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旧在她身边坐下,犹豫着该不该为杨景辉说两句话。
她却先打破了沉默:你姑姑是怎么了?姑姑前些年查出来乳腺癌,他看她脸色陡然变了,赶紧说:好在发现得早,在杨学长那里做了手术。
这几年恢复得不错,每年来复查两回就行。
她是第一次听说,难免有些震惊,喃喃道:那就好。
没事了就好。
她心想,真是世事无常。
许继红女士不同于两位兄长的精明圆滑,因曾入伍多年,性格一贯正直严肃,不笑时就显得颇有些威严,初次见面的时候着实让她吓了一跳。
后面接触多了,才发现这位姑姑其实待人很是热心诚恳。
谢明舒还记得,当年她走的时候,姑姑虽在外地,还特意托人给她捎来一句话:大哥的事我管不了,但你有什么难处,只要我能帮得上忙,尽管来找我。
谢明舒知道她的不易,没有真的拜托她什么,但为她这句话,心里仍旧十分感动。
她想到这里便说:那姑姑什么时候回来,你跟我说一声,我去看看她。
他答应:好。
应该快了,姑姑这两年都是七八月份回来复查。
她还没从震惊中平复下来,忍不住感叹:现在得癌的人是越来越多了,我听说乳腺癌有可能会遗传,你也提醒安南多注意点。
他点头答应了,看输液瓶里的药水差不多输完了,便起身去请护士。
回去时是他开的车,两位女士都坐在后排。
回到她家时已近凌晨三点,谢明舒关上车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都这个点了,家里也没有什么,我就不请你们上去坐坐了,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们了,耽误你们到后半夜。
许成熙握着车钥匙的手慢慢垂下去,仍旧笑着说:好。
我……之前给你熬了点粥,在电饭煲里保温着,你记得喝一点。
她脑子里仿佛闪过几幅模糊的画面,却抓不住什么,只好说:那好,多谢你了。
他笑笑:没关系的,你不用这么客气。
那你早点休息,注意身体。
他大约是新染了头发,虽然神情依旧疲惫,看起来却比从前年轻了不少。
她轻轻地说:你也赶紧回去补补觉,明天还得开会吧。
他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明天要开会?你哪天不开会?她笑着反问,对上他的目光,又有些心疼:别说了,你眼睛都熬红了,赶紧回家休息吧,也代我谢谢你同事。
她坚持站在门口送他们离开,许成熙只好先上了车,何丽敏也放下车窗向她挥手道别,看见她进了院门才关上车窗。
他并没有直接开出小区,而是拐了个弯停在一条小路上。
夜色已深,小区里灯光稀疏,住在里面的人们想必都已入睡,只有零星的几扇窗子还透出亮光。
他放下车窗,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那幢房子,直到一个人影走过来放下厚厚的窗帘,遮住了暖黄色的灯光。
夜风有些凉,何丽敏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勉强笑着问:许总,您怎么开回来了?他这才关上车窗,回头对她说:抱歉,既然是送人回家,总得看她上去了我才能放心。
又拿出手机问: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何丽敏报上了地址,他输入到手机导航里,边发动汽车边说:今天麻烦你了,回头把打车的小票给我,我让财务给你算12小时的加班费,连车费一块打到你工资卡上。
他这样泾渭分明,何丽敏听得心凉了半截,连忙笑着说:谁还没有点急事呢,我正好能帮得上忙,您不用这么客气……许成熙摇摇头,语气认真:这不是客气,是应该的。
就算是老板,也不能随便压榨员工,想了想又说:这么晚了,你白天就别去店里上班了,休息一天。
别人要是问起来,就说我让你去出外勤了。
何丽敏紧紧攥着手里的饮料瓶,哑着嗓子说:好。
她很想说,您就当我是个来帮忙的朋友好了,可是终于没有说。
她想,他那样的人,一定很怕欠别人人情。
幸好她只是个普通的下属,只当做被领导临时叫去做了些私活,忙碌半夜后也领到了应得的加班费,就算两清了。
他大约是累了,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只能听见手机导航的提示音。
路上没什么车,很快就开到了她家。
何丽敏从车上下来,想要叮嘱他几句,又觉得她想说能说的话都被另一个人说尽了,便只好说:我到家了,多谢许总,您快回去吧。
她住的小区路本就窄,两侧还辟出来两列停车位,往来的车辆都只能单向通过。
也不知为何这么巧,后面正好来了一辆出租车,大约是来接哪位住户去机场的。
许成熙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无奈道:那我先走了,小敏,你赶紧上去吧。
她本来已经关上了门,他忽然又按下车窗,叫了一声:小敏。
何丽敏连忙转过头去,只听见他斟酌着说:今天的事,还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脸上艰难地浮起一个笑:我知道,您放心吧。
电梯已经停了,何丽敏气喘吁吁地爬上六楼,与她同住的室友也睡熟了,她摸黑走到阳台,果然他的车已经开走,只有那辆出租车还停在旁边的楼下,司机一只手臂伸出窗外,手上夹着支烟,在黑夜中发出微弱的一点红光。
她慢慢地将阳台门关好,拉上了窗帘。
许成熙第二天照例开了许久的会,下班后难得没有留下加班,只对梁栋说了句晚上有点私事,便拿了车钥匙自己走了。
一路开到谢明舒家,他找了个地方将车停下,正要打电话请她开一下院子铁门,走过去才发觉那门只是虚掩着。
他便径直走进去按了门铃,随着脚步声听见一个男人带笑的声音:念念姐,小娴姐,你们这么快就……门一打开,系着粉色围裙的杨繁站在门后,看见来人是他,兀自掐断了话头。
许成熙闻言一愣。
昨日他请了何丽敏来,本来是因她靠得住还口风紧,后面听了杨景辉那番话,又不免生出些别的心思。
有些盼着她认出何丽敏,又觉得做这些事本就是为了自己高兴,让不让她知道也没什么关系。
现在见了杨繁,想到他那张绵里藏针的嘴,许成熙忽然有些头痛。
里间传来谢明舒的声音:小繁,是快递吗?杨繁转头说:不是快递,姐,是许哥来了,随即换上一副笑脸,像个主人似地将他迎进门,还热情地为他拿了双拖鞋。
谢明舒一身居家服从画室里走出来,看见他时到底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昨天你烧得那么高,我还是得来看看才放心,他边说边打量她,她虽然脸色还有些疲惫,精神倒是恢复了不少。
旁边的杨繁忽然笑着插嘴:说到这个,我上夜班上到天亮,今天才知道这事。
听说许哥昨天一直陪明舒姐在医院输完液才走,真是得好好谢谢许哥呢。
许成熙沉默片刻,不明白他这样越俎代庖的感谢究竟是何用意,心里有些好笑,更觉得犯不着跟他计较,只说:你上夜班也是辛苦。
杨繁听见这话,不免又疑心起他在暗讽自己从他的点心店辞职一事,正要反驳两句,谢明舒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小繁,你听那砂锅是不是扑了?杨繁顿时一愣,还要再说什么,她却诚恳道:我们家那灶台不知道为什么,烧菜煲汤总容易扑,阿姨跟我说了好几次,就是我最近有点忙,还没来得及请人来修。
她这话已经暗示得很明显,杨繁脸上有些挂不住,偏他还勉强维持着:可不是呢,我差点就给忘了。
转向许成熙,扬起脸一笑:这砂锅不比电饭煲,我得一直看着。
可是话又说回来,麻烦是麻烦些,正经熬粥还真得靠它。
许哥,那我先去看看,你慢坐。
没等她再说什么,就向厨房走去。
厨房的门一关,客厅里安静下来,谢明舒歉意道:小繁这孩子就是争强好胜的,有时候心眼儿也小,前些天听见容容说喜欢中文学校里的一个男老师,他为这都要吃一回醋,跟容容闹会儿脾气。
他微微一惊,随即笑道:果然是年轻人,还是意气盛。
她也笑道:小繁他就这性子,有时候一激动说话不过脑子,本心倒不坏。
我回头跟他说说,你别为这事生气。
没关系的,他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言不由衷道:今天是我唐突了。
谢明舒本想从柜子里拿他爱喝的茶叶泡茶,又想到现在已经是傍晚,他昨天还熬了夜,不宜再喝茶,便取出只杯子,接了水递到他手上:你昨天熬到后半夜,今天一早上又得起来开会,有什么事给我打个电话就好,何必还要跑一趟呢。
他笑着说:我要是打电话来问你,你肯定会说没事,就像昨天那样,他在心里补全。
随即有些心虚地拍了拍装手机的衣兜:本来我也想路上给你打电话说一声的,谁知道下午一直开会忘了充电,手机没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