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了几口气,沈芝握着的拳头松开,尽量冷静地拍了拍林子卿的肩膀:你跟我出来。
林子卿扭过头,见沈芝冷冰冰地凝着她,愣了下:沈姑娘,你再说一遍,跟我出来。
沈芝望着她,语气尚算客气,但对上她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林子卿竟然说不出不去的话来。
沈芝话落,转身就走。
她怕她不离开,今天就要搅黄这场寿宴。
这边的动静不大,但还是有几个姑娘看了过来,林子卿想着沈芝那张冷漠的脸,并不很想去,但一想到底沈芝的脾气,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她不曾惹到沈芝的。
要冷静,要理智,不要冲动,不要闹事,尽管体内的不安定因子已经快失控了,尽管恨不得对着那张脸大骂一顿。
可成熟的标志之一,要学会控制情绪。
沈芝默默地告诉自己,如是数次,克制地走出写春楼,引着林子卿到了人烟稀少的湖边。
她扭过头,定定地看着她:林姑娘,我要你道歉。
林子卿惊诧道:道歉,道什么歉你刚刚说了什么这么快就忘了吗她目光直视她,仿佛里面有团火在燃烧。
林子卿瞬间想了起来,她刚刚念叨的顾浔是沈芝的表兄,咬着唇道:我又没背后说你,你有什么资格让我道歉。
她些后悔,刚刚竟然跟着沈芝走了出来。
沈芝冷笑两声,拽住孙子卿的胳臂:站住。
林子卿想走,奈何沈芝的力气比她大,牢牢的禁锢住了她。
这时沈芝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三年前,北胡南下,顾将军率兵五万在格尔河畔歼北胡主力十万。
一年前,西南瑶族作乱,顾将军亲入敌腹,斩其首领。
他是行动不便,但不能用残废两个字侮辱他,他是大夏的英雄他保家卫国,扬我族威,是大夏的守护神。
你怎么可以用残废没用的这样的字形容他。
怎么可以而且纵使有腿疾,也比你这种背后嚼舌根道人是非忘恩负义的长舌妇好太多。
不对,将你和顾将军放在一起比较,这才是对顾将军的侮辱。
现在道歉,收回你刚才说的话。
孙子卿舔了舔唇,被沈芝的气势吓倒了,但还是撑着道:你这样凶我有什么用,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说他的。
沈芝冷笑了两声:这个世上有许多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人,可今天我遇见的是你。
再说一道,道歉。
她凝着她,目光像是含了一团燎原的火,又像裹了一层最锐利的尖冰。
孙子卿受不了了,抓着脑袋道:我错了,我道歉。
沈芝放下拽住她衣袖的手,冷冷地道;滚。
人不能选择出生,但可以选择未来的路,或者独善其身或者兼济天下,不伤害别人的生活方式都是值得尊重,但对于那些有能力并且心怀天下的人却是要敬重的。
因为有了刚正不阿的御史,才能整肃朝风,督查百官。
因为有了清正廉洁的父母官,所以治下富饶,百姓安居乐业。
因为有保疆卫国的将士,才能天下太平,长治久安。
他们都是值得敬重的人。
或许有些人嫌弃他们傻,不贪财享乐讲什么家国大义,富民强国。
但是这样的人才给身后的人照亮了一条大道,洗清世间的阴霾和黑暗,他们将会光芒万丈,百世流芳。
没想到她会这样护着你。
距离湖边隔了数米的柳树下的高秩选看着身侧面容端肃的男子一眼,笑道,难怪你一直不讨厌她。
顾浔没接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走吧。
高秩远笑:不去看看顾浔看了他一眼,拄着拐杖慢慢的走远了。
倒是高秩远回看了眼,心里暗道,沈芝有时候气起人来的牙尖嘴利还挺好看的。
沈芝回到写春亭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孙子卿回来,不过她也没时间在意,昭仁郡主靠近沈芝问道:你叫孙子卿出去做什么了沈芝:教她如何做一个人。
昭仁郡主:什么东西。
你什么时候请我去吃饭昭仁公主又问道。
沈芝的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闻言笑道:这么想和我吃饭啊昭仁公主瞪了她眼:还不是怕你赖账。
我今天回去就派人拿号,看拿到的是哪天天香楼是帝都一等一的大酒楼,预约包厢用膳需要排队的。
昭仁公主抬了抬下巴:看在你这么心诚的份上,那行吧。
沈芝笑了笑,她抬眸向四周望去,没看见想见到的人,又轻轻叹了口气。
康王是顾浔的伯父,他今日应当参加寿宴的。
岳王府的寿宴虽然发生了不愉快的事,但还是解决了,而且沈芝不喜欢被这种讨厌的人一直影响心情,世间有微风与光,何必纠结苟且。
不过等回家后看见沈黎竟然从神器营归来,沈芝打心眼里欢喜。
沈黎自从那日和顾浔去了神器营勾,半个月一直没回来过。
不过顾浔去了不过一两日就回来了,还派人通知说等火器改进结束之后沈黎才回来。
二哥,你瘦了。
沈芝打量道。
沈黎浓眉大眼,不过以前有些婴儿肥,比起夸他英俊,他更适合秀气,如今下巴尖了些,轮廓渐显,倒是俊美起来。
沈黎摸了摸头发:芝芝也瘦了。
周氏关心了番沈黎在神器营够的生活后,直接问道:你还去神器营吗神器营的火器制造不归督造司管,独立于神器营下,虽然留在神器营当个小官吏对周氏来没什么出息,可周氏对沈黎从前不敢抱有出息的想法,如今只有一点出息却也比什么出息都没有好。
沈芝也眼巴巴地看着沈黎,她不觉得不科举入仕就低人一等,若是二哥能在神器营中闯出一番天地,改进火器,发明新品种,其为家国的贡献一点都不小的。
当然,最重要是她看的出来,沈黎很喜欢那些东西。
沈黎的脸色微变: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周氏问道。
沈黎焦躁往旁边走了几步:我昨日在神器营做完事后,就让我回来了,至于还去不去,我哪儿知道。
沈凌闻言安慰道:二哥不必伤心,你能在神器营待半个月已经很厉害了,不能留在里面也没什么的。
这话听起来人模人样,但却含蓄地告诉周氏,沈黎没被神器营正式接纳。
周氏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能去神器营,本来也是靠着顾浔,我也没抱什么希望的。
这时沈凌适时道:娘,听大哥来信说这次月考在书院中是前十。
周氏握着沈凌的手,喜道:我就知道晔哥儿是有出息的。
沈芝摇了摇头,懒得搭理这对母女,见沈黎垂头走了出去,她忙跟在他后面出了院子,见沈黎大步流星,忙叫他等等她。
沈黎立定,却并不回头看沈芝。
二哥,你去神器营不是因为顾浔表哥,是因为你自己的能力。
沈芝绕道他眼前,提醒他道,别听沈凌瞎说。
沈黎抬起头,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可是我没能留下。
没去神器营之前,他并不很了解,向往之情有,因为神器营集中了天下最顶尖的各种工匠,但去了神器营后,木筝的技术能帮助改变火器的投射方式,这种类似鸟的飞行模式将投递到数十米外。
虽然这项技术还在尝试之中,但他在神器营见过虎蹲炮,三眼统这种能极大提高士兵作战能力的武器后,他还记得他当时沸腾的心情。
他也可以这样。
即使不能金戈戎马,上阵杀敌,但他会站在他们身后,和他们一起战斗。
可是他没有留下。
木匠和火器之间存在壁垒,但他看过,对于他来讲,他能轻而易举的弄懂其中原理。
他本以为他可以的。
二哥,神器营确定不要你吗沈芝疑惑问。
沈黎摆了摆手,没什么精气道:他们直接让我回来,没说让我再去的话,应该是不要我的意思吧。
那你想去吗当然想。
沈黎毫不犹豫地道。
大夏不是只有神器营才要督造官工匠或者机械官的,工部,督造司都需要。
沈芝盯着他道:而有时神器营中官吏工匠也会从其中挑选。
沈黎听罢呆在原地,沈芝的声音缓缓徐来:二哥,若是你真的下了决心想去,还有许多条路等这你。
虽然会花更长的时间到达你想要的终点,但总归能到的。
就算努力之后也没有达到,可以伤心难过,但回首往事,但你用尽一切拼搏过,再无嗟叹。
沈黎有些蒙:芝芝,我二哥,我相信你。
相信你并非没出息,相信你也有自己的梦想,相信你也有自己的一片天。
不过神器营也还没说不要沈黎呢,想着沈芝直接对沈黎道:二哥,要不去问问表哥吧,他们没明说,说不准你能留在神器营呢沈黎觉得不太可能,可是心里骗不了自己,仍然存在一丝微薄的希冀。
沈芝见他犹豫,明白他现在彷徨的处境,就柔声道:这样吧,我替二哥去问,好不好沈黎有些不太好意思,明明他是哥哥,怎么能让沈芝照顾他呢,就想咬牙自己去问,但心里又有些惶恐,沈芝看出来了,沈黎哪怕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在自己看重的事情上面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会害怕会恐惧。
好了,就这样确定,我明日就去问表哥。
沈芝一锤定音道。
她这次不是问句,用的是陈述的句式,沈黎没有和沈芝抢了,而且他心里的确是有些虚的,毕竟顾浔给了他机会,但是是他自己没把握住,想到顾浔板着脸的模样,沈黎没纠结这件事。
翌日沈芝打听到今日顾浔不出门后,直接去到齐王府。
她先见了沈芷兰,陪沈芷兰说话之后,告诉她的目的。
既然这样,你去你表哥书房找他吧。
沈芷兰笑道。
沈芝一喜:多谢姑姑。
顾浔的书房在王府北面,环境清净,四周种植翠竹,一到夏日,满目青翠。
沈芝深吸口气,请门口的长随通传。
表小姐,请。
沈芝走进去,顾浔坐在紫檀木雕花大圈椅上,骨节分明指尖握着紫毫笔,微微抬起头,看向她。
顾浔的眉眼并不冷峻,他五官俊秀,尽管不爱笑,给人的感觉也不冷寂,不过他这样的人,先注意到的不是他的容貌,而是气势。
沈芝舔了舔唇,笑:表哥,我给你带了点心来。
她上前,将食盒放在顾浔身前的横几上。
甜的点心顾浔瞥了一眼食盒问道。
沈芝先点头后摇头:甜的不甜的都有。
想想,她补充道:主要不知道表哥喜欢吃什么我就一样准备了点。
其实绝大部分都是甜的,而且是甜到腻的那种,但是鉴于严肃的顾将军不喜欢别人知道他喜欢吃甜食,沈芝没有明说。
顾浔深深地看了眼沈芝。
沈芝咳嗽了声,小步靠近他身边说:表哥,我有件事想问你。
嗯顾浔侧过眸。
沈芝看着顾浔道:我二哥他,他能不能留在神器营顿顿,她补充道:能或不能没有关系,但不知道结果,这颗心老悬着。
顾浔微微抬起头:不能真的没关系沈芝的脸苦了下来,两只手指拉出一点距离:好像有一点点难受。
顾浔继续盯着她。
沈芝叹了口气,两指间的距离再度拉长:好像比一点点难受要更多一点。
虽然估计出了结果,但最后那刻没到来时,总是抱着希望的。
表哥,你能告诉我二哥哪些方面不足吗二哥很想去神器营,虽然这次去不了,但他已经想好去考工部或督造营了,以后也会往神器营努力的。
沈芝诚恳地道。
芝芝,造军器对于你二哥的身份来说,其实算不上光耀的事。
顾浔道,而且说不准还会被有些人瞧不起。
沈芝清楚顾浔说的是实话,沈黎虽然不是国公府世子,却也是嫡子,出生显赫,去做一个区区的工匠,在某部分人眼里,不合身份的狠。
说不准他做纨绔子弟都不会人说什么,但去神器营去及造火器,有些人的确会议论纷纷。
当纨绔子弟的勋贵太多,去当工匠的勋贵却还没有过的。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科举入仕征战沙场是光宗耀祖,但若所有的人都去干这两件事,谷物谁种,屋舍谁建,衣丝谁织每一个努力做事的人都值得人尊重。
再者说,人这一生是替自己过的,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何必纠结有些人愚昧的眼光。
更何况沈芝眉眼弯弯的看着顾浔:表哥也不觉得二哥是自损身份吧他能去。
顾浔突然道。
几乎她话刚落,耳畔顾浔的声音爆炸开,沈芝人一抖,双眼爆发出异样的神采,抓住顾浔的胳膊道:表哥,你说什么顾浔的目光落在胳膊上:沈黎能留在神器营。
真的吗,真的吗沈芝重复好几遍,心情才平静下来,二哥听到这个消息一定能很开心的。
顾浔颔首同意,又道:你能放开我吗放开沈芝眨了眨眼,猛地醒悟,松开攥住他衣袖的手,不好意思地解释:我太开心了。
手啊手,你怎么就不能稳重点顾浔微微点头:我知道。
沈芝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回沈家,将这个消息告诉沈黎。
但见着顾浔,她也想会术,多留在这儿片刻。
沈芝余光瞥到书桌上厚厚的一垒文书,心疼地道:你要注意休息。
顾浔活动了下手腕:嗯。
沈芝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顾浔做人严谨负责,夙兴夜寐是常事,这句话很可能是安慰她的。
想着一时心疼,一时又忍不住开心。
他也会安慰她的。
不是只会如上辈子那般,对着她只会皱着眉头,教育她。
说起来她也是头铁,上辈子喜欢缠着顾浔,顾浔的温柔并不是没有选择的退让,所以老是惩罚她,但她记吃不记打的,当天恨得顾浔牙痒,第二天屁颠屁颠又来。
但这个时候回想起,她感谢顾浔的教训,而不是纵容她闹,不过那时的她太娇纵也太肆意了,没有时间也没有心去理解他的苦心。
直到她当阿飘的那些年,才开始慢慢反思。
这个少年,其实教了她很多东西,教会她宽容,教会她忍耐,教会她勇敢。
最重要的是,他并不是口上教,而是身体力行的榜样,他一生,都在那样前进。
而她沈芝,除了模样,差的一塌糊涂。
最后她心里叹了口气,不舍地道:表哥,那我走了。
顾浔嗯了声。
沈芝重复了遍:我真走了。
顾浔抬起头看她。
她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顾浔低着头看文书,沈芝慢慢走到门口,转过头又看了他几眼。
直到额头撞上门楣,一声巨烈的哐当传来,沈芝的表情四分五裂。
好疼好疼啊,疼的眼泪水一下子就出来了。
顾浔跟着抬起头,皱眉问:撞到了沈芝见顾浔看了过来,忙摆手道:没有没有。
那是怎么你家的门舍不得我走。
沈芝挤出一个笑容来。
顾浔差点被沈芝的回答逗笑了,沉着气道:记得擦药。
沈芝忍着疼:好。
沈芷兰给沈芝上药,疼的沈芝眼泪水鼻涕糊了一脸:姑姑,你轻点,好疼好疼啊。
不将淤血揉开,明天还有得你疼。
沈芷兰道。
沈芝憋着眼泪,好不容易等酷刑过去,整个人耗尽力气趴在软塌上道。
沈芷兰边洗手边道:你走路不看路,看什么呢看表哥这个字硬生生地被沈芝吞了回去。
她手紧紧攥着衣袖,看着沈芷兰满脸的担心,忽然有种冲动,将表哥两个字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