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只有神可以审判,人人都可以。
黑夜暗沉, 山林寂哑。
几簇跃动的火光缀在夜色中,昏黄光影笼罩住众人的视线,兵役们紧握火把, 各个面色紧张,双目紧紧地锁住少年, 生怕这个杀人魔扑了过来。
楚安也握住刀柄, 目光犀利。
他低声道:要不要把人先抓起来?一语未落,白羊已经慢步走了过来, 只不过还未抬脚迈进神女庙,便有两个兵役挡在他前面。
瞬间,庙宇外的兵役一涌而上,将白羊团团围住,封了他的退路。
白羊那双空洞的眼睛眨了眨,似是有了一丝神采, 但那层覆盖在瞳仁上的白翳,仍是未曾消失。
姐姐, 我不会伤害你的,他缓缓举起手,我只是想与你玩个游戏。
我既不相信你, 顾九冷笑一声,也没有功夫陪你玩游戏。
好姐姐,不要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嘛,白羊歪了歪头,神情坦然,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真相吗?作为诚意, 我可以回答你提出的所有问题。
顾九不知道白羊这几乎等同于自投罗网的行为, 到底是在耍什么花招。
顾九盯着他, 目光沉沉:这里共有五百九十九根蜡烛,它们是不是代表着二十年前——是。
不等她说完,白羊已是打断,他继续道:他们都是我杀的。
我与秦郎中从灵州城附近出发,一路行至西京,沿途经过好些地方,白羊道,而这里的每一个铜架都代表一个地方,那六百人分布不均,所以铜架上白烛的数量也不尽相同。
说到这,他笑了笑: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
白羊说得云淡风轻,其余人却听得胆战心惊,他们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起来能被大风刮走的少年,竟然杀了这么多人!顾九压着火,继续问道:那其他人呢?除了这六百人之外的百姓,他们与二十年前的旧事全无关系,为何你们要杀了他们?!白羊面露困惑,茫然反问:他们不是坏人吗?顾九满脸荒唐,沉声道:那你呢?!你杀了那么多人,你又算好人?白羊似是不太理解顾九为何发火,他皱了皱眉,有些苦恼道:我又没有做错,姐姐你这么凶做什么?顾九怒极反笑,她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眼前这个少年比吴狱卒还要疯狂。
白羊接着道:而且你为什么非要去拯救那些猪狗不如的畜生呢?顾九眸底冷然:我没日没夜地调查这些,不是为了拯救那些有罪之人。
那秦行知呢?你不要告诉我他是无辜的,她无意与白羊多费口舌,秦行知是秦理的亲生儿子,他对那些害他父亲身败名裂的人深恶痛绝,我能理解。
可你是西夏人,你与这一切并无瓜葛,为何要帮他杀人?只是因为他当初救了你,所以你便成了他复仇的一把刀?与秦郎中有何关系,他是个好人,白羊奇怪道,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神女的授意。
神女说,那些恶人逃脱了凡间的律法,唯一能制止他们继续作恶的方法,只有杀了他们,这样天下的百姓才能生活得更加安稳,也就不会再发生战争,不会再出现第二个灵州城。
白羊不好意思地笑笑:而且神女允诺我,只要我按照她说的做,阿衡就会一直陪着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像十年前一般。
可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神的存在!古往今来,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都是与我们一般的人,顾九道,那些话不过是秦行知为了利用你所编出的谎言,若是让流衡知道你杀了这么多人,他怎么可能还会陪着你?白羊生气道:你懂什么!他胸口剧烈起伏,目光犀利如刀:你无灾无难,平安喜乐,你懂我们这些生活在苦难中的人所经历的痛苦吗?若不是神女,我将永远生活在地狱之中,如今也不会再见到阿衡。
顾九紧抿着唇角。
她不明白事到如今,为何白羊还如此固执这世上有神女的存在,也不清楚秦行知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人疯到这种程度。
想到吴知州现在还是生死不明,顾九也不再与白羊掰扯是否真的有神女的存在,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但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个问题需要弄明白。
自从今日她得知秦行知的母亲唐氏早已身死的消息后,心底便生出了一个怀疑。
顾九沉默一霎,问道:西京那些失踪的女子,是不是秦行知做的?谁知白羊却是不答了,他平复了情绪,慢慢道:姐姐,这个问题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但现在,你该履行你的承诺了。
顾九面无表情:我从来没有允诺过你什么。
白羊似是早已料到她这个不配合的态度,平静道:可如果姐姐不与我玩这个游戏,他们都会死。
顾九心底咯噔一下。
什么叫他们?现在不是只有吴知州一个人在他手上吗?白羊礼貌问道:姐姐,我可以进来吗?顾九没说话。
僵持一会儿,看着白羊那副稳操胜券的模样,她还是抬了抬手,让人放白羊进来。
那是人命,她不能赌,也不敢赌。
白羊心满意足地走进来,视线中的一切都蒙了层薄薄的雾,但好在眼下已是黑夜,比起白日里的寸步难行,他现在行走几乎与常人无异。
白羊走到供台前,重新插了一炷香,用旁边的烛台点燃。
一抹猩红闪烁,几缕青烟徐徐飘浮。
顾九看着他这番动作,不由绷紧了神经。
有了前两次的经历,这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
又有人正在死去。
白羊转过身看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个是包庇罪犯,以权谋私的五品官员,一个是费尽心思杀夫害子,鸠占鹊巢的平民女子。
姐姐,你觉得以大宋律法来审判,他们两人中谁更该死?顾九陡然僵住。
灵奴?!另一个人竟是失踪的灵奴!白羊催她:姐姐快选,时间可不等人。
顾九神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她毫无犹豫地拒绝:他们都有罪,但我没有权利去审判他们,也没有权力来决定他们的生死。
她冷晒道:罪由法定,我可不是什么神。
白羊却道:不是只有神可以审判,人人都可以。
说到这,他笑了笑:秦家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秦理死后,百姓们的怨气便转移到了他的家人身上。
唐氏有罪吗?她腹中孩子有罪吗?可人们不还是在审判吗?驱逐、辱骂、放火......这些都是人的审判。
虽然不正确,但那也是一种审判,不是吗?白羊指了指那炷燃烧正旺的香,再次催促:姐姐若是再不做出选择,那他们都会死。
楚安心头怒起,一直压抑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了,他拔刀出鞘,锋利的刀刃对准了少年的脖颈:不见棺材不落泪!白羊对旁人可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他无所畏惧地上前一步,任由刀刃割破皮肤。
白羊眼神森寒:杀了我,他们也还是会死。
气氛僵持不下,眼见那炷香越燃越短,顾九攥紧了拳头,深埋眼底的戾气涌出:为什么非要逼我?你们到底想做什么?!顾九怒道:你们明明清楚事关人命,我做不了选择,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逼我?想把我也拖入地狱,让我同你们一样成为侩子手?!姐姐,白羊道,我之所以叫你姐姐,并不是因为你比我年长,而是因为你也是神女的孩子。
少年语气诚恳:姐姐,你该与我们站在一起的。
顾九只觉得这句话奇怪又恶心,她道:这是秦行知让你说的?白羊道:是神女。
又是神女!顾九越发怒不可遏,一时间,纷乱的火气冲出胸口,她浑身的血液都为之滚烫,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顾九用力收紧手掌,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肉里,强硬地用疼痛保持头脑的清醒。
对,为什么白羊说她也是神女的孩子......还有灵奴。
当初灵奴失踪时,她判断在这之前有人来过袁彪家中做客,也就是他把灵奴带走了。
眼下看来,那人应该就是秦行知。
袁家村、西京、神女的孩子......顾九缓了口气,问道:做选择的这个人,是不是非得是我?白羊点头:当然,只有你有这个资格。
顾九扯了扯嘴角,眼底却是冷漠万分。
她逐渐明白过来一件事情。
怕是从一开始,她就被盯上了。
从袁家村开始,又或者更早,也说不定。
灵奴的逃罪在她心底种下了疙瘩,之后她来到西京所经历的种种,教书先生、池禄、弘敏和尚、屠户,更重要的是秦理。
这所有的事情都在告诉她,那些不能被绳之以法、以及看不见的罪恶,只有绝对的暴力可以将其制服。
顾九紧咬着后槽牙,死死地盯住那炷已经燃了三分之一的香。
而如果真是如此,这个所谓的游戏怕只是一个圈套。
一个包庇罪犯,以权谋私,一个费尽心思杀夫害子,鸠占鹊巢。
按照大宋律法,灵奴所犯足以构成死罪。
而这个人对于顾九而言,又是一个难以忽略的存在。
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她都极有可能会选择救吴知州。
可吴知州是那六百人中的一员,他必死无疑。
他们不是在给她机会救人,而是要把拉入地狱,与他们一般,成为另一种罪恶。
顾九往后退了两步,四肢有些发软。
吴知州现在一定还在县城内,而灵奴应该会在一个与之相距较远的地方,这样的话才能确保无法及时营救。
可灵奴就会在哪呢?秦行知家?不可能。
现如今这所有的罪孽,白羊一力担下,换句话说,秦行知是清白的。
如果灵奴出现在他家中,相当于默认了他与这一切有关系。
顾九余光中有抹高大的身影,是那尊神女像。
她心中猛然一紧,脸色有些发白。
如果......如果她如他们所愿,选择去救吴知州,从而促使灵奴惨死,那有什么会更加让她陷入深深的痛苦呢?错过。
明明就在眼前,明明可以救得了,却因舍近求远,去救了另外一个人。
可万一她猜得不对呢?那可是人命啊。
顾九好像置身于滚烫的油锅之中,被挣扎和犹豫反复煎熬。
白羊提醒道:姐姐,你再不做选择,可就来不及了。
如今只剩下半炷香。
顾九锉了锉牙,声音蕴含怒意:我选择吴知州。
白羊绽开笑颜:他就在当时下榻的邸店,你们去找吧。
顾九当即命人策马赶过去,而后狠声道:抓住他!一语未落,楚安已是把人擒住,弯刀紧贴着白羊的颈侧。
顾九又立马下令:把这石像砸开!白羊神情顿时一变,挣扎起来。
楚安恶声恶气道:老实点。
白羊被束缚住手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尊两人高的神女庙被砸烂。
一声声轰响下,很快,里面的玄机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石像里面竟然藏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楚安瞳孔一缩。
这人不是失踪的灵娘子吗?!灵奴的手腕被割了个大口子,涌出的鲜血将她的衣裙浸透,随着石像的破裂,一股浓重的铁锈腥味弥漫开来。
两个兵役慌忙去把人从里面弄出来,其中一人忽然惊道:顾公事,这下面还有一堆骷髅!作者有话说:又种一朵小红花!感谢在2022-12-09 22:43:11~2022-12-10 23:5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个退休的快乐青年 30瓶;晚来天欲雪 4瓶;肯栖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