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是恃宠而骄啊!]宁湘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无所适从地移开视线:您怎、怎么这个时辰换衣裳……这天还没黑呢!宣明繁面无表情看着她:我的错?宁湘从他语气里品出一丝危险的意味,赶紧摇头:是奴婢的错,奴婢的错……是她没有察觉,闷头闯进来,撞见这么让人血脉偾张的一幕。
亏得是宣明繁,要是旁人,已经要问她的罪了。
撇掉脑子里那些胡乱的想法,宁湘冷静下来。
她太得意忘形了,总还把宣明繁当成从前的净闻法师,下意识地觉得觉得他脾气好,不会和自己计较。
虽然他的确也没和自己计较过。
宣明繁换好衣裳出来,就见她立在一侧低头把玩手指,许是走神没注意,冬袍压在手下显出圆润的小腹。
视线停留须臾,不急不缓地在明窗下落座。
李望山今日已斩首示众。
冷不防听见他开口,宁湘愣了下。
涿州知州李望山勾结黑市,贩卖私盐兵器,多次追杀宣明繁,本来就是罪无可恕。
听他死了,宁湘并不同情,甚至觉得大快人心。
这是个好消息,宁湘说:皇上圣明,李望山罪有应得。
然而宣明繁并没有欣喜的样子,只是垂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长睫轻颤,覆下浅淡的光影。
这双手曾握经书佛卷,救济苍生。
如今翻云覆雨,决断生死。
金刚菩提所做的佛珠还挂在手上,却犯了清规,失了初心。
宁湘小心观察他的神色,很快明白了他沉默的原因,心上像被什么碾压过莫名难受。
李望山残害百姓,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皇上杀了他,可是却救了天下苍生啊。
他缓缓抬眸。
她一本正经的说:人活在世,为何要委屈自己以德报怨?你肩上的伤不就是他罪证?今日若不杀他,来日他可能还要杀你,还不如就此为民除害,倒算功德一桩!你如何知道我的伤?宣明繁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淡淡道,不是失忆了么?宁湘:……救命!她怎么忘了这茬!这要怎么圆?她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我……奴婢猜的!算了!戳穿就戳穿吧,反正她也要跑路了……谁知宣明繁只是微微颔首,认可了她:那你猜得不错。
宁湘笑容勉强,干巴巴地补上一句:那……没大碍了吧?没有。
他坐在窗前,需要抬头才能看她,微微仰头时,伶仃的喉结上下滚动,满室光影落在他眸中,生出几分缱绻的温柔。
宁湘从前无数次直视他的眼睛,只觉得澄明沉静,清净无尘,她看着也生不出什么心思来。
然而此时四目相对,却那双眼仿佛藏着漩涡深渊,莫名吸引目光。
宁湘看得怔然。
听不见她开口,宣明繁微歪着头,不解问:怎么了?……没有。
宁湘清了清嗓子,觉得殿中地龙烧得太热,脸上发烫,转身就要出去。
谁知尤总管进门来,手里捧着不少东西,她一转身就撞上撒了满地,他哎哟一声。
寒风从门外刮来,吹散脸上的燥热,宁湘蹲下帮他一一捡起来,看到一堆的画卷。
正好奇着,尤礼已经把画卷捧到宣明繁跟前。
丞相让奴才呈给皇上的,都是世家贵女的画像,您瞧一瞧,可有合眼缘的?宁湘:……丞相可真聪明啊!怕宣明繁生气,自己索性不来了。
尤礼知道宣明繁对这些没兴趣,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拿进来。
宣明繁果然一如既往的无动于衷,淡淡道,让丞相拿回去吧。
宁湘眼睛滴溜溜地转,回身把画卷在榻上展开:皇上快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宣明繁瞥她一眼,目光幽幽:与你有关?她体贴的抚平画卷皱褶,笑得谄媚:为皇上分忧,是奴婢的荣幸!最好挑三五个进宫,整日美人作伴顾不上别的,她能悄无声息的跑路。
尤礼要递上名册,看他端坐着,眉眼冷凝,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心里默默为宁湘捏了把汗。
这姑娘大大咧咧看不出来,他却感受到了天子的不悦,眼下还有胆量火上浇油,也的确让人佩服。
好在宣明繁脾性温和,无限容忍她的聒噪。
这个枢密使之女形容清秀,端庄温婉,十足十的大家闺秀呀!哎,还有大理寺陈大人家的千金,眉眼如画,样貌绝佳……这也不错……皇上快瞧瞧!为贵女们画像的画师都是丹青圣手,美人的优点显露无疑,宁湘身为女子都觉得这画中的姑娘们,堪为后妃最佳人选。
她兴致勃勃,一张张往宣明繁面前摆,身子微微前倾,衣裳扫过榻上案几。
雕刻鹤鹿同春的案几边角有些尖锐,她动作过大时,小腹贴上了边缘。
宣明繁看得直蹙眉,把案几往身前拖了几寸远。
她还兴致勃勃的拿着名册,连贵女们的生庚年月也报了出来。
他不耐烦地从她手里抽过名册,眸光冷凝:闭嘴!宁湘被他喝住,懵懵愣在原地,清澈的眼眸里满是诧异。
想不到啊,有生之年还能看宣明繁生气!他历来喜怒不形于色,连皱眉的表情都少见,她可是真是荣幸,竟然成功惹怒了他!宁湘心情略有几分复杂,尤礼有眼力见,几下把画卷收起来:灯下看画伤眼,明日再看,明日再看……宣明繁偏头看她,宁湘已经甩过脑袋走了。
尤礼心里直发怵:这这这……皇上恕罪,小宫女不懂规矩……让她去吧。
他都没力气和她计较了。
尤礼明了几分。
果然皇上待宁湘姑娘是不同的,她这横冲直撞的性子,还不是皇上自己纵的。
他一个太监瞎掺和什么……勤政殿地龙烧得旺,宁湘后背出了层薄汗,回房打水沐浴。
揽镜自照,发现自己近来又胖了一圈,忍不住朝着圆润的肚子拍了拍,小声嘀咕:很好!你爹会发脾气了,改明儿把他库房里东西都卷走,让他人财两空!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拍完觉得腹中有轻微的动静,仿佛树叶落进水中荡漾起的涟漪。
更是孩子对她的回应。
宁湘愕然摸着肚子,转头那种感觉又没了。
算算时日,她现在怀孕四月有余了,小腹突起已经足够明显,虽然有宽大的冬衣遮挡,却迟早会有露馅之日。
勤政殿的宫人们估计也觉得她身形逐渐圆润,只是她在御前伺候,不敢多说什么,心里也大约当她是胖的。
宁湘心中惶恐,急急忙忙把柜子里的东西拿出来,贵重的东西不多,只有这几月的月银,一一整理好装进包袱,把妆台上的胭脂水粉也一并放进去。
腊月已到,离初七仅剩短短五日,第二批还家的宫女已经在昨日离宫,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千万不能出差错!宁湘把包袱藏进床底,尤觉得不安全,又盖了层软布,遮挡的严严实实,确保逃跑之时,能足够干脆利落,不留一丝痕迹。
隔日晌午,宣明繁照旧唤她去侍膳,宁湘不肯,推脱自己有事要忙。
尤礼焦头烂额:姑奶奶,你跟皇上较劲做什么?宁湘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奴婢愚钝,伺候不好皇上,总管去吧。
这几日,有多远就离他多远,不然初七那日要被拦住,可怎么是好。
尤礼语塞。
这语气、这神态,分明……分明就是恃宠而骄啊!今日该领宫女月银了,我得出去一趟,总管替我告个假吧!尤礼:……他无奈进了殿,宣明繁正好在膳桌前落座。
视线往后他身后一瞥。
眼中疑惑显而易见。
尤礼只好说:宁湘姑娘领月银去了,晚些时候回来。
膳食呈满桌,宣明繁抬手,素食留下,别的撤了。
尤礼垂首:是。
撤了的膳食自有它的归宿,也不必宣明繁再吩咐,叫人送去热水里温着。
宁湘觉得自己运气可能真的不是太好,取月银回来的路上,竟然和肃安大长公主狭路相逢了,甚至今日荣王也在。
今日一早才听尤总管说大长公主的府邸修缮完毕,过几日要住进去了,荣王出现在这儿也不奇怪。
这次宁湘学机灵了,老远就在宫道边跪下。
公主显然也认出了她,一时没叫起,看见宁湘手里的月银袋子,只勾唇笑了笑:姑娘领月银呢?是。
公主漫不经心道:在勤政殿伺候,皇上也没赏你些金银?大冷天这样跑一趟。
宁湘就知道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心里悔得要命,却还要温声细语:奴婢伺候不周,不敢妄图赏赐。
一旁的荣王皱起眉头,锐利的目光落在宁湘身上,听公主提及,他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传闻中宣明繁领着殿前司,亲自去福寿宫带回的宫女。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原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宣明繁放在心上的,不曾想,也有他满心牵挂的人。
那日宣明繁夜闯福寿宫的事,他到第二天才知道,不想那个时候连秦姑姑也折损了进去。
秦姑姑是他安插在勤政殿的人,先前伺候先帝,本来还觉得这个眼线隐蔽可靠,不料转头就被宣明繁连根拔出。
那些他有意安排的人,都被宣明繁以放出宫女归家一事,打乱了在各宫的变动。
宣明繁远远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甚至抓不住他任何弱点。
而眼前这个,能让宣明繁亲自去寻的宫女,必然是他的软肋。
宣明繁的人轻易动不得,但能解一时心头之恨也是好的。
荣王冷厉一笑:既伺候不周,就跪在此处跪上两个时辰反省反省,想来勤政殿也不缺一个你。
宁湘知道逃不过这一劫,咬牙应下:是。
大长公主看她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两人并肩,在宫人簇拥下往宫道深处走去。
宁湘安分跪着,不过两刻钟,就觉得膝下冰凉,失去了知觉。
这时节要是跪上两个时候,只怕她双腿得废了。
宁湘哀声叹气,招惹谁不好,偏偏遇上荣王这个祸害,她倒是能一走了之,万一他转头去找宣明繁麻烦怎么办?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唾弃自己。
都这个时候,还想着宣明繁做什么!日头升在正空却无半点暖意,宁湘费劲地搓搓手,吐出一口白气,抬眸时见一道纤细身影款款而来。
季翩然弯腰,扶她的手臂:这么冷的天,姑娘快起来吧!宁湘跪得膝盖疼,正犹豫着要不要起来,季翩然忙道:迎春,快扶宁湘姑娘。
两人左右将她搀扶起来。
宁湘脚下发麻,半晌才站住脚。
多谢季小姐。
她没想到季翩然会出现在这里,但也是真心感激。
我听说姑娘被姑父罚跪,便立刻赶了过来,眼下数九寒天,真要跪上两个时辰可怎么成!摸到宁湘冰凉的手,季翩然又把手炉塞给她:姑娘能走吗,我送你回勤政殿吧。
宁湘不敢走:王爷那里……我来解释就行,走吧。
跪了这么一会儿宁湘就感觉寒气浸入膝盖,浑身不是滋味,眼下自己还有着身孕,也不便逞能。
季翩然既然愿意相帮,她也不拒绝了。
一瘸一拐回勤政殿,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
宁湘艰难上了台阶,正要辞谢季翩然回自己房中休息,冷不丁看见宣明繁从偏殿而来。
她本来要低头揉膝盖,他冷淡的眼神扫过来,她又立马缩回手站直。
宣明只顿了一瞬,便抬脚走过来,瞥见她脏污的衣裙,声色微凉:怎么了?◎作者有话说:男主:媳妇生气了,我要哄她。
湘湘:要什么男人,逃命要紧!◎最新评论:y女主时而冷静时而鲁莽更新更新两点了!男主有点冷淡风了女主跑路嘿嘿嘿皇上都不派人看护着湘湘吗?回头再被罚或者逃了可怎么办撒花花大大不够看啊今天什么时候更啊!!!!好着急!!!!抽奖!!等更新??(ˊωˋ*)??大大,多更点儿嘛男主:她什么时候告诉我呢女主:赶紧带着小麻烦跑路今天几点更啊宝贝-完-38.一更 · ✐[为什么要骗我?]季翩然屈膝行礼:见过皇上。
宣明繁微微颔首,目光却是落在宁湘身上,季翩然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红唇轻抿。
臣女先告退了。
等季翩然一走,宁湘萎靡下来,听见宣明繁不带情绪的:进来。
偏殿里温暖如春,宁湘冻僵的双手终于感受到暖意。
还好只是跪了两刻钟,时辰再长些只怕连腿都废了。
宣明繁神色淡漠:坐下。
不知道为何,宁湘感受到了他语气里忍耐的不悦,连忙提着裙摆坐在椅子上。
脚怎么了?漆黑的眼眸看过来,她知道避无可避,闷声开口:……跪的。
他垂眼:谁让你跪了?宁湘耷拉着眉眼:荣王……宣明繁站在案前,手中佛珠拨动:他让你跪你就跪?宁湘觉得这话理直气壮,她不禁困惑:奴婢是宫女。
主子让跪不跪,不是找死吗?他侧目,灼灼视线落在她小腹,道不尽的意味深长。
宁湘头皮一麻,瑟瑟开口:皇、皇上看……看什么?没有。
宣明繁眉梢微动,声音倒是没有异常,只是说出的话让她瞬间血液凝固:只是瞧你长胖了些。
宁湘:……寻常女子若是听见这话,早生气翻脸了。
但宁湘顾不上生气,只觉得宣明繁探究的眼神落在身上,心口像被人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惊惶和紧张无声蔓延,一向伶牙俐齿的她竟忘了该怎么回答。
奴婢……一向都如此。
他低头看着她,淡淡吐出两个字:是么?宁湘一颗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
他这人怎么回事?从来都不是个话多的人,今日怎的说起这些?难道是她哪里露馅了不成?想到这个可能,宁湘险些哭出来。
宣明繁说:我在宫外见你不是这样。
宁湘捏紧了手指,想也不想道:奴婢没出过宫。
你不是失忆了……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还记得如此清楚?她瞬间沉默。
她觉得他很有可能是故意这么说。
不戳穿她,故意想让她自己承认。
但宁湘连失忆都装了,若真承认,岂不是更加证明自己说谎了。
奴婢一直在宫里……脑海掀起巨浪,尚未席卷而来,宣明繁已经风轻云淡地放过她。
回去歇着吧。
他不再看她,转身去了书房。
宁湘紧绷的情绪蓦地松懈下来,起身要走,尤礼却送来一个食盒。
打开一看,是几碟精致的菜肴,尚有余温。
她本来还存着几分侥幸,看着这些菜肴,忽然觉得宣明繁好像已经猜到了她的秘密。
宁湘欲哭无泪,只能盼着快到初七,早点收拾行李逃离皇宫。
之后两日,宣明繁倒是闭口不提这事,整日召见朝臣,不出书房半步。
宁湘偶尔在门口侍立,听见什么立后选妃的词句,群臣神情激昂,比宣明繁的态度还要热切。
送了茶水的小宫女出来,顶着满脸劫后余生的感慨。
我方才进去,御史中丞的手差点戳我脸上,真是好险!小宫女叫兰月,不过十四五岁,还有着未被深宫规矩浸染过的天真烂漫。
宁湘笑了笑,兰月说:御史中丞说皇上万寿将至,苦口婆心劝皇上办一场大宴呢。
经兰月这么一说,宁湘才想起腊月初八是宣明繁生辰。
先帝每年万寿节时宫里提前两月就开始准备,宣明繁倒是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宫廷大宴,无非是宴请皇室宗亲、朝臣命妇,宫里没有皇后太后能请安,女眷们几乎没有机会入宫。
若是宣明繁办万寿宴,世家贵女们顺理成章就能进宫来。
自先帝病重以来,宫里已经很久没有举行过宴会了。
虽说眼下时间紧,但偌大的皇宫,几日筹备一场宫宴还是没多问题。
宁湘对这些不感兴趣,听见兰月的话,反而愈发烦躁,恨不得立马就收拾行李出宫去。
*腊月初六,京中下了第二场雪。
白雪簌簌,染尽重重宫阙,放眼只见天地辽阔,群山难分。
宣明繁打着油伞,从青石板路走过,脚下积雪有寸余厚,踩上去咯吱作响。
尤礼捧着几本经书跟在后头,眼前临水而建的绛雪轩中白烟薄雾,纤影翩翩。
犹豫了一下想提醒宣明繁,又想起他心情似乎不妙。
今日听了半日朝会,大臣们提及立后选妃一事。
宣明繁即位好几月,后宫空悬,已让朝臣担忧,何况丞相早前要过贵女名册与画像,一些家中有适龄女子的大臣,日盼夜盼等到皇上开口。
然而等了这么些日子,眼看年关将至,皇宫还是空荡荡的,便不禁坐不住了。
有一人提起,便有无数人附和。
宣明繁容色温和,虽未多说什么,但却没有松口要采选的意思。
倒是荣王在此时机上,提到前几年战死沙场的大将军季询。
众人皆知荣王意欲何为,比起勋贵世家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忠臣良将的遗孤更应收到朝廷厚待。
季询唯有一个女儿季翩然,所说厚待,无非是给予无上荣宠尊贵。
世间女子最尊贵的,莫过于后宫之主。
这个节骨眼上提及季询遗孤,大臣们都道荣王打得好算盘。
但季翩然的确与一般贵女不同。
尤礼见宣明繁目不斜视,即将错过,不由得开口:皇上,是季小姐。
隔着数丈远,季翩然站在月洞门前敛衽行礼。
身姿纤纤,姿容灵秀。
宣明繁脚下一顿,微微颔首致意。
随即要走,却听季翩然轻唤一声皇上,今日落雪,不知皇上可否赏脸品香赏景?他站在雪景中,面目沉和,神姿高彻,墨玉般的眼眸看不出情绪。
好。
绛雪轩是三开间的小轩,先帝时所建,并提名绛雪轩。
单檐卷棚歇山顶,连着抄手游廊,凭栏而望,可见琼枝玉叶、银装素裹。
季翩然面露喜色:皇上请。
轩中设案焚香,红泥火炉温着酒壶,酒香四溢。
见宣明繁落座,季翩然在对面坐下,从火炉上提起酒壶斟入玉杯之中。
京城难得下雪,一年这么两回,臣女今日兴起在此赏景,碰巧遇见皇上,不甚欣喜。
宣明繁不说话时,整个人也是温和的,只是温和之余,也添疏离。
即便近在眼前,也触不可及。
*宁湘从昨日起就情绪激动,心神不宁。
一想到明天一早出宫,就兴奋地睡不着。
因着宣明繁前日似是而非的话,宁湘心中忐忑,连续两日没睡好,晨起时眼下微青,精神不佳。
约摸算着时辰,把茶煮好送进书房,结果宣明繁并不在。
这都巳时初了,按说应当散朝了,怎么还不见人?连随侍身边的尤礼也不在。
宁湘心中疑惑,把茶放下要走,谁知眼前忽然覆上一道阴影,伴着极淡的一股酒味钻进鼻子里。
猛然回头,宣明繁就站在几步开外,锦衣玉带,矜贵无双。
看起来并无异常。
唯有那双素来清冷的眼,含着深沉的克制的情绪。
宁湘察觉到什么,愕然抬眼:皇上喝酒了?临近晌午,风雪已停,殿中撤了灯烛,只有天光斜照入户,窗前亮堂堂一片。
宣明繁轻轻嗯了一声。
得到肯定的回答,宁湘简直匪夷所思。
别说喝酒,回宫后宣明繁连荤食都几乎不碰,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看他眉眼微沉,似乎受醉意侵扰,宁湘半晌才接受这个事实。
喝了多少?一杯。
宁湘:……一杯就成这样?宁湘一时无言,去门口唤兰月准备醒酒汤,正巧尤礼从台阶上来。
总管,皇上今日怎么喝酒了?尤礼眼神闪了闪,挤出笑意:季小姐邀皇上焚香赏雪,喝了一杯清酒。
赏雪焚香对酌,人间风雅事占尽大半。
宁湘扯了扯嘴角,哼了哼:当真风雅……尤礼觑着她的略带嘲讽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皇上没饮过酒,姑娘担待,再去瞧上一瞧?宁湘没说话,却还是又返回书房里。
进去时就见宣明繁站在书架前,随手翻开一本书,看得兴起。
宁湘蹙了蹙眉:皇上,您书拿反了。
宣明繁如梦初醒般,把书翻正,却被宁湘一把抽过。
她叹气:您先去榻上歇着吧。
把书放回原处,宁湘去柜子里拿出薄毯,正要放榻上去,一回头险些撞上宣明繁。
他悄无声息凑上来,两人中间就隔着她手里的绒毯。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面上,伴随着淡淡的酒味,宁湘挪着脚步往退了退,后背靠上柜壁。
退无可退。
她无所适从,把绒毯挡在身前,支支吾吾开口:……你、你干嘛?他低头,看被她遮得严严实实的肚子,眉眼微动,声音有些喑哑:为何挡着?宁湘脑中一激灵:我……下一瞬,手里的绒毯被他扯过,无声落在地板上,惊起无数细小的尘埃。
她挺直着脊背,衣裳下圆润的肚子清晰可见。
下意识地想要伸手遮挡,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她听见他低沉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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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要直接摸肚子了哈哈哈千言万语道不尽我的心意,只能努力用营养液浇灌你,你可感受到我无尽的情意!期待中奖-完-39.二更 · ✐[过往种种,一笔勾销。
]宁湘心里摇摇欲坠的城墙轰然倒塌。
宣明繁步步紧逼,她还试图挣扎:我没有……听见她的话,他轻嗤了声,一只宽厚的手掌隔着衣裳抚上她的小腹:那这里,藏着什么?那个千方百计骗他、诱他,逼得他还俗的人,一夜之后消失无踪。
他寻而无果,再相逢时已经是在他最不愿回到的地方。
他被蒙在鼓里不知所以,想要诘问,她却装傻充愣、谎话连篇,甚至有了身孕也不曾告诉他。
他仿佛陷在局中受人愚弄,如今得知真相,她仍然狡辩。
宁湘面无血色。
你还要诓骗我?他却凑近了许多,彼此近在咫尺,呼吸交缠之间生出几分缠绵悱恻的暧昧。
皇上,您醉了!话说出口,宁湘才觉得自己声音都在颤抖。
宣明繁不是向来端方自持、高洁出尘么,怎的一杯酒就醉成了这样?他哑着声,灼灼盯着她:不愿承认?她被困于方寸之地,被他的气息淹没至顶,只能怯怯地吐出几个字:你放开我……那双清澈的眼睛盛满了慌乱和恐惧,哪有引诱他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婀娜妖媚。
那晚的她,犹如山中精魅,附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言辞轻浮。
即便他用尽所有定力,都没能抵抗得了。
大约真是不胜酒力,那些长久以来受森严戒律压制的欲望和心绪,因着酒意肆虐而来。
她仰着脑袋,粉嫩的唇轻抿,叫他无端想起那日燎原之火蔓延过眉眼、脖颈、心口,最后轰然吞噬了他仅剩的神智。
犹如此刻。
心魔作祟、渐生孽障。
他缓缓低头。
俯身吻上那两瓣轻颤的红唇。
带出无数夜深时静心咒也压抑不住的记忆。
他记起那双攀在肩上柔若无骨的玉臂,烛花摇影声声不平的轻吟。
缱绻缠绵,激起万重风浪,肆意侵袭。
直到敲门声若有似无从云端传来。
唇上一痛。
他陡然睁眼,眸中万念尽消。
宁湘气喘吁吁,费尽力气推开他,脸上还有未褪的红晕。
解酒汤来了……也不管他是何种神情,衣袖擦过唇角,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
仿佛身后有人相追,一路小跑回了房靠在门扉上,不停地喘着气。
混沌望着房顶半晌,宁湘都没能回过神来。
若不是宣明繁的气息还残留在唇上,她都不能相信自己竟然被他给亲了。
他不是六根清净,一心只想诵经念佛么,仅仅一杯酒就让他失了控,做出这等荒唐事!一想到身怀有孕的消息被他无情戳破,宁湘整个人如坠冰窖,叫苦不迭。
怎么办?她不能在宫里继续留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她不敢想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翻开床下的行李,看到包袱完好无损,宁湘无力跌坐在地上,长长地松了口气。
不能等了。
就明日,她一定要出宫!宣明繁应当是真醉了,下午并没有传唤她,宁湘也没有勇气见他。
一直到子时前,宁湘都没等来他的召见,才彻底松了口气。
宫人的寝舍离正殿只有百步之远,夜里熄了灯,万籁俱寂。
宁湘竖着耳朵,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翻来覆去没睡着,几乎是抱着包袱睁眼到天明。
雪后初霁,青白的微光落在双重檐脊的宫殿之上。
朝会的晨声,在卯时铮然响起,沉睡的宫城随着点亮的宫灯次第清醒。
人声在各宫开始沸腾,宫道上,一道单薄的身影步履匆匆,穿过垂花门,绕过九曲回廊,直奔丽正门而去。
丽正门属于宫城南门,离勤政殿很远。
宁湘走了足足半个时辰,直到后背发热冒汗,终于在晨光熹微之时,看到了巍峨矗立的三层门楼。
今日是最后一批宫女离宫之日,丽正门前设立关卡,士兵轻甲并列,一一检查宫牌后通行。
队列排了老远,宁湘忐忑不安的跟着人群往前走,时不时往后瞥上一眼,确保没人追上来,才握紧自己的宫牌递给令官登记。
令官上下打量她:宁湘……在昭阳宫当差?宁湘敛眉:是。
丞相在册籍上动过手脚,令官只知道她在昭阳宫当过差。
患有咳疾?宁湘立马装模作样咳了一阵,咳到满面通红才掩嘴点头:是……时节交替时最严重,皇上仁慈,准许奴婢放归。
令官提笔,在她名字上画了圈,又拿了五两银子。
可以了。
宁湘垂首接过:多谢大人。
放行——万丈日光如碎玉般落在积雪之上,宁湘背上包袱,走出一段路程。
回首看宫城恢宏,耸入云霄。
心情前所未有地轻快。
这个困了她整整八年,视作牢笼一般的地方,今日终于走了出来。
过往种种,一笔勾销。
她再也不要踏入京城半步了!*想家之人归心似箭,宁湘浑身轻松,赶起路来丝毫不觉得累。
一路北上行了数日,入眼是山岚苍穹,千里山河。
崇山江水从眼下恍然而过,宁湘雇了马车,心怀万般思绪,终于在越来越熟悉的地方里,看到了幼时长大的痕迹。
阡陌纵横,炊烟袅袅。
正是晌午时分,安静的村庄里偶有犬吠声传来。
妇人们在厨房里烧饭,往窗外泼出一盆冒着白烟的热水。
宁湘停下脚步,往里看了看。
正要忙着烧火做饭的妇人,冷不防遇见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还愣了一下。
她探出身子,满眼好奇:姑娘?你找谁?宁湘抿唇一笑:秀婶儿,我是宁湘。
宁湘?秀婶儿认真看了她半晌,忽然一拍脑袋,反应过来,哎哟!是湘湘啊,你怎么回来啦?我的天啊,好多年不见你,长成大姑娘了!说罢也不等她开口,快步出了门,朝着对面院子扬声道:宁家嫂子,你家湘湘回来啦!宁湘好多年没听过这样的大嗓门,一时忍俊不禁,直到对面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出来个瘦小单薄的妇人。
她穿着灰褐的夹袄,银白的发丝整齐梳在脑后,面上有着历经风霜的沧桑苍老。
见了宁湘,她一时没认出来,只当是哪里来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多看几眼后才觉得眼熟。
宁湘红着眼,在她陌生的注视里轻唤了一声:娘……宁母眉头紧锁,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良久才回过神来:你、你是湘湘?那些多年不能归家的委屈和思念倾巢而出,宁湘再也控制不住,哽咽着伸手抱住母亲。
是我,娘,女儿回来了!宁母震惊过后,便是无尽的喜悦,抱着宁湘嚎啕大哭:真是我的湘湘啊……我的女儿,你终于回来了,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八年不见的母女俩相拥痛哭,惊扰了屋里别的人。
宁远青听见哭声,从堂屋里出来,看到宁母抱着一个年轻姑娘哭得声嘶力竭,诧异极了。
他喊:娘,怎么了?这一声让宁湘止住哭泣,红着眼眶看向院子里的面容俊秀的男子,露出惊喜的笑容。
大哥!宁远青一头雾水,宁母泪流不止拉过宁湘的手又哭又笑。
远青,这是湘湘……是湘湘啊!宁远青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退后了两步打量着宁湘,依稀从她眉眼间辨别出小时候的影子,才又走上前一把将人捞入怀中。
二十几岁大男人抱着她,瞬间哭成了泪人:我的湘湘,我念你念得好苦啊……宁远青生的高大强壮,宁湘被他紧紧搂在怀里闷着脸,一时连哭都顾不上了。
还是宁母拍了拍宁远青的手臂,将她解救出来:快放手,勒着你妹妹了!宁远青这才记起男女有别,不好意思地放开她,忙擦干眼泪说道:快,跟我进去见爹!他见了你一定欢喜!宁远青拿过她的包袱,连拉带拽将人推进堂屋,高声道:爹,您瞧!谁回来了!八仙桌前轮椅转了过来,宁父困惑抬头。
看到父亲的瞬间,宁湘再崩不住了,跪在地上眼含热泪:爹……女儿不孝,回来看您了。
宁父愣了一下,日思夜想多年的女儿出现在眼前,顿时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
好孩子,你真的回来了……他伸手去牵她,想要站起来奈何力不从心,下一刻柔软温暖的身子扑进怀里,像是小时候一般,亲昵在他肩上蹭了蹭。
素来稳重的人僵了僵,随即抚摸着她的背脊,双眼通红地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多年不见的一家人终于相聚,哭了笑,笑了哭,还是宁远青先平复了情绪,招呼众人:都快别哭了,晌午了,该吃饭了!话说完,宁湘就觉得饥肠辘辘,厨房里的香味直直钻进鼻子里,去洗了脸回来才想起问:大哥,我嫂子呢?宁远青拉着她坐下:去书塾接孩子呢。
刚说完,院子就传来孩童的嬉笑声,宁湘回头就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窜了进来。
宁远青提溜过来,一本正经道:都别胡闹,快来见过你们的姑姑!方氏快步进来,四处张望:老远听见秀婶儿说妹妹回来了,湘湘呢?宁湘起身,展颜一笑:嫂子。
方氏生的温柔贤淑,方才还笑着的人,见了宁湘便红了眼眶,握着她的手轻叹:多年不见,妹妹长大了!宁湘进宫时才十二岁,如今已经过去整整八年。
物是人非,谁都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一家人免不得又是一阵感怀。
等安静坐下来,桌上的菜都险些凉了。
宁湘却觉得这是世间最好的滋味。
◎作者有话说:一直想写湘湘家里的故事,一些温馨的情节,篇幅不长,就几章。
因为几章过后,又要写宫里了……◎最新评论:有必要吗,在一起不好吗?女主什么时候决定生下孩子的,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情节难道要回宫了嘛目前感觉还行,等养肥TvT过两天再看还要两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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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亲了,觉得男主好可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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