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殊很耐心地等待着。
她猜陈意明这会正打开她的电脑,然后在我的文档里打开一组照片,上面有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人和站在一旁侧头微笑的自己。
那是她去日本后,唯一一次成功的笑容,因为老师对她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座山,山上住着一个傻瓜,傻瓜每天都会对着山下喊:有没有人?山间的回音总会将他的话给传回来:有没有人?于是傻瓜相信,山下住着一个人,所以他一点也不觉得孤独。
做一个傻瓜,其实比做一个聪明人要难得多。
因为只有能骗过自己的人,才是最成功的人。
宁小妞,这次你可算是难倒我了,我还真不能确定这个人是不是阗一。
好吧,就算他是,能影响到我在中东的生意,可你想我会因噎废食吗?过了半晌,电话那边终于又响起了陈意明的声音,语气也有了些许变化。
我认为你会考虑的。
无殊说。
那边呵呵笑了两声,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这个人只要心情好就什么都好说。
阗一是我比较敬仰的人,看在你提到他的份上,我卖你一个面子……话音突然打住,须臾后,陈意明在电话里骂了声FUCK!并以近似咆哮的声音说:你居然在自己电脑里装了格式化病毒!?刚才诱他打开的照片其实是一个伪装的病毒程序,亲手销毁了里面的重要资料,陈意明自然会暴跳如雷。
陈先生。
她爽气地回道。
有句话叫做我的地盘我做主。
算你狠!陈意明挂了电话,事情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但无殊知道,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麻烦等着自己,而下次,未必就能像这次这般幸运了。
沈时久在后面问她:那个阗一是怎么回事?无殊回头笑了笑:小小的欺诈手段,你不会是像他一样当真了吧?刚才他已经通过手机的专线网络查了诺亚方舟与阗一的相关信息,大致了解了这么一点。
他知道,以无殊的个性不会做捉风不见影的事情,所以其中必定有些什么。
明知问不出什么结果,他也不再追问。
无殊准备离开,沈时久也从衣架上取下外套穿上,一边说道:事情本因我而起,我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她在门口顿了顿:沈时久,不要再去为难肖和娜,你已经利用她够多的了。
他低头整了整衬衫的袖口,目光斜睨而至:这些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
她皱了皱眉,果然跟他讲不通:我们现在是敌非友,你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
那你就当我自作多情好了。
他深深凝视她一眼,替她拉开了门。
两人路过楼层的会客区,透过屏风,隐隐听见几个人在里面打纸牌。
习天宇应该是输得很惨,一把将牌甩在桌上说:靠!不玩了!每次都是老子拿乌龟。
席子,知道恐龙为什么会灭绝?顾沅其问。
我又没看到,怎么会知道。
肖和娜说:就像你这样笨死的。
这话还真让她说对了,现年二十二的习天宇是南汀九大高中排名第一的干架王,同时也是九大高中排名倒数第一的低分王,记得三年前他还在上高二,到现在高三都还没有毕业。
沈时久是绝对的完美主义者,所以无殊看到他一脸郁卒的表情。
他拿手指扣了扣玻璃门,洛则等人一齐走了出来。
我们先回去。
肖和娜伸出一只手拦在他胸前,沈大帅哥,这就要收场了?好像你我之间还有正事没谈吧?沈时久目光下睨,显得有些阴冷:有机会,我会再来找你的。
肖和娜看看沈时久和无殊,聪明地猜到了什么,遂一脸惋惜地啧声道:还以为可以狮子大开口敲你一笔,没想到有人挡了我的财路。
这样子的话——她挨近沈时久,抬起下颌一口气呵在他黑亮服帖的发梢处:那你打算拿什么来补偿我?嗯?女人发出这样的声音听在一般男人耳里怕是连骨头都要酥掉了,沈时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须臾后,他朝一边打了个响指。
天宇,你就在这里好好陪肖小姐,直到她出院为止。
习天宇先是哦,突然又啊了一声,摸摸鼻子,说:老大,其实我也很忙的……没等习天宇讲完,肖和娜将他一把推到旁边,眉毛差点要跳起来:看在我没有苦劳也有功劳的份上,换沅其吧,我可不想跟大脑神经末梢坏死的男人沟通。
无辜受累的顾沅其闻言抬头,镜片上的光泽一闪而过:老大,不如叫老伍来?肖和娜立马抓住了习天宇的胳膊,一张脸笑得很假:其实席子挺逗的,我还是好好挖掘他的剩余价值吧。
习天宇一边抓狂地想揍人,一边苦不堪言地冲着沈时久离去的背影呼唤:老大,我不但有苦劳还有功劳,你不能这样对我啊!偶像,你也帮我说说……无殊与沈时久这一次变得很有默契地置若罔闻,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空无一人的电梯。
她站在他的右侧,看着前方梯门关合,红色的数字被他点亮,一格一格往下跳跃,恍惚间想起那天在路上看到他和霍思倾时的情景。
到了。
梯门正缓缓开启,他在她身边说。
她有些迟钝地回过神,发现他近在咫尺,竟开口叫了声:sean.沈时久蓦地将手撑在已经大开的梯门边缘,不让它有关合的机会,他看着她,眸中牵出一丝困惑:你刚才叫我……什么?她摇摇头,走了出去。
电梯停在了负一层的停车场,她看了看方向,正要往一边走,沈时久叫住了她,等等。
他今天换了一辆比较低调的黑色宝马,司机将车子开过来停在了他们身边,而后下车分别将后面两扇车门拉开。
我送你回去。
他作了个请她上车的手势。
她站着没动,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他一手抄进裤袋,准备拿手机:也许我应该再和肖和娜谈一会。
她气结,不等他再发话,自动坐进车里。
他嘴角微勾,抽出手来,自另一边上了车。
没想到这部车外表平庸,里面却是别有乾坤,豪华车配尤是以价值百万的车载影院与音响设备为最大的亮点,加上精细到极致的纯手工内饰,足以看出沈时久品味的挑剔与苛刻,所以就连司机的服饰也是从头到尾一丝不苟。
无殊下意识地从后视镜里看看自己,从头到脚透着寒酸气,不禁自嘲地想:坐在制服笔挺的沈时久身边,多像傍上英俊王子的幸运的灰姑娘啊。
早个几年恰恰相反,她是说风不会来雨的千金大小姐,而他只是下雨天会背着她上台下阶的跟班。
车子启动的速度并不慢,坐在里面的人依旧稳如磐石,一可见司机驾技炉火纯青,二可见车子性能一流,不愧是有钱人所享受的顶级生活。
说真格的,沈时久真不像暴发户,因为没有哪个暴发户会考虑这些细节,就像她爸,找的司机从来都是横冲直撞型,这样才能体现暴发户的嚣张。
无殊坐在车里的短短几分钟,已经从一件事感叹到了另一件事。
平时她可不这样,但只要是与沈时久处在比较狭窄的空间里,她就会强迫自己走神,想什么都行,就是不想被他看出她的反常,那样她会更加别扭。
车载影院正在播放新闻,都是一些时政消息,中间夹着世纪园开发的相关进展报道,再过一个月,招标会就会正式召开,届时商界必将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惊涛狂澜。
有了天信的竞争,谁也吃不准最后鹿死谁手,而其它实力稍弱的开发商一边翘首观望龙争虎斗,一边暗出奇招,联手相携,妄想能够脱颖而出,大爆冷门。
沈时久现在显然没有心思关注这些,吩咐司机,关了吧。
新闻画面戛然而止,司机随即请示:老板,是否要开音乐?沈时久轻扶额际,点点头。
无殊刚找到一个轻松的姿势靠在头枕上,听着女歌手J-min婉转的嗓音唱出缠绵的感伤,突然又开始不适起来。
J-min反复的吟唱着:但愿这些羁绊对你来说,能够延至到永远,并从中寻找出仅有一份的爱情。
属于两人的羁绊早在一次次的伤害中变成了沉重的枷锁,就像现在,纵使他心平气和地坐在一旁,就算为她花尽心思,可在她潜意识里仍有摆脱不掉的阴影,正如一句俗语: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因此不能怨她每走一步都如此小心翼翼、瞻前顾后。
只是什么时候才能从中解脱?路那样远,她看不到尽头在哪里。
侧头,不出所料地在沈时久深沉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嘴角犹挂着嘲弄的笑意,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她说:沈时久,不管你怎么想怎么做,我们都不可能再回头。
北堂皓向她求婚前,她是想过要以牙还牙让他切身体会被人玩弄感情的滋味,可后来她发现自己根本玩不起,不是因为怯弱,而是明白了许多事。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可以掌控,唯独感情不可预计。
不管怀疑还是信任,都可能会成为导火索,这是一个危险的游戏,赢家未知,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两败俱伤。
沈时久尚会如此,何况是她。
她甚至想,思倾在他身边三年,他就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吗?也许只是不愿去承认……就像她自己。
沈时久眼中的温度像退潮一样慢慢冷却,他有些僵硬地坐正了身子,声音也恢复至平日里的冷漠:是吗?无殊不再说什么,转头看着窗外,正在默算到达目的地还要多少时间,忽然发现手背一热,她愕然回首。
只见沈时久面无表情地翘着长腿,虽然没有看她,却紧紧抓着她搁在座凳上的右手。
她咬唇轻轻一挣,不料他抓得更紧了些。
她低头压住声音说:没听清我的话吗?听得很清楚。
他硬梆梆地答。
那你抓着我做什么?无殊有些脸红,怒笑不得。
说出去有谁会信,堂堂南菁会会长、摩天副主席居然有这样无赖的时候,活像是抓住玩具死不放手的孩子。
他貌似深奥地跟她玩起了文字游戏:你只说不能回头,没说不能向前看。
此刻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她:无语凝噎。
坐在你身边的男人至今为止拥有个人资产一百多亿。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这样的绩优股应该即刻入手才对。
无殊拼命眨着眼睛。
这是什么表情?……睫毛掉眼里了。
嗯?我看看。
他拂开她额头的碎发,动作细致地扒开她的下眼睑,观察了片刻,面带疑惑:好像没有。
无殊双手插在口袋里,唇角微微上翘。
沈时久手上一顿,这才明白上当了。
但他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心中的欢愉不言而喻。
宁无殊,尽管倔强却依旧那样单纯,单纯到一个小小的得逞便能让她心情好转。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为以前无意中对她造成的伤害而深深自责。
无殊并没有说回东郊住处,而是告诉沈时久她暂时住在朋友那里。
其实她认床,如果换个地方睡,一开始不习惯就会整夜地失眠。
之所以撒这个谎,是怕沈时久会千方百计阻止她回去,毕竟那是被陈意明光顾过的地方。
家里除了少了一台手提电脑,其它一切安好,门锁肯定也是完整无缺的,这就是高手和毛贼的区别,高手想要进你的屋子拿走你的东西,通常可以将现场做到原封不动。
比如小是。
这天晚上,她虽然没有换床仍是睡得不好,不知怎的,脑子一空下来就会冒出沈时久今天的样子和他说过的话。
虽说不像以前那样感到头疼,但心口总似压了一件重物似地让人透不过气。
她知道她是因为无法接受这样的改变,变化来得太突然,如同想将她所承受的一切在一朝一夕间全盘抹杀,她心有不甘,就像是一种病态,觉得反复发作的伤痛比坚持一种痛苦到底更加难以承受。
这么想着,倒似绕进了一个圈,一圈又一圈地转,渐渐就模糊了。
第二天上午,她去笔记本专卖店重新买了一台手提电脑,苹果最好的配置,花了近三万大洋,贵是贵了点,但用的是陈意明先期付给她的订金,所以也不觉心疼。
忙碌了一个小时,资料终于全部回来了——好在她平时有用备份晶片,通常包在塑料纸中栽进了盆景的土壤里,为的就是防备这类突发情况。
发现小是失踪是在下午,不管是无殊还是宋西都无法打通她的电话。
无殊直觉这事情可能跟陈意明有关,凭他吃的那个哑巴亏,又怎会善罢甘休。
果然不出所料,傍晚时分,陈意明打来了电话,开口便直奔主题。
宁小妞,你有个叫小是的朋友正在我兄弟这边做客,有没有兴趣来会会?无殊怒不可遏,你想怎么样?上次我已经说过,只要你能带沈时久来我的地盘,我就保证你的朋友从我兄弟那里完好无损地回家。
陈意明的口吻表面上和气有加,然后话中的意思却丝毫不给寰旋的余地。
无殊还不敢拿小是的安全去赌他的良知,他既然敢在南汀公然和沈时久叫板,定是有黑道力量在替他撑腰,而这些人皆是良知泯灭的恶徒,也是她所痛恨的。
再三思量下,她终于还是拨通了那个人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