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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2025-03-28 10:09:15

黎子何心中陡升一片凉意,看了看天色,子时早过,何人会在此时来闯晨露殿?姚儿本就睡去不久,一听悦儿的声音,马上翻坐起身,抓住身边的黎子何脸上的慌乱才稍稍平复些,低声道:怎么了?娘娘,殿外来了晨露殿的宫女,说是抓了刺客,皇上都惊动了,等着黎姑娘回殿。

悦儿说话间,黎子何已经自行穿戴好,握住姚儿的手道:姚儿你先休息,我去看看发生何事。

说罢起身欲走,姚儿反拉住黎子何的手,紧张道:小姐,会不会……会不会是沈公子?黎子何对着她抚慰地笑,摇头,若是沈墨,不会如此大意鲁莽,抚了抚她的长发道:姚儿放心,不会有事。

姚儿点头,放开黎子何,躺回榻上,目送她离开。

晨露殿灯火通明,宫女太监侍卫站了殿外大部空地,见到黎子何纷纷行礼。

黎子何眉头微蹙,目不斜视走入殿,看到云晋言一人独坐矮榻上,面色柔和,带着从容的笑意,抬眼见她,笑意更甚。

扫了一眼殿内,瞥见被人押着跪在地上的黑色背影,心中一抖,随即沉着下来,施施然上前对着云晋言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云晋言见黎子何冷静自持的模样,挑了挑眉,笑着道:爱妃无需多礼。

地上跪着的人一听黎子何的声音,蓦地抬起头,娇俏的脸上尽是不可置信,柳眉锁在一起,怀疑道:师……师兄……?黎子何未看沈银银一眼,径直在云晋言身边坐下,不解道:皇上抓了刺客,往我晨露殿押来作甚?朕也不想惊扰爱妃,可这沈姑娘执意要见你,朕以为,她与爱妃相交已久,你二人感情甚深,当然不可当普通刺客处置了。

云晋言眯眼打量黎子何的反应,一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手。

黎子何好似这才看到沈银银,往下瞟了一眼,不着痕迹抽出手,拧眉道:沈姑娘?随即笑着看向云晋言:据我所知,应该是裴姑娘吧?云晋言笑着点头:不错,应该是裴姑娘。

那皇上如何说她是刺客?黎子何不解。

夜闯皇宫,不是刺客?云晋言饶有兴趣地反问。

黎子何仍是不解道:皇上莫不是忘了?裴姑娘几个月前还是秀女,等待皇上殿选,可惜被人‘劫’走,错过了殿选之际,可她逃离贼手,第一时间便想着回宫,对皇上一片忠心真是令人暗赞。

黎子何咬重了一个劫字,顺势扫了一眼沈银银,眼神冰冷,沈银银一见,忙垂着头默不作声。

爱妃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朕,她可是被人从狱中劫走,至于入狱原因,是从她身上搜出粟容花种?皇上果真好记性,这些小事都能记得。

黎子何轻笑,从容的眼里闪着些许光亮,对上云晋言的眼:可皇上有一事忘了么?粟容花种一事已经查清,下毒者是顾卫权,既是如此,当时必定有人陷害裴姑娘了,裴姑娘白白惹来一场牢狱之灾,之后又被歹人劫走,如今刚刚脱离险境便急着回宫找皇上澄清事实,裴姑娘,本宫说的,可对?黎子何突然看向沈银银,沈银银身子一颤,连连点头:师……娘娘说得对,小女不敢直接见皇上,往日与娘娘相熟,所以……所以嚷着见娘娘……云晋言冷笑道:爱妃真是伶牙俐齿!及不上皇上心思缜密。

黎子何毫不犹豫反唇相讥。

云晋言面色一沉,随即又笑道:那照爱妃的意思,裴姑娘一番苦心,是该重赏了?臣妾不敢替皇上枉做决定,只是……黎子何扫了一眼沈银银,犹豫着道:落选秀女已经悉数返回家中,裴姑娘久留宫中,怕是不妥……那便赏裴姑娘一个嫔位,爱妃觉得如何?云晋言接过黎子何的话,斜眼睨着她。

黎子何欣然一笑:皇上若有此心,未尝不可。

只是裴姑娘遭劫,这身家清白……皇上若能堵住悠悠众口,臣妾自是不介意师妹与我相随,二人一起也好有所照应。

黎子何笑得坦然,云晋言辨不出真假,眼神愈渐冰冷,半晌,笑道:裴姑娘既为沈墨的徒弟,明日一早朕遣人送她去平西王府邸便是,爱妃与师妹相别甚久,今夜便好好叙旧吧!说罢,不愠不怒地扫了一眼沈银银,背着手走了。

黎子何看着他踏出殿外,看着他融入夜色,看着灯烛之光渐渐微弱,一直绷着的身子才放松下来,吐出一口浊气,无奈瞥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沈银银:你还跪着作甚?人都退下了。

沈银银一直低着的脑袋这才抬起来,左右瞅了两眼,忙起身,拍了拍酸疼的膝盖,随即又想到什么,继续跪下,低声道:师兄……师兄,我知道此次是我鲁莽,可是……可是……可是什么?黎子何也未打算扶她起身,有些怒道:莫非你进宫是想为郑家求情?师兄……沈银银抬头,杏眼里满是雾气,哽咽道:师兄,郑家已经被抄了,几乎全家都入狱,郑韩君嘴里说那是他爹罪有应得,可我知道他也不开心的,师兄,既然……既然你在此事上立功,外人都说皇上对你极为宠爱,师兄……你向皇上求情好不好?只绕了郑颖一命便好,不管怎样,只要他不死便好……说到后面,沈银银两眼泪水止不住流下来,跪着到黎子何身边,拉住她的手,哭着道:师兄……削他官位,让他受刑,发配边疆,如何都好,师兄,你留他一条性命,留郑韩君一个亲人好不好?他从小只有这么一个爹……即使再看不惯,即使再恨,我知道他不忍心看自己爹死的……黎子何皱着眉头,甩掉沈银银的手:不可能!不管是他对季家做过的事,还是对暮翩梧做过的事,都不可能轻易放过他!师兄,你最宠银儿,以前银儿的要求你都会答应,再依一次银儿好不好?饶他一命……我说过不可能!师兄,银儿求你。

不可能!他与你无仇无怨,只是说情而已,为何不可能?沈银银突地站起身,冷笑道:还是,你进宫,本就是为这妃位?如今荣华富贵你都有了,何必还要赶尽杀绝?黎子何脑中嗡的一声响,两手握成拳头,一言不发。

粟容花种,是你故意丢在我房中的对不对?沈银银擦干眼泪,冷声质问。

不错。

黎子何咬牙回答:我故意嫁祸与你,骗郑韩君劫你出宫,再以此要挟郑颖,够了么?枉我敬你重你,被人抓到大牢还死咬不肯说粟容花种是你的,一直信你是有苦衷!结果呢?由医童升为御医,再由御医直接封妃,还真是平步青云!沈银银眼里尽是嫌恶,利用郑颖,利用郑韩君,利用我,是不是只要能达到你的目的,什么都可以利用?对。

黎子何毫不犹豫地回答,不避忌地看着沈银银的眼:未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世上有何不可利用?沈银银怔在原地,抖着唇,不知一向对自己亲切宠溺的师兄,怎会突然变得这般狠厉?心好似凉了大半截,跟着觉得这世界都变了模样,以前她看到的,不过都是表象而已……黎子何站起身:奉劝一句,倘若郑韩君躲得好好的,自是无人惹他麻烦,否则,既是郑家人,一样得死!沈银银浑身一抖,看着黎子何披着长衫离开,月白色的长袍拖在地上,好似一朵盛开的莲花,心中冰寒,轻声问道:包括师父么?黎子何顿住脚步,不语。

包括师父么?连师父……也可以利用么?是。

丢下一个字,黎子何头都不回地离开。

没有暖炉的沉香殿,反倒让黎子何更觉得温暖,重新钻回姚儿身边,姚儿往上扯了扯被子,呢喃道:小姐小心身子,莫要着凉了。

嗯。

黎子何心中一暖,酸意涌向鼻尖。

晨露殿无事了么?嗯,黎子何靠着姚儿躺下,轻声道:姚儿,你永远都会信我对不对?嗯,小姐的话,姚儿永远都听,永远都信。

云都平西王府邸内,雪已融尽,下人不多,很是安静,李御医背着药箱,正欲出府,刚好遇见谢千濂,摇了摇脑袋,忙拱手道:王爷……他还是不肯让你诊脉?谢千濂怒道。

李御医点头:连房门都不让我进去,这样的话……实在无力……罢了!谢千濂手一挥,怒道:你先回宫,待本王再去教训他一顿!李御医连连点头,弯腰行礼便走了。

谢千濂猛地推开沈墨的房门,吓得坐在床边的孩子浑身一抖,翻个身爬到半躺着的沈墨身边,瑟瑟地想要遮住脸面。

谢千濂见吓到孩子,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对着沈墨微怒道:你为何不让御医诊脉?想要病死么?沈墨面色有些苍白,眼中锋芒不弱,撑着手坐直身子,抱起躲在他身侧的季一,让他坐在自己怀里,淡淡道:我自己是大夫,自己的身体当然最清楚不过。

那怎么还不见好?谢千濂急道。

病去如抽丝,哪有一夜痊愈的道理?你说的倒是有理,以为我是傻子?谢千濂见沈墨怀里的孩子冷得抖了抖,反手关上门,仍是怒道:你这病怎么来的我不知道,可府里多出来个小娃娃,你的病和这个没关系才怪了!不肯看病,也不说这娃娃哪里来的,地里冒出来的不成?这么着,你要跟我说他是你的私生子,老子拼了命护他回西南!沈墨不语,低头剥了颗糖塞在一一嘴里。

一一吃着糖,看了一眼谢千濂,再看了一眼沈墨,爬下沈墨的腿就想往被子里钻,沈墨把他拉回来,柔声道:以后你还要见很多生人,不必怕。

一一听着,又爬回沈墨怀里,对着谢千濂浅浅一笑。

谢千濂呆了呆,刚刚的怒气也淡了些,坐在床边,伸手揉了揉一一的脸,笑道:嘿嘿,娃娃乖,老子……呃,我向来说话声音大,别怕我呀,我没怪你,在教训你爹呢。

沈墨拧了拧眉头:这不是我的孩子。

不是你私生子你护着藏着掖着作什么?谢千濂腾地站起身,嗓门又大起来:老子知道,这娃娃十有八九和那个黎子何脱不了干系,跟季家脱不了干系!上一代的恩怨就不扯在下一代身上,这娃娃你想护着可以,黎子何如今已经册封为妃,你就断了你的念头,别想再和她有什么牵连!无需叔父挂心。

老子……老子真他娘的恨啊!谢千濂咬牙道:云国那么多姑娘你看不上,两次都是季家人,第一次害死大哥,这次,你是想连自己的命也搭上去?沈墨垂眸,不语。

你入宫是为了那个黎子何,重新动用暗部也是为了她,上次疫病,制造混乱,用得着一千人命?你打什么主意我琢磨不透,可你……你怎么能凡事都被一个女子牵绊?我念着你回来,是想你跟着我做一番大事业,不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沈墨表情未有变化,低笑道:如此了解侄儿,叔父还多问作甚?老子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沈墨抬眼,冷漠地扫了一眼:因为谢家欠她!此话一出,谢千濂突地大笑起来:哈哈,谢家欠她?是她季家欠我谢家还是我谢家欠她?当年你明明知道是季曲文引开你,再借机行刺,那批刺客为首者是季府人,能瞒得过你?你一瞒就是三年,若非我查出来,大哥怕是永远死不瞑目!季曲文来找你,借口不就是他那个妹妹?当年大哥跟我提过,说季黎和三皇子关系匪浅,你不听,说人家姑娘等着你!结果呢?她不肯嫁便罢了,逼得你守孝退婚……所以是我错了!沈墨冷声打断谢千濂的话,话语里平静无波,却淡的溢出冷光:是我自以为是,不听爹娘的劝向先皇求婚,不曾知晓季黎心意便逼她嫁我,引来血祸害死爹娘,若你要怪,该怪的人是我!谢千濂满腔愤慨被沈墨一句话掏得干干净净,压低了声音,不可思议道:你……竟是这样想的?不错,当年错本在我,可叔父又因着这件事逼迫云晋言,季府九族之死,又如何能与我谢家撇的干干净净?季府九族不灭,子何也不会沦为乞儿孤苦伶仃,半辈子活在仇恨当中,我欠子何的,如今,还债罢了。

沈墨低下眼,看着一一,笑了笑,子何说得对,欠人的,始终是要还。

我只是让狗皇帝交出凶手,他一口气灭了季府满门,关我屁事!谢千濂大眼神一闪,不服气地挥手道:要怪只能怪她季黎爱错人季府信错人,怪狗皇帝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孩子……说到这里,谢千濂突然顿住,看着季一,一瞬不瞬,颤抖着手指着季一道:这……这娃娃该不会……娃娃,你叫什么名字?谢千濂蹲下身子,尽量扯着笑容放柔了声音问道。

一一大眼眨了眨,扬着手在空中比划,被沈墨拦了下来:这孩子是谁,叔父无需挂心。

好,我不管!那你打算拿他如何?这么藏一辈子?养好病医好毒,送回西南。

这……这娃娃中毒了?谢千濂面色一柔,从上到下打量了一次一一,瘦瘦弱弱,白皙地有些不正常,身子弱是必然,却没想到还中毒了……一一见他打量自己,脸上表情怪怪的,冲着他笑了笑,谢千濂搓了搓手,笑道:嘿嘿,娃娃我来抱抱你好不好?一一仍是笑,露出左脸的小梨涡,张开两手,谢千濂一乐,一把抱起他,对着沈墨道:哈哈,老子这么大还没抱过孩子,你小的时候老子在江湖上打拼呢,江湖比这朝堂可有意思得多了,当年老子……沈墨眼前物事晃了晃,好似迷上一层雾气,耳边的声音亦是愈发弱小,用内力压住的浊气再沉不住,由腹腔冲到胸腔,却再找不到出口,猛力咳嗽起来,隐隐听到谢千濂的怒骂声:你又用内力压住病?明知道会反弹得更加厉害,想死是不是?上次被人砍了那么多刀就没好完全……一只小手牵住自己,仿佛看到黎子何对着自己盈盈一笑,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子何,你可会找谢家复仇?耳边,黎子何的声音天籁般轻浅荡起,沈墨,我信你。

晨露殿中黎子何手里的茶杯蓦地从手上滑落,碎了一地,殿外宫女急急入内在她耳边道:娘娘,白贵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