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下菊, 醉把一枝枝。
花水乞君三十斛,秋风记我一联诗。
留看晚香时。
刚入了秋,天气凉了些, 只是午后依旧日头毒辣。
秋水提着个小竹篮, 里头装着的是从点心铺子刚包好的果子,一旁还有一个小竹筒, 是桃花酿。
她拐过西巷, 去替朝眠取在白家铺子做的新衣服。
白阿麽年纪大了, 倒是还很爱八卦, 瞧着秋水就拽着她问东问西的,朝眠和周先生婚期定在哪天呀?哪怕这个问题已经回答过十次八次了, 秋水还是耐心道,是下个月初三, 阿麽记得来捧场。
白阿麽笑的见牙不见眼, 一定去,一定去。
取完衣服,秋水才慢吞吞的往家里走。
朝眠买的宅子在南巷的最深处,虽远一些, 但是很安静。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碰到了周宴之。
他似乎也是刚到, 正要叩门。
周先生?她笑着过去, 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那个食盒上, 又来给我们姑娘送吃的呀。
周宴之似乎脸有些红, 嗯。
两人正说着话, 门从里头打开了, 是朝眠, 她像是午睡刚醒, 头发还有些乱蓬蓬的,甚至一只眼睛还是眯着的。
她没去看周宴之,倒是先去看秋水手里的篮子,小声叨咕,桃花酿买了没。
买了买了。
秋水只觉得头痛。
她下意识的去看周宴之,见他并没有因为姑娘的凌乱而有什么嫌弃的表情,心里才微微松气,她一只手去拽朝眠的手,强硬的开口,姑娘,你头发乱了,我去给你梳头。
朝眠抬手摸了摸头发,乱了?乱了。
秋水斩钉截铁的开口。
好吧。
朝眠答应了。
秋水不好意思的让周先生先坐一会儿,她拉着朝眠去屋子里梳头发,窗子半开着,很容易就瞧到院子里的景象。
周宴之正在去拆秋水带回来的糕点。
姑娘,你不能这样,你都要与周先生成婚了,你下次见他……你得穿自己最喜欢的裙子。
秋水有模有样的教她,就像刚刚,你同时瞧见我和周先生,你应该先与周先生说话的。
秋水其实自己也不太懂,她是落了难被朝眠救回来的,又比朝眠大几岁,是打心眼里把朝眠当成了自己的妹子,真心希望朝眠好的。
朝眠小声的哦了一声。
秋水手脚麻利,头发很快挽好了。
去吧,去和周先生说说话。
秋水拍了拍她的肩膀。
朝眠走出去的时候,周宴之正在吃那块玫瑰糕,从点心铺子包来的玫瑰糕是最少的,她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吃。
她又不好意说,只能坐在周宴之面前,眼巴巴的看着他。
周宴之以为朝眠在盯着自己看,他放下吃了一半的糕点,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露出一个自以为风度翩翩的笑。
我给你带了凉面。
他把那个食盒打开,把装着凉面的碗端出来,我自己做的。
朝眠点点头,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我吃过饭了。
她平时对着周宴之话就很少,今日好像更少了,一直是坐着喝桃花酿。
周宴之侧头去看她,目光落到她的唇上,明明两个人隔了很远,他却好像都能闻到那股子桃花的香气。
他不可抑制的滚动喉结。
朝眠,他问,嫁衣你去看了吗?朝眠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周宴之微微皱眉,他瞧着有些不满,却还是没发火,忍了忍,只说了一句,要提前看看,避免尺寸不合适。
朝眠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
周宴之没再多留,又把剩下的半块玫瑰糕吃了就走了。
秋水等周宴之走后才出来。
怎么样?什么怎么样?朝眠明知故问。
诶呀。
秋水点了点朝眠的额头,你像一个木头,要与周先生多说话,知道吗?你们是要成婚的人。
朝眠把责任甩给她,是你们要我成婚的。
我们?秋水挑挑眉。
你,白阿麽,隔壁的婶子叔叔,还有好多人,你们都说,我和周宴之很合适。
朝眠重复一句,是你们要我成婚的。
只是因为我们说?秋水瞪她,那你呢,你自己呢?你不喜欢周先生吗?朝眠不说话了。
她其实还不太懂喜欢是什么。
只是她的身份,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自己一个人住,确实太艰难了,所有人都觉得她该成婚,而周宴之,是最好的对象。
他比自己搬来镇子晚两个月,在一家私塾做教书先生。
周宴之为人温柔,几乎从没与别人红过脸,连去那儿上课的学生都说,周先生都没怎么骂过他们。
温柔好,朝眠喜欢温柔的。
于是,这场婚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定了下来。
从宫里出来已经有小半年了,靠着柳兰儿的帮助自己躲到了这个江南的镇子里,这里很安静,几乎听不见京中传来的消息。
也不知道彦晟怎么样了。
前两个月新皇登基,这是朝眠知道的最后的京中消息。
他成皇帝了。
朝眠想,不知道他认识周英若没有。
就在朝眠胡思乱想的时候,秋水的声音响起。
是周先生的手帕。
她指了指桌子上那方素帕,明日姑娘去给周先生送回去吧。
朝眠问她,你去可以吗?秋水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很快,朝眠举手投降,好,我明日去。
这次要多说一些话。
秋水嘱咐她,甚至规定了时间,至少,至少一炷香吧,不许扔了帕子就走。
朝眠精致的五官都皱在一起了。
秋水当做没看见。
你不是还没吃饭吗?她把那碗凉面端到朝眠面前。
朝眠面无表情的拒绝。
不要,我不饿,我吃过了。
秋水点头,那晚上没饭了。
朝眠心里委屈,她没吭声,蔫巴巴的回屋又要去睡了。
她是真的没吃东西。
她中午睡的久了,起来了也只喝了一点桃花酿,本来想吃糕点的,结果被周宴之弄的没有心情了。
朝眠躺在床上,又想起了那块被周宴之吃掉的玫瑰糕。
更气了。
迷迷糊糊的躺了很久也没睡着,反而肚子叫的正起劲了。
朝眠蹑手蹑脚的爬起来,披了衣服走到院子里。
很好,静悄悄的。
她又要去推大门,想着出去买碗馄饨吃,可手才刚碰上大门,后头就传来了秋水的声音。
姑娘要去哪儿。
朝眠吓了一跳,她回头,看见秋水站在厨房那儿,瞧样子有几分无奈,知道你饿了,给你包了馄饨,来吃吧。
朝眠立刻蹭过去。
她跟在秋水身后,撒缠缠绵绵的娇。
秋水你真好。
这句话秋水每日都要听几遍,早就麻木了。
她把厨房煮好的馄饨端出来,放到院子里的小桌子上,还撒了一把葱花。
朝眠饿的不行,拿着勺子一口一个,好在秋水提前放凉了,否则朝眠肯定是要被烫到。
秋水,朝眠嘴里吃着东西,含糊不清的开口,你包的馄饨好好吃,在我心底可以排第二了。
秋水问她第一是谁。
彦晟。
朝眠下意识的答道。
话说出口才觉得后悔,好在秋水并不知道当朝皇帝名讳。
彦晟是谁?朝眠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秋水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她才状似随意的说了一句,我哥哥。
秋水知道她不爱谈论过往的事,便也岔开不提,只是转头说起了另一件事,姑娘,你这几日晚上最好别出门。
瞧着朝眠疑惑的目光,秋水解释道,这些日子镇上总有少女失踪,府衙已经查了很久了,总之,你还是小心一点。
朝眠无所谓的点点头。
瞧着朝眠吃的没心没肺的模样,秋水叹了口气。
周先生真的是很好的人,成了婚,姑娘你不会后悔的。
朝眠埋头吃馄饨,只当听不见。
翌日上午,她被秋水赶出去给周先生还帕子。
天气有些热,朝眠脸颊红扑扑的,她擦了几遍汗,才终于走到周宴之的家门口。
她在外头敲了敲门,却没有声音。
今日是休沐呀。
朝眠想,周先生怎么没在家。
她又敲了敲,大概是这次用的力气大了,门都被她敲开了一条缝,她这才后知后觉,周先生没有锁门。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了。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是石桌上还倒了一杯茶,朝眠摸了摸,还是温热的。
这么热的天,朝眠不想再跑第二趟,她决定坐在院子里等。
她找了一处背阴的地方,搬着小凳子坐下,慢悠悠的等着。
突然间,她好像听见了什么声响。
像是屋子里传来的。
周宴之难道在家吗?朝眠疑惑的凑近屋子,叫了几声周宴之的名字,并没有人应答,只是隐隐约约听见,屋子里好像还有那股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会是有老鼠吧。
朝眠被这个想法吓的脸色苍白,就在她忍不住想着再听听的时候,身后传来周宴之微冷的声音。
朝眠,你在做什么?朝眠一愣,回头,瞧见周宴之就站在门口处,他脸色很难看,几乎是咬着牙,又问了一遍,你在做什么?我?我来给你送帕子……朝眠被他这幅样子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解释,天气太热了,你没关门,我就进来等,对不起,我……周宴之突然打断她,送帕子。
他重复了一遍,看着朝眠手里的帕子,又看了看朝眠的脸色,好像是松了一口气,没事。
朝眠不太懂这个没事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没也没问,她把帕子放窗台上,甚至怕被风吹走,还在上头放了快石子压了压。
那我走了。
她低着头,脚步很快的往外走,路过周宴之的时候,突然想起到什么,屋子里好像有声音,可能是老鼠,你……你要不要买点药。
因为是低着头,自然没看见周宴之那一瞬脸色难看至极。
知道了。
周宴之阴沉着脸,语气却很平淡。
我会处理的。
朝眠点点头,不再多说,走了出去。
等朝眠的身影消失不见,周宴之回头把大门锁好,他拿着钥匙,面无表情的往屋里走,打开房门,一股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周宴之面不改色,他先是弯腰,从一旁的枯木堆里抽出一把剔骨刀拎在手里。
窗户都被纸糊上了,屋子里很昏暗。
小老鼠,你不乖哦。
-朝眠从周宴之家里离开,心里还觉得很奇怪。
无论是他房里的奇怪声音,还是周宴之的态度,都叫她心里存疑。
她拐出巷子,突然觉得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好像有人在跟着她!朝眠心里一惊,她猛的回头,可身后空荡荡的,并没有人。
这是一条很偏僻的小路,平日很少有人。
朝眠大口的喘了两口气,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腔里嘭嘭直跳,昨晚秋水与她说的少女离奇失踪的事又浮上心头。
她不敢再想,便只能埋着头,脚步匆匆的往前走。
快点回家。
她对自己说。
朝眠自然不知道,就在隔了一条街的二层楼的客栈里,正有人冷冷注视着这里。
瞧着少女身影匆匆的离开自己的视线,男人才慢悠悠的关上窗。
周顺恭敬的跟在男人身后,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彦晟随意翻了两页,脸色猛的沉下来。
瞧着男人的脸色,周顺小心的开口,府衙那边准备这两日就动手抓捕的。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他把手里的东西甩到桌子上,明明是笑着的,可眼底的冷意却仿佛化不开的寒冰。
一帮废物,这么久才查到。
彦晟闭了闭眼,声音淡漠,不必他们动手了,朕亲自来。
周顺低声应诺。
男人手指指节微屈,有一下没一下的叩在桌面上,你说,她会成婚吗?婚期都定了,这不是明摆着的。
可这话周顺却不敢说,他抬手擦着冷汗,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个字。
好在男人并不是真的要他的答案。
我们去参加她的昏礼吧。
男人笑着说,去给她送一份,她毕生难忘的礼物。
周顺听着男人笑,只觉得呼吸都滞住了。
似乎自从小贵人走后,男人就不太正常了,他变得更加暴戾多疑,稍有不舒心就会处死很多人,朝中众臣风声鹤唳,至于御前行走的人更是这般,几乎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做事。
彦晟像是没看出周顺的害怕,还笑意吟吟的与他商量。
就当着她的面,把这个男人的头颅砍下来如何?她那么胆小,肯定要吓哭了。
男人心里没有什么温度的想。
就是要把她弄哭。
怕了,哭了,才会学乖。
作者有话说:鼠鼠我啊,就要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