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平越还没说话,阳台的门忽然再次被人推开,谢明舒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径直扑进了许成熙的怀里。
他一惊,连忙问她:怎么了?喝了酒哪里不舒服吗?不是,她摇头,声音有些哽咽:你抱我一会儿。
杜平越不用他们开口,朝他打个手势,蹑手蹑脚地退出阳台,还为他们关好了门。
许成熙摸了摸她的头发,关切道:好了,到底出什么事了?谢明舒抬起头看着他,他已经年近四十,岁月也没有格外宽待他,他显然是老了,两鬓夹杂着掩饰不住的白发,在那双浓重的剑眉之上,他的前额已经生出了明显的皱纹,一双眼睛虽然依旧含着柔和的光,可是眼角也长出了细细的鱼尾纹。
幸好他现在比年轻时长胖了些,显得脸颊微丰,比从前更添了一种温和儒雅的气质。
她伸手抚摸上他的脸颊,痴痴地望着他,声音有些颤抖:郑旭存告诉了我一件事。
刚才在客厅里,郑旭存喝多了酒,眼看许成熙不在旁边,便拉着她说开了:那年你走了,他死活不肯再找一个人,有一回他喝多了酒,躺在我车里睡着了,梦里还在叫你的名字,我听着都心疼。
我们谁都没有你的消息,他不让查。
不过我知道,他自己也没查过。
他说他对不起你,既然不能跟你在一起,就没资格再去招惹你。
你瞧瞧这觉悟。
那时候我就想啊,回头他哪天要是死了,我就给他立个碑,上面也不用刻他的名字和生卒年,就刻两行字,郑旭存很有气势地伸手在空中一比划,‘这里葬着一个/爱了谢明舒一生的男人’,怎么样,是不是特文艺?我寻思,他死的时候你肯定也老了,人嘛,叶落归根,都得回到祖国来。
到时候你看见那碑,肯定一眼就能认出他……她明明笑着,却猝不及防地流下了眼泪。
她问他:如果我今年没有回来,或者我永远都不回来了,那你怎么办呢?许成熙笑了笑,在心里想:那该怎么办呢?他也不知道。
可是他很清楚,自己心里装着她,没有办法再爱上谁。
这种情况下跟别人结婚,实在是对另一个人的不公平。
或许到最后,大概真是像旭存说的那样吧。
可他怕她担心,只是宽慰道:没有他说的那么惨,心里爱着一个人,是一件幸福的事。
至于那个人爱不爱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没那么重要。
谢明舒紧紧地抱着他,声音带着哭腔:往后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许成熙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对我已经很好了。
她坚持说:我会让你更加幸福。
他将她搂在怀里,柔声哄她:能够重新跟你在一起,还有容容,这已经让我觉得,是我此生都不敢再奢望的幸福了。
聚会接近尾声,许成熙趁着谢明舒去跟别人说话的机会,把喝得两眼发直的郑旭存揪过来问:你刚才跟明舒说什么了?虽然是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
郑旭存认出来是他,酒也醒了些:没说什么啊,就说了这些年你怎么忠贞不二,为人家守身如玉。
这也不能说?许成熙无奈道:我们都要开始新生活了,那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你还拿出来说,让明舒听见心里得多难受。
这不还是你当初劝我的吗?郑旭存一拍大腿:今时不同往日,我这不是给你争取点怜爱吗?哥们儿是怕你脸皮薄,拉不下面子跟人家说。
你当我傻啊,喝多了就什么都往外倒。
许成熙忽然想起一桩要紧事,心里暗叫不好,走近两步问他:旭存,先别说别的了,你有没有……后半句声音压得极低。
郑旭存听得睁圆了眼睛:你想什么呢?我又不是泰迪,来你家还带这玩意儿?许成熙看了一圈,罗启航两口子在跟谢明舒说话,林念在逗谢云馨,杜平越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着。
他脸上有些为难:下午一直跟明舒在一块,我给忘了。
我又不能一会儿带着明舒和容容一块去便利店买……郑旭存瞪了他一眼,没让他说下去:你说说你,平时装得正儿八经的,现在可倒好,一晚上你都忍不了了?他数落归数落,还是任劳任怨地摸出车钥匙:得得得,我车里还有盒新的,我这就给您拿去。
郑旭存借口下去抽烟,没过一会儿就回到楼上,悄悄将纸盒塞进许成熙兜里,低声说:我给您送到了啊。
许成熙摸了摸兜,笑道:兄弟,多谢了。
郑旭存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得了,什么都别说了。
一盒够吗?……就一晚上,一盒还能不够吗?到了九点多,谢云馨已经困得不行,许成熙便将备用的门钥匙和楼卡都交给郑旭存,带着妻子和女儿先行离去。
谢云馨在车上睡了一会儿,回到家里由妈妈帮着洗漱一番,而后躺在床上听爸爸念故事书。
她今天本来就睡得晚,没听两页就困得连眼睛睁不开了。
许成熙合上书,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又细心地将被子窝好,以免她半夜踢了被子。
他做好这一切,才低声说了句晚安,便关上灯走出房门。
主卧的门开着,从屋里透出灯光。
他脚下不听使唤似地走过去看了一眼,谢明舒已经将客房里他的枕被都抱了过来,正在铺床。
看见他进来,她转过身笑着说:我把你的东西都搬过来了。
从今天开始,你可就得跟我睡一张床了。
他心里一动,压低声音笑道:我求之不得。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屋子里的温度仿佛跟着陡然上升了几度。
许成熙有些不自然地别过眼神:那我……先把洗漱的东西也拿过来。
他洗过澡出来,谢明舒已经换好了睡衣,拿着本杂志坐在床上。
看见他出来,指了指隔壁的书房:我听人家说卧室里不宜放植物,你放在窗台上的仙人球,我给你放在书房了。
这么多年了,难为你一直还养着。
得亏是仙人球,要是别的,怕还活不到现在。
许成熙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只要是你送的,就算是再娇贵的花,我也一定长长久久地养着。
谢明舒粲然一笑:我是想让你工作之余休息休息眼睛,养那么娇贵的花干什么,反而要分出不少精神去照顾着它,那不就得不偿失了。
她穿的睡裙是纯白色的,绣着暗纹,看上去很是轻薄的料子,款式宽松。
许成熙忽然觉得口干,只嗯了声,逃避似地四周看了一圈,问道:要不要我帮你吹头发?谢明舒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今天没洗头发,太晚了,洗了晾不干。
用吹风机吹怕吵着容容睡觉。
明天早上再说吧。
她的睡衣领口微松,台灯暖黄色的灯光在露出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许成熙艰难地咽咽口水,听她提起女儿才缓过神来,转身往外走:我去看看容容睡着了没有。
你……谢明舒还没来得及阻拦,他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谢云馨的房间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她平稳规律的呼吸声。
他怕吵醒了孩子,看了几眼就小心翼翼地退出去,顺带着关上了门。
推开卧室门的时候,许成熙深吸一口气,心里很是忐忑,他明白,九年的时光已经在他们之间铸成了一层厚厚的隔膜,根本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瓦解的。
他渴望着,却也犹豫着,不知道今晚该怎样迈出这一步。
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年轻时的勇敢,与她相处时,现在的他总是被动的那个。
犹豫良久,许成熙才终于推开门。
谢明舒看见他进来,随口问:容容睡着了吧?他点点头,目不斜视地走到床的另一边,从床头柜上拿了手机来看。
他背对着她,坐得端端正正,紧张得整个人都紧绷着,不敢回头去看她。
谢明舒放下杂志问他,好奇道:你看什么呢?许成熙一个冷战,连忙退出网页:没看什么,就是给朋友回个消息。
他摸了摸睡衣口袋里的东西,在心里安慰自己,网上说的没错,新婚之夜,哪怕是为了仪式感也要仪式一下的,何况今天还是他的生日,她应该不会生气的。
他怎么好像吓了一跳似的?谢明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右手一直插在睡衣兜里,心里便有了个猜测。
她也不看杂志了,关上自己那边的台灯,自顾自钻进被子里:那我先睡了,一会儿你把你那边灯关上。
许成熙慢了一秒,立刻就反应过来:啊,那我,我也睡吧。
没事,你先回你朋友的消息吧。
他摇摇头说:不着急,说着就关上台灯躺下来。
隔着两层被子,他似乎依然能感受到她的体温,依稀能闻到她身上沐浴露的清香,如此令他眷恋。
卧室里一片黑暗,只能听到清浅的呼吸声。
谢明舒等了半天,也没听到旁边的声音。
她心里虽然放松下来,但也有点说不出的失落。
待要主动靠过去,又想起他们都折腾了一天,估计他也累了。
找到给自己开脱的理由,她翻个身,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今天挺晚了,睡吧。
话音刚落,许成熙的手臂已经揽在她腰上,低声说:明舒,趁着今天还没有结束,你再给我一份生日礼物吧。
她心里隐隐有些期待,却不好意思说出来,便装作不知:你自己都说,今天都给了你那么多生日礼物,怎么还要啊?话虽然假意不满,声音中却带着笑意。
许成熙靠近过来看了她一眼,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
他放下心来,笑道:今天领证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再也不骗我的吗?谢明舒学着他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耍赖:不是说好了,从明天开始吗?明天再说明天的事,他决定不再纠缠下去,今天再送我一份礼物,好不好?他说话时,温热的吐息喷在她的脖颈上,刺得她身上没来由地一阵酥麻。
屋里静悄悄的,那点细碎的声音听得格外清晰。
未久,忽然听见她一声闷闷的□□,而后是明显变得急促的喘息声,夹杂着一句清晰的话语,似有些薄怒,又似娇嗔:你这人,怎么这样急。
他的声音也是闷闷的,却是在笑:等了这么多年,你说我怎么能不急啊?天刚蒙蒙亮,许成熙再一次从床上醒来。
他想起那个漫长的、充满了无数惊喜和感动的昨天,还有那个给予了他无尽愉悦的美好夜晚,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是做了个难以启齿的美梦。
他习惯性地一边眨着眼睛,一边就伸手往床头柜上探去,想拿过电子表来看看时间。
伸手却捞了个空,他顿时睁开眼睛,因为昨晚喝了酒的缘故,头还有些疼,却慢慢清醒过来了。
床的另一边沉甸甸的,他忽然意识到这里是他们的卧室,那个从小与他青梅竹马般长大、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他挚爱的妻子,他女儿的母亲,现在就躺在他身边沉沉睡着。
许成熙忍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棉被间露出她一截白皙的脖颈,上面印了好几处他前一晚情难自抑时留下的痕迹。
他无声地笑了笑,她却出于本能的警觉心理醒了过来,眼神还有些迷蒙,茫然地看着他,像是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他低下头在她前额亲了一下,低声说:对不起,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谢明舒摇摇头,仿佛听见他的声音才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她说:我睡觉轻,听见点声音就容易醒,不怨你。
许成熙有些惊讶: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原来不是这样啊。
她从小贪睡,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能睡得不省人事,上学时经常因为睡懒觉睡过头而迟到。
后来工作了,每逢有事需要早起,她都要定上好几个连环闹铃,生怕自己听不见。
她摇头笑笑:容容小时候睡不安稳,老是起夜,她醒过来一哭,我就跟着醒了。
这些年你太辛苦了,他牵过她的手吻了吻,有些内疚。
谢明舒摇摇头:也不是,后来就习惯了,加上年纪渐长,就没那么多觉可睡了。
话虽如此说,却忍不住紧跟着就打了个哈欠。
许成熙看她有些疲惫的样子,不由得柔声说:昨天睡得晚,你晚点再起来吧。
刚才还不觉得,被他这么一说,谢明舒侧了侧身子,忍不住疼得嘶了一声。
她脸上顿时挂不住了,嗔道:还不是你害的。
他好脾气地照单全收:嗯,都是我害的,你辛苦了。
他越是这么说,她越觉得无地自容,狠狠瞪了他一眼。
许成熙凑过去吻了她的眼睛,伸手在她腰上揉着:我帮你揉一揉,你再睡一会儿吧。
她到底耐不过困倦,没过多久就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规律,再次睡了过去。
他停下手看着她,痴痴地笑了。
这是他多少年来从未有过的快活时刻,细微的晨光透过厚厚的窗帘撒在地上,他心里一片澄明。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
后面是婚礼番外和十年后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