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晔是在一个月以后下葬的。
半年之间,安国公府连续没了两个孩子,心慈的妇人道一声可怜,别有居心的人则嘀咕安国公府不知做了什么亏心事。
索性,这些人的想法和沈芝无关。
她推开房门,安国公近些日子消减不少,她将老鸭汤放在他身前的案桌上,叫了声爹爹。
安国公有些迟钝地抬起头:芝芝来了啊。
爹,我让厨房给你炖的老鸭汤,你尝尝吧。
安国公看了眼,端起汤碗,问:去看过你娘了吗周氏自从沈晔离开后,便大受打击,躺在床上一病不起,日日抹泪痛哭。
因为沈晔是和安国公同处一室时出的事,周氏甚至将这份埋怨怪在了安国公的头上,毕竟沈晔是周氏最心疼看重的儿子,何况安国公没将沈晔谋杀兄弟败露,气急之下,甚至想弑父一事吐露。
娘不想见我。
岂止是不见,甚至周氏还道,为什么死的不是她和沈黎,是她的晔哥儿。
听得沈芝心里那个气,再不想去见周氏。
安国公叹了口气:让她们好生看着你娘,不要有什么意外,若是有了,你们还得守孝三年。
我知道的,爹爹,你也得保重身体,我和二哥还指望着你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将来看着我们子孙满堂呢。
安国公一怔,这些日子沈晔去世,他看似平静,其实平静下波澜四起。
那是他的嫡长子,若说沈芝是他几个孩子最疼爱的,沈晔无疑是最倚重的。
即使沈晔做了错事,可到底还是自己的孩子,他的第一个长子。
只是身为国公,身为一家之主,他的哀伤不能像周氏一样流露出来,于是只能压抑住,死死的埋藏在心里。
无心政务,日夜不眠,萎靡不振。
可是他看着立在眼前,眸光担忧的少女,安国公陡然抬起头,郑重地点头道:爹爹会的。
他不仅是沈晔的父亲,还是沈芝和沈黎的父亲。
在父亲这个角色上,失败过两次,不能继续失败了。
走出安国公的院门,沈黎迎了上来,这些日子安国公的看似镇静实则压抑的状态他也很担心,忙问沈芝安国公怎么样。
给爹爹一些时间,他能走出来的。
沈黎松了口气,道:外祖母一家说过两天要离开了。
两个多月前,周其在春闱上高中状元,于是周蓉的婚事没几日也就敲定了。
周老太太和二舅母林氏便想带着周蓉回岳城备嫁,至于周其则决定搬到周家在都城的院子去。
可惜沈黎沈晔马不停蹄地出事,便留到了现在。
沈芝和沈黎去拜别周老太太,虽然有些不舍得老人家离开,可悲欢离合,人间常态,周老太太在岳城还有自己的后辈。
周老太太一行人是在五日之后出发的,沈芝沈黎还有周其一路送到了城门五里,分别前,周老太太握着沈芝的手道:你娘她,你有空多劝劝她,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总要往前看。
我会的。
沈芝应道。
她与周氏的母女感情所剩无几,可周氏还是安国公夫人,她不会让她出事的。
而另外一边,二舅母林氏抱着周其的胳膊,涕泗横流:其哥儿,你独自在京,务必好好的。
周其年少气盛,分别有离愁别绪,可没有林氏这般严重,数次对着林氏承诺他一定会好好的,沈黎见状,也对林氏道:二舅母你别太担心,其表哥怎么是独自在京,不是还有我们吗我定会帮你好好照看他的。
一番安慰,林氏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
周老太太深深地看了几个晚辈一眼,旋即松开握住沈芝的手。
晨风乍起,衣袍猎猎。
沈芝站在原地,望着周老太太越来越远,最后在车厢里消失不见。
再然后,乌棚马车缓缓行驶,在她的视野里聚集成一个小点,那个小点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沈黎拍了拍左右两人的肩头,道:都走远了,我们回吧。
沈芝吸了口气:走吧。
回到安国公府,顾妈妈将账簿拿来临春苑,近来周氏彻底成了甩手掌柜,是以在安国公的要求下,沈芝渐渐负责起了内院诸事。
她上辈子没做过这些,可顾妈妈倾囊相授,学起来繁琐倒也不难,今日顾妈妈照旧将对牌给她,继而说起另一件事来:孙侍郎家的二公子和卢祭酒家的长女昨日定了亲,过几日就是卢祭酒的寿辰,小姐,安国公府以前和卢家没有人情往来,可孙侍郎家的夫人是我们宗族里的姑娘,这卢祭酒寿辰,恐得备上几分薄礼。
卢祭酒家的姑娘沈芝一愣:你说的是卢依娴卢姐姐正是她。
沈芝沉默半晌,道:妈妈你拟一个单子吧。
孙侍郎家的二公子她见过,不是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男儿,但为人温柔敦厚,细致妥帖,和胆小谨慎的卢依娴在一起其实很好。
事到如今,她不清楚上辈子顾浔为何会娶卢依娴,可是她明白,绝对不是因为喜欢,因为喜欢一个的时候,眼神是不一样的。
诚然顾浔前世对卢依娴很好,可再细想顾浔不管娶了谁,尽管没有爱意,他也会尽到一个丈夫该有的责任。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里没有爱意。
她曾经以为,是因为顾浔不善表达,直到现在才发现,不是不表达,而是没有,上辈子他看卢依娴的眼神和这辈子看她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尽管哪儿不一样,她道不清楚,可那感觉,是骗不了人的。
那种对心上人的欢喜,她能感受到。
正想着,月牙来报,道是昭仁郡主来访,沈芝将事情交给顾妈妈,让人去将昭仁郡主请了进来,她一进来,沈芝就见她眼泛春水,双颊艳丽的像是抹了朝霞似的。
昭仁一进来,就叹了口长长的气。
你这是怎么了开心怎么还来我这儿叹气。
沈芝笑着问。
昭仁郡主让屋子里的丫鬟下去,待只剩下她与沈芝两人,在凳子上坐下看了眼沈芝,欲言又止。
你不说话我可从你脸上猜不出你想的什么。
昭仁郡主捧着脸,想了想道:按理说不好和你在这个节骨眼上讨论这件事的,但是芝芝,不说我憋的慌,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清了清嗓子:你还记得上次在梅花宴上买我画的那个人吗赵家赵俨公子记得,怎么了那可是你未来的夫君,能不记得吗昭仁郡主捧着的脸越发红了:他请人来我家提亲了。
说着,她望向沈芝,却见沈芝四平八稳的,昭仁郡主急道,你怎么都没反应呢我该有什么反应看着躁动不安的昭仁,沈芝好笑地道,倒是你,朝你提亲的也有好几家了吧,怎么没见你这么激动过,怎么,你看上他了这话不问还好,一问昭仁郡主猛地站起身来,双颊飞红,我,我才没有,没有看他呢,是他三番两次招惹我,我烦的不行。
是吗沈芝眯了眯眼,看来在她忙沈凌沈晔的这段时间里,昭仁发生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不是这样,还能,还能是什么昭仁恼羞成怒。
沈芝心中暗笑,脸上义正言辞地道:既然没看上,便禀明你娘亲,不做亲便话还未曾说完,昭仁已经急吼吼打断道:我没说不做亲,你她说着扭过头,望着沈芝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昭仁熄了火,不认命地用是食指拇指比划出小小一截距离,我是觉得这婚事有这么点可商量的余地。
他是有些凶了,也不喜欢笑,但是我娘仔细调查过了,他和那什么赵仪不一样,是真正自持端庄的君子,虽然不会说些甜言蜜语哄我。
但稳重可靠,值得信赖。
还有长的也好看。
而且十七岁就中了探花郎,人也聪明,其实当时陛下是想点他状元的,但那是因为前三甲除了他其貌不扬,谁让他长的丰神俊朗呢。
沈芝哦了声:原来他在你心里有这么多优点啊昭仁一愣,旋即别扭地抗拒道:这可不是他在我心里的优点,是他自己本来就有的优点。
得了,不用劝了。
听她的口气,这姑娘早晚会同意这门婚事的,只不过现在正处于少女情动的纠结期。
见沈芝不说话,昭仁嗷了声,狠狠地道:我怎么就没有一个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情哥哥呢怎么,觉得你的赵衍哥哥比不过我的顾浔表哥怎么可能比不过。
一听这话,昭仁反应都没反应,只记得反驳了,反驳完毕,望着沈芝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昭仁闷闷地道,他才不是我的赵衍哥哥呢沈芝但笑不语。
昭仁觉得脸热,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你的浔表哥腿好的怎么样了孙遇光大夫已经在半个月前寻到了蛇蜕,顾浔的腿疾用了这药,如今已经大好,虽走动之间还能看出跛足,但最多再过两三月,便能痊愈,和常人无异。
还要两三月啊,那就行了,看来这次战事轮不到你浔表哥出征了。
战事,什么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