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二年底, 得益于新式火器,准噶尔部叛军尽降,西北定, 设行省新疆。
大军转战东北路,与罗刹军交战,将其逼退至北海以北百里。
雍正十三年二月, 大清与罗刹重定《白哈尔界约》, 五贝勒弘昼、固伦额附成衮扎布为谈判代表, 明确北海及以东均为大清领土。
至此, 北境全线大捷,疆域更胜康熙朝。
……四月,气温转暖。
旺仔左手拖着一只大布袋,右手攥着一把钢齿刷子, 走到花园,中气十足地喊:叔,我来了!叔, 你快出来!听见他的声音, 他叔浑身一抖,往假山后面又躲了躲。
奈何区区人工造景挡不住魁梧的身躯,旺仔在身后下人的惊呼声中, 手脚并用爬上假山, 瞅准位置往下一跳, 准确地落在了一片柔软的白色上,又开心地大喊,叔!大白有气无力地嗷了一声。
接着就感到自己身上皮毛被拉扯着, 又痒又麻, 偏它还不能把在身上作乱的小祖宗给一爪子拍飞。
旺仔嘴里发出嘿咻嘿咻的声音, 双手并用,毫无章法地拿纲梳在大白背上划拉,浮毛乱飞。
边上青苹看得眼皮直跳,连声喊,世子,轻些,够了够了!就算她知道大ᴶˢᴳᴮᴮ白通人性,不会伤害小主子,这场面看着多少有些骇人。
旺仔把刷下来的老虎毛塞进布袋子里,扔给青苹,加上这一袋,给额赫做一件‘虎绒’袄子,明年冬天穿上一定不冷。
青苹慈爱道:世子如此有孝心,公主定会高兴。
等额赫午睡醒了再拿给她看,旺仔满意了,拍拍虎屁股,叔,去校场,我该练拳脚了,你今早上秤又重了两斤,得跟我一起跑圈才行。
大白起身,顺着他的指令走。
一人一虎走过离公主府大门不远的小道时,听见门口传来喧哗声。
哪个没眼色的敢在公主府闹,别吵着额赫休息,旺仔拧起眉头,叔,咱们去看看。
他调转虎头,才走到一半,就撞上了一个穿着铠甲的巨人。
过去,旺仔见过最高的人,就是他的阿布,当朝超勇亲王、军机大臣策棱。
可这人明显比策棱还要高许多。
大白从他身上闻到驳杂陌生的气味,不由后退两步,上半身伏低,冲来人龇牙咧嘴,喉头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他们身后,青苹脸色激动,领着人跪下,就要给来人行礼,被他抬手制止。
拉旺多尔济?那人摘下头盔,露出因为彻夜赶路长满青色胡茬、带着疲态的脸,我——他顿住,不想让下人率先叫破自己的身份,却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
离家四年,曾不足他半臂上的婴儿已经能骑着虎的到处跑,看来他的胆子比他的年纪要大得多。
旺仔仰头看着他,轮廓与他相似的双眼越来越亮,忽然大喊,额祈葛!男人愣在原地,旺仔翻身下虎,冲到他面前,发现自己还没到他的腰,只能双手抱住他大腿,又喊了一声额祈葛。
成衮扎布将头盔扔给身后亲兵,弯腰将他抱起来,面色复杂,你认得我?你是我额祈葛,是征北元帅,战无不胜的大英雄!旺仔挺胸,仰着下巴,额赫画了你的画像挂在屋子里,我天天见,额赫还常跟我讲你的故事,我当然认得!成衮扎布忍不住低笑出声,本就布满血丝的眼睛更红了。
乌希哈在信中说过,旺仔对自家人很亲,对外人却防备心很重,成衮扎布本以为,他在旺仔刚出生便抛下他远征,回来后少不得要花费许多功夫,才能让孩子接受他这个额祈葛。
只看旺仔的态度,成衮扎布就能想到乌希哈这些年对自己的思念。
旺仔骄傲完,见成衮扎布似在发呆,反而有些紧张,小声问:额祈葛,你认识我吗?我是旺仔,我给你写过信的!额赫说你要过两天才回来,还说要带我一起去城门口接你呢!成衮扎布狠狠吸了口气,将旺仔抱得更紧,迈开腿,去找你额赫!青苹见他们父子相亲,眼中含泪,高声喊道:恭迎额驸回府!!成衮扎布抱着旺仔,越走越快,逐渐小跑起来,很快超过了去报信的丫头。
卧房内,乌希哈忽然从梦中醒来。
来人!她急声唤道,我好像听见,布布回来了。
绿翘服侍她起身,温声劝她,公主是睡迷糊了,离额驸抵京还有两日呢。
日历就放在床头触手可及之处,乌希哈一看再看,也不能加快时间流速,失落叹道,怎么觉得最后这两天,比之前两年还过得慢些。
她又问起儿子:旺仔呢?这个时辰,世子应是在练拳脚。
那扶我起来,我想去花园和校场走走。
乌希哈刚披上外衫,听见屋外旺仔在叫额赫,声音尖锐急促,还伴随着几声虎吼,仿佛碰上了什么大事。
她心中一紧,鞋都没穿,雪白的袜子直接踩到地上,疾走到门前,推开房门。
阳光被站在一步之外的人影挡住大半,乌希哈捂住嘴巴,不敢置信。
院中和屋里的下人们或惊或喜,齐齐跪地高呼:恭迎额驸回府!旺仔也跟着喊:额赫,是额祈葛回来了!他们的声音,让乌希哈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但她仍然站在门槛这边,不敢迈出去,怕眼前日思夜想的人是一碰即散的幻影。
她眼角溢出一滴泪,即将滑落时,成衮扎布一步跨到乌希哈身前,伸手抹去水渍。
那只手又向下落,接着紧紧把乌希哈摁进怀里。
骤然撞上坚硬的盔甲,乌希哈难免感受到疼痛。
但她喜欢这种代表着真实的疼痛。
颈间感受到一股灼人的潮意,还有他永远炙热的气息。
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
他们同时说道。
被挤在中间成了夹心的旺仔:……救!他要喘不过气了!……旺仔最终获得了足够的喘息空间。
他左手抱着兔子姨,右手牵着虎叔,被哄到院子里去玩儿。
绿翘为主子高兴,嘴上稍稍放肆了些,有些事,兔子、老虎、和小孩儿都听不得。
青苹则是认真跟旺仔解释,公主和额附四年未见,让他们俩单独说说话吧。
旺仔问:那额祈葛以后还会走么?青苹想到如今大清政通人和,国富民丰,还有所向披靡雄师和新式火器,笑着回答:不会再走了。
屋里,成衮扎布握住乌希哈的手,我以后,就好好儿地陪在你和孩子身边。
乌希哈让人备好热水,再遣开所有下人,亲手服侍成衮扎布沐浴更衣。
她手检查过每一处跟记忆中对比多出的伤痕,有些能与家书中对上,更多的则是她从未知晓的。
然后,并没有绿翘以为的小孩不宜的场面。
他们躺在床上,静静相拥,感受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成衮扎布先睡着了。
他真的很累,快马赶路两天两夜,身体困惫,在外征伐奔波四年,心理上更是疲累不堪。
乌希哈用手指轻轻描绘着他的五官。
这四年,想念么?想念的。
孤独么?孤独的。
有过朝夕相伴的幸福后,比成婚前,等成衮扎布回来的那五年更想念、更孤独。
那,后悔么?后悔嫁给这个人,后悔让他离家征战么?永不。
……次日,成衮扎布进宫面圣,带回了几道圣旨和价值万金的赏赐。
继前年四爷封策棱为亲王后,又封成衮扎布为和硕亲王,赐号骧武,且因其收回北海周边十五万顷领土,特赐三代不降爵,并封拉旺多尔济为骧武亲王世子。
异族一门双王,可谓恩宠无双。
四爷对信重之人向来不吝施恩,不过若非成衮扎布娶的是自己爱女,他绝不会大方到这种程度。
他还有另一层私心在。
拉旺多尔济已是铁板钉钉的下任亲王,日后乌希哈若再有子嗣,也可承袭策棱王位,希望能以此稍加安慰她独守京中的委屈。
此外,父子二人战功还惠及女眷。
乌希哈加领双俸,宋氏追封皇贵妃,纯悫公主追封为固伦长公主,成衮扎布生母也得了诰命追封。
成衮扎布交还兵符后,没有立即领新差使,而是告了长假,从此一天十二个时辰,片刻不离地陪在乌希哈身边。
旺仔有了比策棱更厉害也更严厉的武教头,痛并快乐着。
唯一让他感到有点不高兴的是,额祈葛回来之后,额赫就变得爱睡懒觉,姑姑们还经常不让他进额赫房间。
大人们可真奇怪!……转眼中秋至,四爷在圆明园摆宫宴。
此前数年,乌希哈因为宋氏病故,成衮扎布又离京,除了四爷的寿宴,旁的宫宴和外府邀约一概不出席。
她不来,虽人数上只少了一家三口,四爷、后妃和皇子们却总觉得空落落的不得劲。
今年成衮扎布回来了,又逢北境大捷、开疆拓土大喜,四爷难得奢侈一回,大摆宴席,京中有爵位在身的宗室,及三品以上官员尽数到场。
不停有人来向乌希哈夫妻敬酒问候。
丈夫在身边,乌希哈难得随心小酌,酒是法兰西来的、古老正宗的拉菲,后劲稍大。
一杯下肚,她脸颊通红,半倚在成衮扎布身上,被他小声哄着吃菜喂水果。
旺仔则是早跟一帮皇孙表兄弟们跑到别处玩儿去了。
玉录玳坐席就在乌希哈边上,见他们夫妻亲密,凑过来,伸手去捏她的脸,妹夫回京几个月,总算把你的肉给养了些回来。
说完她又轻叹,你还是这样好,像以前,不似这几年……以前乌希哈一直是被全家宠爱、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他们也一直努力想让她保持住那份天真。
可世事无常,如今玉录玳感觉她比自己还要成熟些。
我还是我,难道现在就不好了?乌希哈笑着挽住她,大姐姐放心吧,除了……我都好,人总是要长大的嘛。
她没提宋氏,目光落在四爷身后角落里一张无人桌案上,乌希哈知道那是四爷顾及她心情,为宋氏空设的位置。
他们都还记得,乌希哈觉ᴶˢᴳᴮᴮ得就足够了。
见乌希哈眉眼舒展,不见郁色,玉录玳也不再提过去的伤心事,转而问道:我听星德说,妹夫没在兵部领差事,是准备回漠北?成衮扎布点头,已经上了折子。
玉录玳刷的一下黑了脸,战事刚了,你又要抛下乌希哈?大姐姐误会了,乌希哈忙解释,不是他一个人回去,是我们一起回去。
你等了他四年,还要陪他去漠北吃苦?把皇阿玛、额娘们还有咱们兄弟姐妹都抛在京城?玉录玳脸色更差。
她实在心疼乌希哈,转向成衮扎布,当初皇阿玛就不该同意这门婚事,你说会对乌希哈好,除了头两年还像点样子,哪儿做到了?!成衮扎布快两米的大个子,被玉录玳说得抬不起头来,大公主,我——你闭嘴!玉录玳没想听他解释,又对乌希哈道,乌希哈你自己来说,你要是不愿意去,我去跟皇阿玛开口,让他下旨给你换个额驸。
乌希哈刚张口,玉录玳郑重道:你想好了再说,咱们在京城还有铺子厂子,你那什么‘数理化生’的册子,皇弟们也只搞懂了一半,你就不管了?我还记得,你十岁出头的时候,就知道劝我,说女人出嫁后不非得相夫教子,尤其是咱们深居高位,大可用好手中权势做一番事业,这么多年,我们姐妹妯娌一直是这般做的,现在,你要为了他把这些都抛下了吗?成衮扎布听得满脸复杂。
乌希哈只是轻笑,京中诸事,我相信没有我在边上瞎出主意,大姐姐和皇兄弟弟们会做好的,至于我随布布回漠北,亦并非只想与他夫妻相随。
恪靖姑姑年初身故,姑父亦伤心病重,才上书请额祈葛和布布回喀尔喀部主持大局。
我婚后与恪静姑姑一直有通信,姑姑生前留书予我,她希望我能去接她的政务,和布布夫妻同心,守好漠北千万顷领土和喀尔喀部十几万族人。
同样内容的折子,恪静公主病重时也上奏御前。
喀尔喀部和朝廷都需要有人来接手漠北内政,乌希哈的身份、心性、能力都最合适。
这不是一个小担子。
成衮扎布迟早是要回漠北的,乌希哈也会跟着他回去,这点四爷当初赐婚时就很清楚。
他诏乌希哈进宫,与她深谈过后,同意了。
乌希哈仰头,圆明园的天空比紫禁城和公主府都开阔,但还是比不上久远记忆里的塞外。
大姐姐,我也想去看看,那一定是比京城更广阔的天地。
行吧,这像是你会做的事。
你真决定了,谁都劝不了。
玉录玳长叹一声,又问,准备什么时候走?乌希哈道:等过了皇阿玛万寿吧。
四爷生辰是十月三十。
历史上,雍正帝驾崩是在八月二十三,就在八天后。
龙座上的四爷精神奕奕,红光满面,想来能平安度过这个槛,到时乌希哈便可放心启程。
……八月二十一,圆明园传来消息,四爷忽然晕厥。
中途短暂地醒过一次,只勉强交代一句,让弘晖监国,步军营归策棱父子调度,让他们稳住京中局势。
太医院院正说,四爷身上没什么大毛病,但十余年来勤政太过,积劳成疾,突然爆发,怕是凶多吉少。
后妃与皇嗣们齐聚圆明园,轮流看护四爷。
乌希哈负责给四爷喂药,也不知是不是她身上那个神秘又鸡肋的金手指有用,只有由她来喂,四爷昏迷时才能用得进汤药。
但也仅限于此,四爷并无好转迹象,病况愈发凶险。
乌希哈忽然想起四爷刚登基那年,她为祖母孝恭仁皇后守灵时做过的梦。
历史命运就像个捉摸不透的孩童,在给了你希望之后,忽地又敲下一记重锤,告诉你它的固执。
她只能片刻不离地守在四爷床边,希望能有奇迹降临。
九州清晏的人越来越多,近支宗室,文武大臣,仿佛是当年康熙病故的场景重现。
院正和几位顾命大臣让弘晖和乌拉那拉氏做好心理准备,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二十三日子时,四爷呼吸一度断绝。
九州清晏啼天哭地,众大臣跪请弘晖尊四爷遗诏登位,弘晖心中悲痛,但也只能接过玉玺,然后——然后四爷又奇迹般地醒了过来。
用了药,施了针,第二天几位太医会诊后,宣布皇上得天庇佑,脱离危险,只是虚惊一场。
这就有点尴尬了。
院正和礼部尚书吓得魂不附体,他们一个误诊诅咒,一个已经安排人着手准备弘晖的登基大典,四爷若要追究,完全可以治他们谋逆死罪,牵连家族。
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四爷能好转,喜还是比惊更多些。
弘晖果断交还玉玺,亲手为四爷侍奉汤药。
他不是曾经的胤礽,四爷对他信任有加,弟弟们从未觊觎储君之位,所以对到手的皇位又飞了这件事并不失落。
然而四爷没罚任何人,只说自己龙体不适,尚需静养,让太子继续监国理政。
他给自己完完全全地放了两个月的假期,等万寿节至,在大宴上毫无预兆地宣告,要退位给弘晖。
他在朝上对大臣们说:朕御极十三载,虽仅为皇考五之有一,然拓疆域,建邦交,振民生,清朝纲,于江山之功足矣。
他私底下对儿女们说:朕上回就是累病的,从前朝到现在,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此番濒亡,倒是想通不少。
朕这性子,一日坐在这龙椅上,便会逼自己劳累一日。
如今朕的政令已通达天下,可也明显觉着陷入瓶颈之中,对那些新鲜物什亦有些跟不上了。
朕还怕被这至高权势迷了心窍,浑了脑子,如你们皇玛法晚年那般,于社稷无益不说,还伤了咱们父子情分和你们兄弟情分。
朕信弘晖,也信所有孩子们,定能像朕没登基前那样,同心同德,相须而行。
四爷打定了主意,弘晖推辞三次,奉命登基。
这是往前往后数百年里,最平和的皇位交替,在史书上留下一段佳话。
十二月初一,弘晖于太和殿即位,选定年号乾丰,以明年为乾丰元年,尊四爷太上皇,乌拉那拉氏为太后,弟妹们均进爵一等。
四爷完全搬入圆明园中,弘晖每隔两天就遣人到园子里关心皇父身体,并将军政大事呈给四爷过目。
太妃们没一个跟着四爷的。
李氏、钮祜禄氏、耿氏都请恩旨出宫到儿子府上抱孙子养老,年氏对独宠敬谢不敏,表示自己愿意跟着太后在宫里吃喝享乐,继续为保持美貌而奋斗终生。
……乌希哈成了固伦长公主,一应待遇再提升。
作为一个不走攻略皇帝皇子路线的清穿女,这大概是她能达到的最高成就吧。
四爷醒来后,乌希哈最常带孩子往圆明园跑,弘晖登基后索性收拾行李在圆明园自己本来的院子住下,让四爷不至于成为空巢老人。
她即将按原定计划,跟着成衮扎布和策棱回漠北,往后再回京城,就是探亲而非回家,只能抓紧时间在四爷跟前尽孝。
如今四爷是太上皇,他对弘晖这个一手教养的继承人彻底放权,宫中送来的折子只是象征性地翻两下,不提异议,有臣子直接求到圆明园,他也从不接见。
乌希哈从没见过这样无心朝事的四爷,跟民间普通的父亲、爷爷没什么两样,甚至更慈爱。
他们父女找回了在潜邸时没有隔阂的相处。
乌希哈陪着四爷一起钓鱼,种菜,看书,下棋,度过了最亲密、最无话不谈的几个月。
在乌希哈生辰、过年和元宵节,一大家子几十口人会在圆明园吃一顿团圆宴,让四爷享受四世同堂的幸福——已经被封太子的永玟比同龄的三胞胎早成亲,长子刚出世不久。
阿玛,我突然好舍不得您。
阿玛也舍不得你,要不,别去了。
其实比起去漠北,我更想去游历四海,那是额娘生前的愿望。
那就去。
可人生在世,责任比个人喜好更重要,或许等我到了阿玛这个年纪,旺仔长大成人,我也能过上想怎样就怎样的‘退休生活’。
……又是一年春。
北城门外,上百辆马车和数千人列队等候,声势堪比康熙朝时帝王出巡。
正是固伦纯安长公主和两位亲王离京北上的队伍。
保重。
路上小心。
一路顺风!乌希哈在与亲友们依依不舍地告别。
姐姐你会每年都回来看我们的吧?三蛋长得比年氏都高了,平常就是个冷脸酷哥,只有在乌希哈面前会露出幼稚撒娇的一面。
我也想,可京城到喀尔喀部,路上得走近两个月呢,乌希哈无奈道,古代交通实在不便,归宁宴也不定能年年去。
ᴶˢᴳᴮᴮ三蛋拧紧眉头,思索片刻后,又问:那我早点把你说过的‘火车’造出来,你是不是就可以常回来了?这个可以有!乌希哈熟练地给弟弟画大饼,你如果能成功,姐姐半年、不,每个月回来一次都行!三蛋眼底仿佛燃起了两簇火焰,姐姐你等着我!需求果然是推动发明创造的首要因素!巳时中,整队出发。
旺仔骑着大白在车队前后撒欢,成衮扎布没有骑马,而是陪乌希哈一起乘车。
他们很快来到了京城界碑处。
前方的路口分出两条路,一边是北上,一边是南下。
乌希哈掀开窗帘,先喊了几声儿子和大白的名字,让他们不要乱跑,又望向南下的方向,对成衮扎布畅想道:等过个二十年,我们老了以后,就把部族事务都交给年轻人,一起去游山玩水怎么样?好,都依你。
成衮扎布将她揽过来,让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怀里,拿了条毯子裹住她,轻声道:你昨夜都没怎么睡,歇会吧。
要离开生活了三十年的京城和亲人们,成为远嫁他乡的一员,就算乌希哈不缺权势不缺钱财,也确信成衮扎布会待她如初,心中难免不舍忐忑,昨天夜里翻来覆去,几乎没合眼。
成衮扎布轻轻拍着她的背,乌希哈很快熟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有些久。
乌希哈是被饿醒的。
睁开眼时,成衮扎布不在身边,乌希哈想在车上找些吃食垫垫肚子,眯着眼摸索了一会儿,感觉车内空间好像狭小了许多。
她打了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坐的并不是出京时那辆车。
乌希哈掀开车帘下地,四周一片空荡,她再回头,身后不是固伦公主的豪华车架,而是一辆简朴到曾经公主府管家都不会坐的小马车。
车队呢?那么多人马呢?最重要的,她的丈夫和儿子呢?!明明还是大白天,乌希哈感觉一阵冷气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
……天爷啊!她是被绑架了?还是又穿越了?!布布?旺仔!乌希哈惶恐四顾,大声呼喊着,嗓音发颤。
还好,五丈之外的树丛中立刻传来回应,我在这儿!额赫我在嘘嘘!乌希哈忙循声跑过去,成衮扎布拎着旺仔,旺仔拎着裤带子,父子两个从一棵大树后绕出来,被乌希哈扑了个满怀。
成衮扎布环住她,睡醒了?是不是饿了?乌希哈哪还顾得上饿啊,她先把父子俩上下摸了一圈,确认他们是实在的、热乎的,眼睛都红了,快吓死我了!怎么回事,其他人呢?这是哪儿?见她要落泪,旺仔着急了,一边伸手给她擦眼角,一边道:额赫不要哭,是额祈葛说你想去江南玩,你如果不高兴,我们就不去了!我们回去找阿布和白叔。
乌希哈一愣,你,这,什么意思?成衮扎布见她真被吓着了,把旺仔放下地,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带着些不安和内疚,轻声解释道:我,我知道你一直想出门游历,就跟额祈葛商量,他们先回漠北,我带你和旺仔带一小队人转道,先去江南,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没想到就丫头护卫们去接人、他带旺仔下车方便的这点功夫,乌希哈睡醒,让惊喜成了惊吓。
乌希哈一时失语。
她怀疑自己在做梦。
说了这么久的要回漠北,履行大清公主、扎萨克亲王妃之责,怎么突然就如她所愿,要去出游了呢?她想伸手掐自己的脸,被成衮扎布握住,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
乌希哈迟钝地问:那喀尔喀部那边?他们这样任性离开,岂不是辜负恪靖公主的嘱托?有额祈葛和叔叔叔母在,长辈们正当壮年,还轮不到我们这些晚辈做主。
成衮扎布认真对乌希哈道,额祈葛说,这些年实在是辛苦你了,他现在旧伤都养好了,再上战场都不惧,回族中理事费不了劲,让我们尽管在外头玩几年,多走多看,见见世面,往后再回漠北,才能让族人过得更好。
乌希哈,我说过,等我回来,你想去哪儿,我都会陪你去。
乌希哈又原地呆滞了好一会儿。
直到再忍不住不知是生气还是高兴的眼泪,她一手捂住嘴巴,另一只手握着拳头锤他,你,竟然骗我,你混蛋!可恶!反了天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成衮扎布任她毫无力道地打骂,慌乱地给她擦泪,我保证,我发誓,这一辈子,就骗你这一次,往后绝不敢欺瞒你分毫。
旺仔挠着脑袋,左看右看,有点迷糊。
额赫哭了,是在和额祈葛吵架吧?但他们越抱越紧,难道是姑姑们说的打情骂俏?有马蹄声嗒嗒靠近,另一辆马车经过,停在乌希哈身前,车边上跟着青苹绿翘、成衮扎布的两个亲信,还有一队眼熟的护卫。
窗帘被掀开,露出车主人有些嫌弃的脸。
哎呀,你们腻歪够了没有?都十几年夫妻了,也不害臊,别教坏了孩子。
旺仔高兴地喊,郭罗玛法!乌希哈又惊愣,阿、阿玛?竟然是四爷。
这荒郊野岭的,别再傻站着,赶紧上车啊,不然天黑前就到不了驿站了,四爷催促,又招呼外孙,旺仔你过来坐我这儿,让你额赫额祈葛一边呆着去,他们不走,咱们先走。
听这话,他不是来送他们的,而是,准备跟他们一起去?旺仔手脚并用地爬上四爷的车,乌希哈脑子一团乱,被成衮扎布拉回到马车上,一行人轻车简从,再度启行。
路上鲜有旁的车马,十分安静,旺仔和四爷虽在另一辆车上,乌希哈能隐约听见他们的说话声。
郭罗玛法,为什么这地图上只有大清呢?因为郭罗玛法的阿玛也没去过大清之外。
咱们先去江南么?再然后要去哪儿?可不可以去三舅母的家乡看洋人?听你额赫的,她呀,可是引路的星星。
成衮扎布继续小声跟乌希哈解释:我要带你出远门,总得告知皇阿玛,他一听,说自己在圆明园呆闷了,登基后都没出过京城,也怕皇上束手束脚,就要跟咱们一道。
乌希哈表面上安静地坐着,心跳却越来越快,双眼也愈来愈亮。
这会儿,她腿上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黑绒布包裹,里头是金丝楠乌木盒。
成衮扎布似察觉到她心潮翻涌,紧紧握住她的手。
车内狭窄,乌希哈微微侧身,头探出车窗,车外晴空万里,阳光稍显刺目,让她直视片刻便泪盈于睫。
她的前方,天地广阔,风景绚烂。
她的身边,有父亲,丈夫,孩子,还有——她的额娘。
他们要一起踏上新的旅途。
他们终将满载而归。
……我姓宋,生于康熙年间,是京城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百姓。
但我从小就对京城之外的风景充满了好奇,我想去看江南是不是满地都是美人,去看海的那边是不是有蓬莱仙山。
乾丰元年,我带着战无不胜的勇士、宏才大略的智者、运旺时盛的福星,从故乡出发了。
我们目标是,环游世界。
——《清·宋氏游记·序》作者有话说:50W√Normal End√还有古代后续番外,也就是满载而归的【True End】,和全员转世的架空现代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