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刚过,首都国际机场。
太阳逐渐落下去,将周围的云渐次渲染成暗红的霞色。
隔着落地的玻璃窗望去,如华美的绸缎,自遥远天边缓缓倾泻而下。
随着人流走来的女人情不自禁地走到窗边,注视着窗外熟悉的景色。
华灯初上,一架架飞机在停机坪上闪着柔和的光。
天空仿佛澄澈了许多,不再是她记忆里早春时节那种灰黄的颜色。
女人的目光被缓缓开动的摆渡车吸引,不由得走近了些,忽然停住脚步。
室内也亮着灯,她看见自己的身影清晰地印在玻璃上。
简单的深色衬衫搭配牛仔裤和平底运动鞋,加之一路上风尘仆仆,几缕长发从脑后的发髻中垂落,安静地贴在耳边。
曾经的她可不是这样。
那时每次从外地回来,都会在飞机上细细化一遍妆,穿的衣服也都精心搭配过,势要让来接机的人眼前一亮。
原来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谢明舒低头微笑,牵起身边女孩的手轻轻捏了捏。
女孩子刚睡醒没多久,一路上都在揉着眼睛,这时忽然兴奋叫道:妈妈,这里也有火烧云!稚嫩的童音惹得周围一圈人都转头看过来,有人面带微笑,有人不住皱眉。
妈妈看见了,很漂亮,谢明舒俯下身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低声说:容容乖,妈妈告诉过你,旁边有这么多人的时候,说话要小一点声音,不要打扰到别人。
看见女儿嘟着嘴有些委屈,她又耐心道:妈妈知道,容容因为马上就能见到干妈了,所以才特别兴奋。
容容想不想干妈?谢云馨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用力点头,压低了声音说:想!她自出生以来就一直居住在国外,头一次回国,拖着自己的小箱子边走边东张西望,看见什么都是一脸兴奋的样子。
谢明舒推着行李车向前走去,远处的出口标识渐渐清晰,熟悉的汉字唤起了潜藏在她心中的怀念。
阔别九年,如今终于再度踏上了祖国的土地。
她怀着一种少小离家的游子之心,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微笑,眼中却不禁酸涩。
当年她是何等仓皇地逃离了这个地方,时隔九年,才终于能够带着女儿回来。
她们母女刚走出来,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容容,干妈在这儿呢!林念一脸兴奋,快步走过来抱起了谢云馨:我的宝贝儿,可想死干妈了。
瞧这一趟,坐了七八个小时的飞机,给我宝贝儿都熬出黑眼圈了。
她一向最喜欢孩子,将女孩抱在怀里好半天,才转过头来招呼谢明舒:一晃又是好几年没见了,我可真想你们。
林念原先的工作不方便出国,这两年新换的工作又忙到不行,她们虽然常在网上联络,但见面的次数可谓寥寥无几。
谢明舒腾出手摸了摸女儿的脸蛋,笑道:容容也想你,刚才还跟我说想干妈呢。
林念大喜过望,抱着小姑娘又逗了一会儿,才说:你们这一趟还挺顺的,我开始看着晚点了半个小时起飞,还说不着急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谢明舒抿了抿耳边落下的头发:我坐了这些年飞机,从来都是晚点,还是第一次碰见提前到达的。
这是好兆头,说明你回国之后肯定一切都顺顺利利的,林念宽慰道,我们还在高架上就看见说已经降落了,可把我给急坏了,催着小娴赶紧就开过来了。
她说到这里才察觉出身边少了个人,扭头叫道:小娴?从她身后传来了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这儿呢。
秦嘉娴顶着蓬乱的短发从大捧鲜花后面冒出头来。
看见谢云馨好奇地看着她,林念问:容容还记得这个阿姨吗?谢云馨盯了半天,才怯怯地叫了一声:小娴阿姨。
众目睽睽之下,秦嘉娴一脸牙疼的表情,朝着小女孩挤出来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匆匆将手里的花塞给谢明舒:明舒姐,欢迎你们回来。
谢明舒连忙接过来,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先为花束的重量大惊。
秦嘉娴立刻推卸责任:念念姐挑的,可沉死我了。
谁让你举那么高呢,林念白了她一眼,再说那几枝百合不是你说放进去好看,非要让我加上的。
确实好看,你们配得真好,我特别喜欢,谢明舒赶紧打圆场。
这么热热闹闹地一见面,将谢明舒心里的归乡愁绪也冲淡了不少。
她抱着沉甸甸的花束,秦嘉娴推起行李车,边走边听林念兴致勃勃地说:你家里我都让工人给你归置好了,放了好些绿萝跟活性炭,我们那天还拿测甲醛的仪器试了一下,都没问题了,你们今儿晚上就能住进去。
她说得轻巧,谢明舒却深知装修房子是何等费时费力,连连向她们道谢。
谢什么啊,跟我们还见外。
林念故作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什么时候我请你们吃顿饭吧,谢明舒还是过意不去。
秦嘉娴在旁边插嘴: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一会儿就去吃一顿,也当是给你们接风了。
林念却比她想的多些,转头问谢明舒:你们坐了这么长时间飞机,要不今天先休息休息,改日再约吧。
谢明舒抱着花摇摇头:没事,在飞机上也是睡觉,正好回来了,一起去吃一顿吧。
林念顿时觉得有道理,又牵起谢云馨的小手,问她想吃什么。
谢明舒望着她们淡淡地笑了。
这个时候,她才忽然有了最真切的感觉:这片土地上,有她的好友,她失去的爱人,逝去的青春。
她的前半生,都已经深深扎根在了这里。
明舒姐,秦嘉娴走到她身边,神色莫测:你也还是回来了。
谢明舒低头笑了笑,自我安慰似地,说了一句:回来了就好。
怎么就突然想起回来了?秦嘉娴挑眉,因为世界末日?是啊,谢明舒半开玩笑地说,回来了好歹还能叶落归根。
一行人走过接机大厅进入餐饮区,两边仿佛打擂台似的,中式快餐和西式简餐相对而立。
谢明舒一眼望去,不经意间捕捉到了一个身影。
男人一席剪裁得体的西装,背对着她们站在咖啡厅外,一手搭着箱子的拉杆,一手按在耳机上,偏过头听着里面的话。
纵使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他仍旧不时点一点头,显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袖口处露出一只银白色的腕表,随他的动作反射出点点光芒。
谢明舒的手臂忽然抖了一下,险些将怀里的花掉在地上。
林念注意到了,走过来伸出手:这花太沉了,我给你拿一会儿吧。
不用了,谢明舒换了个姿势,容容都说想你了,你带着她吧,我自己拿就行。
她将那束花抱得很紧,像是抱着一根救命稻草。
她想起从前看悲情电影的时候,也是这样死死抱着枕头。
还记得当年有一回,他加班回来看见了,饶有兴趣地问:有那么好看吗,哭成这样,还非得要看。
她正感动着,顿时被破坏了氛围,红着眼睛瞪了他一眼,赌气道:就有那么好看。
他便叹了口气,将刚买的点心递过来哄她:行,好看好看。
他去换了衣服回来,看见她边吃边吸鼻子,又抽了纸巾递给她擦眼泪,盯着影片里帅气的男主角嘀咕:什么毛病,整天演悲剧,就不能演个让人看了高兴的片子。
她一下就笑出了声,这回更没有看悲情电影的氛围了。
怀里的花太沉,谢明舒还是将它举高了些,挡住自己的脸。
估计是那边的说话声告一段落,男人终于开口,声音温润:爸这两年身上总是不痛快,脾气也跟着不好,我先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他说点什么,你别跟他计较,也别太往心里去。
我们说更不行,就是你说,爸还肯听一些……语气中有一种她所熟识的诚恳,声声关切,一如当年哄她的时候。
一个行色匆匆的助理跑出来,将一杯咖啡地给他:许总,您的咖啡。
他还按着耳机,在接过来的一瞬间向对方点头:多谢。
从他身后经过的时候,谢明舒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手里的花慢慢放低了些,像是在一瞬间就把刚才的决心都忘掉了,只是出于好奇,想要转过头再看他一眼。
林念正在那头问她晚上想吃什么,问了半天也没听见回音,往旁边一看,顿时就明白过来。
秦嘉娴也顺着她愤愤的目光看过去,只有谢云馨不明白怎么回事,走过来问:妈妈,你怎么了?女儿的声音一下将她带回现实,谢明舒低头微微一笑:谢谢容容,妈妈没事。
林念也快步走过来,拉起谢云馨的小手:容容,跟干妈说,今天晚上想吃烤鸭还是想吃火锅?谢云馨歪着头想了想,底气不足地小声说:干妈,我都想吃。
这下连谢明舒也笑了:这个小馋猫。
这么说着、打趣着,在谢云馨的苦恼中,刚才的插曲就一笔带过了。
下到停车场,秦嘉娴将行李一件件搬进后备箱,趁机问林念:刚才那人是谁啊?林念皱眉,含糊道:就是一人。
我还看不出他是个人,总不能是只猴吧?秦嘉娴显然不买账。
林念无声地望向她,犹豫片刻,低声说:你问我就算了,往后别在明舒面前说这事。
那人……她叹了口气,你明舒姐当年跑到国外去,都是让他给害的。
作者有话要说:如无意外,保证日更。
8/12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