人正在对弈。
另有一名紫裙女子坐在玉冠男子身旁。
她和这男子似乎是夫妻,桌下,男子的手握着她的手。
有数名小沙弥在庭院里打扫,更有数名僧人守侍在白袍男子背后——这些人走出去动辄都是大人物,但对这男子来说,不过都是他的门徒。
是以,他们的姿态都很是虔诚,悄然静立,只等那男子有甚吩咐。
早课的声音很是响亮,从殿内传来,但似乎没有打扰到对弈的人丝毫,棋盘黑白纵横,章法极稳。
至此,一盘棋已下了个把时辰,仍是胜负未分,僧们都看得滋味,越发紧张屏息,此时两方都是万险,一子错,便是一局终。
女子却看得有些无聊,微微倚在丈夫肩上,突然她两眼一亮。
一团白影以极快的速度从殿内窜出来,倏地跳到桌上,这东西降落之际,尾巴一拂,棋子顿时四散,一局不得不宣布寿终正寝。
飞天,将我变回人形。
它蹲在棋盘上,屁股向着黄袍男子,一双蓝眸却恼怒的瞅着白袍男子。
这东西两耳尖尖,赫然便是一只小狐狸。
这小畜牲,竟敢打扰佛主、天帝天后雅兴!僧们斥着,有僧来提小狐的尾巴,它吱的一声,竟跃到白袍男子膝上。
那一双男女原来竟是天界帝后,这白衣男子却是万佛之祖飞天。
帝后低笑,几名僧人却慌了,这小妖精好大的胆子,万佛之主的膝盖是它能耍乐的地方吗?佛主恕罪。
众人惶恐说着,又伸手去抓小狐。
白袍男子却突然伸手隔在僧人和小狐之间。
410它做错了事,已经受到惩罚,就这样罢。
.僧人一惊,都知这位佛主慈悲,慌忙退下,只是有些奇怪,飞天慈悯,却从不喜欢人靠近。
小狐狸趴在飞天膝上不肯走,自己调了个舒服的姿势盘成一团,瞪着飞天,你不将我变回原形,我就一直赖着你,你做什么都跟着你,上茅厕也跟着。
飞天也不驱它,将散乱的棋子一颗颗放回原位,淡淡道:嗯,我身上寒毒未消,有人爱挨冷给我取暖,敢情最好。
来他说着伸手微微按住小狐狸的头,小狐狸闻言一惊本想溜,却动弹不得,只好求救地看向天后小七。
真相了。
众僧方才明白,飞天为何肯让小狐狸得瑟,这位佛主虽慈悲,却绝对赏罚分明,一旦有错,惩罚极严。
小七看棋子迅速归位,本正惊叹于飞天彪悍的记忆力之中,看小狐狸模样可怜,道:佛主,是你将若蓝变成这模样的?你老人家这是虐.待小动物。
若蓝得到声援,立刻点头,娘.娘说得对,飞天你这是虐.待。
飞天不理她,只对小七说了句,天后娘.娘,它犯了事,该罚茛。
小七朝若蓝使眼色,若蓝拼命摇头。
小七推了推身旁那位,想龙非离帮个口。
一直沉默着的龙非离却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淡淡问飞天,若蓝又到沧念佛主那边捣乱去了?若蓝也被真相了,耷拉着双耳蜷在飞天膝上,小七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了。
后来,棋下三盘,胜负皆不分,龙非离和飞天约好改天再战。
若蓝已在飞天膝上呼呼睡着了。
龙非离看了若蓝一眼,说,佛主旧伤未愈,不必相送。
飞天一笑,说好,他自己没送,却还是遣众僧送行。
及至龙非离离开一阵子,他眉头一蹙,一丝血水从嘴里溢出,他伸手揩去,低头看了看若蓝,突然双手捏诀,桌上顿时出现一团光晕。
光如镜。
镜中有人,却是已和众僧分手的龙非离和小七,龙非离握着小七的手,两人慢慢而行,意态亲密。
小七道:阿离,飞天也太严厉了吧,将若蓝变成小狐狸,他身上那寒毒谁受得了?龙非离却轻笑道:小狐狸睡得可香了。
小七顿时愣住,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说飞天若拼着自己受更重点的伤,以神力驱寒,也不是不行。
若蓝是飞天亲手接生的,会疼若蓝不奇怪,小七恍然大悟,她分析着,又蹙紧眉头,不解道:只是,他既然宁肯自己受伤也不愿意让若蓝难受,何还要将它变回原形?我不懂。
龙非离收住笑意,突然将小七拥进怀里。
小七脸上一红,龙非离,这还在外面……龙非离抚了抚她的发,方缓缓道:就你这脑袋,能看出飞天的心思?也只有当若蓝是小狐狸的时候,飞天才能抱它。
懂了吗?光晕倏地在飞天手里捏碎。
他的心事,有人看懂了。
他一声低笑,嘴角带过一抹深刻的嘲弄。
他身上微动,若蓝惊醒了,瞪大眼睛看着他,随即又歪头道:飞天,你身上暖呼呼的,你的寒伤都好了吗?飞天伸手一拂,若蓝被拂到到地上,摔个七荤八素,恼了,让你老是凶我,小心下辈子我跟你身份性.格对调,凶死你。
飞天冷冷道:佛没有下辈子。
若蓝怔了怔,良久,低低嗯了声,道:我常问娘.娘她以前在人界的事,她和陛下在人界经历过很多磨难,所以他们现在很好。
做人真好,如果我是人就好了。
他们在人界的时候,天后娘.娘吃过很多苦,若是你,你也愿意?飞天的声音更沉了,若蓝看他眼中冷冽如霜,头又低了几分,却老老实实点头道:我自是愿意的,即使只有他们时间他们经历的一半,三分之一……我也愿意。
你不过是羡慕天后娘娘有天帝陛下罢了。
你明天莫要过来了,你有婚约在身,心里既动情念,就回去成婚吧,这里不适合你。
飞天声音忽而淡了,又恢复平素的温恬,若蓝愣住,好半会,才道:我不走,我永远留在这里当你的侍女。
我三千门徒,不缺你一个。
飞天,你是不是知道我……我喜欢你,我不会缠着你的,我还是做我该做的事,替你收拾房子,抄经卷……我不会打扰你……翘若蓝,我说,你现在就回去。
你总是这样,我来了三年,你赶过我六遍,每次我总是自己跑回来。
你便不怕有一次我不再回来了,永远也不回来了。
上官惊鸿知道,这次,她不会再回来了。
在他将她身.体打开的时候,她的眼睛像是有意识一样合上了,没有怨恨,更没有眼泪。
*一步一步走向殿中帝后所坐的案台时,上官惊鸿仍轻轻笑着。
两侧臣子都很是惊骇,说不清是为他这一身并未换洗的血污,他与太子酷似的面容,还是他脸上的笑。
很多人想,睿王疯了,但他微微摇晃的每一步却似乎自有一股气魄,令人怯畏。
众人想,人谁都会有些畏怕疯子,只是这样而已。
终于,他在离案台一步之距的地方缓缓站定,皇帝右手畔,女子关切问道:惊鸿,多年不见,你可好?————————————————————411看上官惊鸿不语,芳菲蹙眉又问,孩子,你的头发怎么都白了呢?.上官惊鸿在端详芳菲,这张与不谢一模一样的脸。
她保养得很好,几乎还是年轻时貌美的容颜,瓜子窄脸,蛾眉杏眼,眉眼间书卷气烟熏薄笼,岁月并没在她脸上添了多少风霜,只是脸上当日坠崖时的疤痕虽淡仍在。
他知道,很多人都在暗暗端详着,宫妃、大臣……在看到他的脸后,也大概猜测到了太子生母和不谢,他和太子更深一层的关系。
怎么,花十余年时间将自己的脸和腿治了?说老姨娘是担心后宫最不缺美人,怕留不住父皇的心吧还是对我母妃的死心存恐惧,怕宫中冤魂?来上官惊鸿不答反问,芳菲被他说中心事,脸色一变,皇帝已勃然大怒,在看到上官惊鸿一身狼狈时的微涩一下蒸发得无影无踪。
他站起身来,喝道:畜牲,向你姨娘赔罪,否则,朕现下便治你的罪,将你睿王府全府抄了杀了。
宁王见状不妙,立刻斟了杯酒上前,递给上官惊鸿,上官惊鸿似乎忌惮到睿王府的人,眉宇一拧,还是接过了递到芳菲面前。
芳菲微一迟疑,上官惊灏已离座上前,将自己手中酒盏递过去,笑道:用这杯吧。
这一下,殿上看的分明,知太子之意,只怕这睿王早和宁王串通好,会在酒中投毒,从刑场看来,二人交情竟似极厚——宁王脸色果是微微一变,上官惊鸿眸光亦暗了暗,皇帝一声冷笑,上官惊鸿摔了原来酒盏,拿过上官惊灏的酒。
芳菲却只是笑着,似不以为意的接过上官惊鸿的酒盏。
皇上莫恼,惊鸿对我误会太深。
我当年若肯进宫,他母妃便不会冒充我进宫与你……倒成了今天的局面。
茛其实她心中很是厌恶,虽有身旁皇帝利眸看的分明,不可能在指甲里下投毒,但看他一身脏污,指上还占有血迹,经由这样一双手递过来……她还是含笑饮尽。
皇帝紧紧握着她的手,一手轻轻拍着,柔声道:你这份胸襟哪。
芳菲一笑,看着上官惊鸿,想闲话家常几句,上官惊鸿盯着二人,眼内情绪翻滚着,手往怀里摸去,皇帝极是机警,眼梢一瞥身侧,夏海冰立时跃到上官惊鸿前面,上官惊鸿脸色一变,宁王就在他身旁,恰见势不对,伸手想来挡,寒光一闪,宁王缓缓弯下了腰。
众人大惊,却见宁王胸前一片血迹,一把匕首插在心口。
上官惊灏眉峰一紧,将宁王拉开,夏海冰一怔之下,眼中闪过一丝痛色,终于沉声喝道:护驾,擒拿睿王!案台上朗后众妃大乱,两侧大臣亦惊得纷纷离座,秦将军、兵部尚书、另有几名武将一起同跃出,皇帝将惊吓住的芳菲拥进怀中,上官惊鸿看着从四周靠拢过来的禁军,往后慢慢倒退,眸中尽是笑芒,道:荣瑞,你不是想治睿王府的罪吗,治啊,看我会不会怕你,要不,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别妄想用任何人威胁我,睿王府的人不行,五哥也不行。
翘楚死了,这天下谁也不能再威胁到我。
芳菲一咬牙,挣脱皇帝,一跪而下,急道:皇上,求皇上饶过惊鸿,他是不谢唯一的孩子了,让他回府,莫再囚他杀他了,现下救相救宁王要紧。
皇帝一拂桌案器物,怒道:芳菲,若非朕见机快,这孽障杀的就是你啊!朕如何能饶他。
芳菲却死死拉着他,皇帝终于没有下杀令,禁军不敢下杀手,混乱中,上官惊鸿打翻十数个禁军,扬长离去。
众臣却明白,上官惊鸿确实疯了。
亦知道,这位芳菲娘娘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无可撼动。
殿中,七王子等人与三部尚书却是心惊肉跳,这次拼死一赌,却是赌错了。
宁王重伤被送太医院,不表。
*夜。
一处宫殿,灯火华盛,却是新辟给芳菲的宫殿。
殿内,皇帝拥着芳菲坐在长榻上,下首上官惊灏正在低声禀奏什么。
因上官惊灏事先提出要求,夏海冰今夜没有值夜,值夜的是左兵。
皇帝听罢,猛地站起身来,他脸色铁青,高大的身子剧烈颤抖摇晃,芳菲待要拉他,却被重重挥开了,他眼中血丝像要统统崩裂出外,低吼道:此事可有实证?父皇,儿臣从大理寺夏家逃税一案追本溯源,私下设法从庄妃贴身婢女口中问出,父皇不曾传召侍寝之夜,庄妃确曾多次秘密出宫私.会八弟。
上官惊灏心笑,我母.妃既要唱白脸,我何妨唱黑脸,总不成让你走了,飞天。
父皇既准你离开朝歌,你们道我会出兵暗杀,皇帝的面子,我还是卖的。
我不花一兵一卒,也能要你回来,看我登基,坐等受死。
皇帝紧紧闭上眼睛,良久,方对背后深衣蒙面的左兵道:去,将上官惊鸿和庄妃给朕押过来,夏王近日一直昏迷,你带人将夏王府包围,将夏王的半边兵符拿回来,交予太子。
左兵领命而去,稍顷,庄妃被带到,容色惨白,跌跪在皇帝面前,皇帝只是冷笑,芳菲心里同样报以冷笑,脸上却苦笑道:我原想着明儿将惊鸿和清儿一道宣进宫,这……上官惊灏却知道,至此,上官惊鸿是彻底玩完了。
不论翘楚还是若蓝,都该杀的,不必懊悔——这个能引起上官惊鸿和皇帝决裂的女人,飞天真正爱的人。
412庄妃暂时被扣押。
.然而,左兵回来的时候,却没有将上官惊鸿带回来镜。
睿王已不知所踪。
睿王府所有人还在,却没有人知道上官惊鸿去了哪里,他似乎从出殿之后便没有了踪影。
上官惊灏一凛,他本便思疑上官惊鸿不可能如此便疯了,因为,这人本不知他会在此时揭庄妃一事,要防的是他会在睿王府一干人离开朝歌途中设伏。
然而芳菲邀宴,表现善意,这人知芳菲必定在皇帝面前相护,如此一来,借乱逃走确是好时机!而另一边,皇帝虽怒宁王当日替上官惊鸿说情,但终与丽妃多年感情,丽妃为人又极是贤惠——且刑场之后,丽妃即跪言常妃当年救命之恩,他暂摸不准宁王是否有协助上官惊鸿谋逆之心还是相报救命之情,是以,对其伤势甚是忧虑。
而太医报,宁王重伤,伤在要害部位,并不似是苦肉计,且这苦肉计似乎毫无来由。
左兵又报上官惊骢仍在昏迷,病情不轻,搜了整个府邸,却找不到半边兵符。
皇帝大怒,又下令左兵遣人继续密查兵符,并暗中圈禁夏王府纺。
他本甚中意庄妃,又见上官惊骢虽.恋翘楚,为人却甚是磊落,又越发持稳起来,也是为给上官惊鸿天香阁携翘楚而去当头棒喝,是以当日授予上官惊骢半边兵符,如今知庄妃失德,不禁思忖这上官惊骢到底是不是自己亲儿,兹念多年养育深厚之情,上官惊骢此时又还在昏迷之中,最重要的是,内廷不稳的消息不能传到西夏去,遂只命暗中封府,待查明上官惊骢身世再行定夺,否则,早将上官惊骢收监。
另外,他又下旨让大理寺副卿接下宗璞职务——知宗璞是上官惊鸿心腹后,彼时西夏一行仍在,朝廷重职变动他自是不愿教西夏知道半丝,只暗下旨意让副卿慢慢接过宗璞手上的公务,今晚,是时候了!随即又吩咐左兵,以伤兄为由,全国缉捕上官惊鸿!本.欲以睿王府郎府宁王宗璞等为胁,但上官惊鸿殿伤宁王,舍睿王府而走,郎将军握兵在外,如今内廷紊乱,本便不能轻动郎家,何况郎家与他亦早成水火,果是谁都不可威胁他。
除非那翘楚死而复生。
一番思虑之下,皇帝狠狠下令,若其拒捕,格杀勿论!他做罢一切,只觉身心疲惫,心中疼痛:今日竟是如斯境况,如今,上官惊灏登基已是必然,上官惊鸿令他恨极欲.杀之而后快,只是再无人能牵制惊灏,他百年后其他子嗣只怕——再说左兵领旨,想起一事,正待禀报,随在皇帝身侧的芳菲却突然脸色一变,痛苦浮上双眸,随之紧紧捂住肚腹弯下腰。
她脸上汗如豆大,竟似极疼,皇帝大惊,立刻宣太医。
太医竟亦无法诊出是什么急病。
稍顷,芳菲咳出血来,血中带黑,皇帝与上官惊灏方知,她竟是中了毒。
一时,宫内灯火通明,太医院两名院正亦被召来,后始诊出,芳菲中的竟是武林世家唐门剧毒——蚀骨。
那实是一种慢.性之毒,中毒者若体.质强硬,可熬上二三年方殒了命去,但从心情激.荡初发开始,每隔一段时间,夜半时分便会腹如痛绞、全身如被利刃剔骨,到全面毒发之时,便肠穿肚烂而死。
痛时万痛,死时万痛,死状悲惨。
且最重要的是——此药无解。
上官惊灏闻言一震,这是当日他在牢中令人将药涂抹到鞭上,抽打进上官惊鸿肌肤血沫里的毒,他母.亲怎会同中此剧毒?芳菲卧在皇帝怀里,一张脸惊得煞白,她本为皇帝即将传位给上官惊灏而心情激动,不意竟诱发了毒素。
皇帝又惊又怒,左兵淡淡看了上官惊灏一眼,皇帝何等人,立下便厉声喝问左兵可是看出什么。
左兵将牢中之事说了,皇帝狠狠看向上官惊灏,吼道: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喂给你弟弟的毒现在居然喂到你母.亲身上?上官惊灏眉头一沉,回想殿中情景,随即明白过来,皇帝几乎在同一时间悟出端倪。
问题仍是出在上官惊鸿献给芳菲那杯酒上!曾听说上官惊鸿疯了,甚至将翘楚的尸身也剖了,染了一身鲜血,一身血衣赴宴。
然而,他身上的血并不全是翘楚的,有些是他自己的。
是,芳菲喝的是上官惊灏交给上官惊鸿的酒,皇帝看着,上官惊鸿也不可能下毒,但他手里沾了鲜血,血沾到杯沿……上官惊鸿是故意的。
他用上官惊灏给他下的毒经他的血传给了芳菲。
这种毒无药可解,上官惊鸿身负绝顶武功,能熬到壮年也不定,芳菲却不行!芳菲浑身发颤,哭倒在皇帝怀里,皇帝惊怒之际,上官惊灏狠狠道:父皇,母.亲,儿臣现下便亲自去将那畜.牲抓回来,我要他碎尸万断!皇帝咬牙颔首,又看向太医院一众,沉声喝道:若无法将芳菲娘.娘治愈,朕要你们统统给她陪葬!一群太医吓得身如筛抖,左兵上前一步,禀道:皇上,睿王似乎另有用意。
他说着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枚锦囊。
这是卑职在搜拿睿王时,在睿王的书房看到的。
上官惊灏闻言,猛地收住脚步,皇帝一把攥过锦囊,只见其上贴着一张纸,上写:荣瑞启。
皇帝恨不得将这逆子立刻五马分尸才好,他连忙将锦囊打开,却见里面有两角细小白中带红之物,薄有磷光,又另有一张纸写有数行字。
413是夜,太子府。
.上官惊灏将两封信分别折好,一封交王莽,一封交给曹昭南,眸光暗然,唇边却慢慢浮起丝笑意,又随即微微沉声道:一定要交到这两人的手上。
王曹二人将信收好,知兹事重大,都谨声应了。
上官惊灏一掀披风,点了自己的护兵一千,到东晓街等候。
未几,皇帝车驾到,由左兵领亲暗卫一千,夏海冰领禁军五千护送——皇帝已与夏海冰秘密相谈过,夏海冰道誓死护主,庄妃之事,放在后头。
一行人向江南——多年前芳菲隐居之地而进发来。
却原来,上官惊鸿锦囊里的纸笺写着:若想芳菲活命,到其江南旧居……他在锦囊中呈上的两角白物,却是狐丹制成的药丸,从翘楚身体里取出的丹。
这丹没化,一直控住翘楚心脉之毒,但翘楚身死,已是没用。
他说,他将之切割成几份。
这两角远不足以保存芳菲性.命,最多只能让她延命数月,除非她能得到整颗丹丸。
太医院无法可施之下,皇帝按纸上提示,将较小一角丹药让芳菲服下,果暂止了痛楚茛。
上官惊鸿果是有药,并非虚假。
多年前,老铁亦服过此药,但皇帝亲到睿王府时,老铁已然不在。
上官惊鸿虽舍睿王府,他的老仆却仍忠于他。
谁都知道,上官惊鸿必不会轻易交药,他要借此羞.辱对付众人。
这个人确实已经疯了,不惜一切,他手上虽无兵马,此行却极是凶险,但皇帝不管,势必要替芳菲夺下丹药!车行数天,这天入夜,将到旧居,芳菲绞痛又犯,皇帝心疼之极,不断吻着她的脸颊,芳菲气喘吁吁,抓着他的衣襟,皇帝恨声道,朕拿到药之后,必定诛杀这畜.牲,你莫要劝阻朕。
这……芳菲紧蹙双眉,心中咬牙却道,我自是要他死!他将剩下的丹药给芳菲服下,低道:我已写下传位诏书,按祖宗家法,放于金銮殿内,也已告灏儿。
芳菲服药,疼痛止住,听得他的话,心中欢喜,两人耳鬓厮磨了一阵,芳菲想,此行若成,这十多年治疗的苦难也值了,以后她便可以和这个男人永远在一起。
不谢,你死了,你输了,他爱的是我!……两人说了会话,都是以后的快活生活,芳菲感觉有些疲乏,偎进皇帝怀里,小憩起来。
及至到得山下,皇帝将她抱出马车。
旧居建在山顶,一片红桓绿瓦,幽雅美丽。
但见四下山峦起伏,群山逡险,山腰各处有少数猎户人家,灯火渺渺,很是寂静。
上官惊灏点兵一百,左兵和夏海冰从暗卫和禁军中点百名武功好手,皇帝见准备就绪,便令上山,突有一人到来,却是一名青年,似是上官惊鸿的人。
果然,那青年缓缓看了众人一眼,道:我家爷交待过,翘主子是上官惊灏所害,他不想见到上官惊灏!若这人过去,他便即刻将药掷下这万丈深谷!众人一惊,皇帝狠狠盯了上官惊灏一眼,冷笑道:好啊,原来翘楚是你所杀,果够狠心果够手段!上官惊灏也不辩驳,眸光一动,只微微低下头。
皇帝冷冷拂袖,领众人离去。
走到半山,芳菲突感头昏目眩,皇帝很是担忧,亲自抱了芳菲施展轻功上山,左夏等人连忙紧随在后。
到得屋子,却不见任何人踪,皇帝大怒,突听得一阵笛声从屋后传来。
左兵、夏海冰在前掩护,簇拥着皇帝往后院走去。
众人掩在一片树丛中,只见后院有一个亭舍,一大片开阔山地,芳草萋萋,目光到处却也极为凶险,那山地尽处,山下尽是悬崖峭壁。
此时,玄月当空,上官惊鸿却亦并不在这里,反有两名女子并肩坐在崖边。
皇帝大疑,正想喝问,左兵却突然重重一按他的肩膀,他心中一动,略侧看去,却见左兵示意他莫动,似在说:皇上,有可疑。
左兵又迅速看了夏海冰一眼,示意他莫出声,背后众卫见状,也自屏了声息,等候吩咐。
有虫鸣从草坳里传来。
这百多人的崖顶,竟静得掺人。
说来也怪,那两名女子似乎并没觉察到背后有人,犹自低声说笑。
二人一穿珍珠红,一着湖水绿,衣袂飘飘。
芳菲瞋眸看着,浑身一颤,突地挣脱皇帝的怀抱。
这时,两名女子似乎也说到兴处,那珍珠红女子不知为何突然猛一转身,她这一转身,众人都大吃一惊,她却仍是没有觉察到有人,只道:姐姐,你快看——湖绿女子笑问看什么呀,她说着也很快转过身来,那珍珠红女子却快速回转,面向悬崖,她回头一瞬,眼中抹过一丝幽诡……湖绿女子正惑然,说,哪有什么东西呀,她话口未完,旁边女子已直挺挺栽下悬崖——湖绿女子大惊,怔怔站起来,颤抖着身子,厉声喊道:不谢……怎么会这样?不是这样的,故意摔下去的明明是我,怎么会是你?不是这样的!你摔下去,他记住的就会是你……不可以,他那次到山庄来,我们睡在一起,夜半的时候,他喊的是你的名字,你在宫中,他爱上你了吗?不会的,当初他江南遇刺,他一直以为,救他的是我,你答应过我,你永远不会告诉他的,我和他先有了夫妻之实,你小时候生重病,爹娘不在,是我背着你去求医的,若没有我,你早死了,常不谢,你不能恩将仇报,他是我的……随着绿衣女子的厉哭飘满山谷,芳菲猛地奔出去,亦对着山下咬牙嘶喊。
——————————————————————————————————414皇帝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子,若非左兵和夏海兵紧紧扶着他,他几乎跌摔落地。
.终于,他使劲挥开两人,走到犹自对着山谷嘶喊的芳菲背后,一把扳过她的肩膀——他呲了眉目看她,肩上的疼痛仿佛令芳菲稍稍清醒过来,她惊恐地回望着他,皇上……皇帝却猛然摇头,四下的人只听得一声清脆,芳菲已被他一掌甩到脸上,芳菲捂脸后退,似乎更清醒了几分,吃惊地看向不远处的湖绿女子——那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突然,一道身影从崖下跃起,却是方才在坠崖的红衣女子,另一名与自己模样相同的人。
她和绿衣女子伸手往脸上一抹,两张相同的容颜顿时变成了冬凝和郎霖铃。
那阵眩目如坠梦境的感觉在背脊冷汗下几乎立刻退个干净,芳菲知道中计,她心口砰跳,顾不得其他,便向皇帝手臂握去,颤然道:你听我解释,事情并非这样的……不知道那蚀骨是什么滋味,是不是如同自己此时一样,全身都是刀挖的疼痛,连呼吸也被压得紧紧的,一张嘴便疼。
皇帝低低笑着,脑海里蓦然浮上那张和眼前女人酷似的容颜,那个语兮笑兮的女子,突觉眼前这脸丑陋无比,他毫不怜悯的将向自己手上抓来的女人挥到地上,伸手便从夏海冰身上抽出佩剑。
他举剑往芳菲刺去,却听得一声轻笑,笑声里尽是讽刺和嘲弄,他颓然明白,无论他这时再做什么,都已晚了来。
不谢。
他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其实,这多年来,多少次梦徊梦到她。
他告诉自己,那是芳菲。
他当日将她囚禁起来的时候,她向他解释,他并不信,只冷冷对她说,除非她肯认错……他才会考虑原谅她。
其实早已爱上她罢茛。
若她认了,他就有理由不辜负芳菲,不再理她。
因为她并不是一个好女子,她心狠手辣。
她难产,血染内殿,进去一刻,其实已经后悔了吧,只是,她是罪有应得的这个念头支撑着他。
他满手鲜血,却希望和一个善良无争的女子相伴。
只为那年一面之缘、数句投机并不知他身份的女子竟肯为他将刺客引开,舍命相救。
他自此爱上了她。
为何昏厥醒来的时候却错认了。
记不清多久没有流过眼泪了,此时,一手濡湿。
模糊的视线中,只见男子一身银白长袍,手持玉笛淡淡看着他。
惊鸿,父皇……他颤抖着说了半句,却再也说不下去——对方的目光疏漠得像头顶的月光。
半生的愿望一瞬落空,芳菲看看皇帝又看看上官惊鸿,蓦然想起这许多年来盘旋在她梦里那满身鲜血女子的影像,她又惊又怕,止不住浑身激烈颤抖,绝望和怒意也一并迸发出来,她死死看向上官惊鸿,你给我的药有问题,你在纸上特意写上,第一次毒发时,服食较小一片,来到这里方可服食剩下一角。
这第二角药……上官惊鸿嘴角微扬,嗯,是有问题。
这第二角丹药上沾有迷幻之药,这药扰人心神,你看到与当年截然相反的情景,如何不反应。
芳菲挣扎着起来,走到皇帝身边,皇上,你亦是听到的,是他算计我,那药有问题。
皇帝却突然伸手掐住她颈脖,她大惊,死命挣扎,在她以为自己就此死去的时候,皇帝又突然将她放开,她跌到地上,抚住痛苦的喉颈,骇怕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朕不能就这样放过你,朕要将你囚起来,你慢慢等死吧……皇帝轻轻笑说着,他伸手一挥,立时有两名禁军上前,将芳菲捉住。
芳菲看着眼前男人,只见他鬓角微霜,他也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容貌依稀是旧时模样,高大清俊,眼中却尽是权者的犀狠。
她紧紧盯着他,这时对于生死的恐惧反为淡了,他的话让她的心慢慢沉下去,她愣愣看着前面深崖,缓缓流下泪来。
她输了?她输了。
不谢死了这么多年,她却仍是输了。
她失去了这个男人。
……皇帝一口血沫咳出,左夏两人赶紧将他搀扶住,他这时却企盼的看向上官惊鸿,上官惊鸿却看也不看他,亦不打话,只走到崖边缓缓坐下。
朕知道,这时候朕说什么都已没有用,朕这便回朝歌,将诏书改了,传位于你。
届时,你想杀了朕替你母亲报仇,只管动手。
上官惊鸿没有说话,便是冬凝和郎霖铃也说不准他这时的心思。
他散了鬓髻,一头白发披在肩上,发末束以蓝缎,和往日很是不同,背影宽阔冷峻。
他似乎从怀中掏出些什么东西来,随即低了头,端详着手中的东西。
皇帝心中一恸,想了想,哑声吩咐道:海冰,你立刻下去,传朕口谕,将上官惊灏带上来。
夏海冰领命,领着数人立即下了山。
这时,上官惊鸿的笑声低低传来。
两厢无话,各自而持。
然而,过了盏茶功夫,只听得马嘶人声冲天而来,山下是一片宏大茂密的林子,人马似乎竟在里面厮杀起来。
皇帝大大一震,正要携左兵下山相看,恰夏海冰满身血汗,仓促而回,颤声道:皇上,太子叛变!——————————————————————————415皇帝一惊,随即冷冷笑道:就凭他带来的一千护军!.他说着却很快住了声,因为夏海冰身上情况看来并不乐观,果然,夏海冰苦笑道:不,皇上,太子有援兵。
并非护兵一千,而是上万援军。
他说恐防有变,特意调了兵马过来,卑职言明去意,太子不肯随我上山,反下杀令。
如今卑职手下几名副手正领兵抵挡,但我们这边情况很是不利。
援军?皇帝大震,他用了他手上半边兵符到边关点兵……上官惊灏事先竟已做了防范!可恶!皇帝咬牙,他身子微微一滑,左兵用力扶住,道:卑职等誓死保护皇上。
他背后一众兵士亦随之齐声疾呼。
这时,突有脚步声响,左夏二人一凛,往皇帝面前一掩,只见一行人从亭子另一侧的树丛转出来,宗璞为首,后面随着睿王府一干人。
又有一人从众人背后缓缓走出,竟是莫存丰踞。
皇帝微微一皱眉。
爷。
景平一声低唤,上官惊鸿终于从崖边转过身来,他手上拿着一枚蓝色锦囊,众人知道,那是他从翘楚身上取下来的。
他将荷包小心放回怀里,淡淡点了点头。
却原来,郎霖铃和冬凝随上官惊鸿先离开,众人在皇帝派人搜府之后也悄悄离开了朝歌,皇帝和上官惊灏彼时重心不在他们身上,是以路上并没有阻碍,他们抄僻静幽径上了山黔。
上官惊鸿问景平,可将她安置好了?五哥五嫂他们呢?景平知道他问什么,忙回道:按爷吩咐包下镇外客栈,翘主子的尸身保存在客栈冰窖里面。
丽妃娘.娘也已暗中出宫,现下和夫人在客栈照料着五爷。
另外,也暗下通知了七爷他们离开。
上官惊鸿颔首,这时,莫存丰赶紧道:八爷,奴.才大胆做了个决定,已安排庄妃娘.娘和小皇子秘密离宫,现正送往夏家。
你竟敢假传朕口谕?皇帝冷冷看向莫存丰,莫存丰低头只道奴才有罪。
庄敏的事,皇帝自是不可能公开,扣押也是暗中进行,皇帝对莫存丰有所保留,并非事事让他知晓,但上官惊鸿进宫前夕,曾派人通知他暗中保护庄妃和小皇子,并告知他皇帝离宫后可暗中随宁王离宫。
是以,皇帝离开当晚,上官惊鸿虽不知庄敏因逆伦一事被扣,莫存丰亦不知具体,但他在宫中人脉极广,却知道庄敏被囚了。
他是老狐.狸了,猜想必将有大事发生,他和曹昭南相斗数十年,自是不可能去投靠太子,他既将身家性.命都押在上官惊鸿身上,这时准备一搏到底。
他想上官惊鸿既重庄敏,便设法将庄敏救下。
他是皇帝贴身大太监,伺候皇帝多年,谁会想有他,这假口谕一传,果凑了效。
皇帝见上官惊鸿心系庄敏,苦笑道:你当真喜欢这女人?上官惊鸿不置可否,旁侧郎霖铃黯然一笑,沈清苓缓缓垂下眼眸。
左兵是锐警之人,早在夏海冰回来之际,便派人下山打探情况,这时,有两名暗卫回来,都是一脸急色,报,我们的人抵挡不住,太子即将杀上峰来。
皇帝气血上翻,紧紧握着左兵的手,他极目而眺,只见山下稍远之处火光透亮,然林木遮天蔽地,又是夜黑如涛,人马在林中娑影穿梭,看不清战况,但那不断迫近的厮杀之声,仿佛敲打在心上。
山中不同别处,方圆是连绵的空旷,可纳人可战斗,是以上官惊灏能调兵遣将到这里。
出发前为防意外,在上官惊灏的恳求下,他写下诏书。
如今,上官惊灏只要将他们尽数诛杀,便可登基为王!夏海冰道:皇上,卑职率兵死守此处,左兵护你和八爷从另一侧下山。
这行不通。
宗璞却打断了他,义父以为太子为何事先便有所防范?翘妃之死,受益最大的人是太子,八爷后凭此断其是凶手并非武断。
常妃殿旧袄无故失踪,必是凶徒所为,然秘密既在翘妃身上,则袄中必定无物,八爷突让皇上到旧居来,太子心思慎密,念及空袄,怎会没有所虑?他既有所思虑,必早已做准备,调遣了足够的人马,这另一侧的路,我们来时无阻,如今只怕难了,太子必已派人在那边堵截。
但两两相比,仍是小路安全,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只要朕能回到朝歌,就可颁召除乱。
皇帝此时也显出国君的威严来,沉声说道。
他话口方落,却听得有禁军惊声叫道:他们已杀到山脚了。
靠近山脚处林木渐少,视线可及,众人看去,果见太子的兵马已将禁军逼杀到山坳处。
众人大惊,不管是皇帝的人,还是睿王府众人。
这时皇帝也顾不上其他,伸手便来拉上官惊鸿,此时不是你与朕怄气的时候,你我先离去,小径纵然设伏,但太子的主力在来路上,我们仍从小路杀下去……上官惊鸿身影一动,却向来路走去。
那是送死所为!但睿王府众人一声不响随了过去,皇帝一咬牙,与左夏二人领兵掩护。
山脚下,这一场厮杀很是激.烈,到最后,上官惊灏领兵竟将皇帝的禁军和暗卫杀个七八。
即便以芳菲为胁,上官惊灏亦脸色不改,令兵士扑杀。
皇帝等人负隅顽抗,男子身上,人人都已负伤,情势险峻。
————————————————————————416便在这种情况下,上官惊鸿亦没下杀手,只将近身的敌军砍伤打翻,护卫着每一个人。
.他似乎没有揭穿芳菲的喜乐,亦没有战况危殆的悲伤来。
他只是舍命一般护着每一个人,从睿王府的人到荣瑞到这边的小兵。
每个人心头都染上一股悲伤。
为这即将罹难的苦痛,又似乎只为这个男人。
上官惊灏在不远处,被军士护围着,轻轻的在笑。
此时,上官惊鸿正在抵御数十个兵士,上官惊灏眼眸一暗,抓起马腹上的弓箭,缓缓将弓拉满。
嗖的一声,划破夜色茛。
皇帝等人各在打斗,却有泰半的人看到了向着上官惊鸿疾飞而去的箭。
众人俱惊,却谁都有敌在前,不可相救。
突然,林间一声厉啸,一人跃到半空,横刀一斩,将羽箭砍成两截。
一队军马呼啸而出,为首兵卒,高举军旗。
八爷,幸亏你等在大路之上,此处灯火通明,微臣方能及时循光赶到。
火光照耀,上官惊灏脸色一凝,只见旗上,一个郎字飘扬夺目。
……荣瑞二十八年秋,江南一夜伊始,东陵爆发建国数百年以来最厉害的内战,其后数十场战争,史统称夺嫡之战。
这场战争在东陵史上留下了最重要的一笔,其中一个原因便是那战况战果往往出人意料。
首先,江南一役,睿王将败,远在变观的大将——郎延平领数万兵士如天兵降,败太子于野。
可郎将军亦无法一举拿下太子。
在追赶太子时,为东陵另一员大将领兵阻于江南郊。
那员将领却是秦将军,一直为宁王马首是瞻的秦家。
原来,太子早在围场狩猎,已与秦家大小姐秋雨交好,秦家也在之后暗中改投太子。
后世在研究这段历史时,认为秦将军所以叛宁王,只因宁王独宠正妃不肯与秦家结亲,且其相助睿王,即便睿王登基,秦家得记大功,终疏两层。
于太子而言,秦将军却是国丈,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两位皇子同样远虑,早便致信秦、郎二将。
秦将军接信即赴边关,将自己部分兵马调出赶来。
郎将军亦然。
包括太子在内,各人都是小规模调兵,开始之初,并不想引起大轰动,一切秘密进行,似乎谁都认为可以不动声色将对方击垮,却谁又都旗鼓相当。
郎将军相助睿王一事也多为后人道。
实际上,此事看似古怪,实则不然。
郎家与睿王闹翻并非虚假,但与睿王决裂的是郎相,郎将军实则暗中一直支持睿王。
到最后一刻,这位将军成为睿王最强的后盾。
据史学家研究,睿王虽深宠侧妃翘楚,但与郎家决裂之始,已于一深夜遣家仆老铁派人送信至边关。
后来,年月久远,信的内容已不考究,只能从郎将军的手记窥得一二。
史学家普遍认为,睿王打动郎将军的原因有二。
一,睿王的亲笔信在决裂之初已送到郎将军手上。
睿王是有诚意的,且这诚意落在郎将军身上,这让郎将军感到欣慰,认为睿王比贤王更懂得,真正掌握郎家命脉的是谁——兵权在郎将军手中,而非郎相。
当然,并非说郎将军忌讳自己的父亲,但上官惊鸿对战将的看重,让他认为,上官惊鸿对战争的把握比贤王深厚许多,且上官惊鸿本身便有实战经验,这样的皇子更可能取得天下,护住江山。
郎家需要传世,这是郎相选择贤王的原因,郎相认为上官惊鸿不爱郎霖铃,日后必定怠慢郎家,但这位老相爷在紧要关头里却倒置了本末,郎家要传世,首先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在争斗中脱颖而出又肯提拔郎家的君主。
对郎家再好的人,没有战和守的能力,也是枉然。
二,信中睿王言明自己所爱是谁,但必不负郎家。
这不欺瞒不卑亢,阐明相互倚侍利害干系,反比任何奢华承诺来得实诚。
后太子整顿兵马率先回到朝歌,并用兵符调出边关剩余九万兵马,将朝歌约三万禁军入编,秦将军亦将自己十万兵马调出。
二十三万大军封锁朝歌并皇城,太子请出金銮殿上诏书,诏告天下,言皇帝被睿王所擒,以清君侧为由讨伐睿王。
另一边,军力稍在秦将军之上的郎将军,十五万大军拥皇帝和睿王于朝歌毗邻都城邺。
而让这场夺嫡之战更添上一抹色彩的是——另外两名亲王的加入。
其一是贤王,郎相拥贤王于南,南燕翔国世子燕紫熙请兵十二万为贤王押阵,以太子诏书乃假伪,皇帝为睿王所囚等为由,辅助长子一登大统。
最让人意外的是,割据于西北靠近边境的夏王。
太子回到朝歌之后,曾派人抄了夏府,却发现王府中昏迷的夏王是假夏王。
一招金蝉脱壳,瞒过所有人,上官惊骢不知什么时候竟已带着夏总管和银屏离开了朝歌,并以半边兵符调出边关十万兵士。
至此,边关防守澄空。
贤王和夏王一直很安静,割据一方,而在入秋的一个多月内,上官惊骢和上官惊鸿却进行了十多场战争。
二人用兵皆极为小心谨慎,是以死伤不多,互有胜败。
当然,上官惊灏以人势之优,胜多。
实际上,仅以战略位置而言,朝歌亦是大利。
它位于东陵最东,前靠邺城,后临山脉。
东晓郡为界,将邺城和朝歌分开。
东晓既为朝歌外邑——保护朝歌和皇城最重要的关卡,城墙坚厚连绵,多个城门,城门坚固难摧,可攻可守。
上官惊鸿数次发动攻城,亦无法拿下此郡,更莫说进入皇城。
——————————————————417p.s.上节笔误:而在入秋的一个多月内,上官惊骢和上官惊鸿却进行了十多场战争。
.上官惊骢应为上官惊灏。
—————————————————————————————————————来—当然,朝歌地理亦有它的弊处。
它前部既有敌驻守,背腹又是辽阔连绵的山脉,在拿下邺城之前,一旦粮草将尽,上官惊灏军队外出买粮极难。
往背后走,需攀绕重重山脉方可有路径折返东陵南北方城郡,军需大,又是至关重要之事,必须派出重军达数万,然而,这一来路途极远,疲军不说,更说不准上官惊鸿会否亦远行军,设伏于山峰出口之处。
即便上官惊灏派探子探测山地出口处无敌军影踪,亦不会轻易派兵出去,慎防中计。
而若想从前方邺城出,除非彻底灭掉上官惊鸿军队。
两路皆不通。
然而,这弊端至于上官惊灏却似乎无碍——据郎将军当日从边关撤走的兵士报,曾见几乎同时撤走的秦军士兵驾了无数粮车离开。
秦将军接太子报,似早便做好准备,除朝廷配备的军粮外,暗中向边关各城郡的粮商购足了粮食茛。
上官惊灏粮草充足,可维持一段时间,是以他似乎并不急于主动攻击,这看起来竟有让长途跋涉过来的兵士养精蓄锐之意,以期发动一次大规模歼灭之战,一举拿下邺城。
这样,便可保兵力对付贤夏二王。
以致上官惊鸿这一方虽驻邺城,可随意后撤、向其他城郡购买粮食,却反处于一种被动状态。
而未几,分据四处的四名男子都接到信报,西夏屯兵三十万于西北边境。
这消息让所有人心头都蒙上一层阴影。
皇帝于邺城诏告天下,盼四子先释前怨,以国为重,一致对敌。
但这则告诏如石沉大海,四王并不回应,便是同在邺城之内的上官惊鸿亦不说不问,皇帝希望促成的秘密会晤落空。
人心自.私,东陵浩浩大国,却终于落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困险之境中去。
随后,上官惊鸿密见邺城官吏,环邺城行走数趟,又仔细将东陵各郡地图仔细研看了一宿,在几次小规模攻城失败后,竟下令大举出兵攻城。
所有人都不赞成。
这种时候谁不急?谁也都知道上官惊鸿急,但急归急,决计不能乱。
亦谁都知道上官惊鸿智谋,但对于这次进攻,无不心惊。
拿不到兵力分布的情报,进攻就好比一场赌博。
东晓城郭绵长,城门极多,根本不可能知道上官惊灏每一轮战役怎么安排各门守兵,哪处轻,哪处重。
只攻一个城门,对方可迅速从其它城门调出兵马过去支援。
分散攻击,以少数之兵攻击有重兵防守之门,必折损兵将;遇多数之兵攻击弱兵防守之门,亦不必惊喜,不管这城门的防卫相较其它城门有多薄弱,实际布兵必定不少——兵马数目上,上官惊灏较上官惊鸿有绝对优势。
再者,灏军本便居高临下,投石器,羽箭,一轮抵挡下来,其他重兵驻守的城门,里间士兵已然歼敌,可赶来支援,到最后,仍是上官惊鸿失利。
但上官惊鸿仿佛发了狠,他研制了一些新武器,命工匠赶制出来。
这一仗,他对各个城门均衡用兵,七万大军分用到七处城门上,只在一个他于地图上标识为角的城门下了重兵,挥军八万攻打。
十五万大军尽数而出。
他亲领兵将,对角门发动最凌厉的攻击,似乎试图以分散又集中的方法去破这个城门。
角门几乎被攻破。
可惜,终没有成功。
上官惊灏亲率十五万军兵在这个城门上迎战,后来杀得性.起,更第一次大开城门杀敌。
似乎,这角门也是他极为看重的城门。
这一役鸿军伤亡惨.烈,灏军死伤达七八千,上官惊鸿却折损了几近五万的兵马。
上官惊鸿大败,五万兵士命丧其手。
硝烟弥漫在双城之间,尸.体的血腥味道盈满整个天空和大地。
夜鸦厉叫,到处充斥着死亡的苍凉气息。
……夜,鸿军将帅军帐。
帐中,各人脸色凝重,终于,皇帝沉声道:老八,你不可再任意妄为,你若信不过朕,兵权暂交给你五哥,让你五哥督战。
众人闻言,相互一眼,郎将军率先跪下,一记长笑充满悲意,却缓缓道:陛下,愿为睿王鞍马,无论生死。
睿王府众人更是二话不说,刷刷跪下,宗璞和宁王相视一笑,亦跪下道:同郎将军言。
众皇子和几名尚书面面相觑,皇帝却是一僵,良久,方苦笑道:好,好,即便明日便战败,有这些忠心之人,惊鸿,你亦不枉此生了。
你有的,朕不曾有过。
也许,有过,只是已经失去了。
他摇头笑着看了看夏海冰和左兵,前者苦笑,后者眼睑微低,看不清神色,却谦谨一躬。
冬凝怔怔看着上官惊鸿,从在翘楚身上拿到常妃的秘密那天开始,上官惊鸿的话越来越少,两眉之间的皱褶却越来越深。
他的眼睛,安静淡然得像块玉。
这时,他仍是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前方随风轻扬的营帐。
他心里的伤已经好了吗,因为重心全数落到这天下上面,所以才会如此疯狂。
这样也好。
至少不必那么绝望,战死总比绝望而死要好。
死去的女人怎么比得上这天下。
何况,他还有一直支持他的郎妃,有最初的挚爱清苓。
看着郎霖铃和沈清苓凝站在下首,以妻子以情人的眼神看着上官惊鸿,冬凝心下轻笑,悲哀笑开。
帐内陷入一片衰败萧条的气氛之中,帐外突有脚步声急至,有兵在外颤声报道:出大事了,请睿王快出来看。
418众人随上官惊鸿急出,左兵走在后,眼中犹自打量着那大帐一角的硕大丹炉,打造兵器之始,上官惊鸿就同时也开始熬炼一种药液,让人涂抹在兵器之上,兵器经擦拭,锋芒使更盛。
今日虽惨败,但对敌之时,果见兵器很是锐利,轻轻一划,敌军已皮绽肉.裂。
……帐外,只见对面城池,东晓郡内焰火腾空,如一只火凤来。
对方这是要燃焰火以庆?可似乎又不像,若是庆贺,那焰火似乎又单薄了些许,稍纵即逝。
上官惊鸿一口血沫溢出,众人一惊,明白他是受了刺.激,营帐之间都很是安静,士兵们还沉浸在同伴的死亡、还有明天的未知之中茛,在外的兵士都愤怒地看着这位将军,这个妄顾军士生命的男子,在对角门的进攻中,他看着无数士兵被杀,竟仍下令一次又一次进攻……见状,人人心中都有一丝后快,却又对这名男子心存恐惧畏怕。
不知谁竟还说了声好。
谁还敢嚼舌根,斩。
兵部尚书沉声一喝——战时,他亦是其中将领,和宁王、夏海冰、左兵和七皇子等人亦负责掌一部份兵。
景平和景清赶紧搀扶住上官惊鸿,上官惊鸿凝着近处一名持刃士兵,嘴角却碾出一丝笑意,郎将军,你亲领二万军士到经南北几郡绕道到迦雪山脉,在出口处驻扎,左大人作副帅,随行协助,左大人对擅用探子,即派大批探子从山脉一路而进,探查是否有灏军影踪,若有之,请速派人回邺报。
邺城此处,不可再发动任何进攻,死守严防,一定要守住。
没有了粮草,上官惊灏支持不了多久……他说着头一歪,竟然昏倒过去。
众人大惊,知他旧伤未好,又在战争中添了新伤,虽服下剩余狐丹,却抵不过此时怒急攻心,立即命人传了军医,军医在内诊断着,众人在外,一边担忧着,一边却又为上官惊鸿的话感到奇怪。
上官惊灏怎么会突然没了粮草,这怎么可能?上官惊鸿到底在说什么?惊疑之间,左兵却突然眼中一亮,让士兵即传邺城官吏。
众人越发奇怪,他却劈首就问,八爷密召你们,可与你们探讨过什么问题?回大人,睿王曾问东晓郡内农物布置的情况。
听罢众吏回答,宗璞微微一震,脱口道:此间地势使然,谷稻方始渐熟,尚未收成。
他早前曾在邺城城内四处察看,看的并非城中布防,而是农物收割情况,邺城与东晓毗邻,处同一地域,邺城谷物未全熟,则东晓必定也一样。
他下令攻城,角门一块难道是东晓郡内农粮所在之地?各人听闻,一个激.灵之下,命人取了地图来,众人或居朝歌庙堂,或远在边关,对东晓地形不熟,但邺城官吏与东晓只是城墙之隔,往日多有贸易往来,彼此情况极为了解,这一圈点下,那角门竟真是粮物遍植之地。
上官惊鸿是想攻破城门,从彼进,摧毁尚未收割的粮草?十皇子悻悻道:这好是好,但对方手上仍有足够粮草,何况,若能攻进城去将地上粮物一把火烧了还好,如今八哥赔了四万多人的命,却……一无所获。
六皇子和七皇子没有出声,却亦是默认了十皇子的说法。
五万兵马,你们以为那是什么,宁王厉声喝道,随即摇头道:不,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宗璞抿唇苦思,皇帝紧紧闭眼,他……半点也不了解他这个儿子的想法,他没好好爱过他,甚至,不及他的兄弟朋友坚定……郎将军来回踱步思考着,郎霖铃却无心思考,无论什么时候,上官惊鸿始终是上官惊鸿,带领着众人的上官惊鸿,她不质疑。
凝着帘帐,等待军医的消息——景平等人在里面陪着,景清像只蛮横的牛犊子一样将她和清苓都驱了出来,不让他们靠近。
沈清苓这些天,也变得很是安静。
她蓦然发觉,不知从什么上官惊鸿似乎没有再和沈清苓说过一句话。
她淡淡道:你可还好?沈清苓看了看她,自嘲一笑,仍旧看着军帐,并没有说话。
是宗璞一声怒斥,才引起沈清苓的主意。
却是冬凝刚从军帐出来,突教左兵握住手,左兵最终虽饶过她,冬凝想起二人曾经的亲密,脸上顿时一热,又是在大伙面前,慌忙挣扎,众人看二人模样亲密,都吃了一惊。
皇帝也连连看了几眼,左兵朝皇帝一躬,一揽冬凝的纤腰,即施展轻功离开了。
冬凝听到背后一片声音,又羞又急,恼道:左兵,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快放我下来,我要照看惊鸿哥哥。
左兵却并不撤手,将她径直带到一片谷地,才将她扔在稻谷垛中,冬凝方恼怒坐起,却又教他握住肩膀,半带调侃的声音淡淡而来,秦冬凝,两军交战,你父.亲和姐姐在那边,你在这边,你不难过吗。
冬凝心中一黯,这多天以来,除去上官惊鸿曾问过她,所以人的心都在战事上,便没有人再问过她了。
她咬紧唇,抬手擦了擦眼睛,却见左兵眸光一暗,两片温热已覆到她唇上,她脑子一嗡,顿时僵在原地。
直到他毫不客气地顶开她的唇瓣,舌尖滑了进去……你放开她,直到一声沉喝从背后传来,冬凝才一惊,猛力推开左兵——宗璞胸.口猛.烈起伏,眼中怒意盛极,一手便向冬凝抓去,左兵眉宇一低,伸手在谷地上折了一簇穗儿,一抱冬凝,施展轻功离开。
皇帝说,左兵办事稳妥,也没有人追过来,只有他……宗璞自嘲一笑,定在原地,良久,方循原路慢慢折回。
回到大帐的时候,却见冬凝从帐外一个士兵腰间拔出佩剑,往左兵手臂轻轻一挥,左兵手中还拿着谷穗,血水滴到穗上,整支谷物顿时发黑。
宗璞一惊,众人已相继失声道:蚀骨。
不,这毒必定不是蚀骨。
于人体应该无妨。
是,睿王是能炼毒,但这大规模死伤,尸横遍野,必起大瘟疫。
这样的瘟疫足以屠城。
最后,谁都不能幸免。
.左兵微微挑眉,一字一字道。
郎将军恍然想起什么,环了众人一眼,低道:我懂了。
秦将军当日运走的粮草必定没有我们想像的多,这里其实有一个破绽。
我和他各自领到江南救援的兵马除外,我们二人在边关的兵,几乎在同一时间撤出边关,赶赴朝歌,他们只较我的兵先走一步,若他们身上带有大量粮草,行军不可能如此之快,比我们先到朝歌。
八爷想是早便注意到这点了。
至此,所有人都一瞬怔住,终于全然明白上官惊鸿所做一切。
从秦将军虚假的粮车开始,上官惊灏迟迟不主动进攻,最重要的目的在于,他在等谷物收成。
他是个谨慎的人,他要先稳定了粮草——这个战争中最重要的东西。
角门一役,上官惊鸿有意让他知道,自己不惜一切代价亦要攻进角门,毁他粮草,上官惊灏大捷后必定亦忧虑,怕上官惊鸿稍息过后会立刻再攻,最稳妥的做法就是,不再等谷物丰收,而是连夜抢割,宁愿减产。
要满足这片大军的粮食得有多少,单靠城中百姓抢割,一晚如何能成?最后,进行收割的必是全.体军民。
白天,如此疯狂的进攻,身死的军士不多,但受伤的军士该有多少,伤口一旦沾染的禾苗,这苗枝便毁了……且在白天的战争中,上官惊灏大开角门,若上官惊鸿的暗卫换上灏军服饰,在太子鸣金收兵时进了去,是,暗卫要进太子身打探情报很难,但若只在暗处观察是否收割谷物呢。
所以,有了焰火。
上官惊灏很快便断粮。
二十三万军兵断粮。
五万以搏二十三万——后世称这一役,为角门之战。
是东陵史上最为后人评说的战争之一。
……众人怔震不已,这时睿王府一干人从军帐仓惶奔出,景清哭道:爷的伤毒很重,军医说,爷根本就没有服下狐丹……他一直在喊翘主子的名字……*同夜,边关以西北境。
夏王军帐。
小心翼翼将男子环在自己腰上强壮的手臂放下,女子缓缓下了.床。
坐到地毯上,凝着教风微撩开的窗帐。
窗外星空辽辽。
她叫小蛮,是这个城邑一个普通农户的女儿。
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她生了场大病,从病中醒来,却成了是夏王的女人。
战争中,军兵都需要一些女人,她独独被夏王看上,是幸运的,村里的人都这么说,很多女人很是羡慕。
————————————————————————419幸运与否她不知道,但和夏王一起她很开心,哪怕以前的事,她大病过后已经全然忘记。
.她唯一在意的是,夏王已有妻室。
她渴望干干净净的感情镜。
夏王对她说,他从来没碰过他的王妃,他们是政治联姻。
他已将公主护送回属于公主的国家,这里打仗,不安全。
这是他唯一能为公主做的。
他腹上有一道刀疤,很深,是公主留给他的。
她笑他,看你以后还敢辜负女人不。
他笑而不语。
良久说,不会,永远不会。
他说,小蛮,你是我的永远。
她想,那真是最动人的情话,尤其这话是一个英俊无匹又手握兵权的男人对你说的。
因为这样的男子往往都不专情。
她却不怀疑,他的眼睛告诉她,他爱她,很爱很爱她。
他们的相识似乎简单又命运。
数月前,她赶羊马到山上吃草,不慎跌进深沟,为路过的夏王所救。
夏王一眼便看中她,并没有将她带回村子,反将她带回朝歌。
后来,她生了场病,将一切忘记了。
夏王说,他没忘记就好。
他如今甚至驻扎到她村子所在的城邑里。
她这几天都在做同一个梦。
梦里,有枚红彤彤的棺木,棺中躺着一名绝美的女子。
一名美丽的白衣女子和一名白发女子站在棺木旁边。
有一抹绿光调皮地在棺上飞来飞去。
白衣女子问白发女子,婆.婆,只剩下这个办法了吗。
白衣女子三四十岁的年纪,绝对不是婆.婆的岁数,但她眼中都是沧桑,笑得慈爱又决绝,姑.娘,她的外公为救我而死,我早便不想活了,只是我有对狐族的责任,有对她和她母.亲的责任。
她曾到过天神村,她是个好孩子,解开了我的心结,让我从仇恨中解脱出来。
只可惜那时我虽有些感知,却不敢肯定,没有机会和她多聚。
如今,普天之下,能救她的只有我了,我的丹灵保住她和孩子。
我一直以为,飞天封印天神村,是对若蓝的补偿,对翘族的惩罚。
但也许,天神村存在的意义是让我这外孙女得到重生。
两大古佛圆寂前封印天地神魔术法,偏偏没办法封住飞天设下结界的天神村,我还能运用术法。
冥冥中有天意,她魂识里有飞天的大佛法加持保护,她和孩子的魂魄得聚在尸身四周不散。
如今,飞天已从她腹中取了东西,她相助飞天最后的心愿已了,飞天进宫参加宫宴正好,我寻来一具已死女子的尸身,用幻术将她幻化成翘楚的模样,再将翘楚原本的身躯复活,用幻术将她幻化成那失足跌入沟谷致死女子的模样。
东陵新死的女子很多,婆.婆亦是寻了很久,才寻到一个和她模样有几分相若的,你看这双眼睛多美丽。
我死后,请让吕先生将她的记忆封住,将她送回半夏身边,半夏必定会给她新身份和新生活,我希望她能快乐的好好的去活一世。
也许,飞天是爱她,很爱很爱她,可是她在飞天身边注定是无穷无尽的劫难。
琳琅姑娘,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梦,还有夏王告诉她的关于他们的故事,似乎都值得她去深究,但她不想去动这个脑子。
她深深思念着梦里那两个女子,但她发现,她并不留恋过去,一点也不。
她只为没有记起和夏王的过往而惋惜。
她知道,他们之前必定很好。
因为,醒来第一眼看到他,她很是开心。
她是在夏王军帐醒来的,醒来几天了。
她最记得,她初醒一瞬,他亮如星辰的眼睛。
这个俊美又帅气的人。
上官惊骢。
他告诉她,他叫上官惊骢,让她直唤他的名讳。
……你怎么跑到地上去了?身子突然被抱起,低沉的斥责声从背后传来,她吐吐舌头,任男人将她塞回薄被里,他捻亮了床.前的灯火,随之将她抱到身上。
她趴在他胸.膛上,笑嘻嘻地看着他,你方才已经发现了吧?怎么现在才来骂?上官惊骢漂亮的眉毛一拧,我就是看看你有没有自觉。
谁知道你在地上越坐越开心,也不知道起来。
林小蛮,你怎么就没有一点做娘.亲的自觉,该罚。
他作势要去呵她,小蛮咯咯笑着去躲,却被他大掌按住脑袋……她微微怔住,看他眸光如宝石,熠熠凝着她,眼里都是爱慕、疼惜。
仿佛她是他最宝贵的东西。
她咬了咬唇,他猛地将她拉下,深深吻住她。
这是他们这些天来第一次亲热。
她醒来后,他似乎怕惊着她,虽同床共枕,却并没有如现在一样。
她有些不自在,想去躲闪,他却不让,握着她双肩,在她耳边低低道:若蓝,相信我,我会保护你,会让你幸福,一辈子将你好好珍藏起来……我一生渴望被珍藏,妥善安放,免我惊,免我苦,免我无枝可依。
心里仿佛有道声音随着他的话亦低低响起。
他眼中光芒那么暗哑,那么深沉,她不知道若蓝是谁,但她知道方才的话是对她说的。
小蛮一颤,终于,试着慢慢回应他的吻,他竟是浑身一震,仿佛不敢相信一般。
420他迅速坐起来,将她紧紧抱住,加深了这个吻,他初始还能小心翼翼,很快便失了控,扯开她的衣衫…….当他粗糙的掌心握住她的浑圆时,小蛮呼吸一紧,抓住他的衣襟,上官惊骢似乎是个中高手,他知道怎么去引起她的反应,他的手所到之处,或轻或重的抚按揉捏,她倒吸着气,浑身微微颤抖着,犹如被电流击过。
他的手缓缓往下滑,突然轻轻按住她腹上某个地方,那里有一处凹凸不平。
她一僵,紧紧攀住他背脊的手,跌滑下来。
上官惊骢立刻住了手,替她将衣服拢好,将她抱进怀里,她抬眼看他,见他眸里涩意一闪而逝,眼中都是紧张和担忧,他眉峰一低,柔声道: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什么,方才起来又是在想什么?我就是白天睡多了,方才睡不着,怕翻身什么的吵醒你才起来的。
小蛮摇摇头,反安抚地拍拍他的背脊,笑道:你白天出去检兵的时候都是威风凛凛的,如今怎么变成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了?至于现在,我就是奇怪……肚子上怎么会有道小疤痕?你虽被幻术变了模样,身体还是翘楚的身体,上官惊鸿曾破开你的肚子取出油纸,后来他帮你缝合了,但这道疤痕……上官惊骢咬紧牙,道:那是你在沟里摔倒,被石头弄破的。
小蛮点点头,随之调皮一笑,你骗我,是你家公主气不过给我划的吧。
上官惊骢一怔之下,长效随即板起脸道: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夫为妻纲,你懂不懂?你将我拐了,让我孩子也怀上了,却还没给我名份,还敢说夫啊妻啊的。
上官惊骢闻言反愣住了,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炫亮夺目,小蛮看他一副怔呆的模样,伸手去戳他的脸,他却握住她的手,用力的亲吻了几下,随之将她狠狠揉进怀里,这话我可以理解为……你想问我要名份吗?镜小蛮还真没想问他要名份,看他似乎有些不开心,看他和她说笑,她也就顺着他的话和他说笑,这时见他竟是欣喜若.狂的模样,心里微微一疼,柔声应了。
我这就让下面的人准备!上官惊骢眉眼都是亮晶晶的笑,在她唇上折腾了很久,复将她塞回怀。
小蛮心中也是欢喜,虽然照他所说,他们认识不久,但成为他的妻子,仿佛那是经年的承诺……她想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想他像现在一样开心。
她总觉得他并不那么开心。
他看她的时候,眼中总带着一抹小心,似乎她随时会消失一样,睡觉的时候将她搂得紧紧的,所以方才她一挣就开,她便知道他醒了。
告诉我,现在在想什么。
看她安静下来,他摸摸她的发,诱.哄她道纺。
他语气里还是有抹紧绷。
惊骢,我想好好照顾你,让你开开心心的。
小蛮说着自己也好笑,她是不是母.爱泛滥了。
她抬手轻轻拍了拍肚子,已经见到形状了,不很大,但也圆圆的,微微隆了起来。
果然,上官惊骢纠健的胸.膛也微微震动,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直到看她拍肚子,才回过神来,一把握过她的爪子,斥道:林小蛮,你小心孩子。
也许这是他和她的孩子吧,她心里深深爱着这孩子,自是小心不会弄到孩子,只是轻轻拍了拍,但小蛮看他满眼宠溺,却又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觉得好玩,另一只手作势又往肚子敲去,上官惊骢一声低吼,单手便将她双手包裹起来,定在她腿上,狠狠往她唇上一咬,让你拍。
小蛮微微吃痛,往他嘴上也重重咬了一下,上官惊骢却反似很是喜欢,嘴唇在她脸上轻轻重重的摩挲,那新长的青茬刺得她痒痒的直躲,后来她有些困了,便依偎进他怀里,道:不知为什么,我怕你不喜欢孩子。
上官惊骢一怔,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好,低声道:我怎么会不喜欢你的孩子?他见她脸上笑靥明亮,将她抱紧一些,枕到自己的臂上,孩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
咱们的孩子……我说过,我爱他就像爱你一样。
树林里的约定,你忘了,我却永远记得。
小蛮的神识本有些模糊,闻言一个激灵,睁开眼睛,骨碌碌地盯着他。
窗帐外的星光烁烁,小蛮想,她之前想错了,上官惊骢的眼睛比星星还漂亮,他深深凝着她,唇边的笑像穿过千百年的时间,你回来了,小狐狸。
这个才是你。
小蛮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更多的是她确实不想考究,他知道他会待她和孩子很好,她很是快乐,她知道,他也是,她伸手去揉他的披散在肩上的乌黑长发,心里都是柔软,惊骢,孩子叫什么名字?不悔。
……夜色明.媚。
*睿王大帐。
上官惊鸿的情况很是恶劣,众人此时方才明白,他并不是为战事怒急攻心急出了病,反是知道策略成功了,宽了心,才病发如山倒,这一个月,他绷的比任何人都紧。
他这些天来,都是颜如白玉的模样,很是温恬,却充满淡漠疏然,这时却全然不是,他脸色青白,躺着榻上,手紧紧压在心口,衣襟里露出半截蓝色荷包,不断叫喊着翘楚的名字,又低低唤着蓝。
没有人知道那句蓝是什么意思。
众人只是彷徨,谁能给他一个翘楚。
翘楚已经死了。
421后来,还是皇帝浑身一颤,想出一个办法。
又也许该说,别无他法,出此下策。
因为,景平说,每晚在所有人都歇息后,上官惊鸿会悄悄到一个帐子去。
众人将上官惊鸿抱进那个帐子。
四大和美人一直在这帐里守着。
帐里放着一枚终年不化的冰棺。
不知道上官惊鸿使人从哪里弄过来的,在邺城驻军后,他便将翘楚的尸首放进棺内。
除去冬凝和佩兰,四大、美人不许任何人靠近冰棺。
凯也毋怪冬凝认为上官惊鸿心里的伤好了,他不再用强硬手段去驱赶两个丫头,他白天安静地指挥战斗或练兵,只有在每晚夜深,在两个丫头也睡着以后,才过来看翘楚。
四大美人本来不允,宁王沉声说若他死了,我们打输了,你们主子永远回不去北地,两人才咬牙走开。
景清将上官惊鸿放进棺里。
上官惊鸿似乎感应到了,他还昏睡着,却像不畏寒似的,缓缓伸手过去将旁边的翘楚搂进怀里。
紧紧抱着翘楚冰冷僵硬的身.体,他方才安静下来,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众人真的以为,这人的重心放到这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战争里去了,此时,在帐里静得根针落地亦能听到的情景中才明白,他们错了。
沈清苓一擦眼睛,跌撞着飞快奔出帐子。
馐*东晓。
翘振宁讨好一笑,道:殿下,翘某愿回北地带兵马粮草过来相助。
半个时辰之前,翘振宁便听得帐外一片慌乱之声,携凤清外出一看,远眺而去,却见不少士兵正从田郭那边惊惶而回,每人都如惊弓之鸟。
一问方知,似乎是士兵的伤血沾染到谷物便出事,但只要是受伤不重的士兵都安排去收割,这一下来,田地粮物全部被毁。
此时,上官惊骢过来他的营帐,必定是为此事而来,西夏一行离开朝歌,他们却尚未没回北地,战争开始,他们便被变相软禁在这里。
如今,正好借此回去!上官惊灏脸色极鸷,冷声笑道:回去?翘领主,你以为孤是傻子还是你脑子出了问题?你现下立即写信给你的亲信,让他们率兵马带粮草过来。
否则,现下粮草短缺,孤指不定从你们几个开始省口粮。
有兵来报说急信到,上官惊灏离开,翘振宁跌坐回榻上,翘眉和翘容之前过了来,翘容早吓哭了,凤清大妃坐在榻沿,脸上一片惨白。
翘眉见状,咬了咬唇,翘振宁突然快步走到她面前,狠狠扇了她一记耳光。
翘眉捂住脸,吃惊地看着父亲。
翘振宁已先怒道:你嫁的好丈夫!还不如翘楚那死丫头,睿王为她连皇帝也敢杀,这样的人怎会动她父亲!翘眉咬牙,死死闭上眼睛,上官惊鸿,你能打赢吗,若你当了王,会好好安置我吗…………主帐里,读罢密信,上官惊灏将桌上东西全扫落地,众人一惊,秦将军低道:殿下,那张仲谋说了什么?秦将军口中的张仲谋却正是上官惊鸿军中的兵部尚书。
这人考虑两方实力,在战初已密函降他。
如今上官惊灏看似失利,但张仲谋想叛变亦不能,只要上官惊灏将书信送到上官惊鸿手上,张仲谋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男人现在能做的只有尽量将鸿军的机密情报通知上官惊骢。
上官惊鸿果是口密,毁粮一事事先不曾告知众人半点。
张仲谋说,他派兵封山脉出口、又命各部死守邺城。
如今我军士气大振下又大落,相反,他军中士气如虹,邺城地势复杂,绝不能强行出击,否则,必损兵折将。
上官惊灏捏紧信函,神色深寒。
但若不一次拿下邺城,我们的粮草最多只能支持数天。
秦将军说着,也是微微一震。
不错。
最多不过四五天,上官惊灏眸光倏然一暗,我本欲.用西夏牵制燕紫熙,上官惊鸿,你本可多延几天残喘,如今,是你逼的我……他略一沉吟,缓缓看向曹昭南,信,你当日交到彩宁手上,她怎么说?曹昭南连忙答道:她说,如殿下安排,将劝说西夏王先攻燕军,殿下则集中力量对付睿王,最后两相汇合,国土按2:1的比例分,这既可保彼此兵力,相比西夏硬攻东陵,需要对付东陵所有军队,还不知道能不能取胜更有利得多。
上官惊灏轻轻一笑,道:如今彩宁必定在西夏军中,听说西夏王也亲自出征了,孤要改变进攻策略,孤后晚便暗下出城一会西夏王,曹总管,派探子替我送三封信……*两天后,夏营。
小蛮懒懒的倚在榻上看上官惊骢的兵书,本家两名姐姐小梅和小箐过来,说在家中亲做了些吃食过来,想带给上官惊骢。
上官惊骢在校场练兵,小蛮本想让夏总管带二人过去,但她想给上官惊骢一惊喜——这两天,上官惊骢兵练得越发勤了,命夏总管监督她膳食,他自己则直到晚上才回来,她又是嗜睡时期,每每自己先睡了,只隐约感觉到他搂着她亲吻许久,才抱紧她睡去……她心里有些绷紧,总感觉很快有战事发生。
二人见面聊天的时间少之极少,她遂让夏总管准备了些吃食,虽然两位姐姐似乎有些不高兴,她还是一并随了过去。
————————————————————————————422路上看到有些衣衫褴褛的少年兴高彩烈向营帐深处走去,小蛮看他们并没有穿军服,似乎只是此间城郡的孩子,便问夏总管这些孩子怎么到军中来了。
.入营参军,求个温饱。
夏总管轻轻吁了口气,低道。
小蛮一凛,她身在营区,入对外围百姓的情况了解不多,但她意识里对于战争似乎知之甚多,加上如今管中窥豹……其他城邑战火未到,还能经营,但像这种被据领的城郡,征粮征饷却难免。
这场仗,快点结束吧。
战火一旦蔓延开来,最苦的是老百姓,家破人亡,颠沛流离,无处安放……小蛮。
突然微厉的一声,小蛮恍然回过神来,却见无数士兵前,上官惊骢皱眉盯着她,他光了膀子,露出雄纠结实的肌肉,阳光下汗水淋漓,有一种热血的味道。
她朝他赞美一笑,又歉意的吐吐舌。
他似乎唤她好几声了,她想得出神,竟连进了校场也不知道。
本想让夏总管报传,让他出来下,毕竟这里是校场,有它的纪律,不可儿戏。
两个姐姐却很是雀跃,已经团到他身边,热心地递上饭食汗巾,她之前没有思究,现下想来,又见两名女子容貌绢好,比她还貌美上几分,一瞬明白她们的意思。
上官惊骢却挥手将两人递来的东西打飞,二人一骇,立刻跪下告罪。
他快步走到她身旁,毫不客气地抬起她的脸庞,她掏出巾帕想替他拭去汗水,他却微微沉声问道:想什么如此入神?来她明显感到他心绪复杂,反问道:你呢,你又在想什么?想你在想什么。
上官惊骢鼻中微微喷出丝粗气,好半晌,才哑声道,我怕你和我一起不开心,怕有人会抢走你。
他手上的热度灼灼传来,小蛮一怔,好久,才笑道:惊骢,你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
我只是一介村女,你是皇帝的儿子,是我高攀了。
你看,连我两个姐姐都对你有意,我模样稀松寻常,你还怕我被谁抢走?谁会要。
再说,我现在和你一起很开心,你为何反而——上官惊骢深深凝着她,突然猛地将她揽进怀里。
小蛮大羞,这四周都是人呐茛。
她轻轻推拒着他,他却只是抱紧她,她一急,道:不要在这里。
那回去我怎么对你都可以是不是?耳边热得如火烧的气息卷来,这要她怎么回他,小蛮哭笑不得,上官惊骢!上官惊骢听她声音嗔然,心里香甜,他自是舍不得她生气,微微一瞥副将,让他继续主持,便揽住她往外走。
我姐姐她们还在那边,让她们起来吧。
她们是什么东西,上官惊骢一声冷笑,随之佯装脾气,道:再说,我可没罚她们,爷是她们能肖想的么!当然,若你不乖乖侍候爷,我就将她们还有你家的人拿来问罪。
上官惊骢有意将话说得响亮,两名女子听得清楚,哪敢起来。
小蛮朝两个姐姐摇头,只让她们起来。
她也不是不计较,但只要上官惊骢对她们没有想法,她又有什么好在意,更不会去打压。
即便上官惊骢有,她亦不会对她们怎么样。
问题往往不在于女人身上,而在于男人。
她抬手掸了他的脸颊一下,却又微微一怔,这个动作似乎以前有谁对她做过……她又为谁对谁好,谁不信谁而痛。
她不愿多想,缓缓放下手。
她挑战上官惊骢的男权,上官惊骢也不恼,反而自得的将她揽紧。
两人走到一株树下,上官惊骢突然有些赧然的摸摸鼻子,小蛮看他盯在自己身上,方才发现自己一身汗湿,她尖叫笑骂,你这坏东西,汗都涂抹到我身上来,臭死了。
上官惊骢哈哈一笑,长臂一探,要去捉她,她撩起裙子想跑,他哪能给她跑,三两下便将她抱住。
地上有尘灰,他是男子不在意,坐下来将她放到膝上。
夏总管赶忙从暗处走过来,将食盒递上,因为是为上官惊骢准备的饭菜,里面只放了一副碗筷,上官惊骢让她先吃,她也不推就,拿过碗筷,却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嘴边。
上官惊骢一怔,张嘴慢慢吃了,眼眶一热,若时间能永远定在现在……他和她,有过两天半。
他凝着小蛮,看她吃饭的模样,她笑了笑,又夹菜去喂他,他终究忍不住,狠声道:你便没有事情问我?这两天你看兵法,歇息前看到哪处,你都会做标记,厚厚一本,你已看到末尾几页,那么晦涩难懂的东西你都能看得飞快,你跌入深沟为我所救一事处处漏洞,譬如,我堂堂一个亲王为何会在那穷乡僻壤经过,譬如,我为何会唤你若蓝,你都没有疑问吗……翘楚!问我啊,在我们成亲之前问我啊!听到翘楚两字,小蛮猛然一震,一股莫名的悲恸从心底慢慢透蚀到全身。
她放下碗筷,倏然起身往前便走。
手腕却被人狠狠扣在背后,小蛮咬牙转身,只见上官惊骢两眼通红,心口激.烈起伏,身上汗水震跌到到裤上,他眼中都是戾气都是火焰却又都是悲凉都是波光。
感觉里,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争吵,他第一次对她发脾气,她凄然一笑,仰起头缓缓反问他,所以你情愿去讲一个粗糙的谎言,因为你也瞒我一些事却又舍不得?423上官惊骢,我不想问,我不想知道,你想将我逼死你就让我问!你不要我就直说!.泪水一下漫出眼睛,她尖声道着,使劲从他大掌中想挣脱开去,上官惊骢却疯了般将她嵌进怀中,我不要你?无论担什么罪罚,我都要你!我只是怕你……好,我们不说,我们永远都不说,有什么罪过,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来小蛮在他怀中哭了很久,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悲伤,哭得昏昏沉沉,以致两个姐姐愣愣看着,士兵训练出来,到附近吃饭,都吃了一惊,却被上官惊骢冷冷一眼,噤声远远走开方敢偷偷打量。
小蛮刚好抬头,看到,脸一红,狠狠给了上官惊骢几拳,便要离开,上官惊骢唇一抿,将她拦腰抱起,一路走回营帐。
便放到榻上,小蛮才要起来,便被他压下,他重重吻住她,粗暴而温柔,她挣扎着,承受着……纠.缠过后,她被他抓进怀里,成亲那天,我就不会再放过你。
小蛮知这是他对她的尊重,咬唇,羞涩颔首。
上官惊骢低头又狠狠亲了她好几下,小蛮却轻轻环住他的腰,道:要与睿王开战,是吗。
上官惊骢不语,收紧双臂茛。
惊骢,我知道你苦,你怕将我闷坏了,不限制我行动,我之前便问过夏总管时局的事,对东陵现下的局势大概明白。
我……昨天出去走动的时候,没有带下人,在暗处,听到几个士兵说,战场上的事,说你母.亲的事。
不知哪里来的消息,现在东陵都疯传,说你母.亲是……是睿王的情人。
听上官惊骢淡淡说出口,小蛮心里一黯,她知他痛苦,他却不和她说,只自己一人扛着——这些,他只是默默的照顾她,她将他的头抱进自己怀里。
上官惊骢心中一颤,这样的她,他怎么可能不爱,他将自己埋进她颈脖,却听得她轻声道:这样的屈.辱,这一战,我知道在所难免……你不赞成,是不是?不,该打的还是要打,做你自己想做的事,认为对的事。
但是,若可以,不要让太多无辜的百姓卷进这场战火中去。
百姓?嗯,生灵,人命。
小蛮,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上官惊鸿,有多想杀了他…………小蛮随后才知道,这场仗比她想的要复杂很多。
当晚,入夜时分,上官惊骢的军帐来了很多人。
很多大人物。
几乎所有的大人物。
包括以西的燕紫熙,边境的西夏王、淳丰王子和彩宁公主,还有东腹的上官惊灏。
上官惊灏这个人让她很不舒服,她看到他一刹,全身都在悄悄颤抖。
似是来自血液里本能的惧怕。
西夏王不咸不淡道,夏王,你便是为这女人弃了朕的女儿?这看上去也不怎么样,罢,正事要紧,让她出去吧。
上官惊骢冷冷回道,她是我的女人,不必出去。
上官惊灏笑着斡旋,西夏王勿虑,一个女子而已。
他说着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她的模样倒有几分像那位……九弟是个痴心人。
上官惊骢冷笑,说,与你无关。
小蛮暗下握紧手,仔细听他们商谈。
这几个雄踞一方的男子此时此刻在这里秘密会面,到底要商讨些什么!小蛮猜不出,但她知道,这一晚过后,必定是翻天覆地。
一听之下,果让人震惊不已。
原来,首先,燕紫熙舍贤王而来,乃另有秘密。
他早便和西夏王有盟约……相助贤王不过是幌子,为出师有名——只因紫熙在燕国乃是最为万民赞颂的贤德之侯,面上一向主和,怎能侵略他国,实却为瓜分东陵国土而来。
然而,西夏王却在彩宁的斡旋下,答应了今晚的一场秘谈!上官惊灏对上官惊骢说,九弟,你据地一方,是不是一定要称王。
上官惊骢挑眉而笑,淡淡反驳道,二哥,若臣弟真有此意,你还会传信于我,今晚还会将这会面定在我军中吗?上官惊灏眸光一深,道,九弟似乎换了个人。
说得好,你十万兵力要当一方豪霸,大可;却不足以为王。
是,我只想要一个人的命,还有安身之地,王位……我不在乎。
众人心知肚明,上官惊骢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庄妃和睿王的事,突然便在数日里铺天盖地,何况,据传,这位夏王一直恋慕自己的嫂子,翘楚。
和一个人势成水火。
上官惊灏一拍他肩,轻声道:嗯,这便成了,接下来的好办。
西夏王,燕侯,两位觊觎的是我东陵的国土,可是,若要全取之,先不论我这九弟放手与否,我上官惊灏,或是上官惊鸿都不会应允。
这样,东陵共有七大板块,我可以送你七分之二。
只要,你们助我杀了上官惊鸿,灭其兵士。
三天后。
亢城。
发生了一场震惊各国的战争,亢城大战,史上亦称亢城之变。
这场战争在东陵历史上的重要性,无战争出其右。
亢城,正是夏王所占据地。
小蛮站在城墙上胆战心惊,只见青天白日,却皆被硝烟弥漫,尘土飞扬,天幕尽是一片阴沉。
——————————————————————————还差一个睿八明天出来424两个时辰之前。
小蛮却并不在这里。
而在一条林路的马车上。
在一片颠簸中醒来。
车上,两个婢女惊惶失措地看着她……那是平日服侍她的婢子,只是,她明明人在军帐才对,怎么会在这马车上,她问婢女,婢女只说爷让二人随身侍候夫人。
今天,是西夏率军通过亢城的日子,上官惊骢驻扎的位置恰在西夏入关的城邑,西夏要到东陵,必须通过亢城来。
按密谈约定,上官惊骢将大开城门,让淳丰和西夏武将率军通过,西夏兵马将一路东行军,南边燕紫熙亦朝东开拔而去,两相夹击,再加上上官惊灏挥军出城,三路兵马共取邺城。
本来,要击溃上官惊鸿的兵马,并不需如此雄厚兵力,但上官惊灏誓要将上官惊鸿剩余十多万兵马一次全数歼灭,擒下上官惊鸿。
此次功成,将以东陵国土七分之二相赠二国。
西夏王和燕紫熙答应了——两人虽觊觎东陵国土,但便如上官惊灏所分析,即便联合起来,真将他和上官惊鸿的兵马都打败了,吞下东陵,自身必定折损极大兵力,两国周边另有数个强国环伺,在这种情况下,若其他国家见机攻打,两国难以抵抗,如此一来,反得不偿失。
但如今上官惊灏不与之为敌,又是三方联手击杀一个上官惊鸿,各自兵力消耗将缩到最小。
每每损伤不过少量兵马,又能分得国土七分之一,何乐而不为茛。
而上官惊灏亦不可能出尔反尔,否则西夏燕翔两国联手,上官惊灏绝对不能与之抗衡。
而另一方面,上官惊灏又与上官惊骢定下盟约,着其开城让西夏兵马通行,并在亢城以守,防止西夏和燕翔有何异动——上官惊骢驻西北关卡,他往日态度谁也不清楚,上官惊灏许下条件,若上官惊灏答应放行,东陵大局一定,以五座城邑相赠,让其永享管治之权。
庄妃的事……小蛮知道,夏、睿一战在所难免,如今一场密议,风险转移,小蛮仍是忧心忡忡,她心里对上官惊灏这人总有股震颤莫名之感,更不赞成分割东陵国土。
但上官惊骢心意已决,且那对他们来说,似乎也是最好的做法,不必打仗……而今日,在这个节骨眼上,上官惊骢要将她送到哪里去,虽说四方已定下协议,但他还是怕解械卸甲,西夏大军进城,会有不可预知的危险吗,这事事关重大,亦为表诚意,上官惊灏也并没回朝歌去,会谈一毕,三天之前今日随西夏王到西夏营,今日与西夏军队一同进城——小蛮心中一咯噔,立刻将马车喝停,夏总管的脸从帘帐里透出来,赔笑道:夫人,爷吩咐了,随奴才先到附近村落将养身子,爷忙完此间事便来找夫人。
砰——就在这时,突然一声炮响破空而来,夏总管浑身一震,小蛮亦是一震,她瞬间拿定主意,夏总管看她猛然探手进怀,一惊之下,伸手向她抓来,小蛮已飞快从怀中拿出匕首,抵在喉咙……*她回来了。
以命相迫夏总管。
只是,她真的没想到眼前会是如此情景——城门紧闭。
城门外,上官惊骢率兵正和西夏大军大战。
……到处是烟尘,……城门上,投石器、弓箭、连弩,汹猛的士兵……城门下炮台、再远些许地域上锋利的扎马钉、散落的漠刀、姿势各异或狰狞或平静身死的士兵和马的尸.体,殷红的血河……狂乱的战马奔鸣声、凌厉冲天的厮杀声,她被夏总管和多名士兵团团围着,站在城墙上,怔怔看着一切……上官惊骢没有让西夏军队通过他镇守的亢城,他布置好一切,袭击了西夏军。
西夏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死伤严重。
可是,对方毕竟兵多,如今他已呈败势。
他身边的士兵倒了一拨又一拨……他战袍血红迷离,犹自一次又一次在士兵之前迎上前击杀敌军。
她满脸泪水,突然想起昨晚歇息前两人那场不欢而散。
她说,她不赞同他放西夏军进城。
她甚至有些轻蔑地看着他,说,你便这样将你自己的国家卖了?如今,她知道,他没有。
亦并非为她的话而做的决定。
战场上所有这些军械,布置,不是一两晚就能备好的。
他早有准备。
可是,兵力相差太悬殊。
她心口一阵冰凉,视线里,标着夏字的军旗轰然倒下,她甚至可以看见西夏军中翼深处,西夏王和上官惊灏先是震惊的怒气、如今变化而成冷冽的笑意。
这时,只见侧方一股烟尘大起,竟是一支军队从另一个方向疾速而来。
军旗上燕字厉飒昂扬。
燕紫熙的军队闻讯过了来?!可是他扎于东陵以南城汤,路程甚远,且该已起赴邺城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西夏和燕翔两军汇合,亢城转瞬必破!这下该怎么么办才好?她正惊,突听得夏总管一声惊呼,却见西夏军中,上官惊灏缓缓举起弓箭向上官惊骢射去——惊骢!她惊得肝胆俱裂……杀声震天之中,她的声音并不足以传远,不知上官惊骢是不是感应到她的呼喊,转身回看之际,高跃而起避开了,然而,他却迅速变了脸色——小蛮只听得扑扑数声,夏总管连着身边十多名士兵一瞬应声倒下,胸前皆是利箭横插,她一惊,往前跌去,直直往下摔去。
耳边尽是风啸之声,闭眼一瞬,却落入一个怀抱,她一震睁眼,只见一个白发男子紧紧抱着自己跃下城郭。
————————————————425不知是男子那一头未老先苍的白发让人惊秫,还是他酷似上官惊灏的容貌,小蛮如遭火烫,浑身一颤,这个眉眼淡漠的男人竟让她心生难言之感,一种宛如窒息的感觉勒上咽喉…….她愣愣看着自己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臂,男人似乎微微一震,一双锐利的眸子本眺着四处烟尘人众,目光突然转至她身上。
但很快,半空中,他将她用力一掷……小蛮感.激这一下,即便她立下死了,也不愿在这人怀中多待半分…来…铁叔,景平景清,她是九弟的女人,你们护好她,不可有失。
声音低沉急遽,又瞬间消远……腰间倏地被人圈住,跨下动荡马鸣,一个独臂的丑陋男子将她护在马鞍上,同时,又有两名年青男子护在他们两胁。
她落地之处正是城门口,眼梢掠处,她又是一惊,城门怎么大开,这几个人是从亢城里面出来的?九弟?他是上官惊骢的哥哥?他是谁?为什么要救她?要以她来胁迫上官惊骢吗?紊乱之际,前方,上官惊灏脸色大变——早已大变,阴鸷又狠戾,他策马冲出,向那白发男子驰去,手中剑光卷雪挟涛。
那白发男子一声长笑,亦驱马挥剑迎向上官惊灏,小蛮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只看到他被包裹在银灰战甲里的身躯很是瘦削,但那背影紧绷笔直,却是一股绝决味道,不像他的萧疏的眼茛。
她的视线只是一瞬而过,她所有注意力全拴在上官惊骢身上,她很快再次惊住,淳丰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副弓箭,弓箭对准两军相接处聩天震响中犹自紧紧凝着她看的上官惊骢。
他显然教她方才生死一线吓坏了,便那样痴痴盯着她,是身边的兵护着他,他竟忘了厮杀,也忘了生死。
可惜这下她却连叫也叫不出,箭已破弦而出,向上官惊骢心窝而去——她悲凉一笑,心想,她陪他去就是,本来这一回头,便是要死生与共。
权欲,爱恨,人类欲.望总是太大,怎会没有战争。
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
情义,家国,步步惊心都是抉择,怎会没有死伤。
你,他。
她和他憧憬过的明天又在哪里。
她笑着悄然拔出自己私.藏在衣里的匕首,自从密谈那夜之后,她便瞒着上官惊骢从下人那里要到了这把匕首,贴身而藏,说不清为什么。
原来竟是为了今天么。
爷,不可!是独臂男子的一声厉喊,仿佛将天地撕裂开来——她握着匕首的手一颤,却见上官惊灏剑光到处,那个白发男子举迎相挡的剑突然拐了弯,一道远弧,半空晶芒,那剑飞贯而出,那支已近在上官惊骢咫尺的羽箭瞬时被掷落,跌进茫茫军马之中。
同时,上官惊灏的剑挟着强劲的内力,也戳破战甲、刺进那男子的心口,没入过半——男子手握剑身,狠狠一推,他这一下极尽全力,是杀虎猎熊之力,上官惊灏本待将剑往他肌肉深处捅去,此时亦被他一推之下逼退,剑身从其胸.前被推出,男子随之脚下一勾,往上官惊灏马腹一踢,战马嘶嚎,前腿立起,上官惊灏眸光一沉,持剑的手一并握住马缰,稳住身形。
战场上,怎么能听到刀剑入肉那般细微声响,小蛮却仿佛听到那挥剑一声,她眼前一片光白,竟再也看不清那处情景。
是谁在惊喜高喊,燕王爷,你闻讯而来正好,睿王重伤,你我今日势必要将他困死在此处!是远阵中被兵士重重护卫住、眼中狂喜倏亮的西夏王?还是他身旁的淳丰和彩宁?惊鸿……又是谁在嘶声而喊,挟着惊怒。
是背后的老铁,左右两侧的景平、景清?还是策马领着无数军马从亢城奔涌而出的皇帝、宁王、夏海冰、樊如素、郎将军……记得沿路回来所见,亢城几已成空城,所有百姓已撤散到后方村落,城中少数留守兵将闭城,城中军士尽皆出城杀敌,其后战杀到酣,便是城楼上投石射箭的卫兵也所余不多,死伤大片——西夏王说,睿王重伤。
白发玉颜,青袍银甲,这个男人就是睿王?睿王上官惊鸿?他方才是领兵从亢城出,他冲杀在最前方,看她从城楼上翻落,从马上一跃而起,接住了她?亢城后城,上官惊骢领兵与西夏战斗——西夏要从后城通过,到东部邺城而去,而亢城前城城门早已大开,让睿王领兵进来?睿王上官惊鸿与上官惊灏竟是早已联手?!不,皇帝、宁王……她怎么竟似认识这些人,知道哪个是哪个?前后所有事情,也不过眨眼一刹,心口却仿佛也被那支剑狠狠划过,卸下一角,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脑袋深处扩散开来,像是要把她的头都破开,天地旋转间,小蛮拼命睁大眼睛,往上官惊鸿看去,却见远方的燕紫熙——那名容貌平凡此时却一反温静的男子,正眸含厉光,手握长枪,一马当先,驱马降落到上官惊鸿和上官惊灏身边。
两名男子身边兵士各斗,西夏的,上官惊骢的。
上官惊鸿在马背上摇摇欲坠,在燕紫熙扬剑跃起一瞬,他突然奋力向上官惊灏扑去。
小蛮想,孩子打架,弱小的孩子打不过大孩子的时候,便会那样做。
哪怕那其实是玩命的打法。
426可惜,下面的小蛮没能再看到。
.在上官惊鸿将上官惊灏撞跌进茫茫军马之中,一阵激痛卷过心脑,她昏倒在老铁的怀里。
燕紫熙手中长枪迅猛出手,向西夏王方向狠掷而去,彩宁尖声惊叫,淳丰身子突然摔出,挡到西夏王面前,枪支贯穿他的心脏,他顿时坠马……所有人的注意力在上官惊鸿与上官惊灏身上,而燕为西夏盟,谁亦没有想到他竟欲.夺西夏王性.命。
杀——西夏王一声悲啸,却突教一声长啸猝然盖过,一抹青袍银甲从沸反沙尘兵士马蹄中旋身跃起,他一手紧紧按住胸口,眸光如电,环伺四野。
那是爱恨。
那是历史来。
那是尘浓蔽天。
仍是三军夹击,只是,与亢城夜会的密商不同,乃鸿军、夏军与燕军三向夹打西夏军于亢城。
二十四万——为鸿军表面调至朝歌最东山腹口、实暗度陈仓密行军至亢城兵士二万,燕军十二万,夏军十万,战西夏军三十万。
此役,杀并伤西夏军近十万。
可恨混战中,有探子回报,王莽、曹昭南率驻于西夏帐数千精锐兵马,以西夏军为掩,教上官惊灏脱。
*那是夜色迷离。
西夏帅帐。
数十里外,尸体如山,天穹黯月如钩。
陛下,大皇子此仇不可不报,灏这便穿僻径秘密返回朝歌,将大军调出。
上官惊鸿与燕紫熙既仍扎于此,你于亢后城,我于前城,皆时前后夹击,我手上二十余万兵马,更有北地翘氏五万军马,昨日我已收到探子报,北地军马即将秘密抵达邺城近郊,你我四十五大军何惧其区区不足三十万兵力。
上官惊灏眸里暗如海之底,缓缓道。
翘振宁那五万军马便罢,关键是那多万石粮草,按日程算,东晓兵士今日便断粮草,但无妨——他出行前已做交待,秦将军明晚将率兵出城攻打邺城,将粮草接应进去。
上官惊鸿领一部份兵马而来,邺城内最多只余八万兵马,两相交战,这粮食势必能顺利拿到。
西夏王神色萎顿,仿佛一下苍败多岁,云姬随之出怔,此时依在帐中,在旁轻声安抚,西夏王眼皮一翻,蓦然笑道:朕损折惨重,如今更赔上淳儿。
美人何用,情爱何用,美人可再,国祚惟一。
陛下,云姬淡淡道:臣妾听军士说,今日战中,马下相搏之际,那睿王上官惊鸿对太子殿下说,还我妻儿,还我河山。
美人无用,情却可鉴。
家国天下,岂非先家后国而天下,先小爱而后大及国民山河,睿王以此少胜多。
西夏王哑然,美色之外,他与云姬多年感情,闻言皱眉道:美人可是生朕气?臣妾不敢,朕为爱妃,必不让那睿王狂妄,誓惩燕紫熙那可恨之徒,为朕淳儿报仇!倒不知上官惊鸿许他何物,他竟敢叛我盟约!西夏王一拍桌案,眉须皆戾,从丧子之痛中一擞,又道:殿下去吧。
你到朝歌便探子报与朕。
上官惊灏眼梢一掠帐内一直沉默的彩宁,心知未必不是彩宁使云姬当己说客,彩宁在西夏交际极好。
他颔首,领王曹二人离去。
帐内,云姬轻道:殿下曲云姬之意。
*帐外,彩宁送至林处,上官惊灏握了握她的手,公主且回,待灏之好消息。
彩宁点点头,眉间略有忧色,兵贵神速,且久行军而易疲,这亦是当初你提议我西夏军从亢城而过到东境邺城而去之因。
殿下此去,舍以西亢城而过,需绕折许久方可南边或北边城邑回返朝歌,路途甚远,殿下务必小心,以防睿王追捕。
公主宽心,这路途需远,然南北之道可通城邑路径极多,我等又易容而过,并让数百精兵易容,分开数十批到各可通经路上以绕视听,我亲与他交手,可肯定其伤极重,稍有不慎,甚可毙命,他手下之人必已乱心神,应顾不暇,况为防你西夏进攻,亢城驻兵不可少。
此种种之下,除非知我路线,否则,他们要捉我,根本不可能。
好,那我便放心了,你行程如何,我随时派探子与你互通消息,我兄长那里,你不必担心,我必定设法保彼此盟约以助你。
上官惊灏看彩宁螓首低垂,粉颈一片娇红,她虽无翘眉翘楚之美,亦不如翘楚牵动他心,但这女子能于国事上大力助他,他强抑下心中战败怒恨之火,缓缓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翌日夜,东陵镜城城郊。
用完食物,王莽问上官惊灏,殿下,可需要继续赶路?上官惊灏颔首,忽又心下一沉,手缓缓搭上腰间长剑,冷笑道:此处林盗,竟敢打我等主意!曹昭南立时率数十兵士而起,盯向密林深处。
倒是有不自量力之人,正好这两天上官惊灏积了一肚子气,此时,有人祭旗以供发泄是最好不过。
他与王莽相视一笑,林木簇动,果有十数个人缓缓从林中走出。
居中一人白发青袍,在两个青年的搀扶下走过来。
二哥,别来无恙。
惊鸿在此恭候多时了。
——————————————————————427上官惊鸿。
是他。
他看上去就像随时会死去,脸色白得像他的发。
然而,他眼中光芒温莹素淡,仿佛世间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却又似全然不在乎来。
所有人都以敬仰之态看着他……他毫不怀疑,这个人已经恢复前世记忆。
便像在天界里,他高高在上,偏生他却似并不在乎,惹得许多人都说飞天一身风骨,兼怀万物,是无双之佛茛。
无双之佛?在天地之初,他们于混沌之中共生。
凭什么他便是那天地之主!只是,一刹,他还是心头砰跳,他输了吗。
他真的输了吗。
这些日子连串事情下来,他并没有进行修炼,只待登基之后再行修炼,得回神力,杀两大古佛,御天下,强行归位——但若他肉.身死在今晚……他心跳倏然快得无措,是否意味着他永远无法归位,因为就历劫而言,他……失败了。
这场战争死了太多人。
他已无法自然归位,如今,他若连强行归位都不能,他的魂魄会置于何处,重入六道,但即便入六道,按赏罚,亦是牲畜饿鬼之道,还是永为鬼厉,飘荡于这世间?佛主……耳畔,王、曹二人颤抖的声音,令他一瞬间,脊背凉意丛生,冷汗涔涔,竟尝到开天辟地以来最大的恐惧……他朝上官惊鸿身边那些人一一看去,皇帝、莫存丰、夏海冰、左兵、宁王和六七十皇子夫妇、吏刑二部尚书、宗璞、秦冬凝、燕紫熙、沈清苓、郎将军、郎霖铃、睿王府老铁方明等人、翘楚两名丫头、上官惊骢和那名叫林小蛮的女子。
也不过二十余人,他自己这边数十人,他怕什么。
他微微一擞,却随即又是一片恐惧——希望过后,恐惧越发让人颤抖。
不论是上官惊鸿,还是飞天,这人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这人既截他于此,四周怎可能不设伏。
他败了!第一次,他清楚明白,他输了,彻底输了。
他本还有四十五万兵与这人对决,却输在这不知名的林路上?他到底不如他吗。
事实证明?嗯?上官惊鸿甚至知道,他在这里。
他本闭眼长笑,又不忿地狠狠睁眼,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此?难道你已经恢复法力?上官惊鸿没有说话,眼梢微微一掠,一个人从林里快步走出。
却是那个分别才一天的女子。
容貌绢秀,眉宇间却间或透出一股野心的光芒。
彩宁?上官惊灏一震,整个人怔住,王、曹两人亦是不敢置信,上官惊灏怒气如烧,充斥着整个胸.臆,恨不得将这女人杀了,他一手握拳,一手劈手指向她,你背叛我?燕紫熙相帮的是上官惊鸿,淳丰这笔帐该算在上官惊鸿头上,上官惊鸿杀你西夏近十万军士,你竟忘国恨、忘你我之间约定背叛我?此时,随在上官惊鸿身边的人都是疑虑,昨晚,老铁传上官惊鸿讯,说今日与上官惊灏见,众人惊喜之下,随之赶路到此,果见此人。
然对于上官惊鸿消息何来却并不清楚,直至彩宁出。
但诚如上官惊灏所言,彩宁怎可能相帮上官惊鸿。
彩宁轻轻一笑,目光徜徉在脖上长巾上。
——那是一条被剪得稀烂的长巾。
有人记起,那竟然是一次宫宴中彩宁相赠上官惊鸿的东西。
上官惊鸿却将之送给翘楚。
你仍爱上官惊鸿?彩宁,你疯了,你为他出卖自己的国家?上官惊灏冷冷而笑,倒亦说出众人心中惊撼。
彩宁亦笑了,红唇透出一片艳色,不似平素婉尔。
我是喜欢上官惊鸿,我们西夏女子敢爱敢恨,我有什么不敢说。
她缓缓举起右手,纤纤玉指中,赫然是三根银针,我甚至可以告诉你,淳丰之死,亦是我促成。
我当时就在他身旁,是我在他马背上扎针,让他跌向我皇兄西夏王,挡下燕紫熙之枪。
众人闻言,都大吃一惊,连连看了彩宁几眼,又悄悄看向上官惊鸿,后者脸上平静无澜,只盯着上官惊灏,让他始终在自己视线范围里。
上官惊灏却死死看着彩宁,咬牙道:你为他甘愿叛国!彩宁摇头笑笑,镇静地迎上他似想将她撕碎的目光,叛国?我不是你,太子殿下。
我再爱一个男人,亦不会为此出卖自己的国家,你根本不懂我,怎敢要我死心塌地帮你。
她说着从怀中缓缓掏出一纸书信。
小蛮本在上官惊骢怀中,这时,心里一紧,不觉挣脱了,也如同所有人一样,看向彩宁手中手中信。
还记得天香阁吗,那天我见你和睿王于彼。
宫宴上,睿王先是将我的礼物转赠翘妃,后更在天香阁将之还我,我当时怒极,但他将东西递我时,我却摸到巾中有硬物,我剪开了它,发现里面藏着他给我的亲笔信。
她说着向自己颈上巾帕摸去,信笺从手中飘落。
上官惊灏猛然想起——那天天香阁见面之际,彩宁手上破烂的长巾,他以为她是赌气绞烂,却原来……他眸光既沉,缓缓俯腰捡起信笺。
只见上面写着:公主爱护之意,上官惊鸿心有所属,无以报还;公主鸿鹄之志,上官惊鸿他日若掌国,必定全力以助,助卿成就帝王之业。
落款处,是睿王大红印鉴。
我早知你这女子有野心,你既是西夏王族,在西夏,你再贵,也不过嫁得高官子弟,若你助我,则可享东陵后位,天下女子,最贵不过于此。
你竟想当女帝?!上官惊灏攥紧信函,浑身一震。
至此,看着眼前笑容渐收,眉眼变得严整的女子,无人不惊。
彩宁眼眸一眯,剪手于后,一字一字反诘道:有何不可?谁规定女子便不能为帝?我王兄好大喜功,野心大偏生能力却不足,不思休养生息,自强以富国,罔顾国民福祉,一天到晚只想着如何扩充国家版图,可惜西夏还远远没强大到可以一统云苍。
即便对东陵之战能胜,下一个国家呢?祖宗基业早晚败在他手,他不配当这国家之王。
我知,即便没有我从中斡旋,你和我王兄亦必能谈拢合作之事。
我无力阻止我王兄什么,这一点上,他绝不会听我。
他对我有栽培之恩,对他,我不能下杀手,但西夏兵败,淳丰之死却让他打击不小,他心中已生犹豫,再加上你离去后,我的探子会告诉他,汨罗一族已在睿王暗卫相助下困住北地兵马,太子之兵粮草已断。
云姬与我交好,会助我劝他退兵。
我是在你离开后即报信睿王并随之跟来的,一天一夜,如今想来西夏已撤出东陵。
太子殿下,上官惊鸿不爱我,但他给我尊重,亦看出我真正想要什么。
你区区一个东陵皇后,我严彩宁还不稀罕。
我,燕侯,睿王,皆不主战,天下共生。
.言则,较之他,严彩宁选了上官惊鸿?北地兵马亦被困?原来,上官惊鸿在出兵亢城之前,已做好所有准备——上官惊灏闻言,双手捏紧,良久,一记长笑,冷冷看向燕紫熙,燕王爷亦是早已和孤八弟达成盟约?燕紫熙颔首,紫熙父亲与郎家乃是世交,紫熙赴东陵,一为寻出走之妻,二乃受郎相邀约相助贤王。
实则我燕国之主愿与西夏联手,从东陵分出领地,紫熙并不主战,但君命不可违,直至天香阁竞标夜,我亲见淳丰之跋扈,对西夏百姓践踏,我遂坚定绝不相助西夏之心,只酌情助贤王夺权。
后与贤王在玄湘酒楼再遇睿王,睿王以燕语问我,可愿私.下一聚,紫熙之妻貌丑,紫熙爱之如宝,睿王翘妃貌亦有瑕,睿王却亦似极爱之。
紫熙心有所感,答应了。
睿王拿出郎将军亲信,紫熙始知郎将军心系睿王而非贤王,我父与郎家交情本便始于郎将军,况睿王与紫熙目光相同,皆以天下平和而任,他说,他的妻子翘楚待人以和,往日言语间,曾说过盼得太平盛世,百姓以安居,他愿亲手缔造一个安乐之世送她,还她不离之爱。
紫熙再无犹豫,选睿王而舍贤王。
上官惊灏猝然低笑,缓缓看向上官惊鸿,八弟,好,真好,你一直藏着——天香阁的竞标,你那时根本不是要得到那姓崔的丑花魁,而是要做一场戏给燕紫熙看,让他放弃与西夏合作。
上官惊鸿没说什么,皇帝却苦笑,神色复杂,是,燕侯入境,朕亦从探子处收到消息,一旦朕立诏言明下任君主,东陵必乱,朕一直顾虑西夏会与燕国联手对付东陵。
那时惊鸿告诉朕,他将设法阻止两国联袂,若非当日天香阁里他携翘楚离开,朕要立的人几乎便是他了,若朕不曾思虑翘楚,要将她杀死,也无以后种种,让你这畜牲残害东陵国祚。
上官惊灏放声大笑,目光狠狠掠过皇帝,回落到燕紫熙身上,那只是做给你看的一场戏,燕紫熙,你如今可是大悔了罢?燕紫熙豁然一笑,淡淡道:后来深夜相聚之时,睿王已与紫熙说明,再说,即便是戏又如何,不闻佛家尝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淳丰种种,都是他本相所生,与他人无尤。
上官惊灏大震,一声怒吼,道:你懂什么,你区区一介凡胎,有什么资格与我说佛论道!战事吃紧,上官惊鸿又极少言语,与众人谈起前事,众人竟是如今方得知始末,又听得彩宁和燕紫熙都提到翘楚,那个已然逝去的女子,她似乎从来没有参与到这些事件当中去,却就那么在上官惊鸿生命中留下痕迹。
影响着他日后所有所有。
郎霖铃和沈清苓轻轻凝着上官惊鸿,后者仍是不喜不怒,视线淡淡锁住上官惊灏,郎霖铃鼻子一酸,率先别过头,沈清苓自嘲一笑,眼中都是泪水,目光却仍然无法离开他。
在他将棺中翘楚抱入怀中一刹,她恢复所有记忆。
她为他而来,她怎么能放弃,她不想放弃…………上官惊鸿这个人。
小蛮蹙眉,呆呆凝着自己的鞋尖,突然对这个白发男子生了很深的好奇。
她摸摸额头,脑子里有些混乱,想去记忆一些什么东西,却又发现脑中如白素,什么都没有,腰上微微一紧,却是上官惊骢将她轻轻环住,他深深凝着她,眼中有些悲伤,她朝他笑笑,想让他不要这样。
上官惊灏却突然看向二人,嘴角划过浓重讥讽,我于天下遍穿庄妃的消息,你却甘愿与和你母.亲有苟且之人为伍?上官惊骢眸光阴暗到极点,却缓缓笑道:二哥有本事去传这等丑陋之事,怎么不说说是谁将翘楚杀死的,我是恨上官惊鸿,但我更要将你杀之而后快。
上官惊灏眼眸暴睁,纵声大笑。
好,好,飞天,果是飞天,哥哥亦要赞你算无遗策,赞你不世智慧,该说的,该联合的,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你都算得滴水不漏。
可是,翘楚,不,该说若蓝,翘若蓝死了,永远不会再回你身边。
我一生算的是权,你千万年生命里梦寐以求的却只有这只小妖精,可她和你的的孽种都统统被我杀了。
我原本不想杀她,我亦喜欢她,可她偏偏喜欢你……前世今生,她总是学不了乖。
我碰她,她不允,我用棉袄捂住她的嘴巴,她竟还敢咿咿呀呀叫你的名字,直到断气为止。
你是万佛之主天下之始又怎样,你们注定不可能在一起!茯苓转生为沈清苓,幼年时曾教一个魂魄进入身.体,将原来魂魄逼走一段时日,我手下主佛也无法阻挡,那缕魂魄是翘若蓝,对不对,你前世必定对她用了大佛法,那是你最厉害的结界护持。
你设下这天地之间最大的赌局,你要让翘若蓝重生……可是没有用,她前世死时魂.体已弱,此次再死,大佛法最多可护她灵魂数天不散,所有的神佛均被那两个老秃驴圆寂前封住神力,没有神力,即便是天帝龙非离也不可能将她的魂魄再送回躯.体,她这次是彻底消散在这天地间……飞天?所有人都刹时惊住,上古传说的佛,飞天?.飞天的哥哥是铁面佛,沧念。
都说飞天心怀万物却无情,沧念铁面无私绝无.欲。
却怎么——这两个人竟是这两名佛主转生?!茯苓神女,亦是上古众神之一,有智慧之名,传说是飞天爱慕之人,以致飞天堕凡。
这名神女却是今日的清苓?翘若蓝又是谁?神话中从不曾闻她名姓,却是飞天真正的爱人?她是翘楚?这些传说中的神佛,怎么可能。
沈清苓泪水一面,人们尚在震惊之中,亦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上官惊鸿再也不会有甚情绪波动,电光火石间,却听得搀扶着他的景平景清一声惊呼,他竟一手挥开二人,一步上前,将上官惊灏颈脖掐在掌中。
王、曹二人要待阻止,老铁、夏海冰、左兵和燕紫熙已身形一闪,将这两人团围住。
上官惊鸿发丝尽散,眸光如露如电,满满是凶戾杀气,一颗殷红朱砂在他眉间若隐若现,红如血,血似杀——说是万佛之主,这个男人此刻却毫无慈悲可言,大量鲜血从他胸.间溢出,他嘴角却笑靥如花,笑如花,却又都是无尽沧意,仿佛浩瀚天地中无边时间里亦没有能让他开怀之物。
一刹,众人突然信了,心中惊撼却又皆想,传说并非杜撰。
却无人知道上官惊鸿此时的绝望,自将那人尸首剖开那天起,他是恢复了部分神识,有些事情却并没有记起,像被人深深藏在了他脑中最深的地方。
譬如,他曾对翘若蓝用过大佛法护持的事。
他亦还不知道,古佛已然圆寂。
他只是想,小狐狸再也不愿回到他身边,但也许还能回来。
若自己前生做过什么事,说不定给她留下第二次重生的机会。
原来,没有了。
她已灰飞烟灭,那他还苦苦撑着这个行将腐朽的身躯不死又还有什么意义。
不惜一切为她报仇,为圆她心愿荡平一切险恶让东陵让百姓归于太平安乐还有什么意义。
又原来,从头至始,天上岁月,他母.亲身死,一直陪伴他的都是她。
她的魂魄竟然情愿上清苓的身……他拥有天下万物,却只想要她。
可是……没有了。
飞天……这场战争里,我犯下大杀戮,你为这天下所谓的和平为那翘若蓝的心愿岂非也犯下大杀戮,你也不可能归位了……你如今对我使出的神力只是暂时……你不能杀我,我们只有互助修炼,方能一起恢复神力,诛杀燃灯青萍,你我方能强行归位,享永恒寿命,做心.欲之事……世上女人千万,不是只有一个翘若蓝!上官惊灏脸色紫涨,眼眸却带着狂热,盯着上官惊鸿,嘶哑低吼。
不要杀他,飞天,他死了,你也活不了!沈清苓哭着奔向二人,众人也随之回过神来争相过来阻止,却见上官惊鸿身体数尺之处,仿佛笼一层屏障,一个蓝色的卐字隐隐透出耀眼光芒,忽而将夜色都撕破,整个林子明如白昼。
可没有人能走近他一步,那道屏障将所有人弹射摔跌。
上官惊灏厉声嘶喊着,却亦毫无办法,他眼如死灰。
就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一只瘦小的手握着一根蓝色缎带,递到卐字结界外,低声问道:飞天,这是你的东西吗?*当所有人看着地上蓝绸——登基仪典上,新帝将所有装饰之物都改为蓝色,当所有人还在回想着半个月前那让人心惊胆战的一幕时,朝歌皇宫金碧辉煌的金銮殿上,礼仪官已读罢一切献文,让新帝就座。
新帝却袖手站在龙座旁,身姿笔直,紧紧盯着大殿门口,似在等着什么人到来。
他眼中有一抹深寒的戾气,似乎那人倘若不肯来,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之带来观看他的即位仪式。
————————————————————428半个时辰过去,除去当日在场的知情人,众臣却已开始焦虑不安的时候,郎将军一瞥宁王,宁王朝新帝左右两侧的莫存丰和方明使了个眼色,两人相视一眼,方明正要上前劝说,老铁领了一个人上来。
.大多朝官不识这年青男子,有些人却是认识的,围场狩猎,太子妃神秘失踪,便是这人送太子妃回来的。
众人正讶异新帝为何要在此时召见这个人,却听得新帝淡淡道:一别多年,先生可好。
这人正是吕宋。
吕宋看他眼中戾气,却暗暗心惊,勉强笑道:皇上事务繁重,难免有所疏忽,你我相别不过数月——来新帝低笑出声,先生当知我是以什么身份与先生说话。
吕宋怎会不明白眼前男子的身份,不过是装聋扮哑。
如今这个人并非飞天,也并非上官惊鸿,而是有着飞天记忆上官惊鸿性情的新君,最是可怕的一个人——火烧崖谷,连绵百里,逼得他不得不出来茛。
他知道上官惊鸿想问什么,这位新帝要若蓝魂魄的去处。
虽知古佛圆寂前将所有神佛封印住,虽然若蓝有大佛法保护,但无人送她回到肉身,且她肉身确实还是冷冰冰的尸.体,但上官惊鸿还是不肯死心,认为若蓝可能还存在于天地间,而若世间还有人能知道若蓝魂魄消息的,必定是龙非离和他这几个人。
上官惊鸿林中神力在擒下上官惊灏后又隐回体.内,无法使用,没有办法到天界去找龙非离相询,只能不惜代价将他找出来。
本来,之前,上官惊灏在宫权之斗中败于上官惊鸿,令沧念愤而苏醒,初醒之际,两大主佛离开天界,到人界相助。
人界局势后逐渐紧张,上官惊鸿后又陷入困局。
已携琳琅重返天界的龙无霜却认定飞天既为万佛之主,即便转世,必有办法扭转人界劣势。
而他却巧妙利用主佛下界一事,为天界局势带来大转机。
两方神佛既被古佛封住力量,无法借助神力开战——天界原本鼎足三立,他立刻找到中立的神佛,说按古佛旨意,人界之事应有它的发展定数,天界神佛不可干涉,两大主佛擅离天界,有入世之意,此实违古佛规约,中立神佛认为有理,赞同封锁天界,不让任何神佛再出天界。
这一来,因赞成封锁天界的神佛占多数,敌方神佛无法,只得听之。
为示公允,由中立神佛看管。
三大主佛去其二到人界,余一名驻天境,情况急,他与手下神佛无法通知上官惊灏。
(且后来上官惊灏被暂时恢复神力的上官惊鸿所捉,但可窥凡界情况的镜海天也被古佛封印,他们不知,更无法下界相帮。
)而实际上,小七此时已醒来——龙非离闭殿便是要为小七疗伤,后神力被封,虽再无法输小七神力,但此前之功非同小可。
出天界的路虽被封,但琳琅手上却有逆光札!在小七的央求下,龙非离携她借助逆光札悄离天界,回到中国,将十八号古玩店中的三块神镜带回。
借助三块镜子,人界大事,他们都能知道。
小七和琳琅一直被龙非离父子禁制插手,直到翘楚身死。
小七琳琅悲恸,龙非离怕引发小七伤势,不得不设法相帮,他仔细一想,末了,对龙无霜淡淡道,当年我与飞天的棋局,飞天赢了。
逆光札、你、我、年琳琅……我们的佛将所有人都算了进去。
他让龙无霜和琳琅以逆光札出天界到天神村找狐王——天地间,惟有天神村天人法力仍在。
最后,狐王散千万年灵力将翘楚灵魂送回其.体,按狐王遗愿,吕宋封住翘楚记忆。
后东陵内战国战,上官惊灏与王、曹二人为被上官惊鸿以神力擒住。
天谴佛沧念无法归位,琳琅天谴之劫解除。
龙非离认为,上官惊灏认定上官惊鸿和他一样已破杀戮之戒,并不正确。
林中上官惊鸿神力一时复返,一是他的意念太强,当初古佛选飞天为佛界之主,只怕其中一个原因便是飞天的神力比沧念更强大,且飞天管治三界多年,一向无私秉公,身负万世之德,德泽神力。
二,恰恰是他即将归位的征兆。
此次战争,若非上官惊鸿介入……最后困上官惊灏兵将于无粮之境,群龙无首下,逼其投降,结束东陵内战,则必成东陵西夏燕翔三国之战,上官惊灏是在内政紊乱的情况下才肯与西夏等联手,他与西夏王一样,有版图之念,若兵马全握于手上,必对西夏出兵,而燕国君主本便有侵吞之心……三国混战,死伤绝对是如今死伤数倍。
夺嫡之战,以言和方式结束,是功德。
大杀戮之戒已过,最后一劫,反是恢复神识的飞天对若蓝的欲.望——色戒,和因此而生的第二次杀戮之戒。
三界不能没有领袖,无论神佛还是魔,都有欲.念,时日一久,必再有像沧念如今一样的大乱,如今此乱既平,只要飞天能压下欲.念,上官惊鸿命数一结,便可归位。
一切将归于平静。
他与若蓝有过回忆,若蓝与半夏也有他们一生平淡幸福的生活,而不必因为和佛一起遭天劫,必定活不长久。
这也是飞天下界前所企望的。
可是,事已至此,按飞天此时意念,只怕已再不愿意如此!但不管怎样,看这一生局中人人世辗转,此时,龙非离和小七终就这困扰三界的大事达成共识:一切随缘。
他们苦了三生了,该是他们追随自己心意的时候。
别人认为对的未必对,别人认为好的也不一定好,只有自己的幸福才是真实的。
半夏值得,若蓝值得,飞天亦值得。
哪怕,古佛重生大怒,取代沧念亲降下天谴,要了若蓝的命。
想起琳琅代为转告的龙非离和小七的话,又想起自己虽遵从龙非离的嘱咐——飞天下界前的心思,吕宋轻轻一笑,得知翘楚有孕时,他赠她天界之药,那药可隐住胎息不易察觉,可让上官惊鸿不知翘楚身孕,更少一些牵系。
但那却亦是佛家宝药,能救命。
是以,翘楚虽被上官惊灏灌下打胎药,孩子的性.命仍是保住了。
他虽不知后面会发生这些事,但敢说他便没有私.心么,心底其实是希望这两人的牵系不断,会有结果吧。
只是,此时,迎上新帝目光,他还是摇头,皇上,吕宋不知。
上官惊鸿恢复飞天部份记忆,他虽知道自己曾封印天神村,却不知道自己以强大神力封下连古佛亦无法破解封印的天神村,狐王法力不曾被古佛封印,可让若蓝重生。
.但隐下若蓝魂魄去处,是狐王的最后愿望,他们还是要完成,因为是狐王送给若蓝的新生。
剩下的便看他们自己了。
新帝也不多话,眸光一敛,冷冷道:你考虑清楚,五天之内,若你交不出我要的消息,我必诛天神村。
吕宋一震,缓缓转身离开。
上官惊骢心下亦冷冷一笑,五天,足够他带小蛮离去。
各人见其势正忐忑,荣瑞皇帝重重一叹,他禅位后坐新帝旁观听。
莫存丰仍为内务府副管,按新帝所拟旨意任命新官,判叛将兵部尚书张仲谋斩刑——上官惊鸿度局势艰难,必有判将,让老铁安排人手监视各人,后果发现这位尚书,索性将计就计,言调兵于朝歌山腹之口,锁灏兵出入购粮,任其报信上官惊灏,令上官惊灏一急,迅速与西夏王等促成四方密谈……老铁景平景清封御前行走,一品侍;兵部空缺由左兵补上;原吏刑二部官员不变,宁王监此三部;另三部官员虽于上官惊灏占据朝歌以后为之所用,但鉴于局势,从宽处理,仍留任上,夏王监之;夏海冰宗璞仍留任原职,六七十皇子亦原职留任;撤郎相职务,相国一职暂空,稍后进行考核,在旧官员或科举新贤上择人补任;贤王贬为庶人,仍食亲王俸禄;郎将军精忠卫国,封一等公;封秦冬凝为永睿公主,撤秦将军之职,其兵暂由郎将军掌之,念永睿公主之功,免其死罪,责其与诸子禁足于府,轻易不可踏出府邸一步,长女秋雨入庵为尼……功于战者,各有金银田地大赏。
其他官员酌情留任,前太子旧部全部革职严办,由其他各皇子和官员暂时兼补之。
北地翘部既起叛心,撤翘振宁领主之职,贬为庶民,与其妻凤清囚于朝歌,朝廷派官员暂管北地部落。
再推新领主。
除对太子旧部严惩外,新帝新政仁明,一时,朝中各人大喜,方明为内务府总管,又继续宣读内旨。
言明庄妃一事实为诱敌之计,特诏还庄妃之誉,废原皇后郎氏,念郎家之功,仍准其留于后宫殿与其他妃嫔一起侍奉太上皇,封宁王之.母丽妃为贵太妃……庄妃的事,诸如宁王等人却是明白,庄妃与小皇子已被遣送回夏家,此诏,却是新帝为夏王名声而颁。
只是,不知为何,新帝却没有追封其母常妃后位,荣瑞听罢旨意亦很是惊愕,他沉下脸来想说什么,随即想到什么,终是忍住。
与常妃的事一样,太子与芳菲这两名昔日被荣瑞皇帝冠宠天下和六宫的下落亦扑簌迷离。
新帝又赐封郎妃为皇后,沈清苓为贵妃,林羽为贵妃——众人正为新贵妃林羽的身份而备感惊讶好奇时,却见缓缓从蓝毯上走进的女子竟是在昔日的太子妃,翘眉。
但方明宣召赐封的时候说的却明明是新进宫的宫妃,林羽。
殿上所有人皆是惊震。
太子妃更改姓名一事,人人都知道为什么,毕竟新帝总不能公然诏纳哥哥的妻子为妃。
但即使他要这倾城色,大可暗下,而非这明面上,名字可以改,但天下悠悠之口——这位少年新君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再说,听说新帝极爱昔日侧妃翘楚,翘眉和翘楚向来不和,即便是沈妃也与翘楚交恶,郎妃家有大功,封后是情有可说,但这两位……一时,殿上众人大愕,便连宣旨的方明也是脸色复杂。
跪在一旁的翘振宁夫妇又惊又喜。
新帝却快步走下台阶,将仍跪在地上的翘眉扶起来。
上官惊骢一声冷笑,将半边兵符掷到地上,冷冷道:谢皇上错爱,只是,惊骢能力所限,不足担监管三部重任,另兵符交还,惊骢愿携家眷离开朝歌,从此一身自在。
他也不等新帝应允,便一句谢皇上成全,杨长而去。
很多人不明白,为何上官惊鸿竟似要重用上官惊骢,毕竟风闻这位皇子昔日对翘妃极是恋慕。
却明白上官惊骢此时的不满。
新帝却也不恼怒,只是凝着翘眉,忽而轻轻笑了,翘眉心肝怦跳,她终于等到他了!*小蛮走到金銮殿外树丛的时候,看见上官惊骢脸色如霜快步走过,似乎正从殿内出来,她正想叫住他,却又有些犹豫,上官惊骢不会喜欢在这里看到她的。
从亢城回到朝歌已经半月余了,她每每想起自己当时为什么不怕死的捡起地上上官惊鸿跌落的发带递给他。
她当时心里都是悲伤,有一个声音在叫喊着不要飞天死。
没想到,上官惊鸿接过了发带,低声说,对,我不能放弃,我要等她回来,将她要回来。
回到朝歌之后,她每天在夏王府里将养身子,直到今天,上官惊骢上朝参加新帝即位大典。
她想跟过来看看,上官惊骢说,他们明天便离开朝歌。
可上官惊骢似乎并不乐意。
她最后还是自己悄悄过了来……不知道为什么。
她想,她看一眼,就走。
就一眼。
————————————————————429就是这微一迟疑,上官惊骢已经走远。
.夏总管之前受了伤还在养着,她偷拿了上官惊骢的令牌,让几个小厮驾车过来,几个孩子还在外殿等着。
上官惊骢似乎很是厌恶他的哥哥,她速看速决,早点回去,他也许能少生些气。
殿外,内侍女官有秩的环侍在两侧,一众女子盛装排立在中央。
看模样都是皇亲官眷,正在观看新帝登基典礼——佩兰、七王妃都在,她们都是她在军中看到过的,时间虽短,却颇有些亲切之感,冬凝不在,是在内殿么?她笑了笑,招呼道,五姐姐,七姐姐……众人都有些惊讶地回头,看是小蛮,佩兰和七王妃一怔之下都笑回了,或许是因为这个女子眉眼间和昔日的翘楚有几分相似,哪怕她的性.情和翘楚南辕北辙,她们不像他人一样,只将她当做上官惊骢的小妾,上官惊骢又是个换女人如换衣的人,并不重视,反有几分喜欢。
宁王是新帝最重视的兄弟,看佩兰态度,众女让出道来,小蛮有幸钻到了前排去,她正高兴,却听得七王妃低声对佩兰道:五姐姐,我心里难受啊……你我军中所见,他不是最爱翘妹妹么,我真不懂,如今翘妹妹尸骨未寒,他不追封便罢,偏偏还……你说这翘眉的品.性哪一点及得上翘妹妹,就是模样好看,他却那般露骨的看着她,目不转睛的,你说这当上皇帝的人都这般薄情么……来七妹,莫说了!佩兰微微厉声打断她。
我……佩兰苦笑,也许,他心里还是最爱翘楚,但这些女子也是他想要的,就像我家爷,不也还有多名小妾么,七爷又何尝不是,对翘楚,我何尝不痛,只是这种场合……他已经是皇上,再非昔日皇八子,有些事情我们……她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看了小蛮一眼,小蛮连忙摇头,我什么也没听到,不要杀我灭口。
佩兰和七王妃闻言一愣,一时都被她逗乐了,小蛮为示清白,忙往殿里看去,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些什么。
也许是想看看上官惊鸿的伤好了没有吧,这个人,虽人人都敬畏,她却觉得他有些可怜。
这一看,却又顿时愣住,新帝面前三名女子,他正凝着其中一个,眸光深邃又隐隐透出丝温柔,那名女子却突然跪下,道,求皇上饶恕翘领主二人之罪,领主亦是被太子胁迫不得为之,实非有心对抗皇上茛。
新帝沉默了一会,却道,林羽,以后你可以见君不跪。
殿上闻言一震,冬凝快步走出,神色焦急,跪下便道:哥哥,这两个人放不得,你想想翘姐姐往日在北地所受的苦难……陆续有人说话……小蛮怔怔看着百官,有些主张必须严惩,有些却讨好新妃,帮着说话。
在军中曾听到过新帝和他以前侧妃的故事,知道他们似乎很是相爱,知道新帝曾为那女子和旧皇反目,她每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这时,她心里却突然生了股怒意,她抿抿唇,正待离开,目光一低,却发现殿门口整整齐齐放着数株花枝,花蕾还小,含苞待放的模样,却很是粉嫩美丽。
她一愣,不由自主走上前去,缓缓弯腰将花捡了起来。
大胆,无霜花是皇上嘱咐端放于此,绝不可动的,岂容你乱碰!尖锐一声惊怒斥喝,小蛮一怔,却见两旁数名内侍女官一脸急怒,为首两人向她抓来。
她一惊,脚步一跄,往后跌去——她按住肚腹,心想这下死了,却听到数道声音低呼皇上,一股劲风从背后而来,她已陷进一个微凉的怀抱里。
淡淡的龙涎香缭住鼻端。
夫人没事吧。
一道微哑的声音在头顶缓缓响起,小蛮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将她轻轻放开,她慌忙转身,却一下撞进前方深暗的眸光中去——上次在亢城是他,这次也是……他在殿中站着,离她甚远,却突然便过了来,较邻近的人更迅速。
小蛮拍拍有些不着边际的脑袋,对自己说,这人不是好人,她又抿抿唇,但还是狗腿的恭敬说了声谢谢,新帝却忽而脸色一变,想起方才几名内侍方的厉喊,她心里暗道不好,这花似乎是绝不能碰的,她闯大祸了——连忙将花递到新帝跟前,对不住,我不知道这是不能碰的,你又没竖牌子说明,所以也不能全怪我……喏,还你。
半晌,却不见对方有动静,她奇怪,忐忑抬头,却见那白发男子怔怔盯着她,殿上人也愣了半数。
殿外,佩兰知道这花渊源,心道要糟,和七王妃抢了进来,双双跪下,急道:皇上,九妹妹初进皇城,不懂礼节,并非有意冒犯,请皇上恕罪。
新帝闻言,眸光轻轻跃动似已回过神来,他却没说什么,只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小蛮,花刺,你的手。
这一下,殿上另半数的人也愣住了。
小蛮本来心中紧张,怕被问责,这时心里松了口气,果见自己的手紧攥着花茎,手掌被扎破了,血珠子一点一点从肤里溢出来,她不想接帕子,只将花往新帝手上一推,谢谢,你……皇上多保重吧,民女告退,后会无期了,拜拜。
眼睛有些干涩,她有些不适地闭了闭,转身离去,没有看到背后花从新帝手上跌下来。
430林小蛮。
.背后一声,带着微厉,吓得小蛮又差点载跟斗,她突然觉得这人也不是那么可怜,确实有些阴侧可怕,但她又不能不理睬他,遂回头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朕替你和九弟赐婚吧,你该有个名份。
新帝有些变脸后又淡淡一句,小蛮三度想摔,理应是件喜事,但这话她就是不喜欢,亦不理解,这人不只可怜可怕还鸡婆,好半晌,她才皱起秀气的眉毛不悦地看着他。
新帝自嘲一笑,她是在说他多事吧。
这个小丫头,满嘴古怪的话,哪里学来的。
若是换了别人,动了他的花,他怕是会要了那人的手,只是,对这个丫头,他却生不出一丝气来,甚至亢城初见将她抱进怀一刹,竟……不想放手。
那时,他几乎要认为她就是那个人。
可是,在她身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翘楚的气息和性.情,她只是眉眼和翘楚有几分相似,性子却似乎皮得很,倒有些像以前的小狐狸。
若蓝的性.子是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吃过那么多苦头,她已不再是他的小狐狸了,她成了翘楚。
只有那样,才能保护自己来。
其实,他更希望她还是若蓝,那样她会开心一点。
翘楚。
上官惊骢是翘楚在乎的人,他想尽量善待之,所有与她有关的人,他都想保护好。
但这次,他却私.心的想保护这个丫头。
上官惊骢是因为她的模样才和她一起的罢,以后,找到比她更像翘楚的人,她怎么办?她已有身孕,若翘楚还在,他们的孩子也差不多大小吧。
种种驱使之下,他竟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冲口而出,说要替她赐婚,心想的是她出身农家,这样人们才不会小瞧了她茛。
只是,话出了口,他却立刻悔了。
新帝想着,又猛然一惊,悔,他悔什么。
他倏然握紧双手。
四周的人却被新帝阴晴不定的模样所慑,偏偏这林小蛮似乎是被上官惊骢惯坏了,也不去想想这站在面前的是谁,皇帝好意赐婚,你还直挺挺站在原地算什么。
各人心事各异,摸不准新帝此时心思——他先前是看在上官惊骢面上才没计较吧,不知为什么,他对上官惊骢大不同于往日,似乎很是爱护,方才上官惊骢不敬,他也没丝毫难为于他,但现在……冬凝揉揉太阳穴,赶忙加入佩兰二人的求情大军中去,又向景平和方明使了个眼色,佩兰也求援的看向宁王,几个男人叹了口气,正要出列,小蛮怕回家挨骂,却已试探道:皇上,你能不能赐点别的?众人一听要晕,这还能讨价还价?!冬凝一拉小蛮,几乎要低吼出来,姑奶.奶,跪下谢恩,以前只有翘姐姐敢这么跟他说话。
倒没想到新帝却爽快颔首,好。
一众人又愣,小蛮伸手指指前方的翘振宁和凤清,低声道:这两个人看着讨厌,还是原判吧,谢谢了啊。
翘眉一惊,立刻起身,你!所有人都还没回过神来,小蛮又摸摸冬凝的头,像个长辈模样,冬凝呆住,她已转身溜了。
殿上,新帝却轻轻嗯了声。
各人皆惊。
倒是郎霖铃勾了勾唇,抑住心头震颤,幽幽想,若这人能待我像林小蛮一样,我折寿二十年也值了。
她眼梢一瞥身旁的沈清苓,沈清苓像变了个人,越发沉默寡言了——飞天的事是真的,那末这个女子前世是神女,和飞天渊源极深,新帝对她有感觉吧,不然何必封妃。
沈清苓见己看她,淡淡道:皇后娘.娘有何指教?郎霖铃听她语气含冷带刺,知道日后宫中和她必有一番好斗,两个人都对那名男子绝不死心……突然又想,这样也好,最起码,与人相斗还能提醒自己,自己……还活着。
*回到王府,小蛮从后门拐去,正想悄悄溜进自己房里,门一开,却被坐在桌边的上官惊骢吓住,好半晌,才悻悻道:惊骢。
上官惊骢搁下手中茶杯,淡淡问道:嗯,上哪里去了?他语气轻描淡写,眼中却隐隐有一抹严厉。
小蛮在路上的时候,本还吩咐了几名小厮保守秘密,想捏个小谎,这时,一看上官惊骢这表情,想身为王爷消息必广,哪敢有半句虚言,乖乖道:进宫观礼去了。
上官惊骢心里一涩,语气更冷了几分,你想进宫,大可跟我说。
我有提过,你让我呆在家里。
我知道你不喜欢你哥哥,我以后不会再进宫了。
我就是去看看……热闹。
小蛮,若你多说一两遍,我最后一定会应允的。
小蛮一怔,见上官惊骢沉默地盯着地面,心里一疼,慌忙走到他身边去,她推了推他的手,他没有理睬她,他生气了吗?她想到厨房做点吃的向他赔罪,才走两步,却已被他拦腰抱起。
小蛮,我今天已向我哥哥请辞,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我带你到另一个城郡去,我们以后就在那边生活。
他在她耳边如是说。
——————————————————————431小蛮愣住,脱口道:明天就走?你舍不得走?上官惊骢将她放到床.上,轻轻抚上她的额。
小蛮摇头,低道:我哪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在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你。
咦,不对,我们现在睡觉,不是还早着么?来那就行,我们明天走。
上官惊骢和衣侧身在她身旁躺下,你歇一下,虽是马车,赶路舟车劳顿,到底比不得在府上舒服。
嗯。
惊骢,说个事,他……你哥哥其实对你不差,你母.妃的事不只是诱.敌之计么,我回来的时候都听宫里的人说了,你为什么那么恨他,对了,他还说要替我们赐婚。
诱.敌之计?若没有半点凭据,要上官惊灏借题发挥这么个事,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到茛。
上官惊骢心下冷笑,但听到赐婚时,还是微微一怔,却随即了悟。
若非我狐族幻术高明,狐王将两具身体幻化得毫无破绽,用丹灵彻底掩了你的气息,又让吕宋封住了你的记忆,让你性.情大变,上官惊鸿看你身孕,又怎能全然无疑,更怎么会赐婚!我有意造蹩脚谎言,你却说不想问我,足见过去只会让你痛苦,小蛮,也许这次惊骢并不磊落,但我会待你至好,我们以后一定会幸福快乐。
至于他母.亲的丑事,他心中虽恨痛,却并不想和她多说,不想污了她如今快乐的心。
而且,小蛮并不笨,很多事情她只是不愿意去想,他抱住她,低低哼道:我该早将你办了,倒省得毫不相干的人来操持我们的婚礼。
小蛮脸上一热。
是啊,他们本来要成亲,只是,战时情势多变,他虽让下面筹备,却怕仓促简陋了,三牲六礼,隆重喜堂,是他想给她的。
战事结束,回到朝歌那晚,他吻她,她的身子却有些颤抖,他不动声色,只体贴地顺着说,可是教林中擒拿上官惊灏的事吓到了?是我不好,只是想你亲自看着上官惊灏被擒住,以后再也不能作恶,你不必再害怕。
她是害怕上官惊灏,自从见过这人之后,她便每晚噩梦。
这多日以来,他只拥着她睡,也没再提婚事。
一来是她的精神确是自林中的事之后就变得有些不爽利,一直恹恹的;二来,他似乎在给她时间,等她全身心去接纳他。
他是个好男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那个烂皇帝上官惊鸿的事关她什么事。
明天离开也好。
她闭上眼睛,道:惊骢,我这就睡觉,咱们明天就走。
上官惊骢看她乖巧,一股喜悦之情从心底缓缓溢出来,在她头上吻了下,用膳叫你,睡吧,醒来后又是新的开始。
到了那边,一安顿下来,咱们就立刻拜堂成亲。
嗯,好。
*可是,计划似乎永远赶不上变化。
他们原定翌日下午就出门,中午的时候,上官惊骢却被夏海冰差人过来唤他过府一趟。
小蛮等在厅中,拿着一盒果脯在吃,夏总管候在一旁。
突然,一个小厮进门,急道:总管大人,宫里有旨意过来,夫人得出去接旨。
小蛮和夏总管相视一眼,心中惊疑,这个节骨眼上,宫中会有什么旨意过来?及至接旨才知道,竟是皇后的懿旨——让小蛮进宫,说在宫中摆了个小宴,宴请各家王妃夫人。
小蛮不大愿意进宫,夏总管也不愿这时节外生枝,只想等上官惊骢回来便离开。
但那是皇后的懿旨,怎可违抗?且宣旨的不是新帝,理应无甚大碍才对,听懿旨内容,皇后似乎只是想和各家命妇拉拉家常,新帝即位,现在后宫虽仍悬空,还没招选秀女进来,但皇后往后统率六宫是必然,这种小宴并不稀奇,有和各家女眷行亲近之意。
但夏总管微一迟疑,还是一笑问宣旨的太监,听说皇上近日身子抱恙,借问大人一句,皇上可好,现下可在休养,没有操劳办公了吧?那太监瞥了瞥他,淡淡道:夏总管是个有心人。
皇上此时倒没有在办公,却胜似办公呐。
太上皇、五爷、永睿公主这纠了一众大人和娘.娘和皇上下棋,说是要赌件大彩头,车轮战好玩得紧,咱们皇上那棋艺,众多大人都败得差不多了,连太上皇和五爷也都败了,谁还能赢过啊,咱家出来的时候,从御花园经过,正见到皇上和宗大人对阵,若宗大人也输了,便得两位沈林两位娘娘上场了……小蛮想,这太监真是八卦,说了这么一大通。
下棋,赌博?赌什么?上官惊鸿果是个奇怪的人,他身边的人也是。
车轮战皇帝?搞什么鬼。
当然,小蛮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夏总管故意探听皇帝的事,知道皇帝和皇后这道懿旨没什么关系,便让她跟几名内侍进宫,临行前,又吩咐她对皇后说几句客套话,设法早点回来,免得爷回来挂心。
*小蛮满嘴应着,然而当她进到皇后寝宫,却走不得。
因为像佩兰七王妃那些命妇和其他宫夫人都不在,皇后说是全都到御花园观战去了,于是很杯具地只有她一千零一个相陪,她说几句想遁,皇后热情,只不肯放人,拉着她说了好些体.己话,问她家里情况,问她孩子的情况……小蛮只好说,生了场大病,烧坏脑子,不大记得了。
她又不能跟皇后明说,她和上官惊骢今天离府。
上官惊骢交待过,静静走,不可声张。
皇后眸里浮上一丝怜惜,似乎是看出她有些百无聊赖,又提议带她也到御花园看看热闹去。
小蛮一想会见到上官惊鸿,心里有些忐忑,不大乐意,她不大想见这个人。
皇后八面玲珑,一瞥小蛮眼角眉梢微有些不耐,心想她出身农家,对六艺棋画这些都不通,又有些小孩心.性,喜不喜欢,脸上写得明白,上官惊骢约莫又极是宠爱,只怕想着回府去了,便笑.诱道,妹子若嫌闷,又挂念九爷,一会从御花园穿出去,直接回王府便是。
小蛮一听能回府,大喜,遂答应了。
郎霖铃领了大婢扇儿和一众内侍宫女,亲昵地亲自搀扶着小蛮出殿,嘴角缓缓浮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今天她哪有设什么小宴,不过是个幌子。
先是差人吩咐夏海冰使开上官惊骢——夏海冰是上官惊骢舅舅,上官惊骢性.子清傲不驯,若这朝歌里还有谁能让他礼待,便数这位舅.爷了。
出此下策,也是因为没有其他办法了。
上官惊骢对小蛮很是紧张,约莫是她怀着身.孕的缘故,轻易不让她出府。
上官惊鸿重伤一直还没完全愈好,这还便罢,他到底年轻力富,但他身上的毒却是大忌——然而,不知为什么,他却一直没有服用剩下的狐丹,若非一身惊人功力和顽强意志强撑着,身子早已坏了,倒下了。
让他服食狐丹,他却没有回应。
荣瑞皇帝和宁王宗璞等人一商量,决定由冬凝开口问他讨要个愿望,想在他应允之后,借此让他服下狐丹。
上官惊鸿甚疼冬凝,当时他正在御花园和燕紫熙下棋,闻言没有立即答允,反笑说和冬凝走一盘,若冬凝能胜,便允她愿望。
冬凝三两下输了,也幸好冬凝也是个极能耍赖的丫头,说要去找帮手,若这宫中有谁能赢他,仍算她赢,上官惊鸿也不与她计较,一笑允了。
后来,荣瑞皇帝和宁王相继败了,各人哪能这样就认输,荣瑞皇帝将一众皇子朝官也宣过去了,加上闻说棋战看热闹的皇室女眷。
御花园确实热闹非凡,连沈清苓和翘眉也过去了。
她却想,若没有人能败上官惊鸿,只能让人再劝上官惊鸿,她已劝过上官惊鸿却无用,她想到了小蛮……也许,和翘楚有几分相似的林小蛮可以一劝!登基典礼上所见,上官惊鸿对林小蛮是宽容的,必定有翘楚的原因在。
且不管凑效与否,她亦不想沈清苓和翘眉得逞了去,上官惊鸿昨夜翻了翘眉的牌子。
————————————————————————432两人走着,小蛮又听得郎霖铃道:想和妹妹商量点事。
.小蛮微怔,心想,原因来了。
她虽越发不愿去揣测别人的事、话乃至一个神色,因为那样真的很累,心里却是亮的,也不多说,只点点头。
自家人不说两家话,姐姐也不妨直说了,有个事,想让妹妹相帮相帮。
小蛮倒是笑了,小蛮何德何能,娘.娘说便是。
来郎霖铃微一沉吟,低声道:妹妹帮个口吧,一会看能不能寻个机会劝劝皇上。
小蛮心里一咯噔,这上官惊鸿又怎么了。
——————————————4000+—————————————茛—御花园。
新帝环了众人一眼,淡淡道:若朕没有记错的话,众卿都走过场了吧,可还有谁要和朕再来一局的?也没见这人怎么凶狠说话,但就是给人一股强烈的压迫之感,众朝官汗涔涔,皇上高明,臣等自愧不如。
荣瑞皇帝和宁王交换了个眼色,宁王又看看宗璞,神色都大是凝重,冬凝急得不行,这里面还真没有人不曾和上官惊鸿动过手了——没动手的也是棋艺不精的,再不就是像景平这些原睿王府的人,知道上官惊鸿棋艺,不去自讨失落的。
沈清苓和翘眉也输了。
她突然灵机一动,看向燕紫熙,燕王爷,你若能赢皇上,彩头能不能送冬凝?燕紫熙闻言一笑,道:紫熙十分愿意将彩头送予公主,可惜问题在于在于皇上是医之国手,这棋艺亦然。
你和太上皇过来之前,紫熙和皇上走过几盘,都讨不到好去。
冬凝一听泄了气,新帝却笑道:燕候才是国手,当日惊鸿身陷囹圄,多亏燕候援手。
冬凝怔住,宁王大是惊喜,击掌道:原来竟是候爷!宗璞看了燕紫熙一眼,手却紧紧扣死,若非你,冬凝和左兵……如今一切到明面上来,他自是知道左兵是谁。
冬凝想到先前的事,心里一紧,手微微攥了攥裙子。
她悄悄看了看左兵,左兵目光一侧,淡淡落到新帝和燕紫熙桌上的新局上,似乎这更让他感兴趣。
冬凝一黯,宗璞见此情景,只觉得心口刺痛得如同要炸开一般。
棋局在继续。
新帝执子微微一顿,突然轻声问道:燕候寻觅多时,可有王妃下落?燕紫熙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新帝见状,道:东陵此处,若有任何惊鸿能效力之处,燕候只管开口。
燕候大德,惊鸿尚未相报,你此番回国,援战一事,燕国君只怕未必肯善罢甘休。
那是紫熙心甘情愿,皇上不必多虑。
能得皇上相助,已是紫熙大幸,紫熙稍后便送上夫人丹青……好。
另外,还有一事,也想请皇上援手。
燕候请说。
紫熙之妻是荻国宗室,有一异.母之弟流落贵国,也请皇上代为一查。
荻国?新帝眸光一锐,唇边浮起几分浅薄笑意来。
荣瑞皇帝摇头一笑,接口道:这个号称云苍最穷兵黩武的草原之国几年内必起大乱,大汗昏庸,诸王纷纷起势自立,局势不比我东陵之前轻松。
燕紫熙眼睑轻垂,握着棋子的手却微微一抖。
看得出,这位能力过人的候爷此时也是沉重,只不知是为其妻国家之难还是其他。
他最后道:我妻子一脉人丁单薄,若无男丁继承率领,则土地族人必被其他族系侵吞,我妻子离开燕国,一是……因与我起了极大的矛盾,二亦必四处寻找那失散多年的弟弟。
紫熙稍后一并与皇上详说。
王脉流落这倒奇了,王妃之弟怎会流落在此?宁王不解询问,燕紫熙微一拧眉,新帝察言观色,已笑道:五哥可真扫兴,稍下问燕候罢,现下可是棋局正酣。
宁王立时恍悟,燕紫熙将话匣一截,只怕有什么难言之隐,这里现下里外都是人,自是不妥,忙一笑自斥道:该罚,该罚,是我打扰皇上与燕候雅兴了。
宗璞见左兵目光深沉一直萦在棋局上,冷冷一笑。
燕紫熙这局败了,新帝将棋子一推,道:这玩子今日就到这罢,燕候随朕到书房去。
父皇,儿子便不相送了。
荣瑞叹了口气,宁王宗璞冬凝等急,却没有办法,亭外诸多朝官却是松了口气,正待告退,沈清苓却突然出声道:皇上,臣妾与你再走一局吧。
狐丹的事她不甘心,她是关心他的人,怎能任他自毁身体?且上官惊鸿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了,这种沉默让她快疯,她要和他聊聊天,记忆回归以后的飞天。
翘眉立即笑道:皇上,沈姐姐这局输了,臣妾也与你走一局,皇上可不能厚此薄彼。
新帝看了翘眉一眼,沉默了一下,终是颔首应了。
咒她必输?翘眉,不,翘若雪。
沈清苓心下冷笑,面上却没说什么,今晚她要去找他!他既立她,心中对她必有情。
本来,飞天对她就是特别的——只是,这一辈子,翘楚的事横亘在他们之间,她不信,自前生起飞天爱的便是若蓝。
像飞天这样的男人怎么会爱若蓝,是这辈子的上官惊鸿对翘楚的愧疚在作祟。
但现在,若蓝、翘楚都不在了。
翘若雪一副容貌确实动人,但不过是他拿来玩玩拿来气她的女人罢,他还在恨她间接害死翘楚。
她心神略略一定,坐到燕紫熙相让出来的位置上,正拈了颗棋子,却听得一道清清脆脆的声音说道:见过皇上,见过太上皇。
众人见新帝眸色本沉了沉,正不知为何,却见皇后突携一名女子出现,新帝竟忽而站起来。
各人更感惊奇,又见那不速之客却又是夏王那个小妾:林小蛮。
殊不知新帝此时心情沉愠。
昨夜在翘眉房中过夜,后半宿梦里竟都是林小蛮的模样,不是若蓝,亦不是翘楚。
他是皇帝,现下东陵大局初定,他需要知道每一个人都在做什么。
他手下有的是人,上官惊骢在这两天里在做什么,他很清楚。
.他没有阻止。
林小蛮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他不要想起任何一丝和这女人有关的事情。
这一见,他心里又起异样,她不过是模样和翘楚有几分相像。
他还疯了不成。
你怎么过来了?新帝的声音有些冷漠,似乎极不待见她,小蛮内里腹诽,脸上还是笑笑寻了个借口,皇后娘.娘为你老人家分忧,让我进宫,和我谈谈我和惊骢的婚事。
新帝眸色更沉,小蛮心里又骂了两句,继续笑道:后来听说这边热闹,便和娘.娘一起过来了。
新帝听罢,不再搭理,只和沈清苓下棋,小蛮气得想将抓把棋子扔他,亭子甚大,石座却有限,新帝命人给皇后赐座,却似乎把她忘了。
小蛮皱皱鼻子,只好抚着大肚子站在一旁。
冬凝、佩兰和七王妃几人不忍,只是,冬凝方起来,新帝的目光已落到她身上。
冬凝一惊,只好咬唇坐下。
上官惊鸿对自己礼数到,却很是冷漠,荣瑞皇帝不得已之下只好问方明,得知当年上官惊鸿和庄妃之事真正来龙去脉,恨极庄敏,亦连带恨上惊骢,对小蛮自是不喜,更不命人赐座。
小蛮坠着肚子难受,看沈清苓败,翘眉换座,又与新帝新开一局,新帝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笑容淡淡,似乎很是爱看翘眉思考的模样,她心里又恸又怒,本想一走了之,想起皇后的话,想起他的伤势——郎霖铃这时也微微蹙眉看了她一眼,新帝下子之际,翘眉却缓缓抬头,冲她妖娆一笑,宛报殿中之仇。
四周都是朝官,命妇窃然打量着她,眼中嘴边都是不经泄露的笑。
因为在他们所有人看来,她只是惊骢的小妾,可以随时舍弃?因为她就像一个小丑?小蛮只觉得眼睛深痒,仿佛以前也遇到过这些,她赶紧去擦眼睛,却擦落满手凉。
凭什么因为她像翘楚,便要她做这些事?她不是傻子,她会看、会因为一些蛛丝马迹从下人嘴里打听。
为什么她却还是想帮皇后将这事办成再走?但又凭什么认定翘楚在上官惊鸿心里那么重要,她开口就一定能成?翘楚是重要到他去封新妃,亦从不曾追封的女人。
是谁的声音在耳边而过——以后必不让你再跪。
她握紧手,扶着大肚子缓缓跪到地上,低声道:皇上,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午后的御花园突变得有些静。
所以,她能清楚听到棋子突然滚到地上的声音,但她不敢抬头,她满脸泪水,怕别人看到笑,所以,不知道那是谁的棋,他的,还是翘眉的。
朦胧里,新帝的声音冷冷传来,什么事。
看在惊骢护国份上,你不能先答应我吗?只是一桩小事……先答应你?永睿公主于国无功吗?她想问朕讨要东西,也需千方百计设法赢朕方能得到,你凭什么?行,你不妨也来一局,若赢过朕,朕便允你所求。
小蛮疼怒得浑身发抖,倔强的脾气反上了来,她咬紧牙,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在哭哽,那好,只是,只是……我长在农家,不大会这些,这下棋过程中……遇到我不知道的规则不懂的事情,你能不能教教我?不知是谁一声轻笑,接着便有些笑声随之而起,嘲讽有之,讥刺有之。
再不愿意去揣测好意恶意,这些感情色彩还是能让人轻易辨出。
她朝最先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却意外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那是一名长得很美的女子,和翘眉的容貌有几分相像。
看到她自己,那女子倨傲地朝她扬扬下巴。
她死死咬牙仍忍着,终于等来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更为冷漠的一声嗯。
她一笑,似乎有道声音在脑海里轻轻说着什么,她循着那道有些沙哑有些沧桑又渐渐远去的女声慢慢一字一字认真道:小蛮不懂怎么才能赢皇上,请皇上教小蛮能赢过皇上的方法。
这一局,小蛮赢了,彩头愿让给永睿公主。
民女告退。
真的后会无期了,这个吃人污.秽的地方,她永远也不会再踏入一步,哪怕抗旨。
小蛮扶着地面,自己慢慢站起来,她用力一擦脸上泪水,不看任何人,头也不回转身离开,耳边,有什么泼然落地,似乎是棋子,很多很多的棋子被人猛然翻拂落地,滚动,跳跃,声音清脆震聩。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去想,是谁将棋盘打翻,是他,还是他的哪个她。
——————————————————————433走了两步却愣是走不动了。
.手腕被人在背后攥得紧紧的,那种力道,她自知十个她都甩不掉,她狠狠转身,没有被箍住的那只手砰的一声,打在对方胸.膛上。
一下,惊呆了所有人。
皇上你也敢打。
抓着小蛮是猝然打散了棋盘从亭子夺步而出的新帝。
小蛮这时根本不管拉着她的是谁,她打的又是谁。
她朝声音来源望去,一看,却又是方才那个女人,正又惊又讶的望着她,眼角眉梢却总是不脱趾高气扬的味道窥。
小蛮也不惧,像只小老虎恶狠狠的盯住新帝,间或又看看那女人。
新帝却眸光熠熠,胸膛激.烈起伏着,他明显很是激动,那是人们从没想到会在他这样的人脸上会见到的神色。
那种近乎狂喜又不敢置信百般忐忑的虔诚。
郎霖铃、冬凝等尚自惊惧,竟还没反应过来,怔然站着。
沈清苓心里却起了种异样,心口怦怦而跳,更多人却心忖这林小蛮竟不知好歹到此,这次自身大祸不说,还将殃及夏王府。
翘眉走到那美貌少女身旁,一指众禁军侍卫,娇叱道:还站着做什么,这女人冒犯了皇上,你们还不快将她拿下!这些禁军警觉不差,一直没有上前,却是为新帝此时神色所慑,拿捏不准该怎么做,老铁和景平人这时却立时止住了,不说和上官惊鸿亲近如他们,知道此时上前绝不妥,小蛮方才几句话让他们想到了那个夏日午后的一件事。
那时,还在睿王府椎。
和那个人那么像的一个人,上官惊鸿怎么会动她。
翘眉一惊,她身旁的女子跺脚道:姐……不消说,这位小姐正是翘容。
小蛮看着二人,也约莫猜到其中关系,她冷冷一笑,对新帝道:还不让人将我押下去,好遂了你爱妃的心愿?至此,千万种滋味在心头,那般强烈,却竟无一不是恨。
她,恨极了这人!莫存丰,掌翘容嘴,直到夫人叫停为止。
新帝凝着她,终于缓缓开口,却再次惊煞所有人。
莫存丰也连忙看了方明一眼,见方明一点头,方命几名内侍上前,将翘荣架开,噼啪开弓狠狠扇打起来。
除去当年受过上官惊鸿一掌,翘容这一生哪受过这般折.辱,她又疼又怕,连连叫着皇上饶我,嗷嗷哭叫起来。
翘眉平日有时虽也不喜这个草包妹妹,但如今翘容被打,打的亦是她的面子,大惊之下,立刻跪下,道:皇上恕罪,不知妹妹哪个地方做的不是,皇上明示,臣妾回去必定严加管教,请皇上饶过臣妾妹妹。
朕厌恶她已久,你如何管教?冷冽一声,让翘眉一下愣在原地,她以为他是喜欢她的,那么她在乎的人,他也该……可是若喜欢她,昨晚为何不碰她,只和衣在榻上躺了一晚,甚至连她的床.榻都不靠近,可若他不爱她,他不会那么温柔地凝着她,看她半宿……谁都弄不懂新帝的态度,能做的只有静和候,也许,从林小蛮走进登基大典一刻,一切便有了不同……有人心里隐隐冒出个可怕念头,新帝对林小蛮……却又觉得不可思议,翘眉是美,才教新帝不顾天下诟病收进后宫,但林小蛮甚至有孕在身……小蛮亦被眼前情景绕得有点晕了,冷冷道:你若不罚,便放我走,我要回家了。
不,你我的棋局还没完。
她被打断,那声音很轻,却充满强硬和压迫。
小蛮哪肯答允,已被他握着手前行,林小蛮,不要逼朕抄了夏王府,杀了府中百口人。
小蛮一惊,却没有再反抗,她没有选择余地。
早有内侍将棋子一一捡回。
在所有人紧张的目光中,新帝做了件很古怪的事,他两手分持黑子白子,各自走了数十子,方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小蛮说,到你了。
小蛮闭了闭湿了又干的眼睛,去拿子儿。
你不是要教我怎么赢你吗?是,但你自己必须走十子,先将局势挽回。
御花园中不乏棋力甚强的朝官,荣瑞皇帝、宁王、宗璞等人也都是高手,都看出白子败像已几乎无可解救。
小蛮却思考得很是认真,她出身农家,应从没学过这些,但脑里却似乎有着博弈的本能和记忆,她也不斥他无信,想了许久,终于下了一子,新帝立刻随她下子。
谁也没想到,九子以后,白子却有了转机,九颗子每一步都下得恰到好处,巧妙之极。
人们暗暗称奇,小蛮还在为新帝新下的子而琢磨,手上一疼,已被人拉起身,用力拥入怀。
以前的事,你已没有了记忆罢,但那天我教你怎么赢我的棋,每一步你却仍记得清清楚楚。
这盘棋和睿王府那天的一模一样,要怎么转败为胜,只有我和你知道。
你说,若有一天我仍敢负你,有了别的女人,你变成鬼也要回来报复。
你果真回来了,翘楚。
鼻端突然充盈的龙涎香,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宽阔肩怀的间隙里,小蛮怔怔看着所有人或疾变成惊恐或惊喜不敢置信的脸,随着昔日睿王府那些人眸中含泪缓缓跪下,手上一抖,原本握在手中的一把棋子,散到地上,嘀嘀嗒嗒……434当颈中被一抹凉意滑过,小蛮方从那种战栗、不知所措的伤恨呆滞中清醒过来,她猛地朝新帝推去,新帝似乎怕她弄到,将她稍稍松开,却并不放开她,双手仍紧握住她的肩,也是这一缝隙距离,小蛮清楚看到新帝眼里的泪光,每一下闪烁里都是狂烈的情绪。
.这种表情不适合他平素显得庄严又恬静的脸。
而她又怎么会是翘楚?小蛮心里却是痛恨,只觉好笑,一股悲凉从心底涌出,终于,咬牙吼道:放开我,我不是翘楚,谁倒八辈子霉谁是翘楚。
新帝此刻心里却是疯狂的喜悦,若非如此,他怎可能在这许多人面前便如此不顾一切,将她抱在怀里,只怕她再消失不见……他明白即便是没有了记忆的小蛮也有多恨他,他正想将人驱散,带她回自己寝殿,一声厉喝却从亭外而来,上官惊鸿,放开她。
小蛮本还在挣扎,听到这声音,立时一振,侧身看去,果见上官惊骢正从不远处奔来。
惊骢,惊骢……泪她使劲朝他叫,新帝心里一沉,一瞥老铁和左兵,二人立刻跃上前,挡到上官惊骢前面。
本来,御花园中禁军都不是上官惊骢对手,但老铁和左兵二人合力,上官惊骢一时三刻却无法脱身,景平朝景清一点头,两人迅速飞身离开,将临近守卫的禁军纠集了大批过来。
四下众人已惊得不知如何是好,除了少数认为小蛮确实可能就是翘楚,其他人绝大部分人都想,翘楚已经死了,但既然新帝说林小蛮就是翘楚,那末,她就是翘楚。
谁都以为新帝虽爱翘楚,但随着登基、册封新妃、内务府也开始选进一大批貌美秀女,安排在外殿教习礼仪宫规,翘楚已渐渐埋进新帝的记忆里,老宫人得到秀女的馈赏,说起新帝旧事时,也会说起那位翘妃,但更多会说皇后和两位贵妃的事,让小主们多加注意,小心莫得失了。
起此时看来,却全非那么回事。
翘楚还在。
是啊,若当日苦心经营到最后却连荣瑞皇帝也可以横剑指向,这样的浓烈又怎么会随时日而逝篚。
小蛮全然不知别人在想什么,即便知道,她亦不会再为之动容一分,她只知道上官惊骢必定是回府看到她不在,找她来了……她只看到上官惊骢发狂一般,竟将御花园一根大树连根拔起,以此将老铁和左兵逼退,好更快的赶到她身边。
她一直听说,他是个勇武的人,力气很大,如今终于看到,凌乱中,被树干厉劲之风扫过,百官女眷惊骇逃避,园子顿时轰乱起来,她心却快碎了。
他们说过,以后要好好的。
无论怎么样,彼此都要好好的,一起好好的。
她为什么要听皇后的话来劝上官惊鸿,上官惊鸿的死活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哪怕她是翘楚,上官惊鸿值得她去操这个心吗?不值得。
真的不值得。
如果她方才就回去,就不会有现在这一切。
她心疼如绞,悔不当初,心里的痛苦找不到宣泄之口,汹涌地压迫着她,她终于拼命哭喊起起来,惊骢,我对不起你,惊骢,惊骢,不要让自己受伤……不要受伤……小蛮,不要怕,我一定能将你救出去!求求你们,铁叔,景平,不要打他……仿佛带着身体的本能,她熟捻地喊着那些人的名字。
景平本带着禁军加入打斗,听到小蛮嘶哑哭喊,又见上官惊骢一身白衣已血红点点,不禁一滞,他们这样当真对吗,小蛮已经和夏王一起,简单快乐,她其实已不是翘楚。
老铁和左兵,一个死忠于新帝,一个冷硬无情,老铁虽微微皱眉,却和左兵都不曾停手,领着被逼退的禁军又攻上去。
燕紫熙眉宇一拧,亦跃入当中,长剑出鞘对准上官惊骢……眼中都是泪水,小蛮却看得清楚,上官惊骢负了伤,嘴角却仍带笑凝着她,她知道他是在让她不要害怕,他一定会救她离开。
小蛮却心如枯灰,知道他们是走不了了。
她绝望之下,终于缓缓看向紧揽着自己的新帝,上官惊鸿,不要杀死他,你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一直沉默的新帝听罢,附唇到她耳边,轻道:好,楚儿,你总算是明白了,明白就好。
夏王府的人,还有他,我若要他们死,很容易。
那竟是一抹比她和上官惊骢的绝望更绝望的声音,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深冷得她不禁打了个颤。
明明,他语气淡而带笑。
她还在发怔,他已朝老铁等人作了个手势,将她一把横抱起,对燕侯说了句稍后再聚,便大步离去,将所有人所有震惊甩在背后。
*新帝寝殿。
小蛮一动不动呆缩在床.角,直到新帝替她脱了鞋袜,坐上来将她抱进怀里,她方颤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子。
我会尽快让你恢复记忆,你会明白上官惊骢只是你的朋友……一记轻吻柔柔落到她发顶,粗砺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饿不饿,我吩咐御膳房做些吃的过来,做你往日爱吃的……惊骢。
小蛮却猛地从呆滞混沌里扎醒过来,我不要恢复记忆,也不要吃饭,你告诉我,惊骢怎么了,你将他怎么了?嗯,他么,我将他捉起来了,关在牢里,你乖乖吃饭,我就让人送饭给他吃,你不吃饭,他也得饿肚子。
双手倏然握紧,小蛮怒恨到极点,你要怎样才肯彻底放过他?做回我的女人,翘楚。
————————————————————————————435夜。
小蛮哭闹半天,因为身子本便孱弱,又怀着身.孕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
方明带着宫女亲自进来掌灯。
新帝便就着灯火痴痴看小蛮的睡颜。
她脸上都是泪痕,他低低说了句真丑,却又低头吻下去,将她的泪水都吃进嘴里,又轻轻掀开她的衣衫,去摸她圆圆的肚子。
那里面孕育着她和他的孩子,他不由得越发痴了,她和孩子都回到他身边了。
半月前,上官惊灏对他说了那些话、说她已魂飞魄散那一刹,他当真万念俱灰。
若非她将发带递给他,他会杀了上官惊灏,然后他也不会知道自己随后会做些什么。
他方才已派人到行宫找过被半囚禁的吕宋,吕宋看到他已知晓小蛮的身份,便将事情告诉他,说这总算是没有违背狐王的遗愿。
是他自己猜出的。
……小蛮似感觉到有人靠近,咿咿呀呀地咕哝起来,往他怀里蹭。
惊骢……新帝原本一喜,听清她嘴里迷糊不清低咕着什么的时候,他气血上翻,喉中一片腥甜,却又无论如何舍不得将她放开,他轻拍着她的背,好半晌,她终于安静下来,他方将她从自己臂上放回枕上,又仔细替她盖好被子,才翻身下.床。
她跟在上官惊骢身边这许久,和他必定已然……他抚着心口,大片浓血终于抑不住溢了出来。
和她那时为上官惊灏所擒不同,她和上官惊骢是心甘情愿的……何况,前者和她并没肌肤之实,上官惊骢却……在他不曾看到的地方,他们做过最亲密之事。
那次为上官惊骢受上官惊灏一剑,只要翘楚回不来了,他死了,也成。
现在他恨不得杀了上官惊骢,但他却不能杀他。
他狠狠握拳,几乎便要拂袖将桌上所有东西卷摔破,但却很快用另一只手狼狈的将之握住,仍轻手轻脚出了屋子。
老铁几人全候在院里。
他挥退了其他内侍,在院中石椅坐下,众人看他衣上血迹,还没从原来的惊悸中出来,便又变成了忧心。
老铁问,爷,翘主子她可还好?新帝没有说话,只知道,她虽答应了他,但若按这样哭闹下去,身.体必败。
有内侍将燕紫熙领过来,燕紫熙将一幅画和信笺交到景平手上,拍拍新帝的肩,紫熙妻弟的情况都写在笺上了,紫熙也不多说了,燕王催得急,明日就启程回国,皇上好生珍重。
新帝也一拍燕紫熙肩膊,缓缓道:珍重,你我份属朋友,你交托之事,惊鸿务必尽力。
燕紫熙颔首,也不再说谢,只低道:惊鸿,也许因为我们都站得太高……有些事,紫熙也是过来的人,你我一见如故,承蒙你视紫熙为朋友,紫熙有一言相劝,对事,可强硬,对人,亦可强硬,唯独对某个人,有时只怕绝不可强硬。
你对所有事情都高瞻远瞩,但翘妃这里…………直到燕紫熙消失在殿外,众人只见新帝还一动不动坐在石椅上,方明提议道,爷,不若将四大和美人两位姑娘请过来服侍翘主子,指不定……燕候爷话里约摸也是这个理儿。
上官惊鸿虽已登基,但外人面前,他们才改称谓。
新帝闻言,猛地抬头,不,任何能让她产生依赖的人都不能在她身边。
他自午后变得残冷的眸光里寒芒闪烁,众人一瞬都惊住,为这位主子几近疯狂的占有欲。
她要小蛮眼里只有他。
新帝却又突然淡淡道:燕候是有道理的。
他说着轻声吩咐了景平和景清几句,快步进了屋,却留下众人面面相觑,新帝到底在想什么?*小蛮醒来的时候,新帝已不在屋里。
但有几名宫女在一名女官带领下恭敬侍着。
女官说皇上早朝去了,娘娘有什么只管吩咐她。
小蛮觉得眼睛又酸又涩,脸上粘糊糊的,女官已灵活地吩咐下面准备浴汤。
小蛮沐浴完,散了头发,在桌边呆呆坐着,也不想去碰桌上丰盛的早膳。
昨晚惦念着上官惊骢,又怕孩子有事,方强迫自己吃了几口。
她也知道自己不吃不行,肚里的孩子会坏掉,但她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嗅到食物的气味已经想吐。
想起上官惊骢。
只觉满心绝望。
门外突然传来景清的大嗓门,哥,到我值班了。
小点声儿,莫吵到翘主子。
哥,没想到又回到睿王府那个时候的日子了,那时翘主子跟爷置气,爷也是派我们几个轮流守着……只是那时的翘主子比现在可亲多了,爷才会那么喜欢,爷喜欢性情恬静的女子,可惜,现在的翘主子虽哭闹让人烦,但爷得不到,还是放不开。
若她顺着爷,像是翘容那种性子,爷只怕很快就弃之如履。
景清,你放肆!这些浑话莫要再说,快打醒精神,好好领人守着,你知若翘主子存心想逃出宫,未必没有办法,她以前便从守卫森严的睿王府逃脱过。
*不知过了多久,小蛮还支着肘子在桌上思虑着什么,门被人一推而开,一袭明黄身影缓缓走进。
女官和宫女连忙见礼,见过皇上。
新帝让众人出去,走到小蛮身边,今儿不在这里用膳,随朕去偏殿。
他说着去搂她,小蛮心里一紧,推了他一把,方垂着头低声道:我有事和你说。
好。
你是不是真想要我?是。
你是不是会对我好?一定。
那若我要你晚晚都留在这里,不能去你的妃嫔那里,可以吗?可以。
听皇后说,你要选秀女?嗯。
不给选……好。
小蛮愣了下,猛地抬高头,却见新帝眸中却又满满斥着昨天亭中那种狂喜失态的光芒,目不转睛的凝着她,透出一种股奇异的温柔。
小蛮心头反重重跳了下,却随即睁大眼睛,宛似狐疑地盯着他,你在骗我。
我不骗你。
好,那咱们立一个约定。
我要你重新追求我,若你违反了约定,对我不好,就再也不能困住我,放我和惊骢走。
好!小蛮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快,竟像完全不用思考一般,她终于轻轻笑开,心里恨恨道,我就不信你能对我有多好,让你憋着不找女人,让你……看我不整死你。
436那以后,我们便好好的在一起,你,我,还有孩子。
新帝却似乎并不觉那些是过份要求,眉眼里反而都黄色笑意,容颜玉臻,直有股妖.惑之美。
小蛮一怔,下意识摸摸肚子——昨夜只顾伤心,现在才想起去正视一个问题,她真的是翘楚吗?若她真是翘楚,孩子……就是他的。
听说翘楚带着身.孕死去。
她若是翘楚吗,死而复生,模样相似却不再相同。
多么的不可思议。
可是,之前种种,譬如他的力量,不都是亲眼所见么,若他前生是飞天,她是重生的翘楚又有什么稀奇。
新帝昨晚告诉过她,她的模样是幻术所化。
可是,她不想自己是翘楚,翘楚一生过于沉重凄凉,她亦真的很恨他。
如翘楚一般恨着。
是他忽而握住她的手,让她断了思绪,她吸了口气,就按计划去做。
她深深惦着惊骢。
惊骢既不介意她的过去,她又怎么能相负。
小蛮眯起眸,道:我不要走路,也不坐辇子,你背我。
新帝似乎一怔,小蛮见状心笑,外面都是宫人侍卫,如此对待一个女人,不会有损帝王之尊吗,你犹豫了吧。
她正想谴责他,他已探手将她打横抱起。
抱你好么,背的话会压到孩子。
小蛮愣住,直到两人穿行在宫中,她还在发怔,便连跟在背后的老铁等人都是那么安静,高兴,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丝毫不妥。
某帝更不消说,他稳稳抱着她,眼里笑意依旧,他淡然接受着每到一处的见礼,只是间或低头用额碰碰她的额。
飞天是这个模样的吗。
飞天是温淡的,但他不会对人这样。
不知为什么,小蛮心里突然有些想法,又突然有些迷惑,在某人第n次碰她的脸蛋的时候,她才警觉出来,一掌按在他脸上,恶狠狠道:改道。
新帝好脾气地笑问, 怎么改,小蛮存心要折腾他,咱们去御花园走走再过去。
御花园在另外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新帝却没有犹豫,只说好。
一路走着,小蛮见他额上沁了层薄汗,仍并不见一丝恼怒,不禁抿了抿唇。
这样抱着人走路会很累,尤其是她一个孕.妇,重量更甚。
他双臂仍是稳稳的,不见颤抖,但她却清楚感觉到他双脚的不平衡,步履间一高一低,她一惊,他的脚怎么了,之前几次见面,不是战场紧急,便是她心里难受,不曾留意。
她这时方才知道他的腿脚似乎有毛病,心里莫名一颤。
背后的景清这时也急得说话了,翘主子,奴.才去找张辇子过来好么,爷的脚因为你心灰意冷不肯治,落了毛病,这样他得有多疼……景清,你先到偏殿去。
新帝立时顿住脚步,微微了沉声。
景清被斥,下意识看看景平等人,各人神色难为却只紧紧闭着嘴,他不敢违逆,向二人一躬,一跺脚,往偏殿方向去了。
翘楚,你心疼了。
小蛮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她咬咬唇,却绝口不肯说让他放下的话,直到他的声音温热清晰的吞吐在她耳边,她方想反驳,顺着他微有些炙热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自己双手不知什么时候竟紧紧搂住他的颈脖。
小蛮连忙撤手,新帝宠溺笑笑,始终没有将她放下来。
抵达御花园,她从他身上下来的时候,他龙袍已是一片厚重汗意。
入目竟是是那天登基大典上看到的那种花,有些新开,还打着骨朵儿,有些已大如海碗,像一场粉色的雪,下遍满园。
她不由自主去摸摸碰碰这些花,心里莫名的有些喜欢有些惆怅。
新帝将她轻轻揽进怀,这些是无霜花,从亢城回来,我在老宅那边又种了很多,宫里和睿王府也种,每天除了处理战后事宜筹备登基,就是种花。
被那带着薄薄湿意的硕实胸膛包裹着,小蛮一颤,忙不迭挣脱出来。
新帝摸摸她的头,探手到花圃,摘了数株花,递到她面前。
心房倏然收紧,小蛮握紧手不去接,刻意避开他越发炙黑的眸光,有些忙乱的岔开话题,这些花,美则美,但诺大的园子,只植一种花,不嫌单调么。
曾经有个人跟我说过,水,一瓢就好。
我那时不懂,做了错事,所以种了这些花向她赔罪,希望她能原谅我。
她说,有一天,我若做错了事,只要我送她花,她就会原谅我。
小蛮心头怦怦的跳,冷不妨腰臀突被一只手掌罩住,跌向前面的明黄……直到两片温热重重压到自己唇上,辗转吸吮,带着强烈的掠夺气息和微粗的呼吸,她才清醒过来,惊怒之下,狠狠咬去,他却抱紧她,良久方才将她松开。
四处或守卫或经过的宫人吃惊看着,却又很快转过视线,不敢再看。
他薄唇上都是血。
他一只手里仍然攥着花朵,将她抱吻的时候也不曾放开,花茎有刺,很自然的将他的手掌全部刺破。
小蛮曾被这花蜇过手,知道极痛,他却不怕痛似的,用力握着茎梗,将之折下,只将朵儿递给她。
小蛮接过花,用力掷到远处,一擦嘴巴,恶恶道:若你再这样碰我,就当你违反约定。
新帝紧紧盯着她,约定里没说我不能碰你。
我不喜欢,很不喜欢!翘楚,不,林小蛮,九弟他伤了,有些昏迷,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新帝仿佛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微微瘸着,走过去俯腰将地上的花捡起放进怀里,径自说着,宛若自说自话。
小蛮一惊,上前便攥住他的衣衫,我要见他。
行。
今晚我要你侍寝。
不是睡觉,是侍寝。
437让景平和景清在她房外说那些话,是为了激起的她生气,暗示她,她可以骄纵、可以激怒他,让他厌她,她甚至可以逃走。
.无论她怎么待他,起码她可以开心一点,他亦有一个机会。
像如今将她又逼到一个境地,亦在他的考虑之内。
本不在今天此时,他有心让她缓一缓心情,过一段时间再罢。
但她竟是无须做什么,他情不自禁吻她,她仅仅是将厌恶写在脸上,已足够将他所有的疼痛和狂邪挑起。
以这种方式去逼她脑子里想的都是和他有关的事,哪怕是记恨他。
除此以外,他身还是心深处的悸动,他心知肚明。
这种欲望,早在天界那一晚便开始了来。
那晚,他在书房里闭目小憩,她悄悄进来替他加衣,悄悄摘下他的发绳,换上她不知道哪里弄来的蓝缎,最后……悄悄吻了他。
她以为他睡着了,他其实很清楚。
他体.内的寒毒,不管是捂暖了的床.被,还是衣物,对他来说都是没有用的。
但即便无用,千万年来,她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
她会悄悄在他身上加诸属于她的烙印,她的小玩意。
……他没有阻止那一切发生,直到她颤抖的触上他的唇茛。
她干了坏事,似乎很开心,又似乎很害怕,往他唇上略略一碰之下,便逃也似的跑了,不仅踩了他一脚,撞翻了他桌上的经卷,将被她不知弄到那旮旯后自己辛苦爬回来的千年王八也踢翻了。
鸡飞狗跳的。
他怎么会爱上这么一个女子。
他在殿外站了一晚,念了一晚的佛经,却忘不了她双唇的柔软和温度。
他对自己说,谁也不知道。
就这样罢。
可天知、地知、她知,那只小生灵知、他也知道。
他知道,却没有阻止。
……在他还是上官惊鸿,他碰过好些女人,那是记忆回归之前,现在,他已经拿回飞天不少记忆,他对她的欲望,却那么清晰浓烈。
即便没有犯大杀戮之戒,他犯了色戒。
回不去了。
再加上这一生和她经历的,他知道,这一生,他再也不可能放开她,亦绝不可能让人摧毁她。
谁也不行。
他是飞天,却再也不是飞天。
为此,他已经做了个决定……一切若成,将颠覆三界。
此刻,没有将心里的疼痛汹涌出他犀利地盯着她,将她煞白的小脸和眼底的思考不动声色印在眼中。
小蛮震怒之极,却也急中生智,想到了个危险的应对方法,稍稍安下心,她也不置可否,对新帝道:我饿了,吃饭去,公主抱。
新帝冷冷道:好。
今晚之前告诉我。
今晚过后,一概作废。
我不会再让你见他。
*到得偏殿,小蛮方才知道上官惊鸿宴了一大群人。
宁王夫妇,冬凝,宗璞这些不消说,将几名皇子和王妃也请来了,还有左兵。
她本没什么食.欲,又记挂着上官惊骢的事,但这许多人,众人又极是关心她,她气归气上官惊鸿——这些人,她无论如何没有办法冷漠以对,反倒是她旁边那位比她要淡然上几分。
头盘是一盅药汤,她有些好奇地看着大家一声不吭将汤喝了,她也慢慢喝了。
那是爷上朝之前便到御膳房亲自做下的,给翘主子补身子。
方明笑着解释,怕小蛮不吃饭,新帝特意将大伙找来,盛情难却,小蛮对其他人却是一等一的好。
难怪大家都喝,皇帝亲自做的东西,倒是百年难遇。
小蛮想着,想到一件事,脱口道:这只有我和七嫂能喝吧,其他人能喝吗?尤其是五哥你们……这话一出,众男士都有些幽怨地看着她,小蛮扑哧一笑,指指某人,没关系,他也喝了,各位爷儿不亏。
冬凝、佩兰和七王妃当即笑了,却又随即收敛噤声,男人们见新帝看着小蛮,眸光很是深沉,只怕和这位小娘.娘相处得并不顺利。
念及他前生身份,今世地位,彼此之谊,都绝不可冒犯,合理互看一眼,心忖,也便只有小蛮敢说。
但大家从此处聊开,倒也乐也融融,一点也不像往日严谨拘礼的宫宴。
当然,大多数是几名女子说话,对小蛮问这问那,不一会便说到小蛮和七王妃的孩子是男是女。
七王妃说希望是一男一女,小蛮被问到,不假思索,道:我希望是是一个男娃娃,额上要有颗朱砂痣儿,模样粉粉嫩嫩,又严严肃肃的不理人,欺负起来,一定很好玩。
众人一听,都激.动了,以致景清在佩兰的眼色示意下,正想多拿一盅药汤给小蛮,一个激动,哆嗦将盅子洒了,小蛮本说得兴起,乐极生悲,眼看烫热的水液溅到手上,一双大手极快地盖在她手背上。
……直到方明替新帝包扎烫伤,新帝却仍用那种热辣辣的吃人眼光盯着她时,小蛮心里一紧,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她突然记起了那天林子所见,上官惊鸿擒杀上官惊骢的模样——他眉间那颗若隐若现的朱砂痣。
小蛮还是翘楚的时候,研究东陵风土人情这一块时,唯独弃飞天的事情不研不查,众人对这云苍供奉的佛,却都是清楚,但凡飞天庙,都有他的塑像。
模样虽不清晰,但一颗朱砂痣红得让人不敢逼视。
于是,没有人想到,却又似乎有点意料之中,新帝突然推了手上的包扎,小蛮一声惊叫,他已将她拦腰抱起……————————————————————————————————438上官惊鸿,你这是做什么?放我下来……我……靠。
.小蛮被某人抱着走出殿外,走过一段路,有一座曲水小桥。
某帝还是听话的,见小蛮恼怒,将她放到桥栏上,小蛮却吓了一跳,她虽熟水.性,但一个孕.妇掉进水里去,可不是好玩的。
她方才在饭桌都说的什么话!无奈之下,她只好双手紧紧圈着他的脖子,上官惊鸿立刻将头靠到她肚腹间,轻轻蹭了蹭。
便是那极轻一触,小蛮心跳一窒,莫名烦.躁,想一脚将他踹翻,脚尖才起,微微一下脉动,突然从肚腹深处而来,她一愣,又一下到来,仿佛有人捏着拳,使劲擂了她一下。
但不疼。
接着又是连续好几下。
是宝宝在里面动吗?也不知为什么,前一刻她还在愤怒躁.动,此时,眼里竟倏然便热了。
她咬着唇瓣,微微颤抖着,那边厢,上官惊鸿已猛地抬起头,双手捧住她的脸,楚儿,孩子在动……来他脸上平素那种始终带一点的素淡全然消失不见,眼中都是熠亮。
他惊喜失措。
是的,不知所措,因为他环在她腰上的力度很大,却止不住轻轻颤着。
突然,他狠狠吻了她一下,不等她回答,又低下头去,侧脸贴到她肚皮上。
小蛮目瞪口呆下,心想,她被冷落了。
心里却并没有不高兴,相反,有股什么感觉溢在心间,窝窝的,很热茛。
突然想起梦里那抹顽皮飞来飞去的绿光,她嘴角微微上扬。
目光到处,一袭高大明黄,一头如瀑雪。
明明人模人样的,他的动作却像个傻子一样。
飞天从来不会这样,真的不会这样。
她怎么老想飞天的事情!小蛮气恼地拍自己的脑袋,上官惊鸿站起来,皱眉拉开她的手,斥道:在做什么呢?他突地又放开她,微微侧过脸去,她看不清楚他在做什么。
只看到他的背脊略有些抖动。
小蛮奇怪,随即想起自己的处境,栏杆距地面甚高,上官惊鸿这坑爹货,把她扔这儿,自己发呆去,她现在这德行也不敢蹦下去,赶紧伸手扶住栏杆,恼怒地叫了声。
上官惊鸿回头,眉峰立下拧紧,估计自己也吃了一惊,他随即将她抱下来,紧紧锁在怀里。
秋凉,他怀里很是暖和,小蛮竟有些可.耻地眷恋着他的怀抱,只听得他在她耳边声说,小狐.狸,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喜欢吗……你给我的孩子……小蛮鼻子突然便酸酸的,头重重往他胸.膛上狠狠磕下去,你老是欺负我……你混蛋……不会了,以前是我不好……他在她耳边一遍一遍保证着。
那你让我见见惊骢……上官惊鸿闻言,宛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孩子的动静,他痴傻了一般,她却还惦着上官惊骢。
他心里突地腾起一股强.烈的情绪。
他知道,那是嫉.妒。
于是,他淡淡回道:行,侍寝过后。
小蛮气得痒痒的,凑起脚往他颈上用力咬了一口,口痴亦有些乱了,飞天,你可恶,你还是欺负我。
你说会对我好,说重新追我,你说话不算话,违反了约定,你要放我和惊骢走。
飞天。
她唤他飞天。
上官惊鸿心里一动,却并不声张,压住激.动,将那沐浴过后,带着幽幽清香小香鱼般的身子又抱紧些……有什么从心里喷薄而出,他紧了紧环在她腰上的臂,看着怀中杏眼大睁的娇憨,那宛如虫蚁在身.体里来去窜咬的感觉,腹下一阵紧热,竟比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口更痛苦万分,他低咒一声,握住她的下巴,俯腰吻住她。
那晚殿里便是这种感觉。
香甜心悸,时间停住。
小蛮忽而被再次吻住,他霸道地撬开她的唇舌,温热火热席卷她的,他舌尖上的药香……她又羞又急,抬脚便要往他胯下踢去,要他好看——他却突然伸手她衣里,隔着肚兜从她胸.前划过,她一颤,他的手却缓缓罩到她的肚子上。
小蛮松了口气,心里却又有丝说不清的感觉,她似乎已不如之前讨厌他碰触她,她一惊,微微涣散的目光,隔着他肩膀,只见不远处树下宁王等人看着他们,既惊又惊喜而笑,女子们都不好意思地略略别过头,却又忍不住偷偷张望。
虽说他身形高大,将她完全掩在他的身躯前,但他吻她,所有人却是看见了……方才还好,只有在老铁几个人,现在……*小蛮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到偏殿的,只知道,上官惊鸿不让她走,她只好埋头苦干。
佩兰等逗她说话,她想起方才的丑事,只含糊应着,不肯多说,冬凝扑哧笑道,嫂子,我哥哥虐.待你,这两天都不给吃的?众人大笑,乐呵呵地看着小蛮。
小蛮急。
看小蛮吃得狠了,上官惊鸿皱起眉,他将人叫来,是确保她在人前不闹,好好吃些营养,而非像饥民,桌下,他伸手摸摸她的肚子,比之前涨了圈,他眉毛拧成一团,环了众人一眼,各人立刻也埋头苦干,哪还敢再笑小蛮。
上官惊鸿将小蛮的碗筷夺了,问宁王和宗璞,燕候妻弟的事,朕交你二人彻查,可有什么结果?439冬凝道:五哥,快给大伙说说,那荻国到底怎么回事。
宁王看众人都甚是好奇,笑道:荻国是草原之国,由天可汗统领,可惜这位大汗王无能,国土早被各支汗王划分,大战虽仍暂无,小战却不断,吞并彼此领地。
那赫萨可汗便是其中一支,燕候妻弟正是赫萨汗之子。
然赫萨汗虽众多姬妾,膝下只有一名儿子,这名儿子在一次战争中负了重伤,现仍缠绵病榻。
这儿子生死难测,赫萨汗不愿自己的土地和族人被兄弟、族中权贵继承,便无论如何要找回当年遗落在东陵的子嗣……堂堂可汗儿子怎会遗落在东陵?七皇子惑道。
宁王待说,宗璞突然轻笑接口道:因为那是赫萨可汗当年到东陵游玩,在勾栏院里种下的种。
众人恍然,佩兰道:难怪那天燕候并不愿说。
六皇子一击掌,道:燕候和皇上当日便是在天香阁初见面,原来是事出有因。
景平问道:爷和燕候尚未深交时,当日与太上皇一场向燕候昭揭淳丰为人的苦肉计,却是爷早已知道燕候多番出入风月地寻人?上官惊鸿淡淡道:那时尚不知道燕候是在寻人,但燕候一入境,朕和太上皇便已各自收到讯息,太上皇大急,召朕商谈燕候恐要与西夏联手一事,那时,太上皇还是信任朕的,此后,朕方定下计策。
众人听他语气微漠,想起他的荣瑞皇帝的关系,今日家宴,亦没通知皇帝过来,不禁一时噤声。
小蛮这时却睨了上官惊鸿一眼,你去过勾栏院?上官惊鸿轻咳一声,盯着她道:你能不能听重点,我去勾栏院是干的什么事。
他虽斥了小蛮一句,但他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泄露了他为她的在意而起的好心情。
冬凝等人悄悄给了小蛮个大拇指。
小蛮若用心,心堂雪亮得紧,比她们任何一个灵敏,就是不喜欢动脑筋。
上官惊鸿仍将询问目光放到宁、宗二人身上。
宗璞在宁王之前续道:朝歌繁华,这赫萨汗当年所遗之子便在朝歌的风月之地。
只是,这二十余年,朝歌变化大,店肆几经变迁,查找起来不易。
只是,此事左大人或可援手。
左大人高堂多年前曾经是朝歌最有名的头牌姑娘之一,指不定认识这位少可汗之母。
他这话既出,众人立时变了脸色,宁王低喝道,老宗,你这不是存心添堵吗。
反倒是开宴以来便一直沉默的左兵神色如常,轻轻啖着酒。
人人都知,宗璞和左兵二人在冬凝的婚事上,有过极大的摩擦,如今宗璞明摆着挑衅。
但宗璞和上官惊鸿是过命交情,非左兵可比。
宗璞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不难。
而左兵并没反驳,看来这个太上皇旧日的暗卫首领、如今的兵部尚书,身世竟是大大的不堪。
人人心思各异,有人亦难免有小瞧之意。
左兵笑了笑,透明人前以后,人们发现这人很是爱笑……冬凝却再也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来,狠狠看向宗璞,你这是什么意思?宗璞本亦淡淡笑着,闻言心下顿时抽紧。
他冷冷一笑,冬凝,我不会让你跟了他。
一定不可以。
你是新帝亲封的公主,以后婚事亦将由他来指定。
他绝不会允你嫁给一个身世卑贱、不般配的人。
你我沟壑已成,但我一定要你回到我身边。
四下一片尴尬。
这时,上官惊鸿却道:冬凝,你坐下,一个女孩儿家如此粗鄙成何体统?哥哥……冬凝急了,桌下,右手却被一只手强硬地拉着坐下。
她右侧正好是左兵。
她不解地看着他,他知不知道,若惊鸿哥哥不说一句袒护的话,今日之后,这事必定传遍朝廷。
虽说他当日在对上官惊鸿的事上网开过一面,让她进牢探看上官惊鸿,但他毕竟是荣瑞皇帝的左右手,上官惊鸿因他战时表现出色,赐他尚书郎一职已是莫大恩典,算是还了牢房之情,以后是绝不会再提携了,现下——她想让小蛮帮句口,这位嫂子虽忘了她,但按其性子,会帮她的。
可惜,小蛮这时正不亦乐乎的去抓桌上的果子——递给上官惊鸿,让他剥皮,上官惊鸿亦一心二用,剥得越发得心应手,小蛮吃得欢,压根没有理会到她眨到快抽搐的眼睛,旁边,佩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左兵很快放开她,起来向上官惊鸿报禀,说愿助宗大人。
他坐下的时候,冬凝见他左手握放到膝上,手握得很紧,指节微微泛白。
她一怔,他这样的身世,是如何爬到旧帝的近侍一职的,中间必定吃过很多苦吧……嗯,若左卿能协助宗卿,那自是最好。
但这之前,朕托你一事,你务必要办好。
上官惊鸿的声音忽而传来。
皇上请说。
左兵当即起来,恭谨回道。
永睿公主的武功还不成,又痴心于探子各种探侦技巧,往日老缠着朕教这教那,朕哪有这个时间教她,你且花些时间教她一教罢。
————————————————————————————440宴罢,宗璞离去的时候,脸色很是惨淡。
.所有人一同走在路上来。
冬凝佩兰和七王妃一起,走在后面的几名男子和王妃,突见最前面的小蛮挣脱上官惊鸿,走到冬凝面前。
七王妃去拉小蛮,小蛮亲热的握住她的手,笑嘻嘻地看着冬凝,却压低声音道:小丫头,我方才有看到你对我做鬼脸,只是,我想你哥哥该是另有安排,才没有出声。
你想,除去宗璞,今儿算是家宴,宗璞和你哥哥多年交情,另当别论,但为何要将左兵也宣过来?除非,他本来就有什么打算,譬如要安排你跟左兵学艺什么的,何况按席座安排,左兵坐在你身旁,这于礼不合吧,你坐我旁边倒差不多,这不嫌巧么。
三人顿时怔住,确是……她们怎么没有想这些呢。
佩兰连忙问道:小蛮,你是说皇上有意将小蛮指给左兵?那可不一定。
小蛮摇头一笑,这天下不是平白得来,他这人心机深得很,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走了,小冬儿,你放心,你有什么事,我一定会帮你的,虽然我如今也是自身难保。
众人看着小蛮走回上官惊鸿身边,上官惊鸿去搂她,她一脚往他靴上踩去……七王妃低道:我月前尚觉皇上薄情,我家爷却说,皇上睿智无比,前生又是那般人物,他和六哥十弟以前和皇上不亲,战事过后却是死心蹋地,说他合该有这些美人来般配,我那时不知该辩一些什么才好,男子毕竟相帮男子,但如今……茛佩兰会意,七妹妹是想说,不管是小蛮还是翘楚,才是最般配皇上的人。
是,她懂他。
冬凝仍为上官惊鸿的安排疑虑,闻言连连点头。
这时,宁王等人上前,问她们小蛮说什么来着了。
听罢,各人朝前方看了好几眼,却随之笑翻了。
……小蛮赫然发现,旁侧景清面无表情地端着个盘子,某人往里面放了很多剥了皮壳的果子,他还真剥上瘾了。
小蛮下意识看了眼背后,蜿蜒了一路的果子皮壳。
上官惊鸿拿过景清手上的白玉盘子,递给她。
她立刻教育他道:随地乱扔垃圾是不对的。
为了让大伙知道这种行可.耻,皇帝有错亦是要罚的,小蛮道:罚金五十两。
上官惊鸿不以为然,对景平道:取一万两给她。
他说着继续剥,继续扔。
景平连着老铁几个都呆了。
小蛮气岔。
*宗璞没有感受到这份平淡里的快乐,因为他和左兵最早离开。
走过曲水小桥的时候,却意外地碰到一个女人站在桥上,盯着桥下水波出神。
娘.娘有礼。
他打过招呼,便待离去,并没有为对方为何会在这里而感到半丝好奇困惑。
站住!女人却微微沉声唤住他,我如今倒是如此不受你待见了?宗璞回头,淡淡看着女人,末了,自嘲一笑,轻道:因为你,我失去了惊鸿的朋友之谊,甚至连秦冬凝也……清儿,我错了,你也错了,以后,你我不要再多话罢。
女人正是沈清苓,她闻言微微一震,良久,亦嘲刻一笑,问道:你后悔了?真的喜欢上冬凝了?宗璞没有直接回答,只道:我只知道不想亦不能失去她,我会将她夺回来,无论任何代价……保重。
背后沈清苓怎么样,他没有理会,往林木深处走去。
水流声在背后潺潺而来,他突然想起翘楚以前说过的一句话:山高水长。
自此,他的悔恨亦是如此。
山高水长。
他眼眶湿热,到林深处,不由自主缓缓跪跌到地上。
得不到的,他永远得不到,亦不想再得到,已失去的,永远放不下,但还能得到吗…………清苓此时却倚在桥栏上。
也许,这就是方才上官惊鸿抱着翘楚坐过的地方。
阿秀打听到上官惊鸿在偏殿设了宴,上官惊鸿将翘楚带回寝殿便一直待在殿里,下令不允任何人觐见。
她没有机会去找他。
方才悄悄跟过来了,却看到他和翘楚……他眉眼里都是笑,他已恢复记忆,飞天不该是这样的……便连宗璞也舍了她,她喉间一甜,伸手狠狠击打在栏杆上。
*回到寝殿,上官惊鸿让方明将奏章搬过来。
小蛮被按制在某人怀里,郁闷地啃着果子——某人每批几道奏折,就伸手摸摸她的肚子。
敢情听胎动他也听上瘾了。
摸了半天,不见动静,上官惊鸿眉头一皱,往她肚子上轻轻敲了好几下,小蛮怒了,敲你妹,你儿子睡了。
上官惊鸿一怔,随即笑呵呵的,乐得不行。
小蛮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口误,道:你笑什么?看她模样带憨,上官惊鸿心神微微一荡,笔一扔,将她从榻上抱到床.上,自己随之躺下,将她抓到自己身上。
小蛮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某人肚子上,重重压了几下。
上官惊鸿挑眉,道:你想现下便侍寝,朕可以成全你。
小蛮见他眼光暗哑,马上危襟正坐,想从他身上翻下去。
上官惊鸿却不允,大掌紧紧抓着她的腰肢,有意无意道:方才……和冬凝说什么去了?小蛮一听,倒想起个大问题。
441今儿你让左兵过来,是不是故意的?.她试探着问,并想探探他对冬凝婚事的安排来。
上官惊鸿意味深长的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子,方颔了颔首。
你真想将冬凝指给左兵?不,上官惊鸿微微眯眸,眸中闪烁着淡淡的计量,左兵这人心机城府太深,太危险。
小蛮微微一惊,道:那你还将小冬儿和他拉作堆?暗地里,我可向左兵下旨将先前这道口谕毁了。
小蛮听罢,震了半晌,方道:上官惊鸿,你这话说得怎么那般阴谋论似的,你到底在算计什么?茛你猜。
淡淡一句,小蛮怔了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突然想到什么,缓缓道:你是在警告宗璞,不,是……报复。
她说罢最后一个字,见上官惊鸿眸里抹过丝狠色,心情一下沉重,他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若非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若非他办案多年,确实不曾徇私,他早已死了。
我既不杀他,亦必不能让他安好。
小蛮激灵灵打了个颤,宗璞做过什么事让他如此痛恨?他不是佛吗。
三千世界,包容宽恕一切。
她被他轻轻揽进怀,他不曾善待冬凝,此为一;他间接害死了你,此为最。
翘楚,任何害过你或是要伤害你的人,我一个不会放过。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佛亦惩恶,更何况,我已不是佛。
*若失去冬凝,是对宗璞的惩罚,其他人呢?小蛮倚在床.上,脑里还闪烁着上官惊鸿离去前眸里的阴狠深沉,总觉得很快会发生些什么事。
心底,又是那种熟悉的颤栗之感。
她以无法入睡为由,将他撵到了金銮殿批改奏折去。
他也没有强留,吩咐女官守好,娘娘有什么事随时报与他,便离去了。
小蛮将女官和宫女亦撵到屋外去。
她其实没有睡意,没有丝毫睡意。
她知道,身.体里有个女人在淡淡看着她,很是悲伤。
在这短短两天里,她竟然已经忘记了惊骢吗。
还是说,她的感情已分作两半。
她笑了笑,慢慢穿鞋下.床,走到外室。
外室是书房。
她拈起袖子,也不宣内侍或宫女,自己研了墨,从笔架上挑了一支狼毫,桌上有洁白纸笺,她拿了张纸,缓缓放好。
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
半夏。
惊骢。
若蓝。
翘楚。
最后写上自己的名字:林小蛮。
少顷,又在自己名字旁边缓缓写下惊鸿、飞天。
随着簌簌而下的水渍,墨迹慢慢化开,她凝着纸笺,那些名字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她眼前轻轻跃动。
前方竖着块半身铜镜。
铜镜照人其实不算清晰,但她还是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模样。
她在笑,却红了双眼。
有什么不断从眼眶滑落。
惊骢,我没有忘记你。
翘楚,我也没有忘记你。
翘楚,我是若蓝。
她想了想,又觉得这样说不正确,低低道:我和若蓝也不是一起的。
我只是小蛮。
若蓝有死前的记忆,我没有,我只有……只有那几年和飞天在一起,和半夏一起的记忆,哪怕很模糊,但我记得那些感觉,那天,当我看到他绝望得像要死去,我将发带递给他的时候,它们就来了。
翘楚,你的记忆,对不起,我还没有记起来,或许该说,我不愿意再想起来。
战时,我和惊骢在一起很快乐……就像在天界的时候,我和半夏一起很开心,虽然也会去给飞天殿给悄悄看看他,给他煨煨被褥什么的,如果后来不曾阴差阳错去飞天殿当他的侍女,我会用一生报答半夏对我的好,可是我去了……我说过我不想知道,可在亢城,我再次遇见他……她说着,用力擦擦眼睛,想让模糊的视线清楚一点。
惊骢,那天在校场,你很生气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你心里在说什么……两天半。
我竟不知不觉效法了你,想偷些短暂时日。
可是,你病了,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我偷了一天半。
翘楚,我知道,你很快就会回来,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下一秒,带着若蓝最后的记忆带着你所有的记忆……但在我对冬凝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快禁止不住你,那是你的思想。
你一直在看着。
若蓝从来不如你聪明,因为你要爱一个人,还要保护自己,若蓝只爱一个人。
你若回来,便会决绝地永远离开他,是不是……她一动不动,镜中,女人美丽无匹的眼睛,同样一动不动凝着她,突然,又轻轻颔首。
飞天,在人间,我们有过一天半。
我总算是有过了。
翘楚,请再给我最后一点时间,让我替你出口气,去踹了沈清苓和翘眉的窝,让我去救惊骢。
让以后你能拥有和他最后一天完整的记忆。
将纸笺撕得粉碎,小蛮含泪一笑,拿起砚台,狠狠向铜镜砸去。
娘.娘发生什么事了?门外女官听到声响,吃惊地领着宫女推门而进的时候,她快步出了门。
按着清早在御花园想好的,她要去找那两个人中的一个,然后设法救惊骢。
娘.娘……女官一惊,只觉得这个娘.娘哪里不同了。
————————————————————————————442上官惊鸿接到景清遣人过来禀报,立刻去了翘眉的宫殿。
.小蛮到翘眉殿去了。
虽说宫里上下都知道他对小蛮的宠爱,翘眉必不敢动她,翘眉殿之外亦埋了暗卫,他还是担心小蛮会吃亏。
只要他不在小蛮身边,每隔一小段时间,就会有人来向他禀报小蛮的情况。
他没有让吕宋恢复她的记忆,在宣吕宋进宫替她医治一刻,他改变了主意。
他深爱着那个时而沉默寡言偶尔活泼的聪明女子,拥有着他们所有快乐痛苦的女人,他想她想得快疯了。
但恢复记忆的她,真的便会放下上官惊骢?即便会,她会原谅他吗?他不能冒这个险。
他再也担不起任何失去她的危险。
…来…皇上吉祥。
宫人慌乱的声音将他思绪打断,上官惊鸿一瞥,竟是看护小蛮的女官和宫女,翘眉殿里的内侍宫女亦全都在院里——并没有人陪在小蛮身边。
他即时大怒,劈手指向景清和女官,朕早已说过,只要她离开寝殿,无论到哪里去,你们都要跟在她身边。
若她出一丝差池,谁也别想活!他说着狠狠一拂袖,便待推门而进。
女官和翘眉殿一众宫人吓得顿时跪到地上,景清硬着头皮禀报道:爷,非是奴.才等怠慢,是翘主子说她想和她姐姐说上几句体.己话,还说……若爷来了,只让爷一个人进去……上官惊鸿略一皱眉,让老铁等人留在屋外,自己进了去茛。
……厅里,茶盏还在,香炉青烟冉冉,却空无一人。
一丝躁.动之感突然从身体深处而来,上官惊鸿往额上一擦,已是薄汗一层。
有细碎的声音从翘眉的厢房传出,他眸光一沉,大步向内屋走去。
乍看一眼,房内亦无人,却有类似啜泣的声音从垂掩的床.帐里透出。
帐幔厚重,看不真切,他目光愈暗,上前一把扯开帷帐。
眼前情景是他猜到几分的,但那一刻,他身上还是有了反应。
床.上女子仅以一抹轻纱裹住曼妙的身子。
高耸白嫩的胸脯,殷红如梅的尖端……所有的不可方物在纱下若隐若现。
那美丽绝艳的颜色,颊生红晕如霞粉,半眯的眸,眸里尽是酥骨媚.态,甫一见到他,女子惊喜带嗔,缓缓坐起身来,哑声道:皇上……松垮的薄纱顿时从女人身上滑下。
艳迷人眼。
两支藕臂缠上他的脖颈,上官惊鸿没有推开……*直到女人那宛若低哭的娇喘从对面厢房断断续续传来,小蛮方才将紧紧捂住嘴巴的手放下来。
该松口气的,为何心里堵得慌。
这样的结果不是已猜到几分吗。
他告诉过她,曾经,翘楚和他有个玩笑,说两心既定,若他有其他女人,她即便做鬼也会回来找。
既是玩笑,他又怎么会当真。
若他当真,翘楚已回到他身边,他怎还会将她们留在宫中?从来,将承诺当真的只有翘楚。
她和惊骢终于能走了。
小蛮自嘲一笑,快步出去——对面,翘眉的房间甚至没有关上门。
床.帏紧合。
帏下地上散落着女子的轻纱、皇帝的龙袍……小蛮牙咬了又咬,方能艰难地走到床.前,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想掀开帷帐,只是,手还没碰到帐子,帷帐却被一股厉风扫开。
她惊怔着定在原地。
床.上,翘眉一身宫装,衣衫整齐的蜷缩在床.内侧,脸容惨白,双眸尽是仓惶恐惧之色,全身簌簌发抖。
终于,她微微颤抖着看向那个倚在床.沿一直紧盯着她的男人。
他一身白色单衣,亦是整洁端然,只是他的左手臂上一片血红。
床.上,赫然跌着一柄去了鞘的匕首。
怎么,爱妃可还满意朕的表现吗?男人冷冷说着,眼梢一扬,内侧翘眉立刻低低呻吟起来,随之痛苦难堪地恸哭了出来。
方才听到的吟哦声,由此而来?小蛮抚住眉,轻轻苦笑。
翘眉哽咽着辩解道:皇上,饶过臣妾,一切都是林小……翘楚的诡计,是她唆使臣妾,厅里香炉燃有宫里最厉害的媚.药,她事先问臣妾要了解药……臣妾思念皇上情切,方才……上官惊鸿却并无为之动容半分,鹰准般的眸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小蛮。
小蛮知道,上官惊鸿的话是对她说的,她没有辩解。
舍清苓而选翘眉,是因为清苓向来骄傲,而翘眉却有私.藏媚.药的可能。
一问,翘眉果有。
翘眉苦于上官惊鸿不来,她能让上官惊鸿过来。
各有所需。
可是,最后,他竟不曾破坏约定,情愿用匕首伤己也不去碰翘眉。
如此一来,她便没有办法带上官惊骢走了。
小蛮说不出心里是喜是悲,喜,他中了最厉害的药也没有动翘眉?悲,带不走惊骢?她深吸了口气,只觉满心疲惫,亦慑于此时上官惊鸿眼中深暗的沉默,她转身想走。
腰肢却猛然被人擒住,她一声低呼,人已落进上官惊鸿怀里,与此同时,翘眉的身子被掌风摔出,轰然跌到地上。
她似撞到哪里,一口鲜血咳出,眸里的恐惧更甚,一双美丽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颤抖着不断后退。
……后来,一切混乱变得有秩严酷起来。
随着屋外众人听到命令涌入,人声微沸之后,又迅速恢复宁静,宫人环伺,上官惊鸿下命对翘眉用刑。
443翘眉被打得皮绽肉裂,往日贵华不复半点,向着上官惊鸿哭喊道:皇上,错在她……你怎能如此,你我少年之情,蟁楼里的舍命相救,你都忘了吗?.上官惊鸿一声轻笑,蟁楼里的是你吗。
翘眉一震,随即又燃起希望,迭声道:那虽不是我,但那数月里陪着你的是我……那又如何,若非你身体里有她的内息,朕早要了你的命。
内丹?翘眉喃喃说着,恍然间像想记起什么,怔怔看着上官惊鸿,佛主,是你……德翘楚,不,你是若蓝……翘眉猛然看向小蛮,眸中都是散乱,惊然,末了,她嚅动着嘴唇,颤声道:佛主,你和若蓝……嗯,就像你所想那般。
上官惊鸿淡淡说着,微一沉吟,对景平道:你监刑,杖毙吧。
景平忙应了,像一旁的老铁等人虽都微讶翘眉的身份,竟又是一名天人,但飞天的事以后,他们亦不至于吃惊。
翘眉殿一众宫人听着虽不明所以,却气也不敢出一口,心惊胆战,怕皇帝将罪也怪到自己头上。
连着服侍小蛮的宫人都颤在一旁嘤。
皇帝要杀谁不可以!但这个男人对一个曾冒天下大不韪亦要册封的女子如此轻描淡写便下杀令,谁能不惊。
宫中虽无人敢说一句,但谁都知道,他夺了他九弟的小妾当妃嫔——只因为他认定这女子是翘楚。
他对翘楚竟痴迷到这地步,连这倾城美人也要杀?难道到最后,他是不是还要会翘楚而致六宫无妃?年轻的宫女虽惊,一时又俱都忍不住艳羡地看着上官惊鸿怀里沉默安静的小蛮。
若蓝……救命……救我……你替我求佛主放过我……此时,翘眉却疯了般,嘶叫着想向小蛮扑去,上官惊鸿眉眼一沉,景平和景清亲自扭下翘眉。
上官惊鸿抱起小蛮便要离开,小蛮却低头扯住他的衣袖,放过她吧,她毕竟是我姐姐。
他眉眼里杀气越来越重了。
他说,他再也不是佛,她本已为之不安,那是自天地初开他的荣耀,她更怕他会变成魔。
这样一个站在权力巅峰的人若变成魔……放了她吧,这次的事,是……我的主意,将翘振宁他们也一并放了吧,贬为平民,让他们不能作恶便好。
她凝着他,认真道。
翘眉绝望下,听小蛮求情,心下一喜,即看向上官惊鸿,若雪愿与妹妹一起侍奉佛主,让若雪留在宫里吧,我以后必定规行矩步……纵使他想要她的命,她还是不愿离开他,她一直爱着他,何况,她心里恨啊,凭什么若蓝便能得到他全部的宠爱,她不服,只要她能留下,还是有希望……届时,她必定杀了翘若蓝。
上官惊鸿却看也没看她,眯眸盯着小蛮看了半晌,方对老铁道:派人到大牢去,将翘振宁三口带过来。
未几,连着随后入狱的翘容,翘振宁等人被带到。
翘振宁和凤清一番波折,也已恢复记忆,看着上官惊鸿,两人都十分畏惧,连连叩首。
翘容蜷在一边,惊骇得动也不敢一动,悄悄看着小蛮,两颊仍高高肿起,像个发胀的馒头。
当年天界,如今北地,汨罗的委屈,亦算是小报了。
小蛮摇摇头,不想再看到这几个人,我先回去。
上官惊鸿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紧扣,淡淡道:死罪可免,但活罪……传朕口谕,将翘氏四口发配至当年困囚翘妃和她母.亲的地方去,永生永世,派人看守。
老铁瞬时领了命,翘振宁瞳眸大睁,惊颤道:不,那个地方偏僻贫寒,全年皆有尘暴风雪,不,我不去……他说着猛地一抓凤清衣襟,吼道:你生的好女儿,凤清也是惊震交加,说不出话来,翘振宁又求小蛮,若蓝,你求求佛主饶过我们……佛主最爱的是便是你,你开口求他啊……我说过,有朝一日,我必定为翘楚讨一个公道。
小蛮没有机会再说什么,上官惊鸿冷冷撂下话,便携了她离开,她最后所见的是翘眉绝望恐惧的眼睛。
即便仍留在那里,她也没有办法说上什么。
上官惊鸿说,你可以求情,朕可以给你选择,他们要么这样,要么死。
上官惊鸿似乎早在今日之前,便不打算放过翘振宁和凤清。
就像他们曾做过什么不同的只是,朝歌的监牢小,北地的监牢大。
至于翘眉,他冷冷说,她不该掺和进你我的事之中来。
和你有关的,和你利益有关的,谁都不行。
你不怕她伤害到你,我怕。
他确实对翘眉动了杀意。
……寝殿里,上官惊鸿既说罢,小蛮心里轻轻吁了口气,汨罗的多年的委屈,终是完全并超出得偿了。
她想着,却见他不发一言盯着她,她心里一沉,想起惊骢,她闭了闭眼,低声道:让我去看看他,求你了。
她已别无他法,唯有求他。
告诉我,你去找翘眉只是想看看我在不在乎你,或是你想害翘眉,这些统统都行,而不是为别的,告诉我,翘楚。
她话口方落,却倏然被他狠狠抓住肩膊,他眸光如霜,眼底像敛了一场凌厉的风暴。
444如果,我按你说的告诉你,你会信吗?你信,我就说。
他明知道她的想法和答案,明知道她所做一切是为救上官惊骢,却在逼迫她。
小蛮看他眼里慢慢染上一层晦暗,那微晃在自己眼前的手臂,红湿透衣,心里竟亦似被那层晦暗淹过,说不出半句谎话。
凯……她竟连半句谎话也不肯说。
她不愿侍寝,是意料中事。
但她为了上官惊骢,竟用这种方法逼他破坏约定。
她不在乎他是不是和别的女人欢好……她不在乎。
只要她想要,他愿意将心肺也掏出来给她,但她显然不会领情。
她只想着救上官惊骢。
这两天里的温情都是假的吗。
他以为,他们会好起来。
她死前,仍然惦记着他,将纸笺吞进肚里。
她的身体里,有他的孩子。
他知道,他以前错得太过,但这两天,他真的以为……他们会有转机。
每一下呼吸都是疼,掌下是她温软的身.体,是她……不是别人……臂上伤痛再也无法抵挡身.体深处的燥热,脑里疯狂的想法,上官惊鸿猛地抱起小蛮,向床.榻走去……他要她脑里只能有他,哪怕是恨。
小蛮又惊又恸,朝向自己压下的沉重身躯胡乱撕打着……上官惊鸿一声冷笑,伸手拂了她的穴道,她脑里一片空白,呆呆看着他扯开她的衣裙,褒裤,大腿腿根一片冰凉——馐床上的身子肚腹处鼓鼓隆着……妖冶又美好……面对翘眉,那是药物下单纯的欲.望,此时……上官惊鸿只觉全身紧绷得快要炸开一般,情和欲都在这一下达到极致,他清楚知道,带着飞天意识的他占有了她,便彻底沦陷。
他不在乎。
他要她。
欲.望,可以控制。
情.欲却不能。
只要能够得到她,只要永远和她在一起,要他做魔也行。
他迅速褪下自己的衣物,即将刺入她身.体一刻,也许是猛然觉察她过于安静——他没有封她哑穴,也许是他想看着她,和她一起沉沦,他缓缓抬起头。
她两眼空洞地看着他,眼睛里什么感情色彩也没有,没有爱,没有恨,没有痛……*小蛮醒来的时候,脑里热热沉沉,只记得她似乎昏了过去,昏迷前,一双布满情.欲的暗瞳一闪而过深切的恐惧。
只记得,她心想,拥有那样深锐眼睛的人绝不可能会恐惧什么。
然后,身子一软,便昏了过去,意识彻底消失前,听到那双眼睛的主人沉声吩咐谁什么……只嗅到一阵似曾熟悉的香气……而现在,她身子好热好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下腹流窜着,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下意识想有个人能碰碰自己……她身体上方似乎有个人,她不知道是谁,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但他抵在她身子两侧的手臂却清凉无比,她便循着本能向对方蹭去……她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做,又觉得有一股悲恸狂怒的情绪从四周某一处透将开来,却丝毫没有办法,她热得快死了,全身无一处不难受……*小蛮再次醒来的时候,床帐半开,窗纱外面,天微光,她枕在上官惊鸿臂里,他一动不动凝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翌日了。
小蛮彻底清醒,一股绝望从心底缓缓涌上来,她和他做了那种事。
上官惊鸿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轻声道:没有,我发誓。
小蛮一震,迅速抓住他手臂,颤声道:你说真的?没有。
上官惊鸿心里低嘲,因为我疯了般再也看不得你有丝毫伤心。
小蛮轻轻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的穴道已被解开,能动,她从上官惊鸿手臂里挪出来,慢慢躺进床.内侧。
他没有阻止。
她没有问他她之前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想来,他似乎怒她施药,也喂了她药,但最终……他还是替她解了。
她开始想惊骢的事,想还有没有办法见他、救他。
就在这时,上官惊鸿的声音从背后淡淡传来,再睡一下,早朝过后,我回来带你去见他。
小蛮怔住,半天,不曾动蛰,她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很痛,不是做梦。
她乍惊乍喜,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委屈还是什么,早已分不清。
背后一声冷笑,却有人探臂过来,将她搂进怀里。
没有话。
*小蛮不知道上官惊鸿为什么会改变主意,但他没有食言,果真带她去见上官惊骢。
黑暗的牢房里,墙角晾着数道微弱的灯光。
这是宗人府大牢。
此时,他领着老铁等人在门口等她,她随狱卒走向深牢。
诺大的牢室虽有多间牢房,这间却只囚了上官惊骢一人。
腥臭潮湿的气味从四面八方扑来,小蛮捂紧嘴巴,压住那股想要呕吐的感觉,压住心头的激动颤抖,随着狱卒在其中一间牢房停下脚步而缓缓站定。
牢中光影昏暗,但隐约可见一道佝偻的身影一动不动面墙而坐。
她看着那身影,到口一声,也蓦然打住,泪水疯涌而出。
狱卒恭敬地朝她施了一礼,将牢门打开,她想也不想,立刻弯腰进牢。
上官惊骢仍旧沉默着,不曾动弹,仿佛不知道她的到来一般。
惊骢……小蛮没有多想,手颤抖着轻轻按落到男人的肩膀上。
上官惊骢身子如遭火烫,倏然一震,猛地转过身来,掌风到处,小蛮脸上结结实实吃了一记耳光。
————————————————445小蛮没有叫喊,哪怕牢外狱卒惊得什么似的,连声叫着陛下,向门口奔去,心里像被什么戳了个洞,温热的东西一点一点从里面流出来,只剩下一身冰凉。
上官惊骢神色复杂,他眸带笑怒,高扬的手却剧烈颤抖着,待看清她一脸平静,他暗皴的眼睛猛然变了色,小蛮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她没有去揣测,亦没有理会脸上痛楚,只是抓紧时间仔细观看他是不是安好。
第一次那么庆幸一个人骗了她。
相较于其他牢房,这个牢房打扫得甚是干净,上官惊骢身边有清净的水,他身上衣服虽皱褶,但布纱紧裹,血迹黯微,伤口似乎在当时便被打理过。
他没有昏迷,除去足上厚重铁镣,将他束缚在墙上,令他无法走出牢门,他的情况总算不太糟糕来。
惊骢,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一定会让你出去。
在这之前,你务必保重。
他虽打了她,却和她心疼他的自由一事并不相碍,小蛮低声说着,却见他眸色大变,伸手便朝她脸上抚来。
然而,他的手尚未碰到她,一股厉风已落到她面前,上官惊鸿不知道什么时候过了来,一掌隔下上官惊骢的手茛。
你打了她?上官惊鸿眉眼亦都变了色,浑身尽斥着一股深寒之气。
上官惊骢眸中都是痛苦灰败之色,小蛮,我不该打你,我……你将我打回来。
他说着,举掌便向上官惊鸿攻去,想将他逼开好去追她,脚上镣扣发出沉重的响声,上官惊鸿眼梢一掠小蛮颊上红肿,心中怒极,内力凝于掌心,迎上攻击。
背后身影却急急一闪,挡到上官惊骢之前。
上官惊鸿一凛,立下撤了掌力,手臂一探,欲.将小蛮带回自己怀里,照面一刹,却蓦然定住。
上官惊骢一声长啸,他悔恨已极,心里既疼又急,此时看小蛮如此相待,心里陡然升起丝希望,伸手将她揽住,却亦瞬间震住。
迷乱人眼的容貌,颊上花钿——那不是小蛮。
便是怔仲一刹,她已从他怀里挣脱。
也许是小蛮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如今的情况,也许是怨气太重吧,所以……我回来了。
走到牢门角的落女子,缓缓回过头,半开玩笑说道。
轻轻一笑,仿如初见。
翘主子……牢房外,老铁几人又惊又喜,然而一声之下,竟又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怎还能如初。
初见的她,满心伤痛却充满希望。
现在的她,满心伤痛都是淡默。
翘楚……上官惊鸿紧紧闭了闭眼,他虽不想她恢复记忆,但眼前冲破幻术、打破记忆枷锁的她,才是完整的她。
强.烈的喜悦这一瞬终是大于忧虑,却听得她轻声道:你不也打过我么,何必指责他。
他一怔,满嘴苦涩。
一个打字,却令上官惊骢心惊,他都做了什么,他竟打了她——他挣扎着向翘楚走去,脚下顿时被镣扣拴出血来,他却宛如不觉,拼命向她靠近,翘楚,我打你是因为……因为……他额上青筋弥迸,痛苦的住了口,只是不顾腿脚伤痛,向她走去,却又无法挣脱以寒铁锻造的脚镣,翘楚没有迟疑,立刻走到他身边,握住他双手,低道:我不怪你。
是我不好,当年的承诺,始终没有实现……惊骢,以后无论你在哪里,都要保重。
上官惊骢浑身一震,尚未来得及将她的手握紧,她已松开他双手,快步出了牢房。
直到随后一直沉默着的上官惊鸿紧跟着离开,他方才如梦初醒,厉声唤她的名字,她却再也没有回头……上官惊骢跌坐到地上,大笑出声。
翘楚。
若不曾爱上你,该有多好。
若我糊涂到底,又该有多好。
上官惊灏必是被上官惊鸿囚在这这宫里的某一处。
且上官惊鸿必定已和上官惊骢互助护法、修炼。
便如道家修仙筑基一般,二人如今只是凡身,必须从头修起,但二人都懂大法门,又是互助而修,一方为另一方护法,事半功倍,假以时日若能突破关卡,强行归位,未必不能。
因为,上官惊灏已能使用玄光术,这意味着他的修炼必已有小成。
这种术法耗力,虽无法维持久长,但盏茶炷香功夫却是可以,上官惊灏窥探过上官惊鸿的情况,否则,不会以意念隔空借法于他,让他看到上官惊鸿和翘楚昨晚不堪一幕。
虽只匆匆一顾,玄光镜便消失,但他却看得清楚,翘楚对上官惊鸿并无半分抗拒,衣衫半褪,闭着眼,两颊潮红,双臂勾上上官惊鸿的脖颈……听狱卒有意无意的嘴碎,他知道翘楚和上官惊鸿吃宿在一处。
翘楚心里对上官惊鸿始终并未能完全忘情,尚未回复记忆的她,平素本能和上官惊鸿有些亲昵,他知道,亦能理解,但她怎能在答允和他成婚以后,在他背后却和上官惊鸿欢好……他从前舍不得对她有一分一毫诟责,但昨晚过后,他满身心的怒意,无处宣泄,竟神推鬼使的打了她。
明明背叛的是她,他却后悔了,悔自己打了她。
想不顾一切便追问她,可他又该怎么问。
问了以后,好让她彻底离开他?他竟可怜可耻到还想和她一起。
所以,他情愿不问……所以,她看着他,眼里一抹心疼之色,他便降了。
他真是他.妈.的混帐透了。
但他现在却只想到她身边去,将她带走,从此只有二人相守。
且上官惊鸿已经变了。
他实在想不透,上官惊鸿为何要答应上官惊灏的要求,前者该做的是将后者杀了。
若说,上官惊鸿怕自己的身体伤重,会活不长久,服下剩余的狐丹便是。
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翘楚,你心里其实亦在愧疚吧,否则,我打你,你为何满眼泪水却不向我诉一分委屈?你心底其实有没有我一分。
不管怎么样,我不会放手。
.绝不会!上官惊鸿……微狭的眼末迅速划过一抹狠色,上官惊灏知道他此时处境……既借法于他,必有所图,无妨,只要他能凭借这根基亦开始修炼。
天地间本已没有神力。
但上官惊鸿在镜城擒下上官惊灏之际,强大的意念竟突破古佛的禁止,神力少数回归,借助这神力……一切都将不同。
翘楚。
*恭敬地向亭前静立的两个主子施了礼,方明喜道,奴.才这便命御膳房准备重宴,景清更是笑不拢嘴,说负责通知众人去,将四大和美人从睿王府接过来一起热闹。
老铁和景平却体贴地命四周禁军退到更远的地方护卫,留给二人一方安静的环境。
看着众人说话动作,翘楚心里一暖,弯腰谢了。
众人见状一惊,连忙还礼,在他们心中,她便是往日睿王如今东陵王的后。
终于,向来最是沉稳的上官惊鸿却按捺不住,挥手让几人退远,走到翘楚面前,将她拥入怀。
她终于回来了!他嗅着她发上香气,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体.内。
前生,她是他的徒弟,皮得不得了。
此时,她眉眼素淡,较之他更像往日的飞天,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他喜欢这份颤抖,那是她存活着的证明,在亦满心惶喜她竟没有抗拒他。
他竟也会惶。
这一辈子,倒还真给她说中了,互换脾性,教他怕她。
实际脾性没有变换,是他少年脾性复杂,他的她成熟了。
但他确实怕她。
他抚揉着她的发,又将她稍稍拉开,伸手去轻轻抚过她红肿的脸颊,恨不得将上官惊骢杀了。
这一次,她却避开了。
她蹙眉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在为难该怎么开这个口。
有什么只管告诉我。
他看她如此,心里微疼,心想除了让她和上官惊骢离宫的事,其他的,他都为她做,只要她要,哪怕她想要一个国家,他都给。
我想跟你商量件事,方才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她摇头笑笑,上官惊鸿心头却蓦然凉了半截。
446上官惊鸿,惊鸿,随你喜欢,怎么都行。
.终于,他还是不动声色的说了这句话。
若是别人,他会认为那是一种讽刺,但翘楚这人从不做这事,她确实是在为难怎么称呼他。
原来,他们竟生疏到了这地步。
她说,要跟他商量事情,她还是要跟上官惊骢走郎?他抑住心中偾张的情绪,一言不发等她说话。
她和小蛮不同,对于小蛮,他还能威逼利诱,对她,他办不到。
以前,有门徒告诉他,看见佛主,自然而然便有种不敢冒犯之心。
他一听置之,一笑置之。
他从没将自己放到这么一个位置上,人们怕他敬他,是他们的事。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到,那是怎生一种感受歹。
带着他们所有记忆的她,带着恬静笑意的她,他不敢冒犯。
他很清楚,他爱她,他亏欠她。
但凡对一个人有其中一种感觉,已是一件棘手的事。
若两种兼备,你会明白自己有多低。
他双手紧握,甚至开始想象当她提出离宫要求的时候,他该怎么去拒绝她才让她不至于生气。
该唤皇上的,将事情都想起来,却几乎忘了你已经登基了。
直唤名姓过于冒犯,惊鸿……过于熟捻,以前倒是想过,有朝一天,你当真成了王,我还是惊鸿惊鸿的叫唤,岂不威风。
她像是陷入某种回忆里,眼角带着些许细长笑意,他心里一疼,是他将这一切都毁了。
想起她死前的痛苦,他身子微不可见的一颤。
她脸上在笑,心里却恨他已极吧。
她怎么会像她脸上一样对他无恨无痛。
他不敢奢望。
等她将商量的事情说完,他要和她好好一谈,他要告诉她,她想怎么惩罚他都行。
惊鸿惊鸿,他最是喜欢她这么唤他。
她以前就不爱唤他师傅,飞天飞天挂在嘴边,他嘴上斥责,心里却……茯苓亦会直唤他的名字,他却无甚喜或不喜。
她微微眯眸看着他,她以为他没有听她说话吗,他都在听,哪怕她即将要说的是她和上官惊骢的事,他紧了紧重新握到她肩上的手,道你说。
放了惊骢吧。
朝歌,他去留都好,随他自由。
作为交换,我留在宫里。
上官惊鸿仿佛不敢置信自己所听到的,半晌,才将她抱离地面,微微摇晃起来。
她愿意留下来。
与昨天不同,此时他心里是快活得快要炸开一般,他连忙回应,好,好,我答应你。
你放开我,别弄到孩子。
她声音微喘,他连忙将她放下来,正想抱她回寝殿,她却小心地往后退了几步,背靠到柱上,还有两件事……行,几件都行。
你想将宫里的秀女都驱散对不对,我一回殿就下令。
当初让她们进宫,我那时尚在设法找你,想起你我当日诺言,才没有禁止内务府,只望你感知会回来找我。
已册妃嫔里,皇后家族对朝廷有恩,她亦是你期许的皇后,翘眉体.内有你的内丹,虽随着转世早已融进她的魂魄里,但她身上有你的气息,至于沈清……并非这些,她看他喜不自胜的,似乎想等他将话都说完,但在他提到沈清苓的时候,还是截下了他的话,道:让我搬出你的寝殿吧,随便安排我住哪里都行……妃嫔秀女不必遣散,你总是有需要的……我虽留在宫里,但自此之后,我们当朋友吧……我试过接纳,但只要你一靠近,我就止不住抖。
所以,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你若能答应,我便留下;若不能,我无论如何会设法离开,生还是死都好。
原来,她肯让他抱,是为了能更直接的让他知道,她已经没有办法忍受他任何的碰触。
上官惊鸿自嘲一笑,终是颔首应了。
只要她肯留下。
他尝试走近她,想将她扶好坐下,和她说说他心里迫切想让她知道的话,她却问道,我想歇一歇,有空置的房舍吗。
*午后,睿元殿。
宫里的人都说,皇上亲赐的这个殿名有它的深意。
睿,皇帝登基前的封号,元,有始的意思。
翘楚听着四大碎嘴,听她和美人对宫人们的艳羡嗤之以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此时,她半躺在长榻上,对两个丫头道:我困个午觉,你们也下去歇一歇吧。
搬到这里已经好些天了。
将两个丫头从睿王府里要了回来。
甫见到她,两个丫头哭成一团,连美人都哭了。
她也想死她们了。
自从搬进这里,除去第一天,亲自拜访了皇后、在宴上和冬凝等人一见后,便让四大在殿外挂了一个小牌子,写上谢绝访客几个字。
随后,她让美人给上官惊鸿送了封信,告诉他自己想静静待着。
睿元殿原是皇帝偏殿,守卫的禁军本便多,上官惊鸿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翌日开始,没有再到偏殿来过。
只加派了人手守卫,以察安全。
晚上,会让四大美人轮流宿在她房里。
只是,有一晚她从噩梦中无声醒来,四大在榻上睡得正香,她没有睡意,信步走到窗前,想开窗吹吹风,窗子一开,却见上官惊鸿赫然站在院里,正痴痴盯着这边看……447主子,你是不是另有什么计划?.出门前,美人突然一声,将她的思绪打断,翘楚抬头,笑道:我能有什么计划。
逃出去。
四大看了美人一眼,一副磨拳擦掌的模样,翘楚见状一怔,轻轻笑开,两个丫头倒愣住了,好一会,美人才道:主子,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说着顿了顿,但微一迟疑之下,还是将四大拉回去,走到翘楚榻前,低声道:这些天,和四大一直想问,又怕勾起主子的伤恸,方才没有……主子,你到底……在害怕什么?睿王……皇帝可恨,但我们在宫里是安全的,这些天来,你做了很多噩梦,白天时候也很是不安,你一直在害怕……四大看美人说话,紧紧抓住翘楚的手,哽咽道:主子你是怕这一次再也逃不出去了吗,那狗皇帝派了好多人在这里守着。
翘楚伸手抚住眉心,轻声反问,我的恐惧有这么明显么,都写在脸上了?看来将自己锁在这宫殿里是做对了。
她确是害怕。
但若说害怕,倒不如说是迷茫来。
翘楚低头,抚上圆鼓鼓的肚子。
一下一下,孩子又在里面动。
小蛮错了。
她回来,并非为了离开,或是报仇。
若她要离开,她不回来便是了。
意识没必要在小蛮的身体里竭力嘶叫……到最后,冲破外婆和吕宋的一切禁制…茛…若她要报仇,小蛮亦已足够。
……临死前一刻,魂识便像进入了时光隧道,快速经历了一次东陵王的后半生。
像一场梦。
但却是一场真实的梦。
原来,从她死在常妃殿到翘楚以小蛮的形式回到上官惊鸿的生命里,所有一切都没有改变。
云苍大陆和现代世界是平行时空,那是横向时间。
所以,她和林思微被送到了这世界里不同的时间点,开始这一世的经历。
然而,这两个时空的纵向.性却是:云苍是前一生,现代世界已是后一世。
如果这是一个故事,一段传说,那么,在她梦里,故事的后来,是在小蛮与上官惊骢见面之后,不久,上官惊骢和……上官惊灏联手……诛杀上官惊鸿。
……后来,上官惊骢将她带走了,上官惊鸿再败上官惊骢,上官惊骢去了哪里她不知道,但上官惊鸿却在原来的伤病中再负新伤,在壮年便死去。
不知为什么,他一直一直没有服食狐丹。
而在他随后十多年的统治里,他真正犯下大杀戮之戒。
为了将小蛮逼出来,他杀了北地数万人……十数年时间,他作了许多强国富民之事,让东陵成为云苍大陆上最强大的帝国,但他亦杀戮成性,施以酷刑,北地以外,他诛杀东陵百姓不计其数。
这都符合以后碑文上对他的记载,一个功高至伟的残酷鬼王。
他等了小蛮一生,小蛮却永终其一生没有再出现过。
谁也不知道小蛮和上官惊骢去了哪里。
他修建了陵寝,按照常妃对爱情的梦想,但那个陵寝却并非为他自己而建,而是为小蛮……亦是……翘楚,那位在史上只存在过短暂时间的……林氏宠妃。
死前,他吩咐下去,在陵墓外遍植无霜花。
无霜,无双。
尸体烧作灰尘,散于无霜花土壤,每晨昏供鲜花于墓门。
死了……也要等。
原来,陵寝里一直找不到东陵王尸首,是因为东陵王根本没有遗下尸首。
原来,飞天……历劫完毕以后,没再回到天界,而是进入六道轮回。
亦是后来的……秦歌。
随之转生的还有沈清苓,却是后来的林思微。
……梦中那些光影斑驳里,秦歌有过很多女人,却又一直在换女人,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直到有一天在部队里新来的军医——林羽。
林羽酷爱研习医术。
秦歌笑林羽女医痴。
林羽吻住他,低问,秦歌,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爱医吗。
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我住在宫殿之中,我的爱人有着最高明的医术,但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却是……皇帝,我似乎是他的皇后还是他的宠妃。
秦歌,我真的很喜欢你,你会是我前生的爱人吗,听说你有很多女人。
有一天,你也会不要我吗?秦歌抚着她的发,轻道,你身上的气息……或许说那份感知,是我绝不愿放开的。
林羽笑得甜蜜,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你身上的刺青不已能证明一切么?秦歌抱紧她,嗯,刺青是我很早便刺下的,就像为了今天……她不知道,秦歌到底还有没有前生的记忆,也许,他已经没有,但是,他似乎牢牢记住了一个名字。
一个很多年前,在东陵王还是皇子的时候,送给一个女子的名字。
……后来,还发生了很多事,包括林羽在祖父的研究物品里发现了青花瓷,同心蛊。
林羽。
她不知道现代的林羽是谁,郎霖铃,还是翘眉。
……但她回来了!秦歌的命运根本没有改变。
所以的种种,原来,她这一生的经历才是促成秦歌下一生的原因。
她回来,似乎亦不仅仅为了秦歌的命运。
她还为一个人而来。
她对那个人说了个谎,说让他碰到,她会发抖。
她其实并不是害怕他。
她害怕……自己的心。
——————————————————————————448将自己困在这里,想好好想清楚两件事——蝴蝶效应,他和她之间。
.却偏生无法想清楚,这不是一道算数题,想,就能算出来。
当日纵然有怨有恨,今日仍旧有牵有挂。
在他怀里,还会颤栗。
因为她还爱他,很爱他,一直爱着,从未忘过。
可这样的他们还怎么能继续下去。
当日伤痛仍历历在目。
她心里痛。
这些日子,从战场到现在,看到他真的瘸了脚,满头的白发,刚强又破败的身子……她根本没有办法如她脸上的淡然,她痛她的,亦痛他。
眼睛有些湿了,她摆摆手,让两名丫头下去歹。
四大和美人似乎亦忌惮她这时伤心的模样,不敢再问,赶紧退下了。
翘楚苦笑,这些她该怎么跟她们说,除了自己,谁都不明白。
也许,现在,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她绝不能让他就这么死去。
可是,可恨的蝴蝶效应,一环连一环的扣,这次该从哪里截开?琳琅曾告诉她,东陵王易主,或是阻止陵寝的修建——但似乎怎么做,历史都朝原来的轨迹走去。
每一次挣扎,不是改变,而是促成。
有人说,未来绝不可以改变;也有人说,只要努力,未来也是可以改变的。
告诉他,让他杀了上官惊灏?只是,他一直留着上官惊灏,必有用处,未必会杀。
更不能杀了上官惊骢。
她烦躁地低叫了一声,门外立刻传来敲门声,估摸不是四大和美人,便是他派来服侍他的几名大宫女。
她连忙道:我没事。
外面女官毕恭毕敬道:是,娘.娘。
她反越发焦虑得不行,捏着拳又松开,松开又捏住。
肚子里,孩子似乎翻了个身,小生命热力朝气。
她欣慰一笑。
孩子,是他的,是秦歌的,是上官惊鸿,也是……飞天的。
秦歌和上官惊鸿便够腹诈,飞天这人——翘楚蹙紧的眉心,渐渐舒开,拿定了主意。
她要和上官惊鸿见一面。
虽然晚上开窗,应该能看到他。
还是出殿找他吧。
深夜里,只有两个人,她怕管不住自己对他的感情。
……主仆三人用过晚膳,翘楚正要出门,方明却亲自过来送礼服,说是中秋宫宴,爷问娘.娘可要出席?翘楚这才想起,今日原来已是中秋。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推拒了。
国宴以后,开始对热闹的地方恐惧倦怠。
方明很是失望,但仍是放下礼服,嘴唇微微动了几下,似乎想劝说些什么,约莫是上官惊鸿交待过,不得打扰,他终究没多说,朝翘楚恭敬施了一礼,便匆匆告退了。
很快入了夜。
四大和美人想逗翘楚开心,让女官拿了些灯笼什么的过来,四处张挂。
未几,上官惊鸿命人送了月饼糕点过来。
硕大的月盘如坠,银灰幽幽,翘楚坐在院里,凝着盘子,间或看看两个丫头忙活的身影,疲惫地闭上眼睛。
这是个团圆的日子,心里突然想见见他。
只是,今天他那边必定热闹,大宴皇亲、群臣,还是……明天再去吧。
便在这时,被遣到殿外守值的几名的大宫女,领头女官求见。
这时侯会有些什么事?翘楚微觉奇怪,让她进来了。
女官呈上一封信,道:娘.娘,这是沈妃娘.娘的大婢阿秀送来的。
翘楚一凛,缓缓拆开信,四大美人一看,四大恼怒,低声咒骂,美人冷笑道:皇帝必定下了令不许任何人过来打扰,便连冬凝姑.娘也不允过来,皇后送来的汤膳都被女官退回,她这是什么意思,自己过不来竟要主子你去……翘楚却道:你们随我过去一趟。
主子,咱们真要过去?四大一惊,美人亦蹙眉看着她,主子……翘楚摸摸二人的发,想了想,又道:在这之前,咱们去御花园走一走吧。
四大和美人一怔,皇帝今晚的筵席就设在御花园。
二人交换了个眼色,见翘楚一脸静凝,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虽不明所以,又恨极上官惊鸿,但翘楚能外出走走,不闷在殿里,却是件好事,遂替翘楚收拾了妆容,换了礼服。
整顿妥当,四大喜孜孜道:主子,你真美……这一过去艳压全场,让那坏皇帝有的看,没得吃。
美人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没得吃。
她想了想,又道:但我赞同。
翘楚哑然失笑,这两个孩子都什么话。
*御花园。
朗相今晚在皇帝的旨意下也进宫一并庆贺佳节。
他虽被罢了职,但郎将军擢升,郎霖铃贵为一国之后,仍是荣耀一门。
众臣见郎相和上官惊鸿行礼敬酒,郎相满脸愧色,只说老臣有罪,心忖,昔日郎相对这位新帝多有微词不敬,如今上官惊鸿大权在握,虽郎家有功,必暗讽一番。
哪知上官惊鸿微一颔首,将手中酒饮尽,并没多说什么。
上官惊鸿心情很差。
这一下,谁都看出来了。
与群臣祝酒、让所有人只管纵情吃喝后,他便一脸沉鸷,让方明斟酒,一杯接一杯的喝。
皇帝如此,谁还敢开怀畅饮。
上官惊鸿和荣瑞皇帝本便生疏了去,荣瑞皇帝在旁也劝不得。
有人悄悄看向宁王公主皇后等人,却谁都沉默不语,只有沈妃这时突然按住新帝的手。
449这种事,沈清苓亦不是第一次做了,那时在睿王府就有过。
只是,一次比一次悲伤。
上官惊鸿不为所劝,手腕一翻,已将她甩开,在这种场合亦是情面不留。
人们都知,上官惊鸿对这沈妃平素很是冷淡,偶尔还会到皇后宫殿走走,但从不去沈妃处。
不知是记恨荣瑞皇帝当日的赐婚,还是另有其他郎。
但也有消息说,沈妃这位上官惊鸿的表妹,上官惊鸿从小便深爱,爱翘妃亦爱这位女子,且最先爱的是这位娘.娘,因对翘妃之死负疚——翘妃身死那天,上官惊鸿留在了沈清苓身边。
如今方才冷淡,心里却仍念。
若果不爱,登基以后何必封妃。
所以,亦不少人信服这说法。
沈清苓也是豁了出去,这么多天宛如冷宫的生活,宫人虽恭敬有加,但他从不来找她,她带着病痛出席,今天必定要求个明白,她正想着,有内侍之声尖锐传来,翘妃娘.娘到。
她心里一阵冰冷,看上官惊鸿立即起了身,连打翻酒杯亦毫不察觉鹤。
郎霖铃一眼瞥来,嘴角浮笑,她喉间一痒,又是一阵腥甜之气。
*翘楚在内侍领着走过来的时候,看着全部起来又跪下行礼的皇族和朝臣,微微一怔,她只是一名妃子,这已是皇后的礼遇了。
她容貌如昔,已不再是小蛮。
上官惊鸿自有一套说辞,绝不可能让她与小蛮的身份重叠,小蛮跟过上官惊骢,这对她声誉有损。
于是,人们便以为,翘妃乃是得修仙之人吕宋施救重生,而林小蛮已疫没。
除去极少一部份人知道,翘楚就是小蛮,人人都以为,小蛮不过是皇帝看中的替代品,翘妃重生,替代品自是不需要了。
很多人甚至猜测小蛮是被皇帝杀了,因为怕翘妃不高兴。
只是,这一来,便苦了上官惊骢。
背地里,很多人都议论这位被哥哥强占去妾侍的王爷。
上官惊骢曾被关押,后被放出,他今晚也来了,此时正凝着翘楚,眸光深暗,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也许对他来说,那林小蛮也不过是他嫂嫂的替代品。
他没有与皇帝反目,皇帝对他亦仍亲厚,对于这问题,很多人都猜测过为什么,但皇家的事,最是匪夷难测,谁知道。
而虽不知内情为何,但翘楚与皇帝闹了不快之事却是事实,消息也已传遍宫内外——翘妃回宫月余,却紧闭宫门。
皇帝并无刻意隐瞒,更不在乎威信之事。
于是,人人都知,并非皇帝不想去宠幸这女子,皇帝很想,只是她不愿。
她有这个资本,皇帝爱她至深,从她还是侧妃时便开始,自她苏醒后,皇帝命内务府将宫中秀女遣回原籍,亦宣了旨,见到她,要行与皇后一样的礼数。
当然,众人看她到来,都是大欢喜,宁王等人是为上官惊鸿;朝臣为那美丽容颜衣饰所摄以外,也为皇帝终于见晴的脸而暗松了口气,上官惊鸿这些天在朝堂上虽一如往日处事严明,脾气却也是出了来,有几个官员犯了小错,差点便丢了小命。
翘楚心里却想,这事要和上官惊鸿说,这跪拜之礼是属于郎霖铃的,哪怕上官惊鸿已给了郎霖铃和郎家最大荣耀。
她自也注意到上官惊骢含笑嘲弄的视线,心里难受,上官惊鸿已从席上走下来,手一挥,让众人起身,他一掠二人交汇的眼神,嘴角抿了抿,却没说什么,只亲自来扶她。
腰肢被轻轻揽进男人怀中,翘楚见他眼中波光闪耀,嘴边都是细腻的纹路,大手更顺势去握她的手,众人面前,她不好挣脱,心里亦是狠不下半点心。
离高台不远,却走了好一会也不见到。
他揽着她,走得极慢。
四下静飒飒的,众人眼色却异。
翘楚忍不住轻道:我何曾这般娇弱了,走快一点罢,这样挪着,不怕别人笑话么? 谁敢笑话!我只嫌快了……楚儿,你今晚真美……这袭大红凤袍你穿着真好看。
耳边,他低沉的声音喃喃而来,翘楚身子微微一颤,一句我还是那套青鸟锦袍差点便要脱口而出,两人交握的手,此时都是一阵濡湿,那汗水,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那种汗腻的感觉让人难受,但翘楚突然却再也不想挣开。
这时,郎霖铃从台上下来,翘楚微一犹豫,还是想挣脱开来,给皇后见礼,上官惊鸿却不肯放,他神色极尽温柔,手上力道却强硬,郎霖铃看在眼里,心中苦涩,仍旧笑道:翘妹妹还需与姐姐见外么,皇上,臣妾多喝了几盏,已有些醉意,先行告退了。
在场的人察言观色,宁王和冬凝率先告退,群臣纷纷仿效,向上官惊鸿请离。
难得这位娘.娘来了,皇后提点之下,谁都识相将时间留给这两位,上官惊鸿果是大悦,他的目光,看向翘楚时柔软温暖,看向众人却犀锐如剑,这时,剑般眸里却淡淡透出丝满意。
众人只待他一声便退了,郎相和郎将军对望一眼,心里虽痛郎霖铃,但亦惟有叹息,上官惊鸿是个厉害的君主,独宠翘楚之心,更是谁都不可左右。
郎家虽军权在身,但上官惊鸿颁旨,郎将军领军,宁王监军,他更亲握绝大部分军权,后又赐郎将军忠义侯之名,并昭告天下,言明忠烈,一是表彰,二亦是限制,郎相已作过违逆之事,郎家若再出一丝差池,倒失信于天下百姓,被认为不忠不义,玷辱一族。
所以,此时,他们还能说些什么,何况,上官惊鸿虽不爱郎霖铃,却给了她和郎家足多的尊重,宴开之前,他将地方官员送来的贡品尽挑好的赏了给郎霖铃。
只赏这个皇后。
荣瑞皇帝亦是叹了口气,看向翘楚的目光带了深深的歉意,翘楚看他身边只形单只影的伴着丽妃,摇摇头,表示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她看上官惊鸿薄唇微张,正想先行告退——商议的事不急在今晚,她到这里来,一为看看他,看看上官惊骢可好,二为沈清苓,拭目以待她送信的目的。
她在宫里,她对上官惊鸿的保安工作还是极有信心的,上官惊骢现下绝不可能带她离去,但沈清苓这里,她要注意,每个可能影响到的环节她都不能忽略。
方想到沈清苓,只听得一声钝响,却是高台上位置本在上官惊鸿身侧的沈清苓突然站起来,似想下来,却又突然摔倒在台上。
. 上官惊鸿眉心一拧,翘楚只觉汗热的手,蓦然空了。
她一笑,一瞥背后远远站着的两个丫头,四大和美人虽惊怒错愕,却很快按她示意悄悄退人群中,人们乍惊之下,正随上官惊鸿大步向沈清苓而去也纷纷上前。
翘嫂嫂…… 微乱中,翘楚随之快步离去的时候,听到冬凝佩兰等人焦急的声音,她没有回答,只在皇后若有所思的眸光中隐入花树丛里。
……台前,阿秀搀扶着半陷入昏迷的沈清苓,惊惶着哽咽道:皇上快救救我家主子,她月前便得了风寒,因思念皇上,未见好转不止,病情反越发重了,也不让奴.婢报皇上,只说即便报了皇上……皇上也断不会来看她……今晚娘.娘为见皇上,才硬撑着到这里来的,哪知…… 上官惊鸿盯着沈清苓苍白的脸庞,眸光微深,淡淡瞥了太医院的几名太医一眼,几人吓得顿时跪下,院正颤声道:禀皇上,是娘.娘没有上报,非是臣等有意欺瞒…… 可传染的重症便罢,得了伤病的,宫里哪个妃嫔会不报皇帝,那确实并非他们的责任。
哪知,上官惊鸿此时动了怒,冷冷道:若沈妃有甚不测,朕必定问你们的罪。
冬凝方低声说得一句哥哥,翘嫂嫂走了,他眸光朝四周轻轻一扬,终是将昏厥的沈清苓抱起,看样子竟是要亲自到沈清苓的宫殿为她治病。
——————————————450翘楚将将隐好,光影和声音已从缝隙里传来。
……屋子升起灯火。
上官惊鸿并没有将沈清苓放到床.上,只安置到长榻,更方便他诊治。
宴上余人散了,宁王、宗璞、佩兰和冬凝等人虽和清苓早便疏远了去,但翘楚既苏醒,对她不至于如往日恨了,念着旧情,仍过了来,候在屋外。
凯屋里,一众太医在下首,大气不敢喘一口,沈清苓之前病势不重,希望现下千万别有什么变故才好。
老铁、方明等人随在上官惊鸿侧,郎霖铃作为后宫之首,也等在一旁,以示关心。
阿秀在旁抹着泪,上官惊鸿眸光一直都是冷冷的,但他下手极快极准,数针下去,沈清苓眉心轻蹙,已有醒转迹象。
方明亲自替沈清苓擦去额上汗水,看她身子一直颤抖,似畏惧寒冷,又吩咐宫女拿了床薄被过来替她盖上。
几名太医又惊又羡,皇帝这手医术是他们亦比不上的,长此下去,倒真是饭碗难保,院正正要为自己几个美言几句,郎霖铃看沈清苓一眼,却在他说话之前截了话头,道:皇上,臣妾原本与皇上约好,席散后到臣妾殿中喝几盅,今晚各种情况不断,现下又……臣妾还是先回去吧。
她说着又俯腰对沈清苓道:沈妹妹好生将养,莫病垮了身子,宫中韶光好,皇上又惦念,你要福寿康宁方好。
馐若一生都是这般清冷岁月,还不让人疯,福什么寿,沈清苓听她话中带刺,心下冷笑,她自偏殿看到上官惊鸿与翘楚亲热那天起,就郁结在心,开始生病,有意瞒下,是要引出上官惊鸿真心,今天又预先泡了数刻冰水,到得方才,病势虽是在翘楚与上官惊鸿亲密之隙发作,半是假,却亦半是真。
这郎霖铃虽不比翘楚,但也着实可恨之极,让人欲.除之而快,只管等着——上官惊鸿的心她算是试出来了,方才连翘楚亦放下,到底是放心不下她,她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与他共处、二人将话说清的时机。
这时,她自不会意气用事,多生枝节,强挣着身子,在方明扶持下坐起来,道:谢皇后娘.娘关心,娘.娘的话清苓谨记,清苓待病.体痊愈之后再行拜会娘.娘。
阿秀,送娘娘出去。
郎霖铃冷冷一笑,也不多说,却也没有立即出去,沈清苓见状,续道:铁叔,你且告诉宁王他们,我身子尚好,让他们回去吧歇息吧。
方总管,你吩咐下去,让御膳房做些清淡小菜到我这里,皇上今晚只吃了些酒,不曾用过饭食来着。
郎霖铃听罢,神色更冷了几分,心忖沈清苓还真要将上官惊鸿留下了。
她暗暗看了看上官惊鸿——他施完针,按医者的习惯,让内侍递过玉盆,正在清洗双手,脸上极静,并没有反驳。
她心里不禁微微一疼:他终是要留下来。
老铁和方明反没有立刻回应,看向上官惊鸿,如今早非往日——他们只听上官惊鸿吩咐,或是上官惊鸿心心念念的翘楚。
上官惊鸿并没对他们说什么,将擦手的巾帕一扔,目光在几名太医脸上巡过,这次,朕看见了,便动手相治一回,沈妃病症不轻,若任你们折腾,保不准半宿了去,朕不喜欢看到这样的情况。
若再有下次,沈妃在朕面前再有任何不适,朕便要你们的脑袋,懂了吗?院正为首,立刻率众跪下,颤声道:臣等谨记。
沈清苓闻言一瞬心魂俱动——他从未忘情,她心里一甜,看郎霖铃脸上晦涩,更是心笑不已,见老铁、方明不曾动作,只想将人都快快遣走,好与上官惊鸿独处,也好让某一个人看看上官惊鸿的心思,正要说话,却听得上官惊鸿道:铁叔,让五哥他们散了罢,方叔今晚若要留下照看便留。
皇后先行回宫休息,朕他日再与你喝酒博弈。
景平,吩咐下去,将辇子备好,预备摆驾。
老铁等人立下应了,那边厢,便是郎霖铃也是一震,何况沈清苓,她一咬牙,下了榻,微踉着走到上官惊鸿面前,你在说什么?屋内各人安静地退到一旁,不敢打扰上官惊鸿,于是,她颤抖着的声音,在烛台火光跳映中,显得格外响亮。
上官惊鸿眉峰一扬,淡淡道:便是字面意思,沈妃向来聪明,会不懂吗?这是翘楚死后以来,他与她正式说的第一句话,沈清苓心下凉了半截,突然有几分明白他嘱咐太医的意思,不是那样的,不是的……她顿时狂乱起来,一把握住上官惊鸿的手,惊鸿,你让他们退下,我有话问你。
我们之间,早在翘楚身死的时候,便没有任何话可说,是我害了她,但若没有你……随着那阴柔的声音缓缓而来,身子已被上官惊鸿毫不留情的甩开,沈清苓跌坐在地上,耳边嗡嗡作响,突然想起那时,翘楚被他打了一记耳光的情景……可便是这般感觉,便似有人拿着刀子在挖她的.肉。
又想,翘楚必定不是这般滋味,因为那时,他打了翘楚,手却在颤抖,眼中神色似乎比翘楚还要痛苦。
现在,他眼里只有寒霜,他将她册封了不错,但却是要她在这宫里,无病无疼,孤寂终老……突然,他的目光注进些许柔和,她乍惊还喜,却见他转过屏风,走到衣柜前,将柜门拉开,半带无奈半带宠溺,低着声音道:楚儿,还不出来吗,我备了辇子,我送你回去好不好?451翘楚一怔,那只她再熟悉不过的宽厚大手已在柜外朝她伸来,男人深深紧紧的凝着她,她方一探头,他已将她抱了出来。
四下的人虽对她隐在暗处很是惊讶,却仍是很安静。
她知道,他们过后亦不敢在外面多说一句不是。
凯她会在这里很简单,沈清苓要她来听真心话。
最初,她还在猜测沈清苓会怎么做,直到沈清苓在御花园晕倒,她顿时明白,适时离场先过了来——她确实想听听上官惊鸿会对沈清苓说些什么,没想到上官惊鸿却不给沈清苓与之独处的机会。
她并没什么好畏惧,四大和美人在外面,若她出什么事,她们会告诉上官惊鸿,沈清苓也清楚这一点。
没有想到他早便知道她在这里。
原来,他方才放开她的时候,在她手上重重一按,是这个意思。
她在宫里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
阿秀传信,殿里的女官自会第一时间告诉他……也许该说,宫里谁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
以前,他本来自己就是搞情报组织的。
只是,她却并没有太多的欢喜,别人的痛苦,哪怕是这个她极恨人的痛苦也没有给她带来多大的快乐。
地上的沈清苓提醒了她那些已经不可重新来过的时光。
馐她入牢那晚,他和沈清苓在她房里欢好过,在她被上官惊灏杀死的那晚,他留在沈清苓身边。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她自嘲一笑,看向旁边战兢看着上官惊鸿浑身发抖的阿秀,低声道:扶你主子起来罢,地上凉。
她说罢,挣脱上官惊鸿,出了殿。
翘楚……背后是沈清苓又怒又笑的声音,她尚来不及和屋外冬凝等人打招呼,只听得他们唤她,便匆匆扎进夜色中。
主子,我们要回去吗?走出殿外一段路,四大和美人从树丛中走出来,不安地问。
她点点头,正要携两人离去,却见两道身影一闪,景平和景清已拦在她前面,将她和两个丫头分隔开来,景平道:翘主子,爷想和你说几句话。
美人拔剑,指向景平。
背后气息冷凝,翘楚一凛,迅速回过头。
上官惊鸿果已在她背后。
他拧紧眉,老铁宁王等人跟在他后面,那么多的追随者,月光下他的身影却峭峻萧瑟,他眼里还残余着方才的霸气和冷漠,却隐隐透出丝沧桑。
他盯着她,向她走来,眼里深藏的戾色亦终于一点一点显现出来,翘楚心头一跳,竟有些害怕,他手一挥,老铁和景平已一同围住美人,美人虽怒,几招间却已被两人制住。
翘楚,告诉我,我还可以做什么?她设了所谓的陷阱,我以为这样做……你足可明白……你以为找一个丫头睡在你屋里就能阻我进屋,这般掩耳盗铃不可笑么,我若要进去谁能阻我……不过是我逼迫自己按你意愿去做……今晚中秋,你出来做什么,你躲在殿里不就好了吗?为何要让我看到你,你不知道,每多见你多一回,我便越控制不了自己……莫要再逼我,我的耐.性有限,告诉我,你还想要什么,你还想要我做什么,你才肯真正回到我身边!又是这样,每次,他都只会这样……她倒希望他保留着飞天一丝淡漠,但到最后,却只剩上官惊鸿的霸道。
手臂被他狠狠抓着,翘楚看到他手上青筋迸露,心跳更甚,抬头间又见他眼里狠意更浓,她又惊又恸,脱口便道:我懂,我都懂,你要她尝尝从天跌到地的感觉……你以为这样我会高兴,但那不是我要的,上官惊鸿,在我被你囚起来的时候,你和沈清苓在我的床.上做过什么?你要我回你身边,行,佛主大人,请你让覆水回收,让时间重来。
她说着,看四周目光纷纷,惊讶地看着她,尤其是冬凝和佩兰眼中都有怜意,郎霖铃摇头苦笑,顿觉得自己可怜可笑,三生三世,总是无法狠下心……心痛难当,眼睫一重,已是满眼湿意。
上官惊鸿明显也是教她吓到了,脸色一变,伸手胡乱去擦她的脸,朝四下狠狠一瞥,都给我退远点!众人见状,一下闪回沈清苓的殿前去,几名太医方才张罗开药,这时才从殿中出来,见上官惊鸿一脸怒气,不明所以,吓得又一股脑儿跪下。
他们跪死上官惊鸿也不会管,自揽过翘楚,他看翘楚两眼越发通红,又疼又急,迭声道:不哭了,随我来,来……翘楚狠狠打了他几下,要他放手,他闷哼着一下一下受着,待她打完,索性一把抱起她,又进了殿。
沈清苓正怔怔躺在榻上,方明在旁守着,阿秀替她盖着被子,看到上官惊鸿,又痛又恨,死死盯着他,上官惊鸿也不打话,将翘楚往地上一放,信手点了她身上穴道,翘楚咬牙道:你要做什么,放开我!上官惊鸿往她脸上一抚,大步上前,将被褥从沈清苓身上扯下,在沈清苓的惊声中,已将她一手衣袖拉高……一颗殷红朱砂如花镶嵌在她臂上。
————————————————————————452翘楚心头一震,定在那里,竟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好。
这时,院正领着几名太医急匆匆而进,皇上恕罪,臣等已开药,沈妃娘.娘服药过后必定很快好起来……之前表现不佳,此时看上官惊鸿又进沈殿,连忙进来请功。
哪知,上官惊鸿本握着沈清苓的手,忽而极快的放下,沉声道:谁让你们进来。
硫众人一惊,心下惶然,立时散了。
沈清苓仍怔怔却看着上官惊鸿,却见他已揽过亦是一脸怔然的翘楚,随之快步出了去。
一下,万籁俱寂鹧。
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她想哭,却发现眼睛干涸得没有一点泪水。
方明在旁低低叹了一声,清苓,翘主子回来了,看在翘主子无恙份上,爷对你仍念了一丝旧情……我和阿秀终究是自己人,外人面前他还是……是,衣袖拢上她手臂,将那抹沈凝红盖去,他终是顾全了她最后一丝面子——旧情,翘楚。
若翘楚死了,他会怎么做?所有一切都是翘楚。
她为他眼里暗哑过后的清明而失落惊喜半参,以为他是为她等到新婚夜。
原来,都不是。
是即使在他最恨那个人的时候,他也还惦记着那个人。
两次,到最后,他都替她穿上衣衫。
沈清苓蓦然大笑,泪水却终于跌了下来。
沈妃,宫门,是他给她的一生一世。
*翘楚竟突然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说什么,要怎么做,殿外,人人都退到很远的地方,她怎么却仿佛还看到他们眼里的期盼?她心里又乱又慌,他却亦在逼迫她。
翘楚,今晚中秋我们一起过,好吗?他似看到她的惊惶,苦笑道:你如今这个样子,即便我想,又能对你做些什么。
何况,你不愿意,我也绝不会……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过这个团圆的节日。
让我陪你坐一会,用些膳食,你累了,我就立刻送你回去歇息,可好?飞天从不曾这般低声下气求人。
他的眸光很是复杂,仍带着狠色,却又掺了试探、小心、恳求……她心里一动,一个好字竟便要脱口而出。
他们若再在一起……再在一起……她心跳的很快,不知所措,只觉生平从未试过如此凌乱,深深的渴望和抗拒同时并存互生,终于,她哑声道:我想回去歇息,我累了。
上官惊鸿眸里的光芒慢慢黯淡下去,终于,他轻声吩咐老铁,放了她的丫头。
……主子……快到睿元殿的时候,四大和美人低低唤住她,翘楚一个激灵,猛地抬头,你们是在问我话么。
四大和美人对望一眼,四大咬了咬唇,终于,美人出的声,主子,我们没有问你什么,我和四大只是想说,你若想回头找他,就去吧,我们是无论如何不想你再和他有甚纠葛,太多的变数……可你……你一点也不快乐。
方才他问你的时候,我和四大在旁看得清清楚楚,他转身离去,你站在那里痴痴看着他,就像他平素看你一样,你……是想跟他走的……翘楚蓦然定住脚步。
*月如盘,辉芒潋潋,挂钩在树梢上。
皇上,臣妾陪皇上喝两盏吧。
你来了?上官惊鸿淡淡看向在桌子另一侧坐下的女子。
容颜如花,年华正好。
郎霖铃低头一笑,他看她,她还是像往日一样,甚至比往日更甚,心如鼓动,他的心呢。
她嗯了声,替自己斟了酒,慢慢喝了起来。
两个人一直都没有出声,但酒过三巡,郎霖铃酒量不差,亦终是有了醉意,她心里闷疼,咬了咬牙,终于借着酒意,低声道:惊鸿,你……不需要女人么,今晚……我留下来好吗?我不是要和翘楚争些什么,我只是想陪陪你……*殿门口,翘楚再次定住脚步,微微苦笑,她来的不是时候。
旁边的老铁、景平和景清吃了一惊,从沈殿回来,上官惊鸿便坐在院中,一个人默默喝酒,宁王等人要相陪,也让他遣走了,将他们几人也遣出了殿外,后来,郎霖铃过了来……没想到,翘楚随后也来了,本来还想给上官惊鸿一个惊喜,没有立刻通报,现在——翘楚没有走,对老铁等人坐了个噤声的动作,轻轻凝着石桌边的男人。
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也许会看到自己绝不愿意看到的,但还是没有走。
……上官惊鸿仿佛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似的,仍沉默的喝着酒。
郎霖铃把心一横,伸手握住他斟酒的手,惊鸿……上官惊鸿却迅速抽出手,郎霖铃心里一沉,只听得他温声道:我方才在想,什么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铃儿,朕安排你秘密出宫吧,更换身份重新生活。
至于郎家,只要上官氏统治东陵一天,都有它一席之位。
郎霖铃猛地一颤,她真的没有想到上官惊鸿会这么说,他仍唤她昔日昵称,他脸皮微微泛着潮红,但他的眼睛是清明的……无情的,一点也不像看翘楚时的模样,狂乱、不知所措。
我不出宫,上官惊鸿,你一直知道,我爱你……我爱你啊。
我不会和她争……他日你妃嫔多了,我可以像你保护她一般在后宫保护她……她鼻子一涩,涌上心头的,不是恨,而是一腔悲哀。
上官惊鸿的笑声轻轻传来。
你不需要保护她,她有我保护已经足够。
没有后宫,我不会再立任何妃嫔。
哪怕她不再爱我,我也不会再册封任何女人。
除了她,我对其他女子都没有那种感觉,亦不存在什么需要。
你会过来……倒是方才我对她的欲.望那般明显么?难怪她要跑……呵呵。
他并非调侃或玩笑,亦并非想她知难而退,却真是当她是来找他喝酒的朋友,淡淡而诉。
你真的决定等她?嗯。
一定能等到吗,她对你…….那就直到我等不到为止。
郎霖铃清楚看到自己桌上攥得泛出青白的指节,她深吸了口气,却还是失态的巍巍站起来。
你便不怕我会杀了她?她笑着问他。
若是前生,我们绝不会有过多交集,这一生,太多既定命数,我娶了你,是我负了你,我会用我的方式去补偿。
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尝试逼迫我,也不要去试探,你赌不起你整个家族的性.命。
不管你还是我,还是五哥他们,大千世界,处处婆娑,但无论三界还是六道,每个人都有他的责任,谁都不能单为自己而活。
耳边,是他温淡如水的声音,从来没有那一刻比现在,郎霖铃觉得他像个佛。
一个对任何人无情却对一个人有欲.的佛。
朋友,知己,到最后,他们只剩下这个,他也只愿意给她这个,也许该说,从初见那天一切早已注定。
灯火阑珊处,谁家落魄少年那般骄傲,笑说,不是你帮我,我们是互相帮助。
郎家保住了,也拿到了她多年前想要的,她的愿望实现了,不是吗。
他其实没有欠她什么。
这是她的选择。
若是其他人,她根本不会结交,更不会去爱。
最初的最初,是她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结果,赔了自己的爱情。
她的一生一世。
这就是他给她的一生一世,也是她给自己的一生一世。
杀死翘楚,她确实不敢。
亦不会。
翘楚这人,她杀不下手,他的心,她亦还想占半分痕迹。
做到沈清苓这份上,不傻么。
离宫,她怎么走,在宫里,还能见见他;走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便让他对她心存一丝负疚。
哪怕负疚从来就不是爱情。
但至少,负疚会让记忆更牢固一点,他总能记得他生命里有过她。
泪水满面,她却没有擦,也没有返身往正门出去,朝对面阴暗的偏门走,走了几步,却又猛然回头,想再看他一眼。
却见他已撤了她的杯盏,放到凳子上,将自己的酒杯斟了半杯,放到对面的位置上,笑道,楚儿,我知道你想喝酒,你以前在天界便会瞒着我偷偷喝酒,有一回,我也喝了,对你做了些不该的事,那时我其实没有醉……那晚我又在殿外站了一宿……你总以为我不要你,我不是不想,是要不起,我怕你会出事,飞天殿外的石兽,知道我在那里站了多少晚……嗯,你现在有了小怪物,不能多喝了,半杯就好。
怎么不喝?不好喝么?他说着微微蹙眉,一把将桌上酒盏拿起,自己尝了一口,若有所思地点头,喃喃道:这酒是有点烈,我去取些果子酿酒给你……背道而驰,他紧紧握着杯子向正门走去。
郎霖铃心里大恸,对着其他的人的时候,他很清醒,其实他早醉了。
翘楚,若我是你,要我怎样都行。
即使现在死了,我也愿意。
她痴痴想着,却见他突然站在门口,似乎被什么人挡住去路。
……他做了什么吗。
好像没有。
他就是在这里威胁了一个女人,然后发了一通酒疯。
翘楚却拿定了主意。
如果前面注定还有什么伤害,她也认了。
不是她突然变得勇敢了,是她不想他继续寂寞了。
三生三世,她一次一次受折,早磨损了棱角。
可是,谁让她爱上一个佛。
她必须在勇敢不起来的时间里,也要勇敢。
只要他敢爱,她就敢随。
即使,他不是佛,如果他确实有让她爱的理由,如果她无论如何还不想放手,与其退,不如试。
也许,会在下一次仍然失败,也许,会好起来。
看他皱紧眉头,死死盯着她,又伸手去揉揉眼睛,她亦低头揩去眼角水汽,方圆之间,竟不知道要跟他说一句什么。
总不能说,我原谅你了,我们重新开始吧。
多逊。
他却还不动,就那么愣愣盯着她,这个时候的他,不飞天,不秦歌,甚至不上官惊鸿,倒像景清。
爷,爷,翘主子找你来了。
旁边,在老铁和景平急得不行,四大和美人直翻白眼,景清直跺脚,咆哮了。
上官惊鸿浑身一震,却仍是不动,又用力揉揉了眼睛,翘楚却忍不住了,走到他前面,往他心口重重擂了一拳,闷声道:你还要和我一起过中秋吗,不要,我就回去了。
上官惊鸿嘴唇一动,话来不及先出口,下一秒已先将她狠狠抓进怀里。
似乎防止她出尔反尔。
手中酒盏落地,荡起一地香气。
————————————————————453方嗅到从地上窜上来的香浓酒气,翘楚嘴里也被酒气沾染。
.唇舌被堵了个严实,他的唇舌极急地勾上她的……她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又想起大家在旁,又羞又急,连忙去推他。
上官惊鸿却并不管,过了好阵子,她真的呼吸困难了,他才缓缓放开她。
翘楚脸上大热,朝他过去几拳,大家都在……谁会如此不识趣,都跑光了……翘楚一愣,四下一看,果真没了人,前无皇后,后没咆哮帝,老铁和景平不见了,四大和美人也消失了。
上官惊鸿语气凉凉,看也没看,但明显比她上道。
甚至连两侧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掩上了。
她心里一动,牵着上官惊鸿走过去,推了推,门果然纹丝不动。
被反锁了狼。
她顿时愣住,哭笑不得。
身上微微一重,却是上官惊鸿将她抵到门上,额头亦抵着她的额头,楚儿,我是在做梦么?他声音粗嘎深哑,语气郑重而认真,他是真的还在质疑,鼻子一酸,踮脚咬住他的颈项。
他颈子微微一颤,随即一动不动,任她用力咬着,一手将她紧紧抱住,一手抚着她的发。
她咬了好会儿,方才罢了,抬头挑衅地盯着他,他吃痛,嘴边却都是笑意,他在她唇上重重一啄,突然将她整个抱起,微微转动起来。
她尖声叫着笑着,连连道:小心孩子……蠹这是他高兴时的小动作。
她之前已经领教过,他再也不像飞天殿里严肃的男子。
他再不是她的师傅,只可远观。
他们以后会好好的,是不是。
所有劫难都过去了,是不是。
她笑着,却又忍不住微微哽咽起来。
上官惊鸿却立时从激动沉醉里清醒过来,将她放下来,手忙脚乱的给她擦泪,我是大夫,力道是知道的,不会弄到孩子……她想了想,又狠狠打了他几下,你以后还会不会不听我的解释去听别的女人的话?上官惊鸿闻言心里狠狠一抽,想解释却发现自己竟哽在那里,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他猛地再次吻住她。
这次不再是如方才试探的吻,当他灼热的气息从她被他折腾得生疼的嘴唇移到旧疤上,或深或重地吻着的时候,翘楚一颤……情愫以外,她感受到那种坚决,是属于飞天的坚决,她随之很快感觉到了他的欲.望,他的手探进了她的衣服里……粗糙又潮热的烙上她的肌肤……她低低喘息着,却没有办法抗拒……上官惊鸿呼吸一促,指掌下那细腻柔滑的饱满,这又是他等待了那么久的人——那时,在大殿里引导佛僧早课晚课,每每看到她,便乱了心思,有时课也说错了,也亏得他说什么别人都认为是对的,如果觉得不对肯定是自己错了……他想着,心神微微一荡,想要她的欲.望顿时凌厉起来,将她拦腰抱起,便要往殿内走去——她双手有些无力地攀上他的颈脖,脸蛋蜷缩在他怀里,气息在他心口轻轻流转,那温柔的滋味却反让他清醒过来。
他暗骂自己一句,将她放下纳进怀里,下颌枕到她肩上去平复自己的心猿意马。
他还真是昏了头,她六七个月的身孕了!翘楚也是脸红耳赤,她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竟亦忘了要制止他,她有些羞恼地将头往他身上磕了磕。
上官惊鸿迟疑了好一会,方支吾道:你……饿不饿?翘楚没想到他转移话题,却憋了这么一句出来,顿时乐了,从他怀里稍稍一退,果然看到他两颊可疑地红了,倒不知是酒意闹的,还是……想到害羞两个字,她的心情大好,上官惊鸿脸皮厚,倒是不常会,但飞天……上官惊鸿看她眼里都是亮晶晶的笑,心中既爱亦有些恼意,毕竟,上一辈子,他是她的师傅,如今竟被她骑到头上去,倒真是应了她当初的话。
有朝一日,他怕她。
他轻咳一声,捏了捏她的鼻子,翘楚立时也伸手去捏他的鼻子,她确实不再怕他了,他低咒一声,复将她抱起来,困不困,回去歇息好不好?翘楚又吃吃地笑起来,在他唇上轻轻吻了记,他低头狠狠往她眉额磕了一下,粗声道:我可没有那种意思。
翘楚看他脸色愈红,越发笑得不行,一切既定,她心里欢喜放松,确实有些困了,不像他,天天在她房外站岗,还能稳稳当当的去上早朝,但今晚她不想便这么睡过去了,想和他呆在一起聊聊天,又想起方才沈清苓说他没吃什么东西,忙道:咱们去吃夜宵去。
上官惊鸿以为她饿了,二话不说,立刻抱了她回转,一看石桌才发现,桌上只有酒。
他拧眉瞥了眼被反锁的殿门,轻轻一提气,抱着她跃到屋檐上,复从檐上跃落,用这种方式出了殿。
二人凌空出现,禁军以为是刺客,幸得上官惊鸿武功是骨灰级的,几个闪身避开,才没让守殿禁军拿家伙往他们身上刺几个窟窿。
见过皇上,见过翘妃娘娘。
众禁军汗涔涔的行礼,老铁等人慌忙从树荫下走过来,上官惊鸿环众人一眼,谁锁的门?454景清闻言,悄悄往景平背后缩。
.他倒是个忠心孩子,上官惊鸿还是飞天的时候,便不是个大公无.私的主,会任用铁血镇压的龙非离,会在翘若蓝身上动些隐晦心思,景清也是为他谋取福利,斥责了几句,也就算了,翘楚可不干,景清要锁的是她,让她反悔也不能走,当下便让罚他和殿外的禁军一道站岗去了。
景清嘀咕着去了。
上官惊鸿从来就不是君子,略警惕地看了四大美人一眼,也将她们赶了回睿元殿。
倒是景平永远不会让人失望,很快让御膳房备好一桌酒菜,便和老铁退下了。
两人用了些膳食,便携手在宫里散起步来。
这也是在天界的时候,两人常做的,只是那时不可能握手而行,如今却是可以了。
两只都特别的开心来。
经过常妃殿的时候,却意外的听到里面传来些声响,上官惊鸿立刻将翘楚抱了,轻轻跃上屋檐上。
有几个人在殿外的院子里。
上官惊鸿轻功极好,翘楚亦是合作的屏了声息,里面的人并不曾发现。
其中一个人,两鬓微霜,衣饰贵仪,坐在院中,桌上也是放了樽酒双杯。
他自斟自饮了好几盏,又有些蹒跚地站起来,旁边一个男子连忙去搀他。
他却摆摆手,挣脱了,踉跄着在院里走起来,喃喃道:不谢,朕今晚就在你这里歇下可好,你若不喜,便报个梦给朕,这些天来,我每每想你,你却不曾入梦,反比不得前些年,我还能在梦里见到你。
翘楚琢磨着要不要让上官惊鸿下去打声招呼,却见上官惊鸿眸色冷漠,遂打消了念头茛。
人都要为自己犯过的错误负责。
年轻的时候,我们总以为自己是对的,嬉笑怒骂,恣意伤害,希望别人都按照自己的剧本来做。
然而,有些事情可以重来,有些却是覆水难收。
人,有些错是绝对不能犯的,不是很久以后懂得了认识了就行。
错了,就再也难以回头了。
不是每一段感情都能够弥补。
……都说善恶轮回,下辈子,你一定要来找我……我知道是有轮回的,咱们的儿子……便是那样。
朕和你的儿子竟是个佛,那个主宰云苍的佛,你知道么……他这一辈子是不会原谅我了,你也是……呵呵,所以,下辈子你要找我报仇,你要记住,一定要记住,不可忘了。
荣瑞皇帝说着,伸手向半空一抓,眯眸仔细分辨着什么,随即又跌坐到地上,低声痛哭起来。
连着方才的男子,又一个男子走到他身边,两人想搀起他,他却只是不起,呆呆坐在地上。
两人相视苦笑的,正是夏海冰和莫存丰。
这时,荣瑞皇帝突然厉声道:海冰,你去冷宫将常芳菲带过来。
翘楚一怔,旁边上官惊鸿将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就像怕她会随时离去一般,脸上却依旧冷漠地盯着荣瑞皇帝。
不一会,夏海冰将芳菲带来了。
这是翘楚第一次见到芳菲,那个据说与不谢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她脸容很是憔悴,两鬓颜色竟比荣瑞皇帝还苍白上几分。
冷宫,果是个鬼地方。
或许该说,得不到帝王的爱宠,宫里绝不是个繁华地,而是个落寞冢。
看到荣瑞皇帝,芳菲眼里却突然有了丝光亮,颤声道:皇上,你终于肯见我了么?皇上,臣妾也不要解药了,就让臣妾有生之年陪着你好不好?荣瑞皇帝的脸色却和她截然相反,他本来之前突生了丝期盼和喜悦,这时,反而越加暴躁起来,他劈手指向她,你滚,不谢不是你这个模样的,她从来不会求饶,只有那次,朕打了老八……他说着伸手一拂桌上酒器,身子摇摇晃晃的进了殿……翘楚心下恻然,她本来不明白他将芳菲找来做什么,现下终是明了,他是想从芳菲身上找不谢的影子。
可惜,不谢只有一个。
她的呼息有些重了,夏海冰和莫存丰立时抬头看了过来,看是二人,吃了一惊,正要叩拜,上官惊微一摆手,指指荣瑞的方向,伸手将她抱了下来。
两人走在路上,上官惊鸿环在她腰上的手将她箍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若非她怀着小怪物,让他有几分顾忌,她估计他真的要将勒死。
翘楚索.性停了脚步,任他将她揽进怀里。
荣瑞是个混蛋,我也是。
他的声音从她背脊轻轻传来,他已经没有机会,我比他幸运,我还有。
幸好,我还有。
翘楚,你绝不能离开我,谁都不能跟我抢你。
他的声音一瞬变得阴狠起来。
翘楚微微一惊,想起梦里所见他的残暴成.性,低道:我不会离开你的,除非你不要我和孩子了。
上官惊鸿得到她的保证,眼中升起丝情.欲,低头便去吻她,翘楚却反而不安起来,道:惊鸿,我有事情和你说。
嗯,你说。
他吻着她的颈项,声音里有丝心不在焉。
她缓缓将梦里所见都告诉他。
上官惊鸿听罢,慢慢抬起头,随之轻轻拉开衣领,月光下,翘楚看得清楚,他心口的位置刻着一个羽字。
——————————————————————————455翘楚的震惊和紊乱直到回到上官惊鸿寝殿,他传水洗浴、并亲手帮她洗浴完抱她上榻才渐渐平复下来。
.秦歌身上也有这个刺身。
她以为从她变回翘楚那一刻开始,不跟上官惊骢离去,就能主导自己的命运,一切都会渐渐改变,那末,上官惊鸿的命数亦会随之改变,也再没有后世的秦歌死在墓中。
但上官惊鸿的刺身却让告诉她,一切似乎还是按照历史的轨迹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甚至,他的刺身是在这一世便刺下的,那下一世的秦歌到底是什么人……转生还是上官惊鸿的一场穿越。
她不知道,上官惊鸿也不知道,即便是飞天也不可能知道。
前生,飞天看事十分精确,但他所做的事情,多凭计算预计,包括对他们的今生安排。
哪怕是天界镜海天的未镜也只能预测某一个时间里的一件事,而非人的命运。
何况,镜海镜已封。
随着上官惊灏和两大主佛被捉,天上诸神佛似乎也进入了沉寂状态,只等古佛重生。
古佛重生后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也许会杀了她,也许不会,那不是她能把握的,但现在她和上官惊鸿的命运却还抓在自己手里琅。
她还能做努力。
她知道,上官惊鸿听罢她梦中片断也是有想法的,不同的只是,她虽压抑但还是会将她的恐慌表现出来,在他面前,她很容易便将她的真实想法表现出来。
上官惊鸿却是个绝对冷静的人,没有丝毫怯懦。
但她知道,他的心情并不好。
他到现在为止的沉默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头上一暖,却是他突然伸手罩住她发顶。
你虽有狐王万年丹灵在.体内,身.体与普通人无异,但你已是七个月的身子了,绝不能多思多虑,明白了吗,我要的是你的健康和小怪物的建康,其他事情你不必去管,有我。
语气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终于出了声绞。
帐外还掌着烛火,他的神色她看得很清楚,眸如碧沉,深的很,却并无波澜,他的话便像剂强而有力的药,让她稍稍镇定了一些,伸手到他衣内,抚上那处凹凸。
他的肌肉一阵收缩,他猛地按住她不安份的手,低斥道:你这是在尝试挑逗我么?挑逗。
翘楚闻言倒是笑了,她是有感而发好不好!又往那上面按了几下,满意的听到他微微喘息的声音……倚在他怀中,问出心里的不安和疑惑,惊鸿,你为什么要刺这个东西?不是因为翘眉。
翘楚听他有些无奈地轻笑解释,认真道:我知道和她无关。
这是咱们第一次分手你在东晓大街送我的名字……那时你说,林羽便是翘楚的缩写,楚中有林,翘内镶羽。
你赐翘眉这名字,让她不跪,统统都是……为我。
她说着也有些害臊了,果听得他一声低笑道,小丫头不害臊。
翘楚听得他以旧日语气说话,心里一暖,咬咬唇,也道:要不咱们还是将这改成别的字,改翘字,改楚字,改海字,改蓝字……好不好?孩子气,上官惊鸿爱怜的摸摸她的发,语气越发和旧日飞天相似,不是说,字改了有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他微微拧着眉,目光更幽深了几分,这字是我在……解剖那天刺上的,羽,倒全非林羽之意,你那时新死,又是这般惨烈,我当时满心绝望……我还是飞天的时候,对这一生必定是做了些安排的,但我有关飞天的记忆始终不曾全部恢复,一直没将飞天封印了天神村、狐王能运用法力和救你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总感觉这一世你是绝不会回来了,我当时抱着一定要杀死上官惊灏的心思,我想,我也许会战死,心里竟隐隐寄望下一世……只希望还能有来世,届时,你转生将事情都忘了,我们便能重新开始,我要在别的男子认识你之前先认识你。
下一世,你就不再唤翘楚了,也许会叫海蓝……海蓝……你记得?翘楚眼睛一亮。
这名字你提过的,沈清苓也用过,我怎么会不记得?上官惊鸿往她脑门轻轻敲了下,续道:也许,不叫海蓝也说不定,天地万物,生命充满变数。
但无论你叫什么,名字只是记号罢,我只要记住你这个人,记住你在我生命里的意义,我就一定能找到你。
我还是飞天的时候,你给了我堕天的翅膀,后来我成了上官惊鸿,你告诉我,鸟飞得有天空,这一次仍是你给了我翅膀,没有你这根翎羽,我还是我,平静如水,转眼万年,沧海桑田直到天地灭绝那一天。
翘楚听他轻声低语,仿佛多年前在经阁大殿传经播道的时候,每一句话都是禅谒智慧,心里一时百般滋味,一下将头埋进他心口里,飞天,是我害了你,你万年功德本可传颂百世,而非一个破戒受后世诟病的佛。
我,甘之如饴……飞天飞天……她只见他眸眼墨似的,深深凝着她,她低唤他一声,话语随即被吞进他覆上来的唇舌里。
……翌日醒来的时候,上官惊鸿已不在寝殿,翘楚知道他是上朝去了,他是个极为规律严谨的人。
天色还早,她心里紧张,已全然没有了睡意,只等他下朝带她去见一个人。
昨晚睡前,他们达成了一个协议,两人一起、开始着手打破她梦里的人物关系。
456到了下朝的时间,上官惊鸿却没有立刻回来,景清过来传口讯,说皇上处理几件紧急公务便回来。
.翘楚心事重,往信笺写了些东西,放进随身荷包里,虽然知道这东西也许再也没有机会能给出去。
上官惊鸿很是心细,让冬凝和佩兰进宫陪她。
几个人在御花园里吃茶,倒也乐也融融。
过了不久,却突然有内侍报夏王求见。
翘楚其实很想与上官惊骢谈一谈,除了梦里的情景,她很是担心上官惊骢现在情况不好,但上官惊鸿不在,她不想多生事节,让内侍婉言拒绝了。
佩兰和冬凝见她忽而静默下来,都是知道她和上官惊骢关系的,忙又寻了事情来聊硫。
这次说的是佩兰从宁王那里听到的消息,关于燕紫熙。
也许,但凡女子对这样痴情的男子都会动心,哪怕她们已有了如意夫君。
翘楚也是精神一振,但说的这件事情其实和燕紫熙本身的关系并不大,而是他委托查找的妻弟的消息。
冬凝托腮苦笑,这一查反是将左兵的身世牵扯出来了……她和佩兰走动多,不似翘楚这段时间锁在宫里,反不知道,翘楚对左兵这人亦是挺感兴趣的,当即问道:怎么说?左兵的娘.亲当年正好便在那小汗娘.亲的勾栏院挂过牌,那大汗一行人都找了姑.娘,左兵的娘.亲服侍的就是那大汗的亲随,据说,还订了情呢,倒是服侍大汗那个姑.娘自那勾栏院关掉以后就失去了踪影。
我知道的时候都吃了一大惊呢。
鹧翘楚闻言,也是吃了一惊,听冬凝嘀咕,笑道:小幺,你似乎对这位神秘的左大人很是关心。
冬凝一怔,连忙摆手,哪有。
你本来和樊如素交情便不浅,皇上还在牢里的时候,也是左兵卖的人情,放你进去的……这里也只有我和你翘姐姐二人,小幺,你便说说你和他到底……佩兰接口,说着捂嘴笑了起来,冬凝急了,我和他真没有什么关系,就是酒肉朋友,现下也没怎么联洛了。
她说罢,心里也有些黯然,经过那次的事,她在他面前宽过衣解过带,她不知道他当时怎么想,是本身便有心帮上官惊鸿而戏谑于她,还是另有其他什么想法,最后并没有碰她,但想起当时情景便便尴尬,她自是不可能像往日找樊如素喝酒一样找他。
何况,以前是樊如素找她居多。
不知道什么原因,樊如素似乎已经隐藏在他体.内,没有出现很久了,她其实想问问上官惊鸿,但上官惊鸿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处理和翘楚的关系,她不好打扰。
而回到朝歌以后,心是左兵的他亦没有再找过她。
倒是宗璞找她多。
她轻轻叹了口气。
冬凝,你既唤我一声姐姐,姐姐有话要跟你说,对于宗璞和左兵两个人,你好好想清楚。
莫要因为摆脱宗璞而做了错误的选择。
听到翘楚的话,冬凝微微睁大眼睛,姐姐……佩兰看向翘楚,还是你一针见血。
其实,宗璞虽……伤害过小幺,但如今也是……不管怎么样,是多年的朋友了,你对他也是知根究底的,他现在对你不比皇上对翘妹妹差,你好好想清楚。
冬凝蹙眉,垂眸盯着石桌。
翘楚拍拍佩兰的手,低声道:佩姐,倒不是说宗璞比左兵更好,而是希望,小幺考虑清楚自己的心意。
她终是没有将还是小蛮的时候、听到的上官惊鸿对左兵的评价说出来:左兵是个极复杂的人,要驾驭他的女人,只怕千难万难。
上官惊鸿在,冬凝不至于吃什么亏,但若左兵是看在上官惊鸿面上,或许说,他从一开始和冬凝的接触,便抱了什么目的,最后被伤害的肯定是冬凝。
但她不会告诉她这些,只有在没有顾虑的情况下,她才呢个自己考虑清楚,无论是谁,也许两个都不是,但那是她最真实的选择。
我和樊如素算是甚是投机的朋友吧,至于左兵,我们……应该也是……朋友吧,若说我现下心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宗璞,那肯定是骗你们的……但我和宗璞不……冬凝尝试着将心里感觉讲出来,却见佩兰的脸色微微一变,翘楚朝她做了个噤声动作,在四大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她一惊,下意识扭头看去,果见上官惊鸿领着五六名男子走近。
其中一个是宗璞,左兵也在。
但宗璞似乎是听到她的话了,眸光闪烁,神色很是激动,紧紧盯着她。
若非上官惊鸿在场,他绝对会将她拉住。
左兵瞥了她一眼,嘴角有丝薄笑,似乎看了场好笑的戏。
他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冬凝微微蹙眉。
宁王很是照顾她,已笑道:见过翘妃娘.娘,今儿我等又受皇上眷顾,过来吃宫里好菜来了。
转移了话题,冬凝松了口气,侧头避开宗璞炙热的目光,倒是翘楚心里一沉,上官惊鸿明明答应过她,他下朝回来,他们就到囚室去。
杀了上官惊灏。
但现在……上官惊鸿看她神色,立刻过来扶住她,轻声道:膳后便去。
——————————————————————————457 何处是归鸿:大结局(一)听到这话,她一直悬在喉间的心才放了下来。
心想是自己多虑了,怎么会思虑他这节骨眼上宴客的目的,他们和好,大家比他们还高兴,宴请这众朋友吃顿饭并不奇怪。
.旁侧,冬凝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明白,笑道:皇上和五哥、各位大人先到偏殿去可好,翘楚先回寝殿取件披风。
佩兰也是灵活人,立刻道:佩兰和公主陪娘.娘。
取披风何需堂堂一个贵妃,冬凝不想和宗璞一起走,这点小心思上官惊鸿怎会看不出来,眼中浮起丝笑,抚了抚翘楚的发,嗯了声,便领着人先走了。
宗璞还频频回望,冬凝低头数草,只装作看不见。
待得人走远了,佩兰叹了口气,道:小幺,一会不是还得见么?冬凝悻悻道:那是一会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
嗯,都说莫要逃避,总有些事情暂时的逃避比错误的决定其实更好。
翘楚怜爱的摸摸她的头,佩兰笑道:好了,好戏还是要做足的,先陪陪娘.娘回去取件袍子。
郎她说着微微咦了声,却是一件披风已经披到翘楚身上,美人帅气地一拍手,原是她已折了个往返回来,四大嘻嘻笑道:宗璞那瘟神走了,永睿公主,咱们起驾吧。
冬凝笑着去揉四大的发,两人闹成一团,佩兰和美人却心细,相视一眼,美人问道:主子心里还是有事?翘楚一怔,苦笑道:我这人是越发藏不住事了。
到要将上官惊灏解决的时候,她却恍觉自己的残忍。
佩兰摇头,因为娘.娘现在很幸福,幸福的人才怕波折,才会藏不住事。
冬凝笑得灿灿的,那藏不住事岂非是件好事?渖佩兰复点头,柔声道:娘.娘有事不妨和我们说说,纵使不能解忧,也能分担些许。
冬凝和四大也止了玩耍,一副认真神色。
翘楚轻轻一笑,幸福,她是幸福的,有他,有她们,若惊骢能好好的、上官惊灏的事亦能完满解决,能和他安稳生活一段时间……哪怕古佛复活之后……她微微沉吟,将梦里上官惊鸿的后半生说了,也说了对上官惊灏的打算。
众人听罢都很是惊讶,冬凝去拉翘楚的手,紧紧看着她,翘姐姐是心里动了恻念吧,即便不说太子与狼谋事,差点便让东陵的百姓陷入分离崩析的苦难局面,他两世害你性命,你要杀他,并无什么不对。
我小时候,哥哥便教我,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更何况他以后可能会危及你和哥哥的命运,这个人绝不能留,一会让冬凝亲手杀了他。
冬凝不怕动手,这血腥便当是我沾上的,我杀的是坏人,我不怕报应。
冬凝眼里波光流动,竟是一片气魄,这样的女孩子若非如今金枝玉叶,要去闯,亦是一番名堂。
翘楚看着她,一笑颔首。
是,奖罚有序,除恶务尽。
她没有对不起谁。
这时佩兰提醒时间,翘楚让美人过去一趟,和上官惊鸿说一声,她们很快便到。
几人继续低声商量。
佩兰想起什么,有些担忧,皇上当初留他,似乎是为了……修炼之事。
翘楚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是。
他虽从没在我面前提过,但他体.内的毒……当日在镜城林里上官惊灏便说过,若无不进行修炼,恢复神力,他势必压不住体内的毒,只怕活不过三两载。
这上官惊灏,岂非杀不得?四大惊道,众人一片静默,还是冬凝呀的一声叫了出来,不是还有狐丹么?我们当初还想尽办法让惊鸿哥哥服用来着呢。
只是那时他心情不好……甚至可能存了这段时间他又一心在翘姐姐身上,我们才将这事搁下了。
对,佩兰又惊又喜,道:我们怎么把这东西忘了!如今翘妹妹回来,他自是不会不服了。
冬凝急道:翘姐姐,你必定劝他服药了吧。
翘楚却微微蹙了眉,他的命便是我的命,我自是劝他的……他说已经服下了,在月余前知道小蛮是我的那天。
佩兰和冬凝顿时松了口气,冬凝拍着心口,嗔道:翘姐姐,你说话莫要说一半嘛,都要给你吓死了。
翘楚却一笑摇头,问题是,他既服了药,为何一直不肯处置上官惊灏?冬凝和佩兰一惊,翘楚走到一个无霜花的花圃前,安静伫立,凝着鲜丽摇曳的花枝。
翘楚,你是在担心他想要的不只这个天下,对吗?一阵轻笑从背后传来,众人大惊,返身一看,却见守卫的禁军不知什么时候竟被人全数放倒了。
一个白衣男子在地上人的惊恐中负手而笑,眉目苍冷。
九爷……四大颤声说着,警惕地盯着前方。
来人正是上官惊骢,他在御花园外求见不成,但谁都没想到他竟然未走。
他若悄悄出入皇宫,要见翘楚反难,但这般正大光明进来谒见却难以胜防,翘楚喜静,禁军都在园外值守,园内留守的不多,加之树木繁密,他隐在暗处,上官惊鸿等人一离去,便用细小暗器击倒园中禁军。
佩兰和冬凝暗暗心惊,佩兰张嘴之际,冬凝身形一动,便要去搬救兵,空气中响过三声微响,三人刹时软倒在地。
翘楚虽惊,却仍镇静地看着前方男子,也罢,惊骢,我们好好谈一谈。
谁要和你谈……我们谈的还不够多,我被你伤的还不够多,一次一次,够了,翘楚。
上官惊骢淡淡说着,脚步却迅速向她逼近,眼中都是暗炙危险。
458 何处是归鸿:大结局(二)她甚至连叫唤的机会也没有——身上微微一麻,类似于是一颗小石子的东西在身上擦过,翘楚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动弹。
四下的人都被制住了哑穴身上行动大穴,没有人能够出声,但人人脸上都是激.动和愤怒。
凯翘楚却没有丝毫怒意,哪怕当日的梦似乎开始走向现实,但她无法恨上官惊骢。
感情的事,没有对错标准可言。
迎上她的凝视,上官惊骢微微一震,却随即冷笑,不要用这样的目光看我……做我的新.娘是你答应过的,前世今生。
不能发出声音,但嘴巴还能动,她对他轻轻笑了笑,上官惊骢却猛地用力擦过她眼中的湿润,见到她目光下睇,他随之将目光落到她腰间罗带上。
他的手触到她腰腹……翘楚一阵颤抖,怎么办?她正恐惧,眼前暗影一伏,一股劲风扑面而来,上官惊骢一声闷哼,往后连退数步,稳住身形。
下一秒,她的声音和自由已经回来,一身明黄的男子轻揽着她。
惊鸿……你怎么回来了,惊喜之下,翘楚几乎喜极而泣。
你方才便一直郁郁寡欢,你的丫头来报,我还是不放心你,便折回来了,幸好……男人大手略用力地抚抚她的腰,他冷冷看向上官惊骢,语气瞬间变得冷冽萧杀,你上次在牢里打了她,如今还想造次?你便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上官惊骢仰头一笑,眸光如剑亦是阴寒冷彻,上官惊鸿,何必假装仁慈,你是不经意回来,还是有意设的陷阱,你自己最清楚。
好让翘楚认为,若下一次你真杀了我,亦是我自找的,你饶过我多次了,不是吗?上官惊鸿没有说话,老铁、左兵和景平景清已拔剑出鞘,翘楚身子微不可见颤了一下,看了上官惊鸿一眼,上官惊鸿眸光眯成线影。
九弟,抚心自问,是谁何必。
何必用这样的话,这样的方式来离间朕和翘楚的感情,让翘楚记住你。
同情不是爱,愧疚亦不是爱。
她也许会永远记住你,但这样有意义么,她是我的女人,不杀你,她已经是,杀了你,她仍然是。
我先前敬你是条汉子,莫要让我今儿看低你。
前生你是佛主,佛权盖过一切;今生你是帝王,皇权仍然压住一切,上官挑眉环过园中所有人,轻笑道:你敢和我单独一斗么,输的人放弃她。
可笑!上官惊鸿重重一抚怀中人,侧身掩到她面前,她不是权位物品,是谁赢了就能得到的奖赏。
今儿你若赢了,我放你回去;你若输了,就留下这条命。
谁都不许插手!不要!翘楚一惊,却见空中各色光晕闪烁,上官惊鸿劈手夺下景清手中的剑,上官惊骢俯身拿过地上禁军的佩剑,两侧寒光一熠,金袍白衣已缠斗在一起。
宁王领着众人将她团团护在中央,被老铁解开穴道的冬凝和佩兰紧紧握着她的手,她们手上的热度却无法让翘楚感到暖意,她手足冰冷,越看越惊,上官惊鸿和上官惊骢身上各自都已挂了彩。
按照上官惊鸿划下的规矩,她没有办法,只能朝他叫道:惊鸿,放了他……上官惊鸿这时停不了手,亦压根没有停手的意思。
他什么都可以容忍。
上官惊骢的命,他可以不要;上官惊骢的自由,他可以给。
因为那都是翘楚愿意看到的,即便是在知道这个人会给他带来巨大麻烦的情况下。
但前提是,上官惊骢绝不能对翘楚动念头!陷阱又怎么样,卑.又怎么样,上官惊骢亦深谙,彼此罢了。
这边厢,翘楚越发惊急,恳求地看向老铁和左兵,阻止他们,让他们停手……宁王却抢先一步,一躬之下,低道:娘.娘,恕臣等难以从命。
左兵是个心细可怕的人,竟横剑到美人颈上,美人虽怒却分身乏术——翘楚本便没让美人出手的打算,以场中两名男子的武功,能插得进去的只怕也只有老铁和左兵了。
冬凝有心帮忙,却突被宗璞擒住双手,她一挣,却只觉竟全身乏力,方发现被他扣住手中命门,她顿惊,他什么时候开始学的武功——左兵目光一掠,随即没事似的凝向场中。
翘楚焦虑得不行,这些人绝不会违抗上官惊鸿的命令,便连对上官惊鸿伤势担忧的老铁亦是如此。
这种服从是最可怕的。
这样下去,只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上官惊鸿一旦被重伤,这些人便会全部出手,上官惊骢绝不可能有命离开这里;另一种是,上官惊鸿现在便杀了上官惊骢。
她一咬牙,正想以自己来引开上官惊鸿,哪知,腹部突然一阵抽紧,她疼得弯下腰,四大颤声道:皇上,莫打了,主子出事了。
激.中的二人俱都一惊,电光火石间,上官惊骢撤了剑,喝道:去看她。
上官惊鸿剑势去猛,来不及收,剑光带过,在他面门狠狠一拖。
翘楚大惊,上官惊鸿掷了剑,回身从众人手里将她劈手夺过……*翌日,在上官惊鸿环抱下,去到上官惊灏囚室门口时,翘楚眼前还恍惚晃过上官惊骢血淋淋的脸,想起他说的话。
翘楚,你在担心他想要的不只这个天下。
不只天下的话,那便还有……三界,整个天地。
上官惊鸿变了。
——————————————————————459 何处是归鸿:大结局(三)飞天并不是个重权.欲的人,上官惊鸿如今却想将三界都掌控住么。
上官惊灏很危险,是他和上官惊骢的联手,才让后来一切应验。
失去她,他也无所谓么。
不是的,翘楚这么告诉自己。
他野心大,她提出了,他当时虽紧皱着眉,还是答应了。
凯上官惊骢伤势甚重,已被送回王府休息。
她担心得夜不能寐,若非行动不了,她昨天便去看他,面门一剑,伤以外,他的容貌……上官惊鸿已同意,此间事一了,便带她去看他,和上官惊骢好好一谈,三个人好好一谈。
昨天她动了胎气,上官惊鸿亦是吓坏了,为她施针喂药过后,便守着她寸步不离,直至今天她的情况稍缓过来。
也许是怀孕的缘故,又也许是什么原因,她总觉得不安,似乎从踏入睿王府之后,她从来没真正安过心。
所以,今儿她还是坚持过了来,也希望将上官惊灏的事尽快解决,就去探看上官惊骢。
两人后面跟着上官惊鸿的亲信,宁王等人亦都来了。
上官惊鸿揽着她,突然停下脚步。
前方,老铁和景平走到厚重的铁门前,看守的暗卫朝她和上官惊鸿行礼,老铁拿出钥匙。
之前见上官惊灏,她还是小蛮,记忆被封,对上官惊鸿的爱恨更甚于对这个人的恐惧,但现在她的记忆已经全部回来,死前的情景,一幕一幕从心底清晰浮现起来,虽已在努力调节,但她的身子还是不住轻轻颤着。
他们甚至还没进去。
馐翘楚身上即便是一丝细微动作上官惊鸿也了如指掌,何况他本便知道她对上官惊灏的畏惧。
将她往自己身上又带紧了些许,上官惊鸿道:楚儿,你莫要进去了。
铁叔亲自进去动手,你若不放心,冬凝那丫头方才磨拳擦掌的,让她和美人也一并进去吧,或许你想五哥他们全部进去都行,我陪你留在这里。
冬凝看翘楚脸色甚白,也急道:是啊,翘姐姐,我们进去就好,你这里等着。
那种情景你只怕看不得,宝宝会受不了的。
翘楚蹙眉不语,宁王一捏佩兰的手,佩兰也一并相劝着,美人从后面走上来,搀住翘楚一侧胳膊,低道:主子,奴.婢在呢,一定看好。
翘楚拍拍她的手,见老铁景平方明等人亦是一脸忧色,心里一暖,想了想,仍是道:惊鸿,我必须自己看到才能安心。
你到底是不信我。
上官惊鸿自嘲一笑,大手抚上她的肚腹,眼里快速闪过一丝不悦。
翘楚大腹便便疲惫的倚在他怀里,她心事重重,并没有注意到他此时的表情。
众人却看得清楚,一时都有惊惧,上官惊鸿对谁都严厉,对翘楚却几乎是零脾气,但翘楚此刻的坚持却并非好事。
谁都没有忘记昨天上官惊鸿抱着翘楚飞奔回殿时脸上的暴戾。
他比翘楚和他们想像中更紧张这个孩子,紧张一切意外对翘楚身.体造成的影响。
宗璞躬身一揖,对上官惊鸿道:皇上,与其让娘.娘在外猜测焦虑,反对娘娘身子不利,不若让娘.娘进去——冬凝狠狠瞪了他一眼,宗璞想起昨天她的话,心中甘甜,拉过她,低声道:小幺,我知道你紧张娘.娘的身子, 但只有让她真正安心才好。
你和娘娘情同姐妹,我……他一声苦笑,我以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她……冬凝咬咬唇,转过脸,却见左兵盯着她,眸光半暗。
终于,上官惊鸿看了翘楚一眼,对老铁道:开门。
那当的一声,翘楚心头突突的跳,却仍坚定地看向前方,一个一身缁衣、眉眼泠冷和上官惊鸿有着一样容貌的男子盘腿坐在床.席上。
他手脚虽绞着看去极为沉重的铁链,但身上很是干净,这个男人看来过得并不糟。
他看到众人,眼中迅速划过一抹警色,脸上却淡淡笑道:飞天,怎么突生雅兴带上这许多人来探看哥哥?谁看你来着,我们来是杀你!冬凝沉声道,她旁边的美人,已拔出腰间佩剑。
上官惊灏神色一变,嘴角很快又抹过一丝慵懒笑意,他镇静地盯住上官惊鸿,你绝不会动我,只有我才能助……他说着却又猛地住了口,像在一瞬发现什么古怪——他看向翘楚,声音亦变了,厉声道:翘若蓝,是你让他来杀我?众人盯着他,戒备又默然,这还消说,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个女子能使得动一个王,一个佛。
翘楚看男人眼中迸泄出的寒气和杀意,心里虽惊,却颔首道:是我。
她虽惧由他带给她的死亡痛苦,但她不能留他。
冤有头,债有主,若有来生,便让他来生找她报仇,但她绝不能让他破坏如今的一切。
她话口方落,只听得锒铛之声从四面八方遽然响起,让人慌惊,一团黑影来势极猛向她的方向扑将过来,仿佛一只穷凶的鹰伸出锋利的爪子向她头顶罩抓下去,她一惊,一只大手已覆上她的眼睛,一声闷哼紧跟着在她耳边重重划过又颓然滑落。
她被人紧抱在怀里,向一个方向移动而去,她急道:惊鸿,放开。
翘楚,你总是要让我难受。
耳畔,男人一声低叹自讽,眼睛上的压力骤然消失,目光到处,只见上官惊灏一动不动站在她身侧,离她不过尺许,眼.暴欲裂,死死盯着她,一股浓腥从他心口缓缓跌落,一把长剑深深没入他左胸,那锋芒尽头,一颤不颤,紧握剑柄的是上官惊鸿的手。
460头目还是有些许晕眩,翘楚抚着头,有些吃力地坐起身。
.帷帐半开,屋内,一灯如灯,晚上了吗。
她隐约记得看到上官惊灏身死,她还是受到了惊吓,昏倒在上官惊鸿怀里。
她似乎昏睡到现在。
她看看空荡荡的床.榻,上官惊鸿到哪里去了?房里灯火昏沉,到处落下一层斑驳的暗影,那些影子轻轻摇曳着,似乎随时会扑跃过来,她微微苦笑,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小了,上官惊鸿此时不在,必是有什么急事要处理——她眯着眼睛,微微拉起床帐,想叫侍女进来将灯火升一升,突然,一团冰冷覆上她的手,那触感……是人的手,她一喜,抬头道:惊鸿……翘若蓝,你以为我这样就死了吗……你既敢让飞天杀我,我现在便杀了你肚里和他的孽种!声音缓缓响起,却并非上官惊鸿,且照面一刹,她亦是看得清楚,上官惊鸿心口鲜血如注,眼睛暴突,眼里刻着刻骨仇恨……不,不是上官惊鸿。
是他,是上官惊灏篱。
他还没死?还是他变成了什么?翘楚骇然,眼看他五指如爪,向她腹部凌厉探来,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和力气,抬手往手臂推抓去……他脸色疾变,一掌往她天灵拍下——惊鸿……掌风挟寒带霜,翘楚大惊,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挡不住,孩子……恐惧从心底迅速漫向四肢百骸,她尖声叫出上官惊鸿的名字——翘楚,翘楚,醒来……乖,醒来,我在这里。
覆到额头的是温暖干燥的大掌,并非那刺骨的寒冷狰狞,翘楚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帐外灯火薄透,半室黑暗半帐微亮里,男人一头银丝,仿佛披沥着月辉清华,跌散在她身上,他捏握着她双肩,眼里都是紧张和心疼,却又隐隐夹集着一丝什么情绪,她暗暗辨认着,那似乎是怒意屈。
只是南柯一梦,她怔怔看着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抿了抿唇,终于将他紧紧楼进怀里。
惊鸿……活该,让你别看你非看不可。
我……我便如此不值得你相信么。
他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抚着,声音却低霾沉愠,翘楚连番噩梦,又担忧上官惊骢摄伤势,心里本便难受,这时听他不仅不安慰,反有责怪之意,也动了气,伸手便去推他,是,是我阻了你的大业,你是东陵王,本也是三界之主,要什么没有,区区一个女人,自是不值得你拿大好河山大千世界相抵……你不可理喻!上官惊鸿声音愈沉,将她放开,紧紧盯着她,眼中怒意丛生,你自己的身子你不重视,我重视,我们的孩子你爱折腾,我还想要。
只要是你翘若蓝想的,我什么不能给?你何苦给我按罪名,还是说你心里根本在怨恨我伤了上官惊骢?你知道你昨夜梦里叫了多少遍他的名字吗?嗯?翘楚听他说身子,孩子本已软下来,甚至想给他道歉,想好好告诉他,她如此执固亦是为两人的将来还有孩子,一听他提上官惊骢,气得发抖,用尽力气推开他,是,是,我是想着他,却选择了你,留在这宫里,这答案你满意了吗?上官惊鸿怕弄到她,她反抗他也只能蹑手蹑脚,由着她来,看她肚子粗重缩在内侧,两眼通红,他是明白她到牢房里去的心思,但有些事情,加上上官惊骢……哽咽的声音低低传来,他心里也是狠狠一抽,想去抱她,她却狠狠看着他。
皇上,五更天了,今儿可需罢朝……外间,方明的声音小心翼翼而来,上官惊鸿整夜未寝,守着眼前人,不时为她把脉,知她情况尚好,他仍放不下她,却又想,也不能事事过于迁就,反让她轻视了他去。
他要她比在乎上官惊骢更在乎他。
终于,他瞥了她一眼,一声不响穿衣束发出了去。
*御花园。
翘楚觉得自己还真是疯了,情人夫妻间争吵并不是新鲜事,哪怕她和上官惊鸿经过种种波折罹难才走到今天,她却半天心不在焉的,默默听着冬凝、佩兰和七王妃几人聊天,心里只想着他,一句话也没搭进去——她们今天又相约过了来,倒不知是自发的还是上官惊鸿的令,但她终是没有问,她突然发现自己不想听到否定的答案。
这边厢,众人看翘楚模样委蔫,心想幸好过了来,本看她昨晚困顿,想让她好生休养,今天并没有进宫的打算,天没亮的时候,宫里却一道圣旨过了来……冬凝眼珠一转,正要逗翘楚说话,有内侍过来禀报说沈妃过来拜访。
众人闻言都是一凛,昨天是上官惊骢,今天又来个沈请苓——翘楚想了想,让内侍将她带进来。
数天不见,沈清苓像换了个人似的,容颜憔悴到极点。
她看到翘楚,眸中顿时浮现出几分喜色,看了看冬凝几人,又微微变了脸色。
什么事。
三世记忆,翘楚反而不知道如何称呼她,她没有让上官惊鸿杀她还是怎样,却不代表她心里不恨不喜这名女子。
沈清苓看了看其他人,眼里极快的闪过丝迟疑,翘楚像看穿了她心思,轻声道:五嫂她们我的好朋友,你有话不妨直说。
沈清苓咬了咬牙,正要说话,一个内侍又过来报,说皇后娘.娘求见。
皇后也来了?宫里发生什么事了吗?这下,连翘楚也奇怪了。
461内侍将郎霖铃领过来的时候,翘楚见她身旁还跟着一名女子,越发奇怪。
.那女子颜容姣好,却两眼通红,神色悲戚。
及至相见,郎霖铃看到沈清苓也是微微一怔,随即淡淡笑道:沈妹妹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本宫不会扰了妹妹之事吧。
沈清苓一笑回道,说听说翘妃身子抱恙,心里担心,特意过来探看一二。
皇后娘.娘来访必有正事,不妨和翘妃先议,清苓相等便好。
她说罢,只站在一旁,并无告辞之意,大有旁看热闹之心。
翘楚这时倒有几分猜测出两人过来的目的,宫里事没有不透风的,她身子不适也不是今天的事了,她们现在过来,必是听说她和上官惊鸿闹了矛盾郎。
沈清苓是个骄傲的人,这些天尝到了绝望,这个时候来见她而非去找上官惊鸿,隐有示好之意。
当然,有些话估计并不想当着冬凝她们的面说。
可是,便连她也没有把握上官惊鸿会不会回来和她用午膳,这会儿早过了下朝时间,他该回来却没有回来。
好吧,她承认,她也耍了个小心计,她没有拒见沈清苓,是因为上官惊鸿也许会因顾虑她吃沈清苓的亏而回来。
他和她之间这场争吵,若要论对错,还真不好说。
他有他的顾虑他的道理,她亦有她的,最难为的却是将上官惊骢牵扯进去。
如今,她虽惦记着上官惊骢的伤势,却不好再提出去探看,她怕他真会对上官惊骢做出什么事来。
两人争吵,总要有一个先服软,她想过去找他渖。
可有些事必须要他自己想通,否则,以后总还有争吵的时侯。
她留在宫里是为了谁,他该明白该相信,不能再像往日一样。
两人在一起,光有爱恋的感觉是不够的,以前,她便对他说过,他们都要学习相处。
今天她反省了半天,她希望他也能好好想想。
可是,才半日不见,她已开始想他,才借了沈清苓的造访。
但她似乎猜错了,上官惊鸿终是没有回来。
他似乎气得不轻。
他们之间的问题不浅。
至于郎霖铃,这女子不比沈清苓,两人在后来的相处中,都生了惺惺相识之意。
只可惜,感情的事不可相让。
对于这名女子,她始终心存歉疚,是以,虽知郎霖铃来访的心思,众人面前,她还是按着妃嫔的礼数给这个正宫娘.娘见礼。
郎霖铃看沈清苓一眼,一笑受了礼方扶起她,她身子弯屈得有些难受,仍是谦敬的施完礼。
郎霖铃似乎还为它事而来,问了几句她的身子情况,指着身旁女子便说,妹妹,这是刑部一位新侍郎的夫人,新侍郎姓宋,是皇上近日在对地方政绩的考核中亲自提携到朝歌的地方官。
不曾想宋侍郎今日朝上进言,说妹妹既怀育龙嗣,皇上何不大赦天下为皇子积聚福荫,皇上当场大怒,不仅将之斥回,说后宫妇人之事怎可与国事混为一谈,并将他打入大牢,要动大刑。
宋侍郎是姐姐祖父往日的门生之一,姐姐冒昧过来,是想看看妹妹能不能在皇上面前说个情,按说妹妹与皇上恩爱,妹妹所生子嗣定是他日东陵储君,没想到皇上却……是啊,这岂非是件大好事,为何皇上……七王妃惊讶地接口说了一句,在佩兰示警的目光下,慌忙住了嘴。
上官惊鸿下朝不回来陪翘楚而让她们过来,已是蹊跷,上官惊骢大闹御花园的事,她之前也是听说了的,又听佩兰说了昨日之事……皇帝和翘楚之间……沈清苓闻言也是一怔,看了翘楚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这时,那宋夫人跪到翘楚面前,颤声道:请翘妃娘.娘救命。
冬凝和佩兰对望一眼,看翘楚垂了眸,都担心不已,心忖翘楚这次只怕亦是伤了心了,但她若到上官惊鸿面前说情,却又是一桩麻烦。
冬凝去搀翘楚,朝郎霖铃歉意一笑,道:皇后娘.娘,翘姐姐的身子还没见好,娘.娘说的事容姐姐回去想想再答复可好?郎霖铃不语,朝宋氏一瞥,宋夫人立刻抓住翘楚的裙裾,连连叩头,哭道:娘.娘救命。
想奴.婢夫君也是为娘.娘请命……还望娘.娘乞怜。
这一来,冬凝也为难起来,佩兰一急,心想纵使开罪皇后,也要劝翘楚三思,她正想说话,抬头间,却见不远处的花圃之后,上官惊鸿率一众人员静立,他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过了来,此时正淡淡盯着翘楚。
她越发焦急,想给翘楚提个醒,上官惊鸿身旁的宁王却蹙眉摇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佩兰一震,这帝王家最是无情,但上官惊鸿和翘楚之间,也还要观察考验、看这后宫妃嫔是否干政吗。
她大急,不知怎么是好,本来,按翘楚性.情便不会见死不救,何况是皇后开的口,事关的又是替翘楚请命的官员。
翘楚这次伤了心,必定在上官惊鸿面前争到底——这时,果见翘楚弯腰将那妇人扶起来,她一惊,却见翘楚的目光落到郎霖铃身上,姐姐见谅,这事恕翘楚不能施援。
凡后宫妃嫔命妇皆不可干政,此为一;其次,大赦天下实非善事,这天下囚徒不乏大奸恶,若皆恕无罪,则其被恶徒祸害之人岂不冤屈?462 何处是归鸿:大结局(六)郎霖铃脸色一变,似乎绝想不到她会如此说,一时怔在原地。
皇后和沈妃此前奏请,欲在宫中辟庵堂静修,朕准了,只是后宫设庵不成体统,便在冷宫辟开一处罢,莫存丰,你安排内侍保护,两位娘.娘但凡出入,必须有人跟随。
玩忽职守者,斩。
低沉的声音自侧方淡淡响起,到翘楚定住,怔怔看向前方,只见上官惊鸿大步朝她走过来。
明黄背后,莫存丰躬身应答。
郎霖铃脸色变得惨白,看了上官惊鸿背后的郎将军一眼,郎将军苦笑,摇摇头,她咬牙一笑,颤声道:谢皇上恩典,霖铃静修过后,再回宫服侍皇上。
那晚所见,她痛苦不甘,虽仍不想取翘楚之命,但总想借机让上官惊鸿和翘楚多一些生分,她可以再次走进他生命里……没想到上官惊鸿…德…后宫不可干政,翘楚说得对。
这一下,众目睽睽下,是谁干的政,谁敢去为郎家说一句什么。
沈清苓闻言,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上官惊鸿,你怎可算我连坐之罪?我做过什么?我只想和她和平而处,还不行吗?郎霖铃浑身冰冷之际,居然还分得一分心神去可怜沈清苓,他明知道她绝不会伤害翘楚,也不放心,何况沈清苓,和他要囚沈清苓,有的是地方,怎还会放在身边。
能自由出入的冷宫、却被人无时无刻看守着的冷宫。
他的心变得越来越狠。
听说,他曾爱过沈清苓,很爱嘤。
在沈清苓几近崩溃跌撞着被方明搀着走在她身旁,她和宋夫人亦被数名内侍领出园,她看到他走到翘楚身边,将她轻轻拥进怀里。
他看也没看她们一眼。
……翘楚看着四周的人缄默有序地向她行礼,又有序地告退,将园子留给二人,突然很是茫然。
原来,他们之间的感情,和这么多人有关,甚至和这天下有关。
上官惊鸿似乎并不爱看她这副沉闷的模样,有些粗.暴地板过她的脸。
今天……怎么回事?她低声问道:你算计的皇后还是我?还是我们二人?都有,也都没有。
在将宋侍郎下狱的时候,我想的更多的是,你会来找我。
没想到,你倒是比谁都清楚我的想法……他的指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脸,语气起伏,带着些激.烈,她明白,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平静。
他是个有原则的人,他可以宠她,可以为她而死,但对于民生国计,他有他的做法。
她摇头,皇后懂你,否则,她不会借宋侍郎这事来让你我嫌隙……她并不是个恶人,往后放了她吧。
若无其他事,我先回去了……她说着想挣脱他,这样的争执争斗心计让人累。
皇后的事往后再说。
他的手将她握得紧紧的,她寸步难移。
翘楚亦是动了气,使劲去挣,他眯眸盯着她,皇后不懂我,譬如,你没有将清苓拒之门外,我会为了你的小心思过来,我不放心。
譬如,我今天混帐了一个早上,在所有臣子看来,皇帝在认真又严苛的处理着朝政,我想的却是……我们之间的事情。
翘楚,去找上官惊骢吧,我陪你去。
我们不要再争执了,我不好受。
没有办法做事。
翘楚怔住,上官惊鸿……他凝着她,笑得无奈亦深长,在天界,我得最多的是忍,在睿王府,我做得最多的还是忍,和你一起,我要做的却是学习、相信、妥协。
翘楚咬着唇,末了,终于忍不住笑开,用力投入他怀中。
*然而,事情并没有他们料想的顺利。
到得夏王府,出府迎接的并非上官惊骢,而是夏总管。
夏总管将一封信呈到两人面前。
信上写着:八哥八嫂见字如晤,惊骢在围场恭候大驾……夏总管苦笑,说爷两天前从宫里回来便出发去了围场,说是将从前侍养着的小狐狸带去放了,算是还了一直以来的心愿。
那只狐狸翘楚是知道的,是元宝。
他们将它从围场带回来,后来逃到了夏王府。
上官惊骢一直亲自喂养,好生照料着,便是战时,他走得急促,也记得将它交给附近民居饲养,到他回到朝歌,方将它接回。
翘楚还是小蛮的时候,就在夏王府里和它玩耍过。
翘楚闭眼一笑,心想,从哪里开始,从哪里结束吗。
她问夏总管,九爷的伤可还好。
上官惊鸿宫里的太医来过,却被上官惊骢撵了回去。
夏总管叹了口气,垂眸半晌,方道:无论好不好,他下决心做的事情,谁也阻挡不了。
恕老.奴大胆说句,便像当初爷……妄想娶娘娘为妻。
翘楚一震,上官惊鸿一声冷笑,瞥了夏总管一眼,又默默看了她半晌,用力揽过她的肩膀,朕带到围场去。
*然而,又一个然而。
当上官惊鸿因她七个多月的身子为这趟舟车劳顿的出行做好各种准备,马车缓缓行进到达物是人非的围场时,上官惊骢并没有如约出现在信笺约定的地点里。
他失踪了。
上官惊鸿让人找遍方圆几里,也不见踪迹。
到宁王、宗璞、左兵、夏海冰等人率禁军回报时,上官惊鸿突然变了脸色。
左兵和宗璞也同时变了脸色。
翘楚不知道这几个敏锐的男人同时想到了什么,但她清楚看到上官惊鸿眼里的怒气和杀意,比任何时候都浓烈的杀意。
这时,她反而想到一件事:上官惊鸿和上官惊骢之间,有人说了谎。
这个谎,只怕事关重大。
463这时,左兵低声说道,皇上,卑职早便说过,上官惊骢身边的人不可以撤,现下…….莫说了!上官惊鸿粗厉地打断左兵。
从他吩咐各人去寻找到现在,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但那里面的神色她读不懂,那是一种仿佛要将人拉坠入深渊的沉重和绝望……她心头怦跳,上官惊鸿到底在思虑什么,为上官惊骢的欺骗而动怒?如果说谎的是上官惊骢,他将他们骗来了这里,目的是什么。
若要对付他们,这里没有伏兵,何况,上官惊鸿带了上万精锐出来,加上出行前便通知安排各省各府沿途打点,上官惊骢要做动作,并不容易当。
若说是调虎离山,要在朝歌里作些什么布置,上官惊鸿出行前已布重兵驻京,且上官惊鸿的治理和管治是牢固的,他即位以来,不动声色慢慢撤掉了一批庸腐的旧官,能留在朝堂上的都是他信任的,他又从地方上抽调了一批新官进朝,像宋侍郎这样看在旧臣份上调过来加以考核的只是少数,要引起朝政暴动,要在这样一个时间里撼动上官惊鸿的基业不可能……上官惊骢手上亲兵更是有限。
上官惊鸿呢。
上官惊鸿真的就原谅上官惊骢了吗。
他跟她说的,包括所有的妥协,其实都有违他的作风。
上官惊鸿从没对谁妥协过。
在他还是飞天的时候,他就一手决定了他们今生的命运女。
如果说谎的是上官惊鸿说,左兵方才的话便是……假的。
目的是要她安心。
上官惊鸿动怒似乎顺理成章,但若仔细考究,其实不妥。
上官惊鸿并不轻易动怒,一直以来,无论他处在怎样的劣势,都处之安然,或许说,他早便伏线千里。
上官惊骢只是爽了约,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这时的情绪不值得思疑吗。
她突然打了个冷颤,若说谎的真是上官惊鸿,上官惊骢果真到过这里来,他们出发前,上官惊鸿已经知道上官惊骢的行踪——为了照顾她,马车行进极慢,他有足够的时间派人到这里来……她低下头,再也止不住牙齿也格格打战。
楚儿,冷?随着略带疲惫的声音传来,一只强壮的手臂有力的环到她腰上。
肌肤一触之下,她身子一抖,上官惊鸿是什么人,立刻看出她的不妥,说道:我知道你想见他,但现下情况你……我答应你,尽快将他找出来,你莫要多想,身子要紧……她没有应他,只是猛地抬头看他。
这一照面,上官惊鸿的脸色亦再次变了。
他本就最会审人度人,更何况她此时眼里来不及掩饰的悲恸和冷漠。
他缓缓松手,一字一字如经过激烈撕挣方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翘楚,你到底在想什么?那你又做了什么?在秋末霜红了的林涛前,在所有景物依旧物是人非前,她轻声反问他。
她不知道自己的模样,但在宁王、老铁……所有人吃惊的眼里,她看到自己眼睫上的泪花和眼里切齿的恨意。
上官惊鸿一下一下点头,俊美的容颜,也如她一般开始一点一点龟裂,当他额上青筋如蓝,眼暴如红,金黄衣袖猛地扬起之际,一刹,林鸟响鸣,林中千百人跪下,似乎宁王等少数人知道内情,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何皇帝动此大怒,打这个他爱到骨肉里的女子。
哥哥……皇上,不可……那是翘楚第一次看到上官惊鸿这般模样,也是最后一次。
他眸光暴戾凶残又灰败绝望得犹如当日被他们联手捕获的白狐。
她不怕他打她,却怕看到他这个模样。
可眼前一切,她没有办法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她永远不可能嫁给上官惊骢,但这个人在她心里,两世生命里,谁也不可以取代,飞天也不可以。
为什么不打?看着他缓缓放下手,她噙泪笑问。
摘下束在发梢的蓝带,上官惊鸿将它扔到地上,凝着她,他唇上也如她一样浮出浅浅笑意,翘楚,我这一辈子做得最错的两件事,一是你说你希望给上官惊骢自由,我撤走了他身边的人,给他真正的自由,并不过问他的踪迹去向,让他反将了我一军;二是我居然陪你来这里,在你开始质疑我不杀上官惊灏的动机开始,我只是一味退让。
上官惊骢这一着漂亮,谁都会怀疑是我杀了他。
他说着,眯眸掠过地上冬凝、佩兰、四大、美人等人,众人被他清冷的目光一淬,都浑身一颤,立刻低下头去。
被上官惊鸿言中,她们都怀疑他。
翘楚心里猛然一疼。
这一下竟不知是为了什么,为了谁。
斜阳悠幽,人头簇动,那么多人匍匐在他们脚下,今天,他已拥有无上权力,他们怎么还会有困难。
地上黑寝寝的人,连绵不绝,然而所有人都噤住声息,这时候,便连宁王、老铁、景平等人也不敢去劝上官惊鸿。
你说过,我们都要学习怎么去爱人,到最后,我又得到什么?也许,我们都错了。
前世种种,原本便是一场闹剧。
你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精疯,我居然也陪着你疯。
那是班师回朝前,上官惊鸿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回到宫里,上官惊鸿命人将她的东西从自己殿里全数搬回睿元殿。
翘楚一直以为,之前她的生死劫难是他们面对过最大的难题。
原来不是。
是无论任何时候,都能先站到对方的角度去想,才是永远在一起的理由。
既然,她梦里也惦记着上官惊骢的伤势,上官惊鸿必定明白那个人对她的重要性,但凡真爱你的人,便绝不会轻易去伤害你在意的人。
回殿第三天,她夜不能寐的第三个夜晚,她终于披衣起身,带着四大美人摸黑到了他的寝殿。
可是,他却不在。
方明这些熟悉的面孔也不在。
守门的内侍说,他去了冷宫,这些天宿在皇后那里。
主子……她心头重重一震,旁边,四大和美人却已变了脸色,直直看着她脚下。
宫灯如霭,她低头一看,只见一些水液混着薄红从裤脚流到绣鞋上。
464四大和美人见此情景,吩咐内侍马上去通知上官惊鸿,两人立刻将翘楚送回睿元殿。
.美人将翘楚抱到床.上,翘楚额头湿了大片,开始见痛。
四大美人还是姑.娘,女官却是服侍过宫里娘.娘的,对女子这些事很清楚,知道是羊水破了。
上官惊鸿虽不再理翘楚,但在她宫殿里安排了医女,随时照看她的情况。
深夜里,女官敲开了几名医女的门,医女急忙聚集到翘楚的卧室,一检查,果是小皇子要出生了。
小皇子降生得有些不是时候,他甚至还没足月。
但他却要到这世上来了,带着父亲母.亲反复复杂的感情,带着即将到来的痛苦或者快乐。
翘楚只觉腹沉如坠,她两手死死抓着床.单,低低叫着上官惊鸿的名字当。
她想跟他道歉,她想……她想着很多事情,随着这个新生命的即将降生。
她这些天没日没夜想上官惊鸿,想上官惊骢的境况,想她想通的,想她渴望笃信的人性——关于爱人的那点事情。
爱到深处,必定不会伤害。
当是如此。
而此时,绝望和快乐紧紧缠着她,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女。
娘.娘,请听奴.婢说,呼纳必须有序……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耳边的声音很是焦急,又慢慢变得模糊,她用尽全身力气,下.体如撕如穿,那么痛,像千万根针在刺,像刀剜,可是听到的依旧是医女们焦虑惶恐的声音。
产道打不开,小皇子的头卡在里边了,出不来……这血止不住……怕是……怕是难产了……她大惊,神智顿时清醒许多,古代生产医术不比现代,她怕她一旦昏厥过去,孩子会有危险,旁边四大的哭声清晰传来。
上官惊鸿还没来。
按时间,按脚程,他早该到了。
她咬紧唇,不让自己想太多,忍着痛苦快速转过头去,美人,去,去将他找过来……你说……你跟他说……他再恨我……孩子是无辜的……让他过来……医女们不行……我……丈许开外,美人本和四大僵硬地站立着,慌乱地盯着她,又不敢上前,怕扰到医女,这时,美人扎醒过来,用力一点头,眼圈红透,声音却一如多年坚定,你宽心,我一定将他带过来,无论如何,一定。
*美人想,她只是陪她到朝歌的丫头,永远不会是戏里的主人。
但她看她喜怒哀乐,她感受着她的喜怒哀乐,仿佛那也成了自己的人生。
人生也仿佛这样才有了意义。
可是,没有经历过情爱的她不明白,爱情是怎么回事,人事可以怎么变幻。
在她的世界里,爱谁,就一如既往,不管那个人怎么样。
譬如,她敬爱她,她便对她好,永远不会伤她,可以为她死。
所以,当看到皇后殿外一地内侍跪着、她几乎便要横剑杀进殿里、上官惊鸿扣着领口扣子,由郎霖铃伴着缓缓从殿里走出来的时候,她真的惊呆了。
不必她说,门外的侍者,跟在他身旁景平等人蹙紧的眉宇,他必定已经知道她的主子发生了什么事。
她使劲去看,想从他眼里发现什么,哪怕一丝担忧的情绪都好,但看到的却是他清冷的眼睛,一如当日在围场。
*皇上,你怎么还不进去,主子在里面等着你……皇上,女子生产污秽,你不宜进去,医女们若……不若宣院正吧……是,皇后娘.娘有理,这该宣的是太医院,皇上进去成何体.统。
爷,还是你进去替翘主子接生吧,爷是真龙天子,自是不畏这些……方叔,派人去宣院正。
皇上,奴婢们该死,娘.娘快不行了,这……皇上还是亲自去一趟吧,毕竟……皇后娘.娘此话不妥,皇上这一进去,可是对之有损……翘楚几乎已睁不开眼睛,只知四大哽咽着替她擦拭着汗湿,她唯一的意识是紧攥着被褥,不让自己昏厥过去,可是,心头对外间那些声音竟还能雪亮,分辨得出谁是谁。
郎霖铃和沈清苓都过来了。
沈清苓不愿上官惊鸿进来。
有医女出去禀报情况,皇后本亦不赞同,最终终是松了口,美人、老铁、景平和景清在求他……他让方明宣院正。
围场里,她真伤他至此吗。
她脑里都是空白,眼泪如注,腿脚早被医女提起分开在两侧,麻痛得无法动弹,她猛地绞住被子,抬起半边身子,在医女的惊叫声中,用尽全力叫出他的名字。
一声过后,她再也支撑不住,跌回床.褥里。
四大哭叫之际,有人推门而进。
脚步声沉稳,绕过屏风。
她知道可能是院正,但她终是不肯闭上眼睛昏睡过去,她缓缓转动眼珠看过去,不知哪里来的风,将烛火吹得阑珊,光影中,一袭明黄衣履猎猎。
见过皇上。
医女们又惊又喜,一瞬齐刷刷跪下见礼。
都出去。
男子命道。
是,皇上,奴.婢告退。
医女们强硬的拉扯开四大,全数退了出去。
室内,一瞬嘈杂又一瞬陷入安静。
包括外间亦是安静的,似乎所有人都屏了声息在听些什么。
可什么声音都没有,她静静安心也绝望的努力睁着眼睛,看他在桌上玉盆净手。
他眼里很是平静。
此时,他是个医者。
仅此而已。
465终于,他走向她,仍是用医女遗留下来的工具,她看到他手中金针徉徉光跃,如那年睿王府初见他替她疗伤。
当他举针往她身下的穴道刺去、让她的产道得到扩张打开时,她猛地抓着他另一只空置的手。
他淡淡看她一眼,眼中仍是波澜不兴,莫要再动,任何动作都会出血。
他说罢欲.将手抽回,她却只是不放。
飞天……不要放手……永远都不要放手……德她凝着他,低低说。
一丝冷漠浅笑从他眼里迅速划过,他用力一扯,她痛得松了手,却随之再握上他的手——除非他远离她,不替她接生,否则绝对无法避开她。
他冷冷看着她身下染红的被褥,终于任她将手握住嘤。
翘若蓝,深吸一口气,下面慢慢用力,缓缓便可,到我按你的手时,你便用尽全力推送……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他在,可以安心,翘楚终于抵不住身子的疼痛疲惫,意识开始模糊,但身.体还是按着他的指示去做……那紧窒突然便松开,她大喜,明明力气用光,全身如散架一般,她猛地睁开半闭的眼睛,只见上官惊鸿已离开了她,灯火微昏中,她看不清他脸庞,只看到他盯着他手上的东西。
小东西浑身濡湿血污,如藕手足轻轻伸张蹬动着。
他倒提着它,突然伸手往它身上一拍,翘楚一惊,失声说得一句你做什么,响亮的哭声已从那小家伙身上爆发出来。
翘楚蓦然静下来,也有了些了悟,她伸手捂住口鼻,更多激动的泪水却从眼里涌出来,却见上官惊鸿像拎小鸡似的,将它放进另一只仍冒着热气的玉盆里,藤云纹龙的衣袖捋起,水花盈盈……她吃力地撑起身子,贪婪地看着这一幕,她想起来,想走到这两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身边去——只是,身子的虚弱让她无法,她只好再次唤着他,孩子给我看看……给我看看……明黄的背影微微一顿,但却并非走到她身边去,他一掀旁边屏风上搭挂着的布巾,将孩子裹好,快步出了去。
翘楚浑身一震,一阵黑暗袭来,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床.上。
翘楚是从宫女的口中知道孩子性.别的。
虽然,宫中人为求吉意,早在孩子降生之初,便小皇子小皇子的唤和说,上官惊鸿似乎亦早知这个是男孩还是女孩,但她一直没有问,想给自己留一个惊喜。
原来果是个男孩儿。
只是,在她将他生下来之后,她便没有再见过他,上官惊鸿将他交给皇后郎霖铃抚养。
所有人都曾以为他们这场冷战如往常,总有好起来的一天。
但时间过去,所有人都明白,上官惊鸿肯救翘楚,肯亲手替翘楚接生,不过是因为那个孩子有他的一半命脉。
上官惊鸿这一次确是死了心,绝了情。
翘楚身子方能动,便到上官惊鸿寝殿去求见孩子,连续多天,上官惊鸿紧闭殿门,概不予见……终于,翘楚病了。
生产本已让她消耗身体元气,这一病病来如山倒,她病得很重。
偏偏她倔强执拗,不肯就医,而她两个丫头也疯了般,只按着她的意愿,不让医女靠近,美人为此已刺伤了数名医女。
上官惊鸿闻讯,并没按宫内外传言一般,最终舍下爱恨自己亲自过来替她诊看,最后更严令冬凝等人亦不准再到睿元殿探望。
这位年轻君主不动声色表达了他的意思,别尝试用你的命威胁我,你的命没那么值钱。
翘楚经常让四大美人打探消息,知道,冬凝和佩兰等人每天都到上官惊鸿那里相求,希望他能将孩子带过来让她看一看。
只有在丫头说着外间消息时,翘楚有一丝生气,除此,睿元殿昏沉黯淡,一派死气。
翘楚的病越来越重。
这天,翘楚静静卧在床上,听得外面女官和人争执,心想,上官惊鸿总不至于太绝情,将女官们也撤走,这些女官惯见宫中风月,难为亦仍心善,这种时候还维护她,和某人吵架。
她一笑,对旁边怒红了眼,若非被美人死死按住已经窜出去赶人的四大道:让她进来。
痛打落水狗是沈清苓的拿手好戏。
翘楚鉴于流血事件发生,让四大和美人出去。
四大急了,迭声道:主子,我和美人留在这里。
翘楚轻轻一瞥美人,美人一咬牙,擒住四大便往外走。
沈清苓也让随行的内侍出去。
内侍不肯,翘楚淡淡道:沈妃的内随倒是尽忠尽责。
沈清苓脸色一变,内侍永随她出入,这是上官惊鸿下的旨意。
她随之低低笑出声,无妨。
翘楚想了想,对正要退出的美人道:将他们领出去。
翘妃娘.娘,这是陛下的圣旨,你不能这样!为首一名内侍一惊,立刻严厉出声阻止。
翘楚低声咳嗽,她扶着床.栏坐好,血沫从唇边缓缓沁出,她也不揩抹,摆手止住回奔的四大,道:美人,将他们带出去。
你们都退到外殿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我有事和沈妃娘.娘说。
这一下,沈清苓和众内侍都是一惊,看她气色败坏,分明已是颓败之像,话语里却自有一股威严,便像她还是那个备受王宠的娇贵女子。
众侍却绝是不从,美人眉眼一冷,三两下将几人放倒,唤了一众婢女进来,让她们将人弄出去。
婢女们虽目瞪口呆,还是乖巧的依言办了。
门缓缓掩上,翘楚看向沈清苓,道:思微,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只管说。
沈清苓盯着她,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眸光一动,缓缓笑道:海蓝,你和秦歌的感情,或许说翘楚和上官惊鸿的感情,翘若蓝和飞天的感情,从来没有你想的牢固。
你知道吗,这些天,他都到了冷宫去找郎霖铃。
昨晚,你那个小孽.种哭个不停,他烦了,出了皇后的住处。
阿秀说得对,只要我不放弃……我这些一直在外面等他,他看到了我,后来……到了我那边。
她留意着翘楚的神色,见她在听到末句时眼中极快闪过恸色,低头猛.烈咳嗽,心里多日来的愤恨方稍平,嘴边笑意见绽,若支撑不住,何苦留我在此,我替你说出你的心思罢!你想从我口中听听他的消息,有些事你的婢子怕你伤心,只怕不肯对你说。
海蓝,这样不可怜吗,要从别的女人口中探听自己男人的讯息?我早说过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的,我不怕将情况如实告诉你,他虽是因你的小孽.种才进了我的屋门,但我终是拿到了机会,你呢……你便在这里等死吧……思微,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满意地看着翘楚抚紧心口,剧.烈地喘着气,她一笑走过去,方近,脸颊却教一股厉风扫中,火辣疼痛。
她捂住脸,又惊又怒地看着翘楚,她竟打了她?!翘楚一掌之下,情况比她更糟许多,双手紧攀床.栏,血水又从嘴角溢出,沈清苓气不可遏,再不去顾忌其他,举手便往她脸上打去。
翘楚避不开这一掌,一口鲜血喷出,溅了她一身,沈清苓一惊,但到底怒气压过惊惧,心想,只要她不将她弄死——怎么都行!她冷冷一笑,一掌又往床.上满脸血污、眼睛大睁、身子却已半歪向一侧的女人打去。
只是,这掌最终却没能落到翘楚脸上。
她的手腕被人紧紧攥着。
她心头怦跳,惊栗一刹从心底深处漫出,将四肢百骸浸得沁凉,是美人那婢子来了吗,这般无声无息。
她方想回头,来人已揪住她的领子,将她掼摔出去。
背脊狠狠撞上桌沿,她痛叫一声,惊恐地看着床.畔的男子。
这人一袭白衣如雪,脸上覆着一张铁面。
翘楚咬牙撑起身子,轻声笑道:你终于出现了。
你做了不少事吧?男子微一沉吟,问道。
嗯,我吩咐女官买通在冷宫服侍的宫女,让宫女们私.语并教阿秀听到,皇后养育着宝宝,小孩子哪有不吵闹的,皇上到那边过夜,必定会厌烦,暗示那便是她们沈娘.娘的时机,阿秀对清苓素来忠心,必定会告诉她,她每天在皇后殿外等,他既憎恶我,清苓每天的痴心守候,总能有些什么结果,即便没有,以清苓的性.子,总会来‘探望’我的。
你不肯治病,并不是为了和他怄气。
是,自中秋那晚开始,我就对自己说,纵使再多变幻,除非他先放开我,否则,我绝不再放手。
男子微微一震,随即亦轻声而笑,可惜,他终是先放开了你。
他的绝情不假,你的病更不假,你病痛至此,只为将我引出来,如此代价真值得吗,翘楚。
再说,真相到底是什么,你又真的了解吗。
466你今天能出现我就值得。
惊骢,你脸上的伤,可以让我看看吗。
.男子明显一怔,盯着床.上的女人,她眼中神色很是柔和,声音却那般郑重,他失神了半晌,终于低声笑问,我的伤,你不会愿意看到的,我亦不会让你看。
翘楚,你怪我吗?怪,但更怕你出事,现下终是放心了,也可以去继续追我想要的东西。
将摊开的手掌慢慢合拢,就像抓住了一些东西,翘楚闭眼笑了笑硫。
你信他?我有过思疑。
但最后终是选择相信?是。
为什么?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他不会伤害我。
鹧最重要的朋友?是,谁也不可以代替。
上官惊骢浑身一震,他盯着她深深的看,眼光忽而锐利嘲刻忽而深邃如思,良久,他负手哑哑笑出声来。
翘楚却微微一颤,他的笑声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苦恸。
她蹙眉看他。
他眼里的光芒开始一点点的变化,最后全部变成爱怜,不复之前半分恨意。
他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低声道:翘楚,若你不恨他,我又怎能再恨你,其实,我即使再恨你,我也不会伤害你。
今日我在这里出现,似乎证实了你所有的猜测。
在你心里,是我故意布下疑踪让他与你反目。
可真相……确实不是如此。
你以为上官惊鸿夜宿冷宫、这般对你是因为生你的气,所以将一切做给你看。
不是的,若果真如此,他这个气未免生的太大,事关你的命,不管难产还是伤病随时都能要了你的命。
翘楚,我带你去看看,看看真正的上官惊鸿。
翘楚一怔,她心情激.荡,又猛。
烈咳嗽起来,上官惊骢想起什么,连忙从怀里取出一枚药丸,递到她唇边,虽比不得狐丹、百草丸,但这是夏家的药,对你的伤病大有好处。
翘楚没有犹豫,张嘴吃下了,身.体的痛感果然缓和不少。
最后,他朝她伸出手。
便当是你最重要的朋友,可好?她微一抿唇,将手放到他的大掌上。
他一用力,将她搀起。
经过沈清苓身边的时候,翘楚不予置理,上官惊骢却一脚将她踹翻。
沈清苓抚住心口,一口浓稠红沫吐出,她浑身打颤,却犹自冷冷笑着,也没有喊饶,只死死盯着两人。
翘楚微微一怔,为沈清苓眼里一闪而过宛似绝望的痛苦。
上官惊骢却不给她太多思虑的机会,伸手一点,将沈清苓的穴道封住,淡淡道:茯苓,你以为我会杀你?我还嫌脏了我的手。
他说着又对她道:你自是不希望教人看见的,我们不从门口出去。
可这要如何出去?翘楚正疑惑,他突然握紧她的手,她只觉景物瞬间变换,怔讶之间,却见他们已置身在一个废置的宫殿外。
她又惊又喜,你的术法恢复了?上官惊骢不置可否,只低道:跟我来。
翘楚越发惊疑——他到底要将她带到哪里去?不远处,小宫女和内侍调笑的声音传来,上官惊骢将她往怀里一带,提气一纵,跃进殿内。
这里的格局有点像常妃殿,常妃殿给过她死亡的记忆,上官惊灏虽已身死,翘楚仍忍不住格格打颤,上官惊骢摸摸她的发,柔声道: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语气里的坚定让她稍稍镇静下来。
穿过凋零的庭院,走上台阶,前面是一间厢房。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停下了脚步。
他松开她,将窗纱轻轻戳破,示意她看。
翘楚心中越发紧张,屏住声息,缓缓俯到小孔处。
仅一眼,里面的情景已让她全身的血液冻结起来。
里面那个盘腿坐在榻上的男人——他虽眼睛微闭,安静吐纳气息,但那如山眉宇,翩翩若矫,是他。
不,不是他。
他一头青丝早已薄暮成雪。
这人,黑发跃扬。
那一模一样的容貌还能是谁?是他的……哥哥。
上官惊灏还没死。
他骗了她!仿佛感觉到窥探,男子猛地睁开眼睛,目光凶狠残佞,嘴边抹过喋喋笑意。
翘楚大骇,上官惊骢紧紧搂着她,压低声音道,莫怕,他并没有发现。
不知道是怎样被上官惊骢带到莫愁湖的……翘楚怔怔看着碧波粼粼,眼前却一片昏黑。
她当时只想求个安心,他却发了脾气。
然而,哪怕发了脾气,他还是做了一场戏。
他果真骗了她。
翘楚双手紧握,猛地看向上官惊骢,低吼道:假的,你骗我……上官惊骢自嘲一笑,我亦希望都是假的,我亦希望一切可以重来,然而发生了的就是发生了的。
我们总以为我们改变天地,但到最后被改变的往往是我们自己。
我一直藏在宫里暗暗守着你,若非今日看你被沈清苓欺.侮,我暂时是绝不会出来的。
上官惊鸿……要杀我。
我的术法已恢复一部份,我受伤那天,想看看你,便用了玄光术。
哪知却让我发现,上官惊鸿在你熟睡后,去作了一番布置,他翌日杀死的人根本不是上官惊灏。
467那时对你……没有办法放手。
想起前生的承诺,我不甘心那样的结局,写下那封信,确是要引开上官惊鸿,只有他不在,我才能在宫里活动,将上官惊灏的所在找出来,好让你知道,他欺骗了你。
他当时在围场很生气吧,他必定猜度我会将上官惊灏放了。
要囚上官惊灏不易,他用了结界,但有我相助,上官惊灏便能打开结界。
将上官惊灏囚着,他们互助修炼,对他来说是利;上官惊灏一旦离开,对他来说则是祸患。
.翘楚一字一字认真的听着,至此,围场里上官惊鸿的怒气和杀意一点一点和上官惊骢的话重合,她终是明白他当时的情绪和左兵等人的反映。
上官惊骢没有赴约,紧跟在上官惊鸿之后,左兵和宗璞这两个聪明的男人都第一时间想到了上官惊骢的目的。
冬凝佩兰她们不知真相,但作为上官惊鸿的亲信,宁王他们早便知道并配合出演了杀死上官惊灏那场戏。
勿怪当她担忧上官惊骢时,他会那般怒恨。
上官惊骢给他带来了天大的麻烦,她却为上官惊骢担心并疑虑。
她确实错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上官惊骢的信不在言和,上官惊鸿心里也有鬼。
心里几近麻木,不痛不悲。
将三界握在手中,对他来说,真有那么重要?重要到明知上官惊灏对他们的前途来说意味着凶险,他也要留下?甚至骗了她。
当然,三界,并不是他放开她的理由。
否则,他不会去演那场戏。
他们曾经几度死生交缠过,他可以为她生死,却终是容不得她为上官惊骢而对他责难,他要的是她对他完全的依从和爱,不掺其他一丝人和事蓝。
但她做不到。
所以,有了他们的今天?所以,他宁愿舍。
他的心,真的狠。
一切一切,她的信仰便似被铲子一铲一铲铲去桩基,开始层层崩跌。
上官惊骢伸手向她脸上抚去,想替她擦掉眼泪,她避开了,紧紧看向他,惊骢,玄光术,让我看一看他。
聋让你看,你又能看到什么,看到颜容能看到心吗?画皮画骨难画心。
他虽这样说着,仍是低声念诀,一手往湖面轻轻抹去。
……那是御花园的亭子。
亭中放了张精美的摇椅。
椅上有檐,将孩子的脸蛋掩住,小家伙似乎在椅中沉睡着,微蜷的手足偶尔踢蹬几下,并没有吵闹。
郎霖铃坐在旁边,看了看小家伙,随之缓缓看向旁边的男人。
他正与人交谈着。
对方是一名布衣男子。
翘楚一凛,是吕宋?吕宋呈上手中的东西,佛主嘱咐,吕宋幸不辱.命。
等了多天,无霜殿下和琳琅姑.娘终是过来了。
吕宋给上官惊鸿的是一本札记?琳琅?翘楚苦涩一笑,琳琅担心她,又到人界打探她消息了吗。
上官惊鸿伸手接过,先生辛苦了。
吕宋却微微蹙眉,问道:佛主相要这逆光札却是……这原本是我的物什,物归原主罢。
我和翘若蓝的事,也自此不必天后娘.娘和琳琅姑.娘操.心。
吕宋一惊,随即苦笑道:原是如此。
上官惊鸿没有说话,这时注意到郎霖铃的目光,眸光稍暖,将身上披风褪下,递给她,方道:我还有庶务要处理,与先生改日再见罢。
吕宋……告退。
翘楚深深吸了口气,哽咽着笑出来,他甚至连逆光札也要回来了。
他们之间,天界的朋友,谁也过问不了了。
也许,最后,郎霖铃才是适合他的人。
他开始安静地在批阅着奏章。
郎霖铃又蹙眉看了看跪在桌前的几名女子。
翘楚盯着那摇椅痴痴看了好一会,又朝上官惊鸿看去,他一直没说话。
玄光术本便无法维持太久,上官惊骢只恢复少许术法,此时已见吃力,额上汗出,光圈开始黯淡。
翘楚亦是放弃了,她想再看小家伙一眼,却见亭畔,宁王、景平等人盯着地上众女,苦笑为难不已。
冬凝突然嚯地站起来,哽咽道:哥哥,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当初秦歌的事你都想明白了,为何……冬凝,你不懂,那是两码事。
她不信我,我们之间太多的事,我对她亦是倦了。
现下,对谁都好。
你和五嫂七嫂回去吧,不要逼朕下令让你们永世不得进宫。
五哥七哥的面子朕已卖了,这是最后一次……湖水涤荡……那是画面消失前,翘楚听到上官惊鸿的最后的话,他从奏章里抬头,眉眼疏冷。
到现在——三生三世,就如他所说,原来确实是一场闹剧,一场笑话。
翘楚想,她该去问他要一道离宫的旨意。
那样对谁都好。
可是,他肯让她将小怪物带走吗。
她拔拉着腰间的荷包,写满一个荷包的东西也是没有用了。
翘楚,我带你离开这里吧。
我原待术法再上一层方出来找你,今日出来虽是过急了,但我早有布置,应该可以将你和孩子都带出去。
就此离去?翘楚一震,终于忍不住再次轻轻长长笑出来。
蝴蝶效应,一切原来真的从没有改变过。
她还是跟着上官惊骢离去?归去来兮,总有地方是你幸福安宁的所在,总有一天……她握紧双手,心口剧.烈起伏,却见上官惊骢一声低笑,似叹似痛,突然伸手往她眼前一拂……468崇天门。
这里是天界的出口,通往人界之路。
一名身穿大红袈裟的男子盯着前面沸反人众,心里轻笑,沧念佛主已联系过他,用的是通冥之术,以意识传讯,佛主的神力已在逐渐恢复之中。
他抑住心里喜意,走上前去。
凯众神佛看到他,不管是己方的人,还是中立神佛,都恭敬施礼。
这个男子正是沧念手下三大主佛之一,普释。
沧念佛主早便说过,龙非离不配当这天界之主,既早便定下规矩,不可私.自到人界插管飞天佛主和沧念佛主之事,只待两位古佛重生,他儿子龙无霜却明知故犯,竟启用逆光札私.到人界……他话口一落,他麾下神佛立时附和,愤怒缴言。
众多中立神佛亦神色凝重,终于,有神佛道,去找天帝讨个说法吧。
就在这时,有人低道:普释主佛,有人从帝殿那边出来。
普释一看,为首的女子是段晓童?倒不知这女人过来做什么,但来得正好。
他朝手下使了个眼色,数名佛陀立刻沉声道:娘.娘慢走。
多名中立神佛亦随之走过去,将段晓童拦下。
段晓童缓住脚步,淡淡看向众人。
她身边跟着龙无垢、夏雪夏雨楚晚等人。
馐……与此同时,帝殿。
幸亏老.娘从西宁街将镜子弄了回来,不然还蒙在鼓里,我刚活过来,这飞天存心要气死我。
朱七又急又怒,差点没将镜子摔了。
母.后,你这镜子这下用也是迟了。
龙无霜向来恣意,看着镜中景象,心中竟也只觉一片悲凉,看身旁琳琅怔怔站着,微微拧住眉。
琳琅脸上早已是泪湿一片,哽咽道:怎么可以那样……不该是那样的……朱七往眼角楷去,低道:阿离,早知道我们便不收起愿镜,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自由发展。
我们该天天守在这镜子面前,一有什么不妥,还能拿逆光札下界去阻止。
琳琅惦着若蓝,却是在不知若蓝和飞天闹僵了的情况下跟无霜下的界,想通过吕宋给引见和若蓝见个面。
这可好,被死飞天摆了一道,说要拿逆光札用,他们两个将逆光札交吕宋转交,飞天却不肯让他们见若蓝。
他们没了小札,不能暗中转移直接回帝殿,只能经过崇天门回天界,让天界那众所谓中立人士看到,揪住小辫子。
若非你提醒,说飞天这时要回逆光札似乎不比寻常,拿出愿镜查看,我们还不知道他那边出了大事。
飞天这招毒,一箭双雕,现下那帮秃驴死守在出入的路上,我们又没了逆光札,除非将他们放倒,才能下界,但他们人数众多,你和无霜的法力又被封住,我们根本不可能到人界去……什么叫天天守在这镜子面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选择。
我们不可能每天守在镜前看飞天和若蓝的情况,有些事亦不是你我守在镜前便能阻止改变。
一直站在镜前的沉默不语的龙非离斥住她,他虽是斥责,眼里却是对她的怜爱,千百年不曾变过,朱七心里一暖,走到他身旁,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微微眯起凤眸,龙无霜看他模样,心中一动,笑道:父皇莫不是有甚计较?朱七和琳琅也立下精神一擞,龙非离微一扬眉,轻声道:吕宋既没到随你们回来,必是在那边设法阻止,希望他能稍延一些时间,那些敌对中立的神佛都不让我们单独下界,那朕便让所有人一起下界。
众人一怔,这时,却听得龙无垢声音自殿外传来,陛下,任务完成。
琳琅知道是晓童等人过来了,心里一紧,随即一讶,任务?朱七拍拍她的手,也是又惊又喜地看着龙非离,你已行动?很快,段晓童等人从殿外步进来。
见过礼,夏雨笑道:陛下谋策,晓童口才,当是马到功成。
琳琅温声问道:夏雨,陛下是怎么交待来着?夏雨瞥了她一眼,眸光一冷,转向晓童,龙无霜眼梢一掠夏雨,正想说话,晓童微微蹙眉,目光一掠龙无霜,龙无霜微一抿唇,方没有斥训夏雨。
龙无垢和夏雪一怔,楚晚按捺不住,走到琳琅身边,柔声道:陛下让咱们出去宣说咱们这边梦到古佛梦中报警,将重生于东陵某地,让天界但凡有位阶的神佛都下界迎,问其他神佛可也作了此梦,并已准备好和陛下一起下界……琳琅大喜,果是妙极。
她看向晓童,郑重一揖,恳声道:晓童姐姐,谢谢。
晓童轻声道:替陛下和殿下分忧,本便是我的份内事。
琳琅咬咬唇,仍是笑笑再次道了谢。
手上微微一紧,却是龙无霜握住她的手。
龙非离一瞥众人,众人一凛,立下安静下来等候命令。
对于这个王,每个人总是心存敬畏。
龙非离召过殿外数名神将,去将段玉桓、夏桑和清风召过来。
众将领命而去。
龙非离顾虑沧念那边的神佛会对沉睡的古佛肉身作些什么,让他们暗中到古佛的九重天外入口驻守,晶莹和玉致也跟着各自的丈夫过去,大伙倒有些日子没见了,没想到今天因飞天再次聚到一起。
时光变迁,沧海桑田,总有些什么是不变的。
朱七站在丈夫身侧,微微笑着看向身旁男子,龙非离伸手搂住她,低道,小七,我们无法使用神力,一旦交战……她回握住他的手,生还是死,这些年我已知足,你为酬知己,我总随着你。
即便生死不在此时,不比你,我几经重创,寿命总是不长的。
彼时,龙非离亦当相随。
*宝贝儿乖,你娘.亲睡了,你莫吵醒她。
窗外是不断倒退的绿林幽径,马车如风疾驰。
车内,一个俏丽的女子手忙脚乱地低声诱.哄着手中的孩子。
那孩子还小,但两眼晶晶亮、圆碌碌,手足粉雕玉琢一般,眉间一颗朱砂,模样可爱之极。
只是,他却一直微微皱着眉,小小年纪竟是一副严肃模样,不断往旁边的女子身上扑去,想让她抱,这般不安份,让照顾他的人直想哭。
这手忙脚乱的正是四大。
她手中不断闹腾的小家伙却是上官惊鸿和翘楚的孩子,小皇子。
四大心想,人生到处充满着不可思议。
个把时辰前,他们还在宫里,现在居然出了宫。
主子在美人怀里昏睡着。
她们本在翘楚卧室外面等候,久不见翘楚唤她们,心里担心,便进了卧室,却见一个铁面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竟进了去,他的声音让她们知道他是谁。
果给主子事前言中,上官惊骢出现了。
主子昏了过去,上官惊骢说不碍事,主子只是过于疲惫才会昏睡。
他将主子交给她们,并让她们收拾细软,说主子昏睡前,让他将她们带离这里。
她们没有疑虑,主子在这里受的苦够多了。
上官惊骢会法术,说着突然便消失了。
当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小皇子。
上官惊鸿回了自己的寝殿。
皇后午寐,他用术法让看护小皇子的嬷嬷和奶.娘打盹,将小皇子从皇后宫里偷偷带了出来,并施幻术将其他东西变成小皇子放回原地。
他又将房中的沈清苓弄昏,幻化成翘楚的模样,放到床.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让美人和她分别抱起主子和小皇子,他念了句什么口诀,她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已在夏王府后院,夏总管和数名小厮候在那里,旁边是备好的马车。
四大最怕安静,偏生此时除了小皇子在扑腾外,马车里极为安静,美人抱着主子一言不发,上官惊骢坐在车厢的另一侧,看了看主子,又凝向手中的荷包。
四大终于忍不住,出声打破这窒息的沉寂,道:九爷,你这般能耐,为何不将咱们变远点,省得坐马车。
上官惊骢闻言,笑骂道:将你们弄到夏王府,并用通冥之术通知夏总管准备马车,已消耗掉爷好些力量,你这小丫头倒是异想天开。
四大吐吐舌,美人突然问道:九爷,我们要去哪里?469去边塞,然后设法出境,不能留在东陵了。
上官惊骢答着又轻轻笑道:去荻国吧,那里的草原很美,你们主子会喜欢的。
她之前……有.孕行动不便,她母.亲汨罗自被翘眉囚禁过后,身子一直犯病,无法到朝歌看她,我们一旦安定下来,等夫人身.体好点,我便去将夫人也接过来。
凯美人一笑点头,这样的生活一定很不错。
上官惊骢也不再说话,继续看手中荷包。
两次,翘楚都盯着这东西发呆,一次是在御花园,他要将她带走的时候,还有今天的莫愁湖畔。
那是她的东西,他却悄悄拿了过来。
虽然他知道,这样做不对。
那里鼓鼓的,摸上去却柔软,似是塞满纸笺。
他好奇里面的东西。
终于,他伸手将小锦囊打开。
里面果是一沓沓的纸笺。
他用力过急过猛,纸片一下抖出,四下散在车厢内。
四大和美人一怔,却各有所顾,无法帮忙捡拾,小皇子咯咯笑着挥舞着胖胖的小手去抓空中那些雪白。
上官惊骢拿起落在衣上的一片。
巴掌大小的纸上写满字。
却来来去去也不过那几句。
飞天,不要放手。
若蓝,不要放手。
馐半夏,不要变。
他又捡起一片,却见上面写着的也是同样字句。
九爷……在四大和美人看来,他的动作有些癫狂,他却连连捡起多张,逐一看过去,终于,他眼眶一酸,怔怔看向美人怀里的女人。
翘楚似乎有醒转的迹象,眼皮微跳,美人呀的一声,连忙问道:九爷,可要给主子服颗药?你不是说,她这时最好歇息休养,直到我们到达下一个城邑打尖。
上官惊骢凝着手上纸片发怔,他早解了翘楚的穴道,上车前给她服了一种药,让她昏睡。
药效有时限。
却也便是这一怔,他没有立刻将药从怀里拿出来,手微微颤抖的捏住怀中瓷瓶,翘楚悠悠醒转过来。
两人目光相碰,上官惊骢如遭电击,一下避开了,反是翘楚环了眼四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蹙着眉,但不想他为难,最终还是笑了笑。
她沉默着,直到被四大怀里的小东西吸引住目光,一捂嘴,已飞快将小家伙抱进怀里。
四大美人相视而笑。
小皇子会改变翘楚以后的生活,她必定会快活起来的。
小皇子似乎也知道这是他的母.亲,咿咿呀呀的张着小嘴笑得欢,伸手去摸翘楚的脸。
翘楚连连亲了小家伙几下,小家伙也不甘示弱,回敬她满脸口水。
她痴痴凝着怀里的孩子……只有他是属于她的。
可是,宝宝虽小,那眉目口鼻,却十足是上官惊鸿的模样。
这个孩子比小九儿更像上官惊鸿。
像极了。
可恶的没有一分像她。
她看着他头上的朱砂,一下失了神。
小皇子突然一皱眉,哇的一声哭了,不知是被母.亲愁眉深锁的模样吓到还是其他。
翘楚这些天都不得不将奶.水挤掉,母.亲天.性,这时看宝宝哭,立下就想他是不是饿了,她看了上官惊骢一眼,有些尴尬,低道:惊骢,你出去一下好吗,我想给孩子喂……上官惊骢心头一跳,连忙点头,朝前面喊了声,让夏总管将车停下,他方撑起高大的身子,准备到外面去,却听得四大道:主子,你看小皇子长得多好,咱们以前还怕他不足月,难养活——美人立刻斥她,呸,你这死丫头乱嚼什么舌根子,我说咱们小皇子就比足月的孩子长得更好,更健康。
四大嘻嘻一笑,长在皇宫就是不同,多的是人侍着,若是在民间,倒不知要花多少大力气。
上官惊骢闻言,这一脚却怎么也迈不出去,这个孩子,他知道,花费了多大力气来养。
不足月的孩子,怎能有这么好。
他低头看着紧攥在手中的纸片,一下,眼眶尽湿,说不出悔恨还是痛心。
惊骢……背后翘楚的声音惊疑而来,他转过身,缓缓将锁在在喉中的话一字一字说出来,翘楚,知道不足月的孩子为何能长那么好吗?翘楚一愣,微微一激灵,似有什么极快地从心头掠过又极快消失抓也抓不住——最后,她带着疑问,紧紧看向上官惊骢。
上官惊骢轻轻坐了下来,哑声而笑,他眼中光芒激.越,良久,翘楚以为他情绪平复,他身子却依然轻颤。
惊骢……莫要打断我,让我说,我怕我会反悔,然后就此让马车继续前进。
你到底想说什么?翘楚将孩子交给四大,站了起来。
自醒来后莫名颤抖恐惧的感觉此时清晰强.烈起来。
上官惊骢紧紧闭了闭眼,方用力睁开,低声笑道:翘楚,之前我告诉你的,只有一半是真的,而你这些天经历的、从那个幽闭上官惊灏的宫殿看到的、还有我用玄光术给你看的……全部都是假的!你确实不知道真相,真相是我和上官惊鸿联手骗了你。
*午后,太阳高悬,如热如烈,如扑如簌,河汤小桥,以河为界,两侧砖檐壁瓦,房屋处处。
这是个小村落。
河畔,两个人峙立着。
说是峙立,其实不对。
其中一人卧在地上,一动不动,另一侧一人盘坐在地上,贵洁高华,眼中光华到处,睥睨万物。
朱七泪水满脸,颤抖着转过头。
没有想到,这里也如同当初的飞天殿植满那种粉嫩美丽的花。
她以前送过飞天这花的种子。
是他不顾古佛和所有神佛的反对,给了她和龙非离一次机会。
借花敬佛。
她想将这幸福的种子送给他,希望有一天能开出最美丽的花来。
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凝霜花会花开花落,飞天却再也无法拥有幸福的机会。
龙非离的谎很简单,却足以坑人。
本是子虚乌有之事,虽纳闷古佛为何只报讯与这天帝,但天界的神佛自是不肯承认古佛没有托梦与他们,即便没有,也只会说有,神佛和人其实一样好面子。
何况这种时候,没有了神力,谁不焦急,一听古佛重生之期已到,又是人数众多和龙非离一起下界,并不惧龙非离耍什么手段。
谁也没想到龙非离根本不顾后果,他的目的只是和平下界。
他为飞天而去,而非古佛,谁知道那两个老古董什么时候重生。
愿镜中看到,飞天过去的地方,是一个老宅子,那宅子在一个村落里面。
来到方知,这个村落里所有的村民似乎早被迁徙干净,这里只有无数的凝霜花。
村子四周,小河河畔,芳草幽处。
可惜,小札之外,他们再次被飞天摆了一道。
不知是该同幸还是同悲,被飞天被摆了一道的并不止他们,还有他在下界的亲信们和吕宋。
他们方踏进村子,便被这早便布下的无形的结界困在外面,无法再踏进一步,被隔绝的还有吕宋和宁王等人。
踏进这结界,他们都会死。
没有神力的人、神和佛,谁都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只能是死。
直到现在,朱七想,她还是弄不清楚,飞天这人到底是无情还是有情。
从在围场里决定和翘楚决裂开始,他就没有留下任何余地。
为一了翘楚的心愿,他给了上官惊骢真正的自由,将在暗处看守上官惊骢的人撤掉,后来更陪翘楚到围场赴约。
实际上,上官惊骢当日牢里出来,上官惊灏稍耗自身神力借法给他,便如同给他筑了基,上官惊骢凭借这基础开始修炼。
后来,上官惊骢将他们引到围场。
他是要去查上官惊灏的所在,他思念翘楚,从玄光镜中探看翘楚情况时,发现上官惊灏根本没死,一切不过是上官惊鸿安抚翘楚的一场戏。
他想揭穿上官惊鸿。
他倒并没想过要放走上官惊灏,只要确定地点。
上官惊灏却把握住机会——实际上,早在他借法给上官惊骢的时候,他已开始谋划。
他要利用上官惊骢和上官惊鸿的反目为自己脱身。
上官惊鸿布下结界将他困住,也限制了他单独修行,只有在其到来的时间他才能进行修炼。
上官惊鸿很是勤奋,每天必抽时间到牢中和他一起静修。
这一天直到深夜却没见上官惊鸿到来,他何等聪明,立知有异,立刻用玄光术察看,知道这位新帝出了行。
正是千载之机。
他即刻再查上官惊骢所在,发现上官惊骢竟已进了宫,并向囚禁自己的地方而来。
三人之中,上官惊鸿当日率先恢复少许神力,占了先机,神力最强,他次之,上官惊骢末。
但纵使上官惊骢的神力不够二人强大,他和上官惊骢合力却比上官惊鸿的力量厉害。
他立时用催眠术让上官惊骢助他,本来,催眠术很难用在他们这种人身上,但彼时上官惊骢心有魔障,很快便被他控住意识,破了结界。
上官惊鸿在围场没能找到上官惊骢,一下便想到调虎离山,当时直觉是二人联手了。
按日程算,上官惊灏早已出了宫。
上官惊鸿的力量本便只比上官惊灏稍强少许,他日夜护着翘楚到行在路上,照顾妻子,上官惊灏则潜心而炼,经这多日修炼,上官惊灏的神力已比他高强。
一旦上官惊灏发难——他已无法制肘。
一念起,本是千回百转的事情,他却瞬间决断,决定了他和翘楚以后种种。
*马车里,孩子哭声彻天,在四大怀里扑腾着,想扑回翘楚身上,翘楚忍住心疼不去抱他,死死盯着上官惊骢,颤声道:再说一遍……告诉我……你是在说谎……上官惊骢自嘲一笑,哑声道:翘楚,我也希望这些都是我的谎话。
不是,确实不是。
这些由来说我不讽刺么。
说谎的不是我,是他。
他其实从没有恨过你。
从围场始,他便对你说谎。
翘楚突然想起围场里的情景。
原来,当时,在确定上官惊骢不在围场一刹,只有在她看他第一眼的时候,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绝望是真的。
斥责,决裂,到后来的一切都是假的……不,那样的绝情,怎会是假的。
她一脸冰凉,有什么簌簌而下,怎么也停不住。
上官惊骢似看穿她的悲恸,苦涩一笑,我不骗你。
这一切我如此清楚,是因为在你们回到宫里的第二天,我便出来了。
我匿在宫里,知道他将你的东西全部送回睿元殿,看到他对你犯狠,你伤心痛苦,我便忍不住出来了,想去找你,他却先一步截下我。
原来,他……一直守在你殿外,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翘楚想,原来,以前他守在她殿外,每晚看着她,让她发现他,是他愿意的,故意的;而现在,他不愿意了,她便不能发现他。
470翘楚咬紧唇,又看向孩子,他将孩子夺去…….是,亲自调养。
这个孩子很可能夭折,他每天施以真气……你不是说伤病、难产每一样都能要我的命吗?你到他寝殿找他那天,他是在冷宫皇后殿里不错,但他一直用玄光术看着你……这些天太医院送去给你的药汤都是他亲自熬制的,你的病看似甚重,但绝不会要了你的命,临行前给你服食的丹药亦来自于他。
上官惊骢,你既能骗我一次,现在说的又叫我如何相信?莫说得就像你亲眼所见一般,还是说你根本不是上官惊骢,是他派来易容者又要欺骗我什么!来确实是我亲眼所见,因为我一直在皇后寝殿。
翘楚推翻横在二人中间案几上的所有东西,茶具酒具啷当落地,清脆砰击之声一下下敲在人心上,小皇子哭得嗓子都哑了。
他便这般巨细无遗,我的丫头过去请他,也能见到他和皇后一副缱绻情深的模样。
茛翘楚捂着嘴,身子微微摇晃起来,上官惊骢想过去扶她,却终是定住,任早已震惊怔立在一旁的美人将她扶住,他只能苦苦而笑。
飞天是个怎么样的人,你不比我更清楚吗。
清楚?是,她确实清楚飞天。
围场里,上官惊鸿的记忆已完全恢复了吧。
拥有着完整的记忆的飞天是个佛,从来不是谁能拥有的,上官惊鸿偶尔会对她说心里的话,会发脾气,会……但飞天不会。
飞天心里只有怎样才能让一切都好的想法,飞天这人看似有情,其实最是无情。
心瓣便像被什么撕扯开来,翘楚将唇咬破,捏紧双手,方寻回一分力气,低声问道:上官惊灏已不知所踪,所以,你带我去看的不是上官惊灏,是他让人装扮的,对不对?他甚至早就想好算好,知道我必定不肯死心,玄光镜里,只有吕宋和小札的事是真的,其他的……都是他安排大家作的戏,对不对?包括沈清苓来找我,包括你今天看似被我设法诱.出,都是他……你配合他完成这一切……是,我在之前便……上官惊骢微微一顿,翘楚替他将话填补完整,早在你被他发现那晚,已和他达成共识。
上官惊骢没有出声,却是默认了。
翘楚摇头,围场之前,冬凝他们本来不知道,围场之后,他们亦是知道了,皇后,沈清苓……每一个人,他要花多大功夫来做这些……威逼利.诱,他总有他的办法……威逼利.诱,是,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全世界都知道,只有我不知,他独独瞒住我。
我恨他,我恨死他!翘楚挥开美人,情绪终于完全崩溃,泪水将声音腌渍成破碎,她甚至听不清自己在嘶喊着什么。
上官惊骢看她如此,一咬牙,将她抱起,翘楚自是不依,往他身上打去,他自嘲笑着,也好,他宁愿她对他不那般委婉客套,这些曾在上官惊鸿面前展现的脾气,他也拥有过。
他将她抱出车厢才放开,紧紧抓住她的肩,翘楚,冷静一点!他这样做的目的你还不懂吗,因为你对他来说是不同的。
只有你是不同。
翘楚噙泪反笑,不同?若真的不同,他为何当初却不肯为我将上官惊灏杀掉?重掌神力对他来说那么重要!他已是东陵的王,这还不够吗。
哪怕我们只有五年,十年,哪怕古佛复活后将我碎尸万断,我也——上官惊骢心里一恸,侧头深吸了口气,方能再次面对她。
那是你的意愿,却不是他的。
只有强行归位,他才能保护你,他不可能再让别人来决定你的命运,他早起了囚禁古佛之意!囚禁古佛?翘楚一震,几没回过神来。
是,不再受他们的规条约束。
翘楚猛然垂下眼眸,喃喃道:那两个老头子虽然可恶,但就等同他的父师,他对他们向来敬重,我不需要他这样为我……颠覆三界……那有违背他对自己所定的道义……他只想你拥有真正的自由。
上官惊骢说着亦僵住,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可以这般为那个他曾经最憎恨的人说话?看翘楚一脸苍白,神不守舍,喉间竟浮上那个最后的秘密,即便他没有反心,这一切亦势在必行。
他……本来已经没有多久的寿命。
所有的悲恸愤怒甜蜜统统还没来得及消化,翘楚愣愣看着上官惊骢,你说什么?她轻轻问着,脑里又飞快闪过零碎的片断,午后的御花园,那一盘接一盘的对弈——那个自他登基起,就一直困扰所有人的问题。
他其实没有吃狐丹,是不是?终于,她颤声问了出来。
上官惊骢默然,良久,在她发疯一般摇晃他的手臂时方缓缓颔首。
为什么?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吃,还骗我吃了……翘楚又急又乱,手忙脚乱的想摸摸脸面,手却又不由自主僵硬在半空,只余本能怔怔看着上官惊骢。
上官惊骢却避开了她的目光,声音低得她几乎听不到。
翘楚,没有狐丹。
更早之前已经没有了狐丹。
怎么可能……不可能……这是事实。
早在战时,我和他约好各自部署引上官惊灏上钩时,他已派人将……狐丹送了给我。
只是,那时我并不知道那便是狐丹,他信中说……那是他研制的新药,他说,你必定希望我活下去,除去给你报仇,你希望我好好活下去。
我之前为替你拿到狐丹,曾服下剧毒逼我母.亲拿出解药,那毒药药.性厉害,事后他虽给我治过,却只能帮我苟延数年性.命。
看着翘楚几近失控的眼眸,上官惊骢却几近嘶吼。
原来早便没有了狐丹,早便没有了。
翘楚仿佛没听到他说什么,只是低低笑,轻轻说。
是,我一直不知道,直到他在你殿外截下我那晚,我才听他说了。
战时,他也剧毒在身,药只余大半枚,只够一个人续命,他怕我不肯吃,并没有告诉我……我若知道那便是狐丹,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他的恩惠。
他那时还没完全恢复记忆,亲手剖开你身.体之后,他认为,你含恨而去,不会再回来了,是以,他抱了必死的心,将药留了给我。
视线很是模糊,翘楚突然分不清,那是上官惊骢眼中的水光,还是她的。
他为什么从来不告诉大伙和我…….她似在自问,又似在问他。
翘楚,若他告诉你,他快死了,你会怎么样?上官惊骢轻声反问她,翘楚猝然跌坐到地上。
她知道她会怎么样。
就像现在一样,她会崩溃。
上官惊灏离宫当天便将我的神力全部废掉,是他重新借法给我,让我护你离开,他如今……翘楚,你恨我吗……上官惊骢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沉痛而小心。
恨,我怎么会恨你,一切的阴差阳错,怪只怪我们都是老天的棋子。
惊骢,他说的对,我希望你好好的。
我要去找他,我不能让他今天就这么死了。
要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我只求你一件事,替我将孩子交给宁王和佩兰,宁王和他是最亲的兄弟,是性.命之交,他们会将他……视如己出。
当翘楚深深看了四大手中嚎啕大哭的小皇子一眼,挣扎着从地上起来,上官惊骢猛地一震,方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上官惊鸿花费了所有心力来布置的所有,他全部破坏了!他答应过他,代他看翘楚和孩子一世安宁,却教悔疚和冲动坏了事。
而那个人,将用玄光术探看上官惊灏所在,将他引出……同归于尽。
他不能让翘楚回去!他眼梢一掠,递了个眼色给四大和美人,两名眼圈通红的丫头此时的想法和他出奇的一致,立下闪身挡住了翘楚。
若你们还当我是主子就让开……翘楚背对他站着,头垂得低低,声音却坚定强硬得有些可怕,让人有种感觉,她会做出任何事来,只要能离开。
翘楚,对不起。
上官惊骢心里轻道,五指并拢,一个手刀往翘楚后颈劈下。
471 何处是归鸿:大结局(十五)我替你过去。
.掌风扫到她颈项的时候,他如是想咀。
*河村。
老宅。
琳琅抓紧龙无霜的手臂,没有办法救他?龙无霜看她脸色白得不成模样,索.性伸手将她拂昏。
父皇,怎么办?龙无霜眸光一沉,将琳琅的身子收进怀中,看向龙非离惶。
夏雨一拉晓童,晓童朝二人的方向看了一眼,自嘲笑笑。
实际上,除却约占人数四分之一的普释等人面带残忍和不再掩饰的喜意之外,所有人都急得不行,占去人数一半的中立神佛更是变了脸色,又急又忧。
而另一边,吕宋旁边,宁王为首,一干人一次次试着向结界里面闯去,那是一道看不见的软墙,你不会受伤,却永远撞不破,进不去。
冬凝平日豪爽,这时哭喊得嗓子都沙哑了,跌跪到地上,我就说惊鸿哥哥怎么会那般容易让咱们跟踪他过来……沈清苓却仿佛全然没有了其他的情绪,木然看着郎霖铃也如同老铁等人一样冲到结界边围去,心里、脑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若他死了,她该怎么办,她也随他而去吧,哪怕他……从来不曾爱过她,哪怕到最后,他令她对翘楚对了场戏,但她爱了他千万年啊。
宗璞去搀她,左兵眼梢稍掠二人,立刻一拍宁王和景平,走到吕宋跟前,吕先生,可还有什么方法能突破此结界?吕宋苦笑摇头,双眸只紧紧盯住不远处那个一身素衣白袍的男子。
宁王和景平等人立时省悟过来——这人领着一众男女到来之时,百数人众,有俗家子弟,亦有僧将,眼看人人竟都是气质不凡,都不禁震惊这些人的身份,但急于相救结界内身中上官惊灏数剑的上官惊鸿,无暇理会,如今看来,这众男女,只怕便是那居于天阙的神佛。
这白衣男子一双凤眸,眸光精炯,身旁女子容颜绝美,一袭绛紫衣裙,衣袂飘飘,这双男女却是——原西凉帝后龙非离年璇玑,今天界帝后。
吕宋一解说,众人惊又振,关于他们,云苍上那些遥远的传说,但再无人犹豫,宁王、郎霖铃为首,所有人立时向这凤眸男子跪下,求陛下援手。
此时,和他们一样有着相似迫切和心声的,还有下了界的数十中立神佛。
对于飞天当初对龙非离的委任,他们认为后者狠辣残.暴,对这一做法虽吃惊,并不太赞同,但这千万年来飞天对他们的影响非同小可,这些人多是飞天的门徒,他们心里仍是支持飞天,包括当初的比赛,他们也是希望飞天得胜。
此时,亲眼看到上官惊鸿和上官惊灏拼斗,上官惊鸿不敌,倒卧地上生死难卜,怎能不惊不急?也终是明白那位九重天外无.私的佛主杀心如此之重。
此刻,也不禁悔恨当初决意中立。
虽这时已知龙非离带众人到此实非为古佛复生之事,但素知龙非离才智,心忖现在能救上官惊鸿的只有他了。
然而,龙非离却一直紧锁眉宇,只是沉默不语。
在上官惊灏一步一步向上官惊鸿走去的时候,上官惊鸿眼眸半掩、一身血伤仍在地上无法起来,佛僧里许多人终于忍不住朝上官惊灏喊道:沧念佛主,回头是岸,飞天佛主是你弟弟,是我们三界之主,你不可妄动杀念,否则,于你亦必是大劫。
上官惊灏蓦然返身,冷冷盯着众人。
各人教他这一看,都心惊胆战,他眼中的是比普释等人更森佞百倍的喜意和杀意。
为己而喜,为他论杀。
普释嘴角一扬,领着手下神佛向上官惊灏恭敬一揖,傲然看向这些神佛,笑话,何谓回头,若沧念佛主饶过飞天,飞天岂会不报复佛主。
何况,飞天因何下界受劫的真正原因你们其实实还不知道罢?众神佛一怔,有人厉声道,人因前世今生因果而劫,佛因普道众生而劫,佛主更是如此。
普释,你莫要再打诳语,你该做的是和我等一起相劝沧念佛主,千万莫再犯大戒,弑杀飞天佛主是天地大罪。
普释脸色一变,上官惊灏冷冷一笑,天地?什么是天,什么是地?自此我就是……天地!你!普释脸色一变,上官惊灏冷冷一笑,天地?什么是天,什么是地?自此我就是……天地!你!那说话的僧侣震愕在场,众僧大怒,一时垢责激.烈,又有归于普释手下的神佛与之对辩。
一时争持难休,仿佛是当年佛辩会延迟了多年,在今日举行。
普释尚稍有些心惊,上官惊灏自不畏惧,他只有此时此际,他还位畏惧什么,天地间能制肘他的人很快就会全部消失。
他朝普释一瞥,普释领会,早前上官惊灏与他有过联系,他对飞天的事亦知之甚具,笑着缓缓续道:诸位僧友,你们倒真以为飞天下界为的是民?实是咱们这位功德无量佛主犯了大劫!色戒!他早在天界便和翘家那小妖精翘若蓝好上了。
古佛才会让他下界受劫难。
他却再犯戒律,甚至和翘若蓝育生子息。
那翘楚便是翘若蓝再生,翘妃产子可是东陵举国皆知之事呀,这事想来天帝陛下最是清楚不过,是吗,陛下?普释话语既落,整个村庄河畔刹时鸦雀无声,原本据理力争的中立神佛都愣住,不敢置信更都是求证似的死死看向龙非离。
面对信徒的质疑,一直仿佛跌伏在地、一动也不能的上官惊鸿仿佛突然得到了什么力量,猛地睁大双眸,低声说了句话。
472 何处是归鸿:大结局(十六)他的声音听来很是衰败孱弱,似乎只要上官惊灏再给他多补一掌,他便会死掉,但那声音却很是镇静,有种众人多年以来早已习惯的坚定淡然。
.讲道以外,飞天话不多,但他说出来的必定是听话的人愿意去信服的,因为他的话是旨意,因为时间过后,你也会发现他是对的,他总是经过思考。
在这种古怪的时候,他其实也没有说什么,他只说了个字。
是,我爱她。
他替龙非离作了答。
他这句话,让所有憎众,无论是本反他,还是对他一直心存敬畏的,都塌然变了脸色。
怔仲有之,震惊有之,愤怒有之,轻视有之。
佛爱上了人便错了吗襟。
不说佛罪,倘若只问对错的标准到到底是什么。
其实,真正的对错,从天地伊始便没有。
是绝大部份人给它规定了方圆,才有了一切所谓依据。
那边厢,老铁等人看到这些对上官惊鸿的态度,心中大恸。
不管人还是神,谁都有信仰,一旦认定的信仰崩塌,便会不知所措,乃至愤怒、轻蔑和憎恨。
可是,从龙非离到景清,从最复杂的人到最简单的人,都明白,有些事其实无对错可言,但可惜,谁都想尝试改变别人的想法,到最后,谁也都没有办法改变谁的想法。
只是,倒连上官惊灏也是微微一震,这本是讳莫如深的事情,无论如何他绝没有想到上官惊鸿竟会承认!他是必不能留上官惊鸿,就像他,若非上官惊鸿当日将他留下,他何来今日逆反之机骏。
这个天底下唯一能威胁到他的人。
他现下便要将其肉身销毁。
上官惊鸿的魂灵因为强大的念力,一时三刻还消灭不了,但只要其肉身死去,他将他的魂灵收入器皿之内,无肉身承载,加之他以祝融之火烤烧法器。
当年他杀死被飞天重伤囚在天界深谷的祝融,盗取祝融上古神火烧毁飞天殿,并将火种藏在人界,是以当年两大古佛也无法找出证据,飞天殿大火是他所为。
当年飞天引灵山圣寒之水重伤火神祝融,却也因此负伤,如今,用这火来杀他,最多不过数日,魂灵便会湮灭,自此,云苍再无飞天。
只是,这样一个将死的人,这千万岁里留下的名望,这是上官惊鸿唯一能保有的东西,也该是他最是在乎的东西,否则,这许多年来,对天地神魔施以多次援手又是为何?他却是绝不留情。
铁面之名外,快意杀伐,他最是喜欢。
今日,谁也不可阻拦他,往后,他更是喜做什么便做什么,要杀谁便杀谁!眼看众多原本中立的神佛变色僵立,普释领着手下神佛,一声较一声响亮激动喊着沧念佛主才是我等的万佛之主,佛主擒下飞天这逆佛叛徒,宁王等人对之又急又怒,看向龙非离的眸子无一不充满哀求。
龙非离——然而,直到朱七也紧张地握住龙非离的手,龙非离还是在没有开口说什么。
告诉所有人能救还是不能。
上官惊灏再次向上官惊鸿走去,生死一瞬。
众人亦知即连龙非离也是没有办法了。
这位天地里最霸道的神,如今并无神力。
沈清苓以外,宁王以下,所有都再次本能的向结界奔扑而去。
终于,这些关心上官惊鸿的人都绝望了,龙无霜等人绝望了,朱七也绝望了。
龙非离拍拍妻子的手背,终于说了到达这里以来的第一句话,小七,就这样吧。
不能这样,怎么能就这样罢了?!冬凝和景清闻言激动的嗓音已不知是哭还是吼。
左兵和老铁尝试向空中突围而去,可是仿佛天有多高,这结界就有多高。
天很蓝,阳光很刺目。
龙非离,他不是你在天界最好的朋友吗,你想想办法啊!朱七紧紧握捏着龙非离的手臂,她知道这个人的话都是一锤定音的,只是,她不明白,为何龙非离嘴角竟有抹如释重负的浅笑。
都是龙非离身边最为熟悉的人,夏桑和段玉桓似乎也因留意到龙非离的古怪表情而有所思地相视一眼。
龙非离心情未必比爱着飞天或上官惊鸿的人要痛,但必定比任何一个人复杂。
飞天是天地里唯一能和他各个方面都战成平手的人。
像对手一样的朋友。
也是赐了他新生的人。
可惜,甫一抵达此处,他明白了飞天的真正用心。
这个人知道,逆光札拦不住他,所以在这里设下结界。
但飞天既设下结界,而非其他方法阻挠他下界,或用掩眼法将他们和宁王等人引到别处,那便说明,飞天绝大可能已想好将沧念杀死的方法。
因为,只要飞天一死,他设的结界便会完全失效,而沧念会立刻杀了他们。
飞天考虑至此,不会让他们这样贸然跟来。
但按说他此时已受了重伤,要最大的可能是……和沧念同归于尽。
他没有办法阻止他。
即便有办法能阻止,他想,他也会迟疑。
这是飞天的选择。
沧念不能活着。
否则,那是三界最大的浩劫。
不难想像,沧念按自己的喜好去统领三方国土,杀戮任意。
飞天这样做,为了所有人。
更为了翘若蓝。
那个他们下界前从愿镜看到的已在随马车带着一身伤恸、亦带着新的希望和她的孩子一起离开的女子。
若换了他,他也会这么做。
小七死,他一定陪她。
他若死,他却更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473 何处是归鸿:大结局(十七)像他们那样冷硬的人也会有心疼的时候,也有甘心情愿为一个人去放弃一切的时候。
.名声,性.命。
让翘楚好好活着,在上官惊骢的守护下在细水流长的日子里慢慢将悲伤放下幸福起来。
要翘若蓝好好的,若这是飞天前世今生最大的愿望,他又有什么立场去阻止?*龙非离是明白他想法的,目光掠过龙非离,上官惊鸿如是想襟。
他仍然半眯着眼睛,不必去看,他知道,上官惊灏正向他走来。
那流淌在前方的凌厉气流,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从围场回宫,他就开始设法找寻上官惊灏的下落。
对付这个人,官兵搜寻是没有用的,一个结界掩眼,便谁也寻他不着。
玄光术不能持久,但能窥知对方情形,两人均已向对方下了对玄光术的禁制,即便使用玄光术也不能看到对方所在和情况。
他便用感应灵气之法去寻,在他们修炼的现阶段,还不能做到将自身灵力全部掩藏起来,这方法耗时虽久,但终是让他找到了上官惊灏骏。
翘楚一离开,他便立刻动身到上官惊灏的藏身之所——京郊一个村庄。
上官惊灏自皇宫出逃后,这些时间都潜心修炼,为的是一举将他歼灭,这时看他过来,自身术法虽并未大成,但忍不住起了杀心。
他装作有意窥探上官惊灏的修炼情形,并让上官惊灏发现。
上官惊灏并不知道,他存心如此。
看他一被发现,便立刻逃走,立刻追了过来。
直到了这里。
他知道逆光札一事,吕宋必会觉察不妥,通知宁王等人,宁王进宫见过郎霖铃,领着众人尾随他而至,亦料到即便失却小札,龙非离也必定能设法追到这里来。
早在动手去找上官惊灏之前,已在老宅附近布下结界,阻挡任何人插手。
会选在这里,是因为早将这里当作自己的葬身之所。
山幽水静,凝霜花遍布。
在所有人看来,上官惊灏术法高于他,他绝无胜算。
其实,并不是。
方才打斗,他的肉身受了数处剑伤,已虚弱,但要消灭他的魂灵,必定要强大神力需可。
上官惊灏不会愿意消耗身上神力的,他还要留着神力将两名古佛的肉身毁掉。
阻止古佛重生。
他一死,古佛一灭,届时,天地再无人可阻挡这位大佛主。
他时刻使用感应之法,却并未感觉到天地里其他灵神之气,古佛尚未重生或有重生的迹象。
相信上官惊灏也必定如此,时常注意古佛的情况。
古佛必在肉身四周布下结界守护,要破这些结界,上官惊灏现下不能在他身上耗费过多神力。
要杀他,必定得借助外来神器和手段。
当年,飞天殿的大火,上官惊灏怎脱得了干系。
他用的是祝融的火种,才会将他的小狐.狸活活烧死。
若是普通大火,若蓝一身灵力,虽不高,亦必能自救。
他用的是祝融的火种,才会将他的小狐.狸活活烧死。
若是普通大火,若蓝一身灵力,虽不高,亦必能自救。
然而,事后,古佛彻查,天界里,却找不到蛛丝马迹。
祝融已被人杀死,火种也消失了。
祝融的火种是天地之火,即便祝融死,火种亦不会灭。
既不会灭,那必定是有人将它藏了起来。
天地人三界,天界没有,地府有与神一样存在的魔,则火种该藏在哪里,方最不易被觉察。
答案已呼之欲.出。
上官惊灏要杀他,在不想耗费太多的神力的情况下,最好的法器便是使用这个藏在人间的火种。
当年是祝融的火重创了他,如今上官惊灏要他死在这火之下。
但上官惊灏却忘了一点,佛道之始,无我无他,至有我必有他。
是以,天地万物,相生又相克,厉害如祝融之火亦是有克星的。
那便是天界灵山圣寒之水。
凡水不可抵御,这天下至寒之水却可以。
要到灵山,必须经天崇门进入天界,天界大门为僧侣所围。
普释亦在,时刻注意着所有人的动静。
但是,有一样东西却可以避开所有耳目。
问年琳琅等要回逆光札,既佯装阻止龙非离等人下界,最重要是——静赴灵山。
当年他既能引灵山水到己身,宁负伤寒之疼亦要将祝融打败,今天也可以!火种与施法者自身性.命联系在一起。
他已将水龙藏进自己身里,只要他肉身一死,上官惊灏催法启用火种对付他魂灵,水龙自启,水火相抵,则上官惊灏和他将同时消失在这天地里。
自此,云苍再无飞天,也再无可以随意剥夺任何人性命的沧念。
没有了沧念,龙非离一定能平息这场动荡。
古佛可以顺利重生。
古佛重生,亦不能拿翘楚问罪。
他已经死了,矛盾也就不复存在了。
何况,他已向所有神佛承认他和翘楚的关系。
若古佛迁怒于翘楚,天地三界又会怎么看?两个狡猾的老头子不会那么做。
翘楚。
那时,你死在宫中,我每天疯了般想,怎么不是你,陪着我直到最后。
如今可惜却变做是,陪你到最后的人,不是我。
但即便负尽天下,我也不会再负你。
哪怕,所有神佛会怎么看我。
上官惊鸿想着,轻轻笑出声,抚住衣襟。
以为心早已疼麻了,一抚衣内锦囊,还是压窒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最后的寄念,还是从方叔那里骗来的。
飞天,哥哥送你一程。
三界、翘楚,你的女人,很快都是我的。
一声清浅笑声,一双乌黑靴子在他面前站定。
郎霖铃哭叫着,沈清苓仿佛如梦初醒,从地上猛地挣扎起来,惊鸿。
飞天……佛主……结界外,宁王等人、龙非离一方、还有蟠然而悟终是绝不愿他死去的僧侣……伴随着所有人嘶吼哭泣的声音,上官惊灏挥掌往他天灵盖击下。
474 何处是归鸿:大结局(十八)他目光一锐,上官惊灏似乎一瞬发现了他眼里的杀意还是其他,脸色大变。
.来不及了。
他低笑,正要启动言咒,却见上官惊灏突然返身,低吼一声上官惊骢,一掌向结界之外劈去!飞天,他被我的灵力击中,对我用了杀咒,耗了大灵力,莫要启动灵山之水,用其他术法困杀他!随着一声带笑厉喊,结界外,有人委地。
灵山之水……若攻击他的是别人,他绝不耗费极大灵力,用一击便可凑效的杀咒,但上官惊骢是此时天地里最后一个拥有神力的人。
他不能不立杀襟!上官惊灏一震,眸中迸过狼般凶狠暴光,映着已被洞穿的结界,结界外震惊或惊喜的麻麻密密的人,那些大红袈裟,那些天人衣裳,那些现世皇服,嘶道,你妄想能杀我,飞天——他迅速回转,但这等时刻,一子错,一步慢,结局便全然不同!快如电光火石,一道强光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他瞬间如被无形的绳索缚住身子,竟动弹不得。
哪里走!龙无霜一声冷笑,将琳琅交到朱七手上,与此同时,和夏雪、龙无垢率先率先截住向上官惊灏而去的普释等人。
上官惊鸿慢慢放下手,却看也没有看他,他猛力撑身起来,看向跌在地上的上官惊骢骏。
龙非离、宁王、诸多僧侣,三方的人,似乎谁也没有想到,最后上官惊骢会牺牲自己来救他,此时,都怔然看向地上浑身鲜血,五脏六腑大概都已被震碎的白衣男子。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太快,从上官惊骢出现,越过人群和结界,念诀向上官惊灏发动攻击,似乎不过弹指惊雷的功夫。
如今,这个青年眼看是不行了。
人界的不知杀咒,但看他的样子已知道,天界的人都知道杀咒。
肉身灭,灵魂散。
谁也不可以再救他。
飞天还没归位,两大古佛尚没重生。
天大的喜悦似乎还来不及庆贺,便染上了伤绪。
他亦是龙非离等人旧日之友,是宁王的兄弟。
而此刻,亦成全了上官惊鸿的性命,是所有人的恩人。
宁王一声低啸,冬凝怔怔道:九哥……郎霖铃和沈清苓对望一眼,沈清苓低声道,半夏,谢谢。
上官惊骢冲密密团团在身边的人眼里的感激笑了笑,最后静静看向朝他走来的上官惊鸿。
人们立下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上官惊鸿轻轻摆手,止住老铁和景清前来相扶的手,他多处剑伤,一身血湿,和上官惊骢相比,似乎好不到哪里去,但这些伤还要不了他的命,上官惊骢却——他不由自主握紧手,若我们之中有一个人必定要死,那也该是我。
三界和翘楚都是我的责任,你不在了,我该怎么跟翘楚说?上官惊骢本一直微微看着他,闻言却突然流下眼泪。
他的身子开始有一层薄薄的荧光闪烁,形体若现若隐。
很多人还记得,这一幕当年曾在哪里见到过。
那时,高耸云中雄伟浩瀚的大殿在腥红还灿的火光里化为灰烬。
灰尘扬起,覆盖住一具女子尸身。
女子后来也变为尘土磷光。
星星点点,漫入天地。
上官惊鸿盯着上官惊骢,想到什么,心头猝然一震,你怎么知道我会用灵山之水?众人正怔,一声清亮啼哭突然从人群背后传来。
475 何处是归鸿:大结局(十九)冬凝,小七娘.娘,琳琅,别哭……琳琅,我该说海蓝挺聪明挺厉害的,半夏说飞天要和沧念同归于尽,我猜到了他必定会引灵山之水,我能运用外婆的灵力了,成功骗了上官惊灏……琳琅,咱们之中,有人总归是幸福了。
这就好。
.被紧紧抱在上官惊鸿怀里,翘楚吃力地扭头,低低笑着安慰几名朋友。
还在路上的时候,她说要回来找上官惊鸿之际,强烈的意念让身.体里来自狐.王的灵力开始苏醒。
上官惊骢想将她弄昏,她在与之说话的时候已经料到。
是以,上官惊骢向她施袭的时候,她先发制住他和两名丫头。
上官惊骢一时不备,纵使灵力在身,也吃了亏。
是,小狐狸很是聪明。
三人大恸,朱七旁边的龙非离却轻声说道。
翘若蓝!数丈开外,上官惊灏怒红了眼,胸.口急促起伏,凶戾地看着她,厉声而喊襟。
翘楚若非变成上官惊骢的模样,上官惊灏也不会耗费大量神力将她击杀。
实际上,也许上官惊灏仅需一成灵力便能杀死她,生死一瞬,为确保一定将她杀死,却用了七成的力量。
有六成力量却是浪费的。
上官惊鸿如今力量虽不如他,但上官惊鸿并非如面上表现一般,已无法还击,实保留了实力,又出手极快,一举便将他擒下。
所有人方才的惑然,至此豁然明白,心里反越发惊惧一声不响抱着翘楚的上官惊鸿会不会到底会做出什么来。
此时,翘楚看了看四下,又缓缓看向上官惊鸿,上官惊鸿仿佛不知道她受伤了似的,双手将她深身上的骨头捏握得快碎了骏。
他眼中是艳红的火,是深渊的黑,她明白他的怒和痛。
无以复加的痛。
当初在天界……是我勾.引的你,你没有犯戒律,是我不好。
这一生你只是历劫,我们之间不作数,你不也和其他女子有纠葛么,这只是……翘楚说着突然不敢再说,上官惊鸿眸光如静止的水,凝止不动,便那么盯着她看。
似审似笑。
这一辈子,他会哄她,但骨子里,她总是有对他的小害怕小畏惧,来自前世最深的感觉。
他是她的师傅。
此刻,他的笑比哭更难看。
怎么不说了?不是很想撇清我们的关系么?你怕我难堪什么?怕我被这里的人、神和佛都瞧不起?终于,他打断了她,轻声反问,她身子疼痛,怔怔看着他,他缓缓环了四周,目光清朗,声音清朗。
翘楚,早在前世我已犯了戒,情戒也好,色戒也罢,我对你,心里一直希望……能像天帝陛下对天后一样。
我想和你成为夫妻。
今生亦如此。
历劫只是借口只是手段,我只想你重生。
我为众生而生,却为你而堕天。
所以,这里,谁要反对的吗?上官惊鸿的语气很是温淡,便像他往日在飞天殿里对哪名僧侣的提问一样。
但若说方才所有人都被上官惊灏身上萧杀之意所慑,被他看到的人都禁不住生生打了个寒颤,比方才恐惧万倍——他眼里的寒意,仿佛只要谁说一个不字,他便立下杀了那个人……不是肉身的陨灭,若逆他之意,是灵识的永远消失。
佛主饶命,佛主饶我!普释被他目光扫到,吓得骨碌跪下,颤声连连哀求。
飞天还是飞天,飞天却又已不是飞天。
他是他们的佛主,却也是个魔。
可是,飞天真的错了吗,翘若蓝又错了吗。
飞天爱上翘若蓝,并不曾对三界有损,其实他本可以利用半夏去猎杀沧念,便像方才翘若蓝所做的一样,让半夏突袭于沧念……但他没有。
每个人都知道,半夏对翘若蓝来说很重要。
他选择由自己来承担。
因为众生,因为翘若蓝的爱亦在众生之中。
他护她所护。
佛之爱是大爱。
大而不小。
但若小而及大……色是空,色果是空,那其实他爱和不爱又有什么大碍。
河畔幽草上,每个人如是想。
人、神乃至佛。
……翘楚满眼都是泪水。
前生她连一个拥抱也无法得到,这一生,她终是拥有了三界。
上官惊鸿低头吻她,柔声道:楚儿莫怕,我这就带你到九重天外去,我必定会唤醒两个老头子救你,凝魂之法,记得吗,这一次也是可以的。
我们再也不分开。
翘楚吃力地伸手轻轻抚住他满头银丝,不,若还有再生,我不要就这么和你在一起,你还是要重新追我。
上官惊鸿,我真的恨死你,你总是做你自己认为对的事,我也怕和你一起只得寸缕时间,可是我更怕遗憾。
活在当前时间里,珍惜眼下所有的,不比永远更好么,永远有多远,谁也不知道。
只要我们这一刻是幸福的——你说过不放手的,你却放了……翘楚说着哽住了声音,怎么还会有再生。
只是,蝴蝶效应自此而止。
再无给东陵王陪葬的妃子。
东陵王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她是死在他怀里的。
她没有离开。
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幸福,他们过往的甜蜜太短。
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却又蓦然惊觉,她脸上早已冰凉。
她一惊看去,却见上官惊鸿早已泪流满面。
476 何处是归鸿:大结局(二十)那是任你怎么暴躁,心疼如刀割,脚永远踩不到地的感觉。
.终于,在她微弱的指控里,在孩子又凌厉起来的哭声里,上官惊鸿所有的平静都瞬间褪去。
是,这千万年里,他做的每一件事都瞻前顾后。
却独独忽略了最简单的。
他们本该拥有的幸福。
不行。
她不能死。
她死了,纵使他再掌三界,又还有什么意义。
时间和生命又有什么意义。
是,是我错了,楚儿,你好了,我便重新追你,然后我们永远在一起。
,,襟他将她一把抱起,捏诀便要往九重天外而去,翘楚却握住他的手,惊鸿,孩子,我要抱抱孩子。
我好痛好冷……我知道……我到不了九重天去了,你让我抱抱他,你往后好好照顾他,我不是个好母.亲……看到她唇角崩涌而出的大量血红,抱在手中的躯.体若隐若现,光影越发黯淡,上官惊鸿心魂俱裂,一股火灼般的感觉从身体深处、从胸.腔汹涌而出,快要将他的身子涨破,再也无法抑制那股盖天掩地的遽烈痛怒,他轻轻放下她,回身冷冷看向上官惊灏,上官惊灏仿佛从他眼里看到什么可怖的东西,他眸光变得骇怕惊恐,脸容尽是狰狞扭曲,不,不要,飞天,不要杀我,我不和你争三界佛位,我不和你争翘——啊——那个楚字尚未出口,当空的烈日竟似突然消失云天里,整个河野四合厚暗昏皴起来,乌霾的天地里,上官惊灏的身.体竟被裹上一层烈火,那火势之急之猛之厉,众人还在惊战中,上官惊灏整个身子已变成烟尘,簌簌散跌在地上。
有无数幽蓝的光点从那些灰尘里飞逸出来,又刹那消失在河涧、草地,远处的山坳、林木里。
他死了。
这个与飞天同源而生,曾是天地里拥有最强神力的佛,就这样死了骏。
魂飞魄散。
他要将重伤的飞天的魂灵彻底灭掉,尚需时日,飞天要杀他,便这样杀了。
一眼。
恭迎佛主归位。
仿佛是福灵心志,再无迟疑,所有神佛,乃至普释和其手下诸多被龙无霜等人挡下去路的神佛,全数躬身拜揖。
飞天所有神力的都回来了,甚至开启了更霸道的力量。
龙非离一众、宁王一众,虽不似神佛一般,但也都从悲恸里暂脱而出,紧紧盯住上官惊鸿。
上官惊鸿却并无喜悦,他眼上脸上仍有泪水,这个主宰天地的男人竟会哭,这也是所有人第一次看到拥有完整记忆和力量的飞天哭。
他快步走回翘楚身边——翘楚微微笑着看着他,这才是他。
不再受任何人的束缚。
她蓦然对上一副葡萄般美丽明亮的眼睛。
那眼里水墨般蒙着氤氲水汽。
小怪物……却是上官惊骢将小皇子从四大手里接过,小心递到她面前。
翘楚大喜,又听得上官惊骢哑声道:翘楚,你不该这样。
若来的是我,我死了,换你和他幸福,不好吗。
我不想你死。
也只有这样,我和他才不欠你,惊骢。
上官惊鸿怀里,翘楚答罢一笑,上官惊骢伸手按住眼睛,退了回去,是。
上官惊鸿将小皇子放到翘楚怀里。
这小东西刚大哭过,这时看母.亲在面前,不闹了,睁着眼睛瞅着自己的母.亲,咯咯笑开,不识生死喜悲。
翘楚手上的力气渐渐消失,抱不动小皇子,上官惊鸿摸摸她的头,眉眼都是决然冷硬,只有盯凝着她的目光又复方才宠溺温柔,他一扯自己腰间衣带,将小皇子紧紧缠到自己背上,又将翘楚抱起,低道:我们现在就出发,你一定能去到九重天外。
小怪物就在你伸手可及的地方,你可以摸他逗他玩,你若死了,我便随你而去,孩子交给五哥五嫂。
翘楚一震,随即咬紧牙,缓缓点头。
人群瞬刻有秩让开——这一刻,谁也没有说话,无论是龙非离这边的人,还是宁王那方。
便在上官惊鸿念咒移离之际,却突然有声音从龙非离背后而来,飞天,不必到九重天去,我们早已不在那里。
暂借两名天帝陛下派到九重天外驻守的后生身躯一用。
众人大惊,上官惊鸿一顿,眸光一动,立刻看向从龙非离背后缓缓走出的两名男子。
段玉桓和夏桑。
他们原是龙非离手下将领。
但此时,谁也不会将他们当作是这两人。
夏桑一声低笑,道:飞天,恭贺渡过最后一劫,恭贺归位。
你往后是佛亦不再是佛。
天地既有生便必然有死,我们亦有命绝的时候,燃灯与我已无再生,此次一别,便是永远。
但三界善恶循环,必须有主察看,匡扶因果,善恶皆都有报。
我们只怕你动情而损智,只怕佛之大爱亦有私.时。
予你之劫难,实属无法不为之。
你如今的力量,天地再也无人可阻,足以相救翘楚。
*三个月后。
月子半,宫。
光影微微扎眼,翘楚缓缓醒来,旁边的位置是空的。
她一笑,轻轻撩开床.帐,灯火氤氲,烛光微跃,那个人一身单衣,果在灯火阑珊下。
只是,过去不曾见到过的无奈却出现在男人清俊的脸上。
再不睡,再乱吵,将你母.亲吵醒,我就扔掉你。
男人低压着声音威胁道。
翘楚扑哧一笑,男人一怔返身,手里赫然抱着一个孩子。
哎,佛主,飞天,上官惊鸿,秦歌,还是我该唤你乳.娘?某人一声轻哼,挑高眉盯着她。
翘楚柔柔凝着他,在他慢慢变得爱怜的目光下,缓缓起来朝他走去。
————————————————————————————谢谢阅读。
筒子们,倾城正文到此全部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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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还有几个老宅之后众人和上官惊鸿翘楚小怪物的幸福小番外。
下周二开始,周末前结束。
届时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