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 与将军府一墙之隔的公主府内。
四爷只带着苏培盛和一小队侍卫,背着手在府中四处走动。
这座府邸因为乌希哈的改建变得陌生了些,但处处都能找到熟悉的痕迹——这里, 他差点就被情爱冲昏了头,铸下大错,伤害乌希哈和无辜的宋氏。
这里, 他终于醒了脑子, 跟小妖怪斗智斗勇, 将头两年亏欠乌希哈的关爱一一补上。
还有这里, 他与妻妾和孩子们同心一意,为了他的夺嫡大业,为了给大清百姓、给他的小家更好的生活。
四爷驻足池边,看向水中倒影, 里面映出的是尚未登基的雍亲王。
他不觉看得出了神。
高高低低的喧闹声从墙对面不断传来,苏培盛低声问:万岁爷,您真不过去赴宴?正好叫宾客们看看您对公主的重视。
不去了。
四爷摆手, 朕没带懋妃, 过去怕她失望。
苏培盛道:奴才瞧着懋妃娘娘今儿个倒是不见伤怀,想来是看额驸一表人才,又对公主多年痴心不改, 放心将公主托付, 且万岁爷早做了周全安排, 不会叫公主远走漠北,今日又特赐龙佩,公主还是能如往日一般, 日日承欢万岁爷与诸位娘娘膝下。
朕当然知道, 可还是……四爷就是舍不得。
比当年嫁玉录玳的时候, 还要舍不得。
打小儿,朕就让她受了委屈,四爷怅然回忆,说是要弥补她、疼爱她,可那些年前朝局势诡谲,哪儿有那么多时间陪孩子,现在想想,反倒是她为朕做的多些。
朕有十二个儿女,唯独乌希哈,朕始终觉着亏欠了她。
苏培盛心里也觉得,乌希哈操心远多过享福,嘴上还是劝道:万岁爷与公主父慈女孝,怎能说谁多做谁亏欠呢。
罢了,罢了。
四爷连连叹息。
待将军府喧嚣不再,四爷才踏出公主府大门。
这座府邸承载着的,不仅是他们一大家子温馨的回忆,还有他爱新觉罗·胤禛的初心。
他相信乌希哈会守好这些。
……乌希哈,我回来了。
侍女们纷纷行礼,请额驸安。
成衮扎布踏进屋中,单手捧着逃家失败的可妮。
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兔子仰躺在他手心,露出毫无防备的软肚皮,短小的四肢不时踢蹬几下,却无法翻出他的五指山。
乌希哈愣愣地看着他。
这,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成衮扎布没靠得太近,把可妮交给绿翘,道:我让人煮了公主爱吃的小馄饨,等会儿就送来,我身上酒气大,怕熏着公主,先去边上客房洗洗。
见他转身又要走,乌希哈忙道:布布等等!成衮扎布转身,怎么了,可是还有别的想吃的?我洗好了一起给你端过来。
不,不是,乌希哈红着脸,磕磕绊绊道,屏风后面,有,有浴桶,热水也都备好了,你在这边洗就好。
成衮扎布本想着,若乌希哈害怕,他不着急同房,早叫人在主卧隔壁收拾了一间卧房给自己睡,等乌希哈习惯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日日相对,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但乌希哈主动开口让他留下,成衮扎布背在身后的拳头握紧,好,那就麻烦几位姑娘了。
宫女口称不敢。
青苹笑道:额驸没有侍女,叫她们伺候是应该的。
她又问:额驸可要人服侍沐浴?成衮扎布拒绝得干脆,不必了,我不习惯人近身。
他绕到屏风后,很快便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和淅沥沥的水声。
光是听声音,乌希哈就克制不住联想,喉间连连吞咽。
她回头,看见侍女们都还杵在边上,忙道:青苹你去看看小馄饨怎么样了,让厨房多下些,再煮一碗醒酒汤送来。
绿翘你们几个早些回房休息,都累了一天了,明日还得喊我早起拜见祖母他们呢。
可是公主——绿翘似有为难。
宋氏特意吩咐过她们,额驸和公主初次圆房,她们得在边上看着点,别叫公主被伤了。
乌希哈伸手轻推她们,别可是了,快走快走!她和成衮扎布都有手有脚的,用不着侍女时时贴身服侍,更不愿意二人世界时还有外人在边上盯着。
奴婢遵命,青苹应道,你们都随我退下吧。
见乌希哈坚持,青苹也答应了,侍女们尽数退至门外。
青姑姑,您忘了娘娘怎么是吩咐的了?绿翘还是不放心。
青苹道:我今夜就在门外守着,出不了事,留个人去看着厨房那边,等主子叫水,其他人先去睡,明早卯时中来替我。
几个宫女加起来也及不上青苹一只手厉害,只能应是。
等等,青苹返身回屋,提着个大笼子出来交给绿翘,把它也拿走。
有些事,兔子可听不得!……一刻钟后,乌希哈拿到了醒酒汤和夜宵,成衮扎布也刚擦好身子出来。
我来,当心烫着你。
成衮扎布大步走过来,从她手上接过托盘。
他只随意披了件中衣,腰带半系不系的,这么抬手走动,胸腹便露出一大片蜜色来。
乌希哈眼神直往他胸口乱瞟。
一定是小馄饨太香了,才让她这么馋,绝对不是想到巧克力了!她别过眼,我让人多下了一碗,还有醒酒汤,你先喝这个再吃。
成衮扎布笑道:奴才遵命。
乌希哈食不知味地吃了一半,拿勺子在碗里搅着,布布,我问你个事儿啊,你要认真回答我。
见她又纠结又郑重,成衮扎布放下碗,你说。
就是,乌希哈小心地问,就是你有没有觉得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比如跟我待在一起,会觉得比较凉快?或者脑子比较清醒?成衮扎布认真想了想,又凑到她身边轻嗅,你身上一直很香,我从来没在其他地方闻到过。
是那种让他想靠近,让他上瘾,能平复他烦躁不安,又会在最深处燃起另一种火的清新香气。
眼前是她纤细雪白的颈子,透着淡淡的粉色,她最脆弱的地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暴露着,成衮扎布眼神渐深。
别的就没了?乌希哈毫无所觉,继续问,有没有感觉清心寡欲,想吃斋念佛,还哎——视线突然拔高,乌希哈被成衮扎布把住腿、直着抱了起来。
成衮扎布仰头问,你什么意思?乌希哈心虚道:我是担心你。
她这不是担心,他被那个奇奇怪怪的六神光环给影响,那啥,不行了嘛。
夜已深,屋里烛火昏暗,乌希哈看不清成衮扎布的细微表情,而是被他不时上下滚动的喉结吸引住,忍不住伸手去挠了挠。
有点好玩。
再挠一下!成衮扎布再开口,声音变得沙哑,我听说,你从大公主、二福晋和三福晋那得了两箱绘本?是啊。
乌希哈干脆点头承认。
巧了,我也有三箱。
成衮扎布闷笑,看来我比公主学得多些。
谁说的,乌希哈不服气,数量又不代表质量!她一个穿越女,难道还会输给成衮扎布这个古人?公主说的是,成衮扎布虚心道,不如,公主指教奴才一二?乌希哈抬起下巴,轻哼一声,来啊!勇敢星星,绝不认输!……对不起!她输了!!输得好惨哇!!……未及卯时,绿翘就来接青苹的班。
她担心得一夜没睡好,顶着两个黑眼圈儿,姑姑,昨夜,可成了?青苹点头,不到子时,叫了一回水,之后就歇下了。
就一回啊?绿翘表情奇怪。
她暗暗向三福晋的丫头打探过,同样是新婚,贝勒府上常常闹到三更四更。
瞧额驸生得如此高壮,这也太不中用了吧?你这是又在担心什么乱七八糟的,青苹一看就知道她想歪了,满脸无奈道,早跟你说过,额驸外粗内细,从小就待公主耐心呵护,这半年在宫中,你不也亲眼见了?行了,我也乏了,你们好生伺候着,别多嘴。
青苹交代她们几句,先行离开。
丫头们在门外等到天亮,卧房里头才传来动静。
又过了一炷香,隐约听见乌希哈喊人,绿翘带人推门进屋。
屋里,成衮扎布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床边,半抱着乌希哈轻声哄着,困就再睡会儿,祖母和额祈葛不会介意的。
乌希哈眯着眼,打了个哈欠,长辈可以不在意,但我们不能不尊敬。
行,都听你的。
成衮扎布转头问绿翘,老爷和老夫人那儿可起了?绿翘回道:回额驸,都起了,半个时辰后在正堂奉茶,一同用早膳。
成衮扎布把位置让出来,你们来服侍公主更衣装扮吧。
侍女们依言上前。
成衮扎布一直在边上ᴶˢᴳᴮᴮ认真看着每个步骤,想着学会了,以后不用丫头,自己也能帮乌希哈做这些。
绿翘几个被他看得发慌,想问乌希哈身体如何都不敢开口,只能不着痕迹地为她检查中衣下的肌肤。
有些许红痕,无意触碰到,没听乌希哈喊疼,看乌希哈小脸红扑扑的,眼神逐渐清醒过来,并无任何异样。
至于喜床上,昨夜就被青苹收拾好,床单被子都换过,看不出什么情况。
绿翘松了口气,一会儿想回宫时可以跟娘娘们交差,一会儿又免不了担心额驸会不会身子虚,不觉出神,手上卸了几分力气。
乌希哈脚落地想站起来,绿翘这边没扶稳,她身子一歪就要摔倒。
成衮扎布一步跨到她身边,没叫她撞上床柱,紧张问道:怎么了?头晕?没磕到哪儿吧?绿翘慌张请罪。
布布我没事,绿翘你也起来吧,我就是,乌希哈声音渐轻,就是腿有点软。
两个没有经验的菜鸟,成衮扎布再小心注意,事后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都是我不好,下次——乌希哈忙堵住他的嘴,我真的没事。
成衮扎布乖乖安静,只没再松开过她的手臂。
一刻钟后,策棱与老夫人端坐正堂主位,接受小夫妻敬茶。
论身份,乌希哈最高,本无需向他们行礼。
但她向来敬老,又爱屋及乌,首次正式拜见,就当普通人家的媳妇见长辈,敬茶改口。
额莫格,额祈葛,请喝茶。
策棱和老夫人连忙接过茶盏,一人一只手扶她,公主快请起。
真是没想到,成衮扎布这小子竟能把公主娶回来。
策棱笑叹,用手比划着,上次与公主见面,公主才这么点儿高呢,公主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
乌希哈点头,您和布布,都是我的恩人。
可别说恩不恩的,策棱纠正她,现在都是一家人。
成衮扎布此前在京中,多亏了皇上和公主关照,老夫人一脸慈祥,如今能娶到公主,是成衮扎布的福气,也是咱们喀尔喀部的福气。
他们各自给了乌希哈见面礼,策棱是一个厚厚的红封,老夫人则是一串她随身数十年的天珠。
接着,他们四人一起,给纯悫公主和成衮扎布生母灵位上香,告知她们儿女大喜。
用早膳时,策棱说起过几日就送族人返程,他自己也要回到西北军中。
罗刹人对边境虎视眈眈,放松不得。
公主啊,我这老骨头还能拼几年,先让成衮扎布在京中陪你。
等我不成了,战场和漠北族人的担子,还得他去接,到时就得委屈你了。
乌希哈认真应道:我知道,我不会阻碍他,只会陪着他、支持他。
额祈葛您也千万保重,我和布布等您凯旋,给您奉老。
策棱连声说好,我儿比我有福!桌下,成衮扎布伸手,与乌希哈十指相扣。
三生有幸,夫妻同心。
……新婚第九日,公主回门。
苏培盛奉四爷的命令,带人一早就备下步辇,在宫门口等候。
巳时,苏培盛远远地就瞧见了骑马的成衮扎布,眼睛一亮,来了!马车停在宫门前,成衮扎布掀开车帘,将乌希哈扶下车架。
奴才给公主额驸请安。
苏培盛先躬身见礼,笑道,娘娘们都在景仁宫等着公主呢,怀恪公主、二爷和三爷也都进宫了。
他又转向成衮扎布,万岁口谕,今日在景仁宫摆家宴,额驸先随奴才去面圣,午时再一同赴宴。
小夫妻暂时分路而行。
一刻钟后,乌希哈踏入景仁宫正殿,果真如苏培盛所言,六位后妃、玉录玳与三个嫂子都在。
纯安给皇额娘、额娘、母妃们请安。
她一出现,原本就热闹的景仁宫又喧闹三分。
每个人都有一堆问题想问乌希哈。
今日这装扮,总算看着像大人了。
这才九天不见,我都觉着仿佛有大半年没见过。
你公爹已经回西北了?那位祖母可好相处?打算什么时候搬到公主府去?乌希哈在宋氏身边入座,一一答了。
宋氏仔细观察女儿,见她脸色红润,神采奕奕,松了口气,笑道:精神不错,看来额驸知道分寸,晚上没闹你。
乌希哈脸红不语。
闹当然是闹的,成衮扎布正放婚假,不用当差,整日跟乌希哈呆在一处,自然少不得擦枪走火、食髓知味,她么,不排斥,还有些乐在其中。
至于消耗的那点精气神,多睡会儿就补回来了。
在座都是已为人妇的女人,又看着乌希哈长大,对她的小表情小动作十分了解,一眼就能瞧出她新婚甜蜜,没受委屈。
午膳时,四爷带着成衮扎布,弘昀弘时和星德结伴,还有七个阿哥两个皇孙,将景仁宫塞得满满当当。
孩子们一个个成家生子,这景仁宫,以后怕是家宴都摆不下了。
乌拉那拉氏抱着孙女,对四爷感慨。
刚重登皇后之位时,乌拉那拉氏做好了与各宫妃嫔皇子算计争夺的准备。
然而没等她发力,弘昀和弘时就做出了她意料之外的选择,让她放心之余,甚至感到奇特的幸福与满足。
她的每一分付出,都得到了同等或是更多的回报。
四爷难得笑得慈祥,都是好孩子。
乌希哈在宫中待到申时才离开,并承诺每旬至少进宫一回。
出宫后,她和成衮扎布没回将军府,而是绕到另一条街,入了公主府大门。
今天也是他们搬家的日子。
乌希哈换上平底鞋,拉着成衮扎布转遍府里的每个角落,告诉他、也回忆着自己是怎样长大。
他们在她最喜欢的秋千架边拥吻。
布布,以后这里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