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沉, 路灯洒下了微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褚鸢抬眸看去,夏渊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阴沉。
她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眼中有稍许的不耐。
这点变化被夏渊尽收眼底, 看到这个结果,他的心不知为何有些发冷。
这种感觉是没来由的, 至少夏渊现在没想明白他为什么想要留下来。
过河拆桥?夏渊凝视着褚鸢的眼睛, 想从她的眼里看到不一样的情绪。
可褚鸢没有反应,她疑惑地反问了一句:你难道不想赶紧摆脱我吗?明明说好了钱讫两清,他现在已经完成了任务,何必再跟着她?再说了, 一直以来他不是排斥她的接近吗?褚鸢的声音落下,夏渊的眼神愈发的幽暗, 里面有无数说不清的情绪在翻滚。
吃惊,懊恼,愤怒……最后归于平静。
我只是觉得付出和回报不对等。
夏渊沉默了一会道。
褚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对不对等是我说了算, 我觉得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清清冷冷的声音传入夏渊的耳朵, 他垂着脸,神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为什么一直要赶他走?他就这么入不了她的眼吗?胸膛里的愤怒不知何处来, 他也无心思考来处。
褚鸢的神情很淡, 比之更淡的是她的声音,她再次对夏渊下了逐客令。
你走吧。
一而再地让他离开,她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夏渊目光冷冷地看了褚鸢一眼, 松开了手。
他的神情变回了以往的样子, 褚鸢放心地松了口气。
看见这个小细节, 夏渊的唇角往下压了压。
夏渊要走了。
他也是有自尊心的, 做不到上赶着给人办事。
钱讫两清……本就该这样的。
车子发出了轰鸣声,在褚鸢的注视下,渐渐看不到车尾巴了。
褚鸢收回了视线,漠然地走进了旅馆。
一进门,老板娘就看着褚鸢笑。
你又来了,这次还是来旅游的吗?褚鸢微诧,想了想又很快冷静了,她的声音清脆极了,回了老板娘一句:是啊,上次匆匆忙忙的,很多地方都没去过,这次想逛个过瘾。
老板娘记录好信息,把身份证还给了褚鸢:上次那个男生呢?这次没来啊?褚鸢笑了笑;没来。
老板娘也没多想,把房卡递给褚鸢,说:好好玩。
褚鸢点了点头,拿着房卡上了楼。
六一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可思议道:【老板娘竟然认出你了?】嗯。
褚鸢刷了房卡,走进了卧房,边走边解释。
很正常。
褚鸢说,人的记忆是会遗忘的,时间久了在大脑中留下的只有一个人的形象特征。
老板娘每天见那么多人,她能记住我的特征都算厉害了,又怎么会计较人脸的细节?在她看来,我和她认识的那个人长得很像,她下意识会觉得我就是她。
褚鸢脱掉身上的长裙,套上了干净的浴袍,赤着脚往浴室走去。
她打开了花洒,任由温热的水冲刷。
六一还在善后,抹去褚鸢逃离的痕迹,这会突然听到水声,他愣了愣。
你什么时候能到?清冷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沙哑,让人想到了大猫。
六一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只大猫,它躺在雪白的地毯上,慵懒地展示柔软的身躯。
褚鸢在做什么?六一想到了小说里类似的描写,能发出水声的情节都不外乎是在浴室……或是床上。
六一有些脸热,平静无波的精神海深处翻滚出了海浪。
快……快了。
支支吾吾地回答,像是在掩饰什么。
嗯。
褚鸢说。
六一的情绪在这一声嗯后逐渐平静了下来,他别扭地想,褚鸢为什么不问他为什么?她平时感觉不是很敏锐吗,怎么不问问他?六一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倏地停下,褚鸢擦着头发走出了浴室。
发尾的水珠落到褚鸢的脖颈,然后顺着曲线缓缓流下。
她的脸被热气蒸腾的微微发红,眼眸潋滟动人。
六一的心率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心脏开始收紧。
要我提前给你开一间房间吗?褚鸢随意道。
我……六一刚想说好,褚鸢快速打断了他的话。
还是……和我一起?调笑的语调说的却是暧昧的话。
六一的手抖了抖,差点把沿途的监控发给了陆时聿。
他有些慌张。
那头的褚鸢像是猜到了他为何沉默,不住地发出笑声,一声一声敲打在他的心尖上。
她真的很可恶。
六一被笑的有些许羞恼,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
但同时他又感受到一丝庆幸,庆幸他不是局中人。
他的小玫瑰真的很有魅力,她浑身都散发着吸引人的香气,闻到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去靠近,直至溺死在她的花香中。
美丽的花都是带刺的,靠近就会被她的利刺扎伤。
就比如邵晔,徐之北和沈越。
他们被花香所迷惑,不自觉沉沦其中,等到清醒了却发现早就已经脱不开身了。
褚鸢把毛巾扔到了浴室,她靠在沙发上,眼眸温和。
他生气了吗?不,应该是恼羞成怒了。
褚鸢漫不经心地想,言语里却不住地逗弄六一。
六一的词汇量哪里比得过老司机褚鸢,他回了不到十句就败下了阵。
褚鸢逗着他,眉眼越来越舒展,头一回在任务世界里感受到了惬意。
不一会,六一听到了平缓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
**大少爷,附近的监控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都坏了。
佣人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问了附近的人,他们也没见过夫人。
陆时聿背对着房门,视线落在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听完了佣人的话,他没什么反应,可在一旁听的陆时礼就炸了。
陆时礼皱眉,冷哼了一声:都坏了?真有这么巧?佣人低头不语,心里却不住赞同陆时礼。
他也觉得不对劲,哪有监控一坏坏一堆的?简直像是灵异事件。
陆时礼气急。
他本来就不赞同两人举办婚礼,这下好了,陆家的脸被丢了个干净。
婚礼前夕,新娘不见了,这让到场的宾客和媒体怎么想?就在刚才,陆时礼就看到了一营销号发了新娘逃婚的微博。
陆家的脸丢大了!陆时礼越想越气,说:哥,我去把人找回来。
褚鸢肯定跑不远,他就不信找不到她!陆时聿神情不变,淡淡道: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你想找多久?陆时礼一愣。
陆时聿接着道:一年,还是两年?哪里要那么久?陆时礼刚想反驳,却再次被陆时聿打断。
他的神情淡淡的,眼眸极其冷静: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会派人去找的。
出去吧。
陆时聿低声下了逐客令,脸上是近乎可怕的平静。
陆时礼心一颤,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乖乖地离开了书房。
房门轻轻合上,逐渐听不到脚步声。
陆时聿看着窗户,灯光反射到他的脸上,更显眼眸漆黑,神情淡漠。
嗡嗡嗡——书桌上的手机不断地发出响声。
陆时聿没有去管手机,他有些倦怠地闭伤了眼。
褚鸢跑了,婚礼自然办不下去,无奈只能宣布婚礼延迟。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到场的宾客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褚鸢不见了的消息,一个接一个把消息散发了出去。
确实……陆家的脸面被丢尽了。
自他宣布婚礼延迟后,就不断有人打电话来询问,他们的言辞看似是安慰,其实都是嘲笑。
陆家处在高位太久了,圈子里不乏有嫉妒的人在。
这次陆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丢的还是陆时聿的脸,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能嘲笑陆时聿的机会。
《陆氏婚礼意外频发,婚礼开场前新娘竟然失踪?》《灰姑娘嫁入豪门,是否内有隐情?》《世纪婚礼现场最新报道:落跑新娘》啪——手机猛地被摔在了地上,屏幕裂开了一道。
女佣战战兢兢地捡起手机放到了桌面上。
陆老太太指着手机,神色不虞:这些媒体都瞎报道什么?陆时礼安慰道: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了,这些报道很快就会被撤下来。
就算是这样,陆老太太心里还是堵得慌。
她就不明白了,褚鸢为什么要跑?陆家哪里对不起她了吗?陆老太太心里憋得慌,连带着对褚鸢生出--------------/依一y?华/了微微的不喜。
陆家是没对不起褚鸢,但不代表对得起原主。
在褚鸢来之前,原主过的那叫一个惨。
陆时聿或许对原主比较特殊,但这种特殊是建立在感情的基础上的。
而第四本书写的是虐恋,女主越惨男主才会越愧疚,后面的火葬场才会来的更猛烈。
但一切的前提是……虐。
没有虐身虐心的情节,男女主似乎就发展不了感情。
褚鸢认为这是一种变相的PUA。
在她来之前,原主已经爱上了陆时聿,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甚至死亡。
在陆时聿看来惊心动魄的赴死,其背后是多么令人心惊的自我灭亡。
褚鸢不想也不能嫁给陆时聿。
原剧情有一段逃婚的情节,写的是女主被女配挑拨,误以为男主娶她是因为女配,伤心之下便选择了逃婚,成全男主和女配。
褚鸢出逃都废了这么大劲,原主逃婚自然也不轻松。
在原文里,是喜欢原主的一个男配帮助了原主,在男配的掩饰下,原主才能顺利出逃。
逃婚是关键剧情,褚鸢必须要走。
但褚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处理那几个不安分的前任就够烦的了,哪里知道男配在哪里?为了符合剧情发展,褚鸢找到了夏渊,用股份作为交换,托他助她逃婚。
反正夏渊也是男配,也符合书中的描述。
车子驶入了富人区,轻车熟路地停到了陆宅外面。
夏渊坐在车里,拨通了电话。
他的手搭在车窗上,露出了半截指尖。
电话很快被接通,陆时聿冷淡的声音响起。
夏渊。
他很平静。
夏渊眸色一闪,缓缓道:大少爷,需要我为你泡一杯茶吗?……用来消消火。
陆时聿漠然道:你还有补救的机会。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传入夏渊的耳朵里,却是让他收敛了笑意。
对方做什么想什么,彼此都心知肚明。
夏渊平静地想,声线缓慢而悠长: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把机会给放走了。
他知道陆时聿想知道褚鸢在哪里,但他不想说。
陆时聿似乎叹了一声,声音低沉:你真的想好了吗?失去了这个机会,你将永远不能踏入陆家。
夏渊轻轻笑了一声,笑声无尽嘲讽,听的人不禁皱起了眉。
陆家人永远这样高高在上,似乎施舍出一点东西对他们来说就是极大的恩惠。
夏渊眼中嘲意一闪而过,冷冷道:我确定。
陆时聿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夏渊的语气会这么强硬。
陆时聿揉了揉酸涩的眼角,不禁思考是不是他的话引起了歧义,哪里惹怒了夏渊?陆时聿想解释,但夏渊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出来的盲音,陆时聿有些无奈。
……他这个弟弟啊。
夏渊的心情很糟糕,他踩下了油门,快速驶离了陆家。
冷风吹在他的脸上,他的意识无比清明。
夏渊多疑,从陆时聿说出那些话开始,他就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
陆时聿……知道了吗?夏渊回想往昔,试图从记忆里找到一些能证明他猜想的证据。
越是回想,他的脸色就越难看。
怀疑的种子也一旦种下,过往未曾在意的细节就都变成了证据。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去年还是他刚来陆家的时候?夏渊有个疯狂的想法。
陆时聿这么聪明,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陆父的私生子。
甚至……他都知道那场绑架事件的真相。
夏渊隐约感觉到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控制,但他却抓不住了。
其实夏渊猜得没错,陆时聿确实知道他的身份。
至于是什么时候?可能要追溯到陆时聿上初中的时候。
在很小的时候,陆时聿就展现出了超出常人的聪慧,加上生活环境的印象,他很独立,处理事情起来有着超乎年龄的冷静。
在陆时聿很小的时候,他就清楚了陆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陆时聿早就不对陆父抱有太大的希望了,也就不意外陆时礼的到来。
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对陆时聿来说没什么影响,但他还是心生了忧虑。
他在想,会不会某一天陆父又给他带来一个弟弟呢?初中的时候陆时聿拖入去调查了这件事,意外的发现他还真有一个弟弟。
弟弟的名字叫夏渊,和他和陆时礼不一样,他住在贫民区,整日整日被那个名义上的养父给控制着。
陆时聿看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他的感情很淡漠,但不代表他不注重亲情。
唯有失去才知道珍贵,陆时聿不想他的弟弟走上他的老路。
陆时聿把调查结果告知了陆父,但意外的是陆父并不承认这个孩子。
对他来说夏渊是他的耻辱,一看到他就想起那个被设计的夜晚。
陆父不愿认夏渊,还担心陆时聿会把人领回家,就把他送去了国外,一呆就是五年。
等陆时聿回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夏渊领回家,但谁知他一时疏忽,被夏渊的养父抓了。
在出租屋里,陆时聿知道屋里的另一个人是夏渊,所以才不断和他说话。
可惜的是,五年不见夏渊的心似乎已经没救了,他死气沉沉的,未曾搭理他。
养父想要赎金,但却被陆家设计,最后被当场枪毙。
陆时聿获救后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消除了现场夏渊留下的所有痕迹。
陆老太太知道这件事后不解地问他,陆时聿告知了她夏渊的身份。
陆老太太知道后也是一愣,长久的沉默后做出了和陆父一样的选择。
她不想夏渊回到陆家。
面对陆老太太的威胁,陆时聿只好同意,但私下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夏渊。
夏渊是在半年后主动找上来的,他通过了管家的考核,成为了陆家的新管家。
陆时聿知道是他,也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恨意和野心。
这三年来他不断给夏渊放权,不断给他历练的机会,短短一年内提拔他成为了贴身管家。
夏渊是聪明的,他很珍惜他给的机会,每件事都做到了最好。
比起陆时礼,他似乎更像他的弟弟。
陆时聿本想着等时机成熟后就公布夏渊的身份,却没想到一个人的野心是会膨胀的。
他喂养大了夏渊的野心,其实是把他越推越远。
而现在,夏渊终于脱离了陆家,获得了他想要的自由。
夏渊神色紧绷,眼底浮现烦躁,漫无目的地开着车,不知道要去哪里。
他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陆时聿是什么意思?想看他自作聪明,耍他玩吗?夏渊本就不甘,这会知道了陆时聿的想法,心里越发恼怒。
他觉得他就像是戏台上的小丑,只配被人轻贱的对待。
他踩下了油门,车子像幽灵般快速驶离的。
身后的霓虹灯光不断,印照他的侧脸越发冷峻。
另一边,褚鸢一觉睡醒后发现任务进度又变了。
65%……很好,涨了百分之十。
褚鸢看了看四周,没有看到六一的影子,便在脑子里call他。
还没回来吗?闻言,六一抬头看了看店牌,笑道:【我在楼下。
】褚鸢愣了愣,我下来找你。
六一想说不用,但他却不自觉为此窃喜。
请出示身份证。
老板娘边说边看了六一好几眼。
这么好看的男生……少见。
刚把身份证号输进去,褚鸢就下来了。
褚鸢走到六一的身旁,接过了老板娘递过来的身份证。
走,我们一起上去。
褚鸢说。
六一点点头。
老板娘看着笑道:你男朋友啊?褚鸢转过身,轻轻应了一声,是。
这个是没有丝毫的勉强成分,六一听到后心软了软。
他握紧了褚鸢的手,像是在宣誓些什么。
老板娘见怪不怪道:去吧去吧,明天好好玩。
褚鸢说了声谢谢,带着六一上楼了。
老板娘在楼下边磕瓜子边看剧,磕着磕着察觉到了不对。
她记得上次这小姑娘带来的男孩子不长这样,小姑娘这是换男朋友了?不过也正常,小姑娘长这么好看,肯定有很多男孩子追。
今天这个也不错,像是混血的。
老板娘刷完了一集电视剧,就在她打开第二集的时候,她的旅馆又来人了。
这次来的也是个帅哥,年纪看上去比刚才那个大些,一身西装革履,浑身上下都透露出是一个成功人士。
我想找一个人。
夏渊看向老板娘,她叫褚鸢,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老板娘微笑:不能透露客人的信息。
夏渊垂眸,把身份证递了过去。
老板娘给他也开了一间房,夏渊道谢后上了楼。
他的房间在三楼,他却在二楼停下了脚步。
耳边似乎响起了褚鸢的声音,那是她的笑声,清清朗朗的很好听。
夏渊循声走了过去,他站在楼梯口,看到了褚鸢的身影。
她似乎很高兴,拉着少年的手不放,抬起手想要摸少年的头顶。
少年宠溺地看着褚鸢,很配合地低下了头。
夏渊看着这一幕,脚下再迈不开一步。
他整个人被定住了,眼眸死死定在了褚鸢的脸上。
这个时候他在想什么?他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他的身前有一盏壁灯,微弱的灯光劈开了两个世界,只要往前踏出一步,他就站在了光明里。
明明这么简单的事情,可他却做不到。
他来时眼眸燃烧着火焰,现在却是熄灭了,只余下灰烬。
心口酸涩异常,涌出了比起之前更为强烈的不甘情绪。
夏渊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心冷却,才恍然回过神。
他茫然地想,比不甘更为强烈的情绪是什么呢?——那是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