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黄肌瘦的少年趴在慕容璟和身边,显然是逃了一日累极,睡得死沉。
虽然脸孔脏污,衣衫褴褛,但仍然能从那带着稚气的眉眼看出不会超过十五岁。
既然他能逃过昨天,以后也能生存下去的吧……沙沙的草叶晃动声传进耳中,打断了眉林的沉思。
一个黑褐色扁圆形蛇头钻出洞边的草丛,瞪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吐了两下须,然后摇头摆尾地往洞内滑来,露出小孩手腕粗细的身体。
眉林坐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着它,握了握拳,喉咙不由自主动了下。
就在黑蛇滑上她挡在路上的腿时,原本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突然伸出,一手卡在蛇三寸的地方,一手扯住它的身体,在蛇尾受惊卷上她的手臂时,一口咬在蛇的七寸上面。
无视蛇的挣扎以及蛇尾越来越大的绞劲,牙收紧,收紧……直到刺破冰冷的蛇皮,温热的血液流进她嘴里。
蛇尾终于慢慢松开,偶尔一个筋挛,然后终于软软地垂了下去。
啪!足有四五尺长的死蛇被丢在地上,眉林几乎虚脱地瘫靠在岩壁上,闭眼喘息着,左肩上还没愈合的伤口再次渗出了血。
喝了满肚子的蛇血,被失血,饥饿,高热等耗尽的体力终于得到补充,身体渐渐暖了起来。
稍稍缓过劲来,她睁开眼,不意竟对上一双清澈中布满惊恐的黑眸。
少年醒了。
而且显然看到了眉林咬蛇的那一幕,甚或者说,他很有可能就是被那一番响动惊醒的。
眉林想了想,伸手捞起地上的蛇扔到他面前,淡淡道:吃吧。
松子虽然是好东西,但毕竟量太少,在填饥方面实在起不了太大作用。
少年被吓得一哆嗦,往仍昏迷的慕容璟和那边缩了缩,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什么时候冒出个女人来,而且还是一个凶悍无比的女人。
眉林垂下眼睑,不是不能解释,但实在没什么说话的欲望,也不想耗费力气,于是从仍鼓囊囊的腰间又摸出两个松果扔到少年身上,自己则爬过去把死蛇拖了回来。
目光在洞内搜索了一遍,最终落到慕容璟和的腿上。
再爬过去,从上面取下一把匕首,拔出外形花俏的鞘,薄刃泛着雪芒,看上去是个好东西。
坐回原地,她闷头处理起死蛇来。
扒蛇皮,斩蛇头,剖蛇腹去内脏……你……你……大……大哥?在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少年终于缓过神来,茫然拿起身上的松果,一脸的不敢置信。
眉林瞟了他一眼,仍然没说话,在洞口摘了几片半黄不绿的阔叶平铺在自己面前,把蛇肉片成片放在上面,蛇皮蛇骨等物就地挖了个坑埋去,以免引来蚂蚁等物。
也许烹熟的蛇肉味道鲜美,但生的绝对不会让人想要恭维。
少年迟疑地看看自己面前那份白花花的蛇肉,又看看正沉默咀嚼着的眉林,不由咽了口唾沫,努力压下一阵阵泛上的恶心感,逼着自己拿起一片放进嘴里。
然而还没开始咀嚼,那带着浓烈腥味的冰冷滑腻感立即让他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看着他一口接着一口,几乎将胆汁也吐出来,眉林不由皱了眉,趋身过去将那份蛇肉收了回来,然后把自己身上的所有松果都丢给他。
对……对不起,大……大……阿姐……少年一边用袖子擦着嘴,好看的眼睛里溢满泪水,自责得快要哭出来。
没关系。
眉林终于开口,声音虽然比昨天好了点,但依然沙哑。
让少年立即肯定了她就是昨晚收留自己的人。
她用草叶将剩下的蛇肉裹紧了,揣进怀中,探头出去看了看依然下个不停的雨,回头再看看不知什么原因始终昏迷不醒的慕容璟和,然后就往外爬去。
阿姐,你要去哪里?少年见状,大吃一惊,顿时不结巴了。
逃命。
难道要在这里呆一辈子?眉林头也不回地道,想了想,顺便提醒了他一句:你也赶紧离开这里吧,再晚可能有麻烦。
这个时候那些兵士应该是正在赶回去向牧野落梅复命。
等他们发现慕容璟和不见后,只怕要把整座山林搜遍,甚至封锁,那个时候想逃都逃不了。
可是……阿姐,阿姐……少年看了看倒在一旁的慕容璟和,也顾不得满地的松果,以比老鼠还灵敏的动作爬上去抓住了眉林的脚踝。
做什么?眉林前进不得,皱眉回望。
阿姐,你别丢下我。
少年带着哭腔,红着眼睛,满脸的委屈。
眉林有些愣,绝对没想到他还会想要跟自己一起。
以前也有过跟其他同伴合作共同度过难关,但一般达到目的后就会各自分开,从来不会互相牵绊。
对于她来说,昨晚便属于这种情况,她拉了他一把,他也助她熬过了最危险的一夜,就算天亮后她仍奄奄一息,他独自离开她也不会有所抱怨。
同样,她要走时也并没想过喊上他一道。
走吧。
想了想,觉得他动作敏捷,两人一路并没什么坏处,她点头。
少年闻言大喜,脸上漾起灿烂的笑容,耀得人眼花。
你等等我。
他道,然后迅速返回开始躺的位置,一通忙碌。
眉林看他是去收拾地上的松果,便收回目光,先爬到外面坐在大树下等。
对于躺在里面人世不知的慕容璟和并没多看一眼。
如果说前两天她的心思曾因为他莫名其妙展现的迷恋而有所浮动,那也在昨日被彻底毁灭。
他于她无恩,她也并没对他不起,那么他的死活便与她不相干了。
雨下得似乎更大了,穿透头顶仍然浓密的叶片,时不时打几滴在她身上,但并不影响饱食后的好心情。
她伸出手接住雨水,慢慢清洗了上面的血迹,然后看着被雨雾笼罩的山林,寻思着逃生的路线。
阿姐,咱们走吧。
下面传来少年的喊声,带微微的喘息。
眉林垂眼看去,脸登时绿了。
少年站在下面,背上背着体型比他高大出许多的慕容璟和,涨红着脸,却满眼让人不解的欢喜。
第五章 (1)少年叫越秦,虚岁十五,秋江之战是他入伍之后参与的第一场战争,没想到稀里糊涂就被俘了。
南越是大炎西南一个偏僻的附属小国,崇尚巫蛊之术,但因土地贫瘠,林沼密布,毒虫横行,最强盛时百姓也不过只够温饱,要谈强盛却是远远不能。
这样的地方大炎就算将之纳入版图,也没太大好处,所以着实安居乐业了许多年。
然而不料他们这一代却出了一个容姿绝艳百花羞闭的圣子,不仅能趋役虫蛇猛兽,还能呼风唤雨。
炎帝欲招其入京不得,天子震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自那时起,南越就再没有过安宁之日。
他是炎国的三皇子。
眉林指着越秦背上的慕容璟和道,看到在他们俩的身后落下长长一条痕迹,她就忍不住的暴躁。
啊,是吗?越秦并没有露出意外或者仇恨的神情,气喘吁吁地驮着背上的人,咬着牙一步一跌地前进着,汗水淌入了眼睛。
眉林看不下去了,恨不得将两人丢下独自离开。
她就不明白了,这孩子怎么就那么执拗地要救一个害他家破人亡的仇人之子,偏偏她还看不得他委屈巴巴的眼神,否则早在发现他那比乌龟好不了多少的前进速度时就溜了。
行了行了,把他放下。
她真的受不了了。
阿姐……就在少年又要露出小狗般乞怜的眼神时,眉林飞快地伸出手掌阻搁了两人之间的视线交流。
别啰嗦,快点,别连累我跟着你遭殃。
她声音有些严厉,还有些不耐,大有你不照做我就走人的势头。
听到她的话,越秦不得不把升上喉咙的话咽了下去,磨磨蹭蹭地将慕容璟和放在了一片较干燥的松软落叶上。
他们所在的是一片红松林,红松高大,挺拔入云,其间还间杂着紫椴,冷杉等树种,树下老藤蔓摇,苍苔枯蕨,雉鸡潜踪。
因为树冠枝叶相连,遮天蔽日,树下并没有被雨水浸透,只是略显潮气而已。
你去找点东西填饱肚子。
眉林道,同时趋前,开始仔细检查起慕容璟和来。
无论他受了什么伤,经过这一番折腾也该醒了,怪的是他竟然一点醒转的迹象也没有。
越秦本来就饿得头昏眼花,见她并不是要丢下慕容璟和,立即放下心来,当真在附近寻找起吃的来。
林间有野菇木耳,藤上有野葡萄狗枣,地上有掉落的松子,想要饱餐一顿并不难,怎么说味道都比生蛇肉强。
除了些许擦伤,慕容璟和身上并不见任何可算是严重的伤痕,但脸色却难看得吓人。
眉林心中伸起怪异的感觉,将手指按上他的脉门。
你救了他,也许有一天他会毁掉你家园。
她对正在摘山葡萄的少年道。
越秦将摘下的葡萄一串串用衣服兜着,虽然饿极了,但却没有边摘边吃,闻言,不由停下手上的动作笑道:阿姐,如果丢下他,他肯定会死。
根本是牛头不对马嘴,眉林扭头,不再理他。
然而她却不得不承认,少年的那句话触动了她心底的某根弦,让她不由自主正视起他所表现出的对人命极度重视的态度。
也许她可以不赞同,但绝对无法轻视。
慕容璟和的脉相乱而不弱,也不知是受了内伤还是什么原因。
眉林不通医理,只能确定他身体确实出了问题,其它实在无能为力。
收回手,她想了想,伸出拇指在他人中上掐了半晌,直到掐出血印也不见人醒转。
真是大麻烦……她咕哝,将他敞开的里衣拢了拢,然后抽出匕首起身去割长藤。
阿姐,吃葡萄吃葡萄。
越秦兜着一衣服的乌黑色山葡萄欢喜地跑了过来。
这山葡萄可好吃了,以前我在家里的时候经常跟着木头他们进山摘。
眉林看了一眼他并没有因为战争而染上尘污的纯净黑眸,没有说话,提起一串葡萄就这样啃起来。
见她吃,少年显得很高兴,在原地坐下,也开始吃起来。
把他放在这儿,那些大炎人自然会找到他。
带着他,我们两个都会被连累。
吃了两串葡萄,压下一直徘徊在口腔中的腥味,眉林便不再吃,继续割长藤。
但也许在他们找到他之前,他就死了。
越秦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葡萄,一边认真地道。
他说的是实话,撇开其它危险,下雨的深秋山林寒冷如冬,让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就这样躺在这里,只怕过不了多久就得冷死。
知道他说的是事实,眉林撇撇唇,不再多言,地上已经割下一大堆柔韧的藤条。
目光在四周看了几眼,然后走到一根成人手臂粗细丈余高的红松前,蹲下开始削起来其根部来。
她虽然力气不够,但好在匕首锋利,没用多久就将那树砍倒。
阿姐,我来帮你。
越秦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两三下解决掉葡萄,便跑了过去,帮着她剔起树上的枝叶来。
眉林有伤在身,这一番动作下来已有些吃不消,索性将匕首扔给他,让他按自己的吩咐而行。
大约是做惯粗活,越秦手脚灵活,不片刻便用树干和藤蔓做出一个简陋的架子来。
眉林又让他将多余出来的树干砍下四截三寸许厚的圆木,扒了皮,在中间挖出圆洞来,分别串在架子下的藤条上。
还没做完,越秦已经知道眉林的用意,当下干活的劲头更足。
当把慕容璟和用藤条牢牢绑在架子上,拉了一段后,不仅他满意,连眉林都满意起来。
不同的是,他满意的是这样不仅省下了很多力气,还加快了速度,而眉林满意的却是,被这样绑着的慕容璟和就算突然醒过来,也不会对他们造成太大的威胁。
不管是什么,结果总是皆大欢喜的。
将做架子产生出来的废料挖了个坑埋下,在上面扒上落叶松针,多余的土盖在砍下的木桩上,同样也用厚软的落叶掩盖了,清除了一切停留过的痕迹,两人便上了路。
阿姐,你也上来,我能拉你们两个。
走了一会儿后,越秦对落在后面的眉林喊,满眼都是小孩子得到新奇玩具的兴奋。
眉林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往前,自己则在后面仔细地将两人经过的痕迹清除或者掩盖。
不时还往别的方向走出一段路后,再踩着之前的脚印倒回去。
因为走得慢,一路走,她一路摘些可食之物,然后用慕容璟和的湿衣兜了,等将得差不多后用衣带扎紧也放在藤架上让越秦拖着走。
如此走了个多时辰,倒真是没人追上,两人多多少少放下心来。
第五章 (2)中午的时候雨停了,只是风仍带着湿气,吹到身上寒气逼人。
两人在一条溪流边停下暂歇,并进食。
眉林走到一边,隔开越秦的视线在水边清理自己的伤口,敷上沿途找到的草药,用清洗过的布带重新包扎住,又喝了两口水,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眼天空,脸色倏变。
小子,藏起来。
说话间,她已急急退进旁边的密林之中。
越秦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一路已经习惯了听从眉林的话,连多想一下也没有便拖着慕容璟和学她一样藏进了林子里。
眉林小心不触动周围灌木地挪到他们身边,透过枝叶的间隙往天上看去。
阿姐,怎么了?越秦也跟着往上看。
一个黑点在铅灰色的云下盘旋着,突然之间一个俯冲,疾电般射向他们藏身的位置,就在越秦惊呼出声之际倏然凝定在林梢上丈许高的地方,现出那青灰色矫健美丽的身姿,金黄色的眼睛闪烁着锐利冰冷的寒光紧盯着他们,却是慕容玄烈的那只海冬青。
然后不待两人有所反应,又唰地一下飞上高空,绕着他们所在的那片密林画着圈。
眉林低咒一声,脸色难看地道:被发现了,快离开这里。
越秦抓着藤架上横棍的手一紧,弓起身,如一头受惊的小牛犊般往林子里就钻,眉林紧跟其后,再顾不上去掩盖痕迹。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加快速度,那头凶悍的大鸟都在他们头顶的上空盘旋,向远处的主人指示着他们的行踪。
眉林腿上有伤,这一番疾奔已有些吃不消,忙叫停了前面拖着人也累得气喘吁吁的少年。
这样不行,很快就会被人追上。
她说,然后走上前把那根斜挎在少年胸前的藤索解了下来。
越秦有些发白的唇动了一下,却被她抬手制止,时间不多,听我说。
你从这里往前,顺着溪流的方向先走一段路,小心点。
她一边说一边用匕首削下身旁较柔软的灌木枝,飞快地编出一个布满绿叶的圆帽来,扣上少年的头,然后出林,潜进溪下,尽量靠着遮蔽物多的一面……说到这,她顿了下,问:会浮水吗?越秦点了下头,张唇欲言,但眉林并没给他机会。
那你就顺着溪流走,只要没人追上,就别换方向。
说着,给少年理了理几乎蔽不了体的衣服,将被寒风吹得起鸡皮疙瘩的祼露肌肤挡住,又用藤索扎紧,上岸后别急着赶路,按我之前的方法把自己走过的路处理一遍,别留下痕迹,知道吗?越秦摇头,嘴依然紧紧闭着,眼圈却已经红了。
快走,你留在这里会拖累我。
眉林皱眉,把他往溪水下游的方向推了一把,似乎很生气。
哪知少年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没有走,却也没敢靠近她。
眉林见不得人哭,一下子没折了,叹了口气,走过去,揽住越秦的脖子,让他的额头抵在自己没受伤的那边肩上。
他个子瘦小,这个姿势并不显得怪异。
好了,阿姐不是嫌弃你。
这是她第一次承认这个称呼,越秦听到耳中,不由哭得更大声,连肩膀都开始抽搐起来。
眉林哭笑不得,却又莫名的有些心酸,还混杂着另外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让她不由放柔了语气。
难道是女孩儿吗?这么爱哭。
这句话倒有了效果,越秦一下子收住声,只是不时抽上一两下,反而显得更加可怜。
眉林叹口气,知道没有充足的理由是无法说服他先行离开的。
越秦,咱们必须分开,不然被上头那只扁毛畜牲盯住,一个也走不了。
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那阿姐你先走,我还要拉这个大炎人。
不等她说完,越秦已经抬起头,拿下头上枝叶编成的帽子就往她头上戴。
眉林后退一步闪开,不悦地道:你这么笨,等他们杀了你再来追我吗?然后在少年脸上再次浮起委屈的表情前,笑了起来:阿姐一个人的话有的是办法不让人发现,而且我并不是南越人,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
大约是想起少年对慕容璟和的挂念,于是又道:放心,这个大炎人阿姐不会不管,我会看着那些人把他带回去再离开,然后来找你。
不等越秦细想这前后矛盾的话,她快速说下去:你出去后在离昭京最近的一座大城等我,咱们比比看谁会先到。
说着,已一把拽起藤架上的绳索拖着往林外溪边走去。
越秦傻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很想上前帮忙,却知道那样肯定会惹她生气。
就在踌躇不决的时候,眉林头也没回地又喝了声:快走!男子汉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越秦身体剧震,呜咽一声,戴上草帽转身便跑,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缓过神来,尽量往林木茂盛处走,让枝叶隐藏住自己的身影。
只是边跑边哭,眼前一片朦胧,被绊摔了好几次,极是狼狈。
******因为两人分开,那只海冬青一下子不知要跟哪边,在天上着实忙乱了会儿,最终因为越秦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而放弃追踪,只盯紧了停在溪边的两人。
眉林坐在那里,掏出怀中蛇肉吃了几块,然后用水漱了口,又在附近摘下几片香草放入口中细嚼。
她觉得自己几乎能听到衣袂破风的声音往这边而来,但也知道那只是幻觉,以她现在的能力听觉是不可能那么灵敏的。
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慕容璟和的脸色比早上的时候更坏,青多白少,让人很怀疑下一刻他就会喘不上气。
眉林想了想,上前将把他紧缚在架子上的藤索解开,想着万一他醒过来了也不至于因动弹不得而无辜丧命。
她对他没好感,无意救他,但也不至于恨他到想让他死的地步。
不错,她并不打算像对越秦承诺的那样,真的等到有人找到他后再离开。
她又不想找死。
想到牧野落梅眼中射出的怨怒,她就不由打了个哆嗦,觉得越秦差不多该已潜入了溪中,于是起身就要往相反的方向跑。
只是脚还没抬起,脚踝一紧,已被人攫住,害她差点摔倒。
带我一起走。
沙哑的声音,不容拒绝的语调。
眉林大吃一惊,低头,正对上慕容璟和清明的眼睛。
第五章 (3)没有初醒的懵懂,也没有平时的酒色迷蒙,很清明,清明而幽深,像一泓藏于深山的清潭。
很多年后眉林回忆起来都在疑惑,当时究竟是因为他的眼睛让她产生至静至宁的错觉,还是那一刻鸟雀确实停止了鸣叫,甚至于连风都消失了。
不过那只是瞬间的事,很快她就回过神来,冷冷地问:你什么时候醒的?她绝不会相信他会醒得这么巧,就在她决定抛下了他的时候。
昨晚。
慕容璟和相当干脆。
眉林脸色一僵,想到昨晚三人挤在一块的事,再加上白日的一番折腾,眉间难得地浮上气恼之色,欲斥之,却又立即想到现在不是时候,只能硬忍下这口郁气,反笑道:既然王爷已经醒转,大皇子等必然也快要赶到,又何必为难小女子。
她不再自称奴婢,只因此时已没自贱的必要。
听到大皇子三字,慕容璟和的眉梢不易察觉地一跳,并不试图多说,只是没放开手,淡淡地重复:带我走。
眉林脸上的笑挂不住了,狠狠地瞪着他平静却执拗的眼,王爷莫不是忘记昨日还想着要我的命,今日又凭什么做此要求?牧野落梅提出让她如同那些战俘一样入林成为他们追杀的目标,他毫不犹豫地答应,甚至在她苦苦恳求的时候,只顾着去讨好牧野落梅,连多余的一眼也不曾施舍给她。
如今倒好,他竟还敢使唤她,倒真是以为王爷可以通吃天下么。
我没想要你的命。
慕容璟和垂下眼,道,就在眉林心中一动的时候,又补上一句让她几乎吐血的话。
你是死是活与我何干?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所以他也不会去在意她的死活。
他这样一解释,眉林立即明白了,他收她入帐,他弃她于山林,他用她讨好心爱的女人,都不是因为他对她有什么成见,只是她恰好是那个顺手的人,至于她这个人,其实从来没被他看入眼中过。
于他来说,自己像一个物品更甚于活生生的人。
而一个物品,哪里又谈得上死活。
眉林不以为自己对他抱过什么期望,但还是被这句话给刺痛了。
只因从在暗厂起,她就是被当成一个物品对待。
她以为……当他满眼痴迷地抚摸着她眉角的那粒痣的时候,当他从背后拥着她入眠的时候,她在他眼中起码还是个人。
原来……原来……低笑了声,她努力平复住满腹的悲凉与愤怒,抬脚想要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接下来的话给止住了。
你若不带上我,也休想逃掉。
明摆着的威胁。
眉林对他再没了丝毫的怜悯,闻言冷冷一笑,从腰间拔出匕首,蹲下身直指他脆弱的喉咙:逃不掉……你信不信我先杀了你,再砍去你的手。
慕容璟和面不改色,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信。
顿了一下,见她手上的匕首微退,又笑道:你信不信,杀了我,你和那个孩子将再看不见明天早上的太阳。
天上传来一声尖厉的鹰啸,眉林抿紧唇,沉默地收回匕首,心知他说的是事实。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一个王爷,无论受不受皇帝宠爱,都不能抹煞这一点。
一个王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只怕会有很多人遭殃。
你能不能走?她果断地做出了决定,知道再拖延下去,那是真的不用再走了。
慕容璟和微笑,没回答。
事实再明显不过,如果他能走,又何必一直装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