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半个多月前,掉河里被水鬼拖死了。
两个月前的雨夜, 洪恩寺的大门被人重重叩响,稀里哗啦的雨声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惊动了起夜的大和尚。
大和尚慌忙撑着伞去开门, 来人身披蓑衣,自称是云游四海的游方僧人, 法号弘敏, 想在洪恩寺借住几日。
弘敏体形肥硕,五官略显凶相, 怎么看都不像是风餐露宿的行者。
但大和尚见他浑身狼狈,又觉得不能随意以貌取人,就让弘敏先进寺庙避雨,待次日,便将此事告诉住持,凭他做主。
住持听后, 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谁知,这弘敏和尚一待便是半个月, 洪恩寺里的其他和尚也不好直接把人赶走。
拖拖拉拉,又是半个月。
寺庙里其他人对此哀声怨道。
若弘敏是个老实人,大家也不会如此, 可偏偏随着时间流逝,这人的真实面貌逐渐显露无遗。
好吃懒做也就罢了,他竟然还偷偷喝酒贪荤,甚至有些女香客向住持明里暗里地反映这弘敏和尚放荡形骸。
为此,住持找过弘敏好几次,但每次这人都理直气壮地否认了, 直言是那些女施主自己心术不正, 还要当面与她们当面对质。
可这种事情要如何对质!因此, 寺庙少了好多香客。
说到此处,住持又是一句阿弥陀佛。
常言道。
不怕小人,就怕无赖。
一时的善心,竟给寺庙招来这么个的祸害。
住持闭上眼,也不去看顾九手里的肚兜:这东西是弘敏被害后,这孩子收拾他所住的禅房时发现的。
顾九把那东西重新折进灰布里,收好:可有其他东西了?有,小和尚难为情地点点头,但是,住持让我扔了。
顾九无奈地叹了声,事已至此,再纠结也没什么用了,便问答:那是什么东西?小和尚支支吾吾道:蒙……蒙汗……药。
顾九心底咯噔一下,连忙问道:住持知不知道与弘敏接触较多的女施主都有谁?这……住持想了想,叹道,贫僧也不清楚,但应该没几个。
不过,住持又一转折,自从弘敏出事后,有一个女施主便不再来了。
楚安觉得有些奇怪:寺庙里每日来往香客不算少,住持为何能把这位女施主何时不来的时间记得如此清楚?住持解释道:倘若换个人,贫僧或许是记不得,但这位女施主近几年,每日都会来本寺替她参军的丈夫祈福,风雨无阻的,故而印象深刻。
顾九蹙眉:不知原因?住持缓缓摇头。
高方清低声道:或许这是个突破口。
一个几年如一日,来寺庙烧香拜佛的人,应该是个忠实信徒。
若是如此,她的突然消失大概几率是事出有因。
顾九问道:那住持可知道这位女施主姓甚名谁,大概是何年龄?家住何处?住持却仍是摇头:看模样,应是年近三十。
她不常与人多言,每日来此上完香,再听小半个时辰的经书,便离开了。
闻此,楚安忍不住咋舌,略感棘手,心中不由腹诽:刚有点线索,不会便在此处断了吧。
而顾九有些不死心:她往日多是何时来此?又有无别的特征?三个僧人略一沉吟,小和尚犹犹豫豫地举起手:秋冬时,那位女施主一般是在辰时过后来到寺庙,如今这个季节会来得早些,而且她大多时候会挽着一个竹篮。
刚说完,小和尚又忙不迭地解释道:我……我每日清晨扫地时都会看见她从寺门进来。
只凭这些线索寻找那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顾九微微俯下身,语气温和:还有吗?只要与她有关的信息都可以说出来。
小和尚苦思片刻,小心翼翼道:之前我瞧见她被别的香客无意撞倒,竹篮里的东西便掉了出来……那会儿我离她有些远,若我没有看错的话,那些东西应该是荷包。
高方卿眉梢挑起,心里有了猜测:看样子,这大概是她的活计。
倘若不是做买卖,一般人身上不会带这么多荷包。
顾九默了会儿,突兀地问了句:那尊被缝进弘敏肚子里的金身佛像,是贵寺的东西吗?住持道:不是。
顾九点了点头。
他们现在所处的房间就是弘敏生前住的禅房,同样也是尸体被人发现的地方。
该问的都问了,顾九在附近转悠了一会儿,便往寺庙外走。
楚安换了只手握刀,跟上去:这样看,其实洪恩寺这群和尚杀害弘敏的动机也挺大。
他顿了顿,分析道:你们想想看,首先他们对弘敏这种地痞无赖的行为埋怨许久,再者,杀人地点就在洪恩寺内,要是动起手来也方便。
最后,只要他们团结一心,咬死不承认,这案子便很难再继续查下去。
顾九心里琢磨着事,闻此,偏过脸看他:对,也不对。
楚安问道:哪里不对?后半句,高方清笑了笑,从顾公事最开始威逼他们回话时,便不难看出这群人非常重视寺庙的名声,如此,我觉得纵然他们对弘敏心怀杀意,也应该会提出去杀,而不会选择在寺庙动手。
而且若是真把官府逼得急了,一通乱逮,这群人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高方清又补充道:当然,也不排除有人并不在意这些。
他看向敛眸沉思的顾九,询问道:接下来,顾公事想怎么查?说话间,四人刚好出了寺庙大门,顾九顿住脚步,视线在周围来往的行人间穿梭。
顾九抿唇:找人。
楚安微愣:这要如何找起?张贴画像?可以,顾九眉心蹙起,淡淡道,但不能只凭此,不然太慢了。
她拿定了主意,快速翻身上马:先回县衙,找巩县的地图。
楚安也紧跟其后,攥紧缰绳,跨上马背:怪哉,这回咱们只知道洪恩寺的地点,你还怎么推测出那女子的路线?谁说我要猜路线了,顾九调转马头,声音平缓,住持说那女子是为她在外参军的丈夫祈福。
既已嫁人,又外出售卖自制的荷包补贴家用,还风雨无阻地来寺庙烧香,顾九顺着仅有的线索,一点点地推测,所以她应不是懒惰之人,家境也算不得好。
那女子每日晨起做饭,然后带着平时在家中绣好的荷包,徒步行至洪恩寺。
而寺庙香客众多,在这附近做生意再好不过。
顾九觉得,那位女施主很可能从洪恩寺离开后,会先在寺庙周围转悠,售卖荷包。
待接近午时,再返回家中。
弘敏死于五月十六,而五月已是仲夏,卯时左右,天便已经开始亮了。
顾九在脑海里演练着画面,假如这女子是卯时起,辰时至寺庙,减去洗漱、做饭、吃饭、收拾等琐碎家务所花费的时间,便可以大致估算出她的脚程。
以洪恩寺为心,脚程为径,据此画出一个方圆,顾九斟酌道,然后根据巩县各个村庄分布的情况,应该能粗略算出那女子夫家所处的范围可能有哪些。
最后以丈夫参军、年近三十这两个信息,翻看户籍,便能进一步缩小搜寻范围。
楚安听得膛目结舌。
高方清也不由一怔,而后无声笑了笑。
沈时砚还真是好福气。
高方清解下缰绳,正准备跃上马,却见顾九忽然看了过来。
他动作一顿:怎么了?顾九坦然道:不管以哪种方式寻人,但总归是少不了画像的。
我不会画,她又指了指楚安和流衡,明眸弯起,他俩一个画得丑,一个要保护我,所以这女子的画像一事,便劳烦高少卿再返回寺中了。
顾九虚伪地吹嘘道:毕竟您是能根据面骨画出人原来容貌的神人。
高方清将缰绳重新系在树上:你若是夸得再真心些就好了。
顾九扬起马鞭,敷衍道:我这人贯是虚情假意,对谁都如此。
三匹骏马扬尘离去。
高方清陡然抬高了声音,冲着那离去的背影喊道:那沈时砚呢?顾九挥了挥手,微风拂起她耳鬓几绺柔软的乌黑发丝,唇角噙着明媚的笑意。
你是虚和假。
他是情和意。
......三人折返回县衙后,找来巩县地图,按照顾九刚才推测的那般,在上面画出一个圆。
凡在圆上以及其左右的村庄共有四个。
胥吏翻看了这些村庄的户籍,还真找到了十几个符合丈夫参军和年近三十这两个条件的女子们。
顾九大概扫了眼这些人的相关信息,又划去了些,最后只留下七个人。
其中有三人都在同一村,梅山村。
恰好它又是这四个村庄中距离洪恩寺最近的那个。
顾九忖了忖,觉得这个梅山村的可能性极大。
她用手指点了点这个村庄,吩咐当地县令:我和楚将军去这里搜人,剩下的地方由你们兵分三路去搜。
而他们这边分工完没多久,高方清也带着那女子的画像从洪恩寺赶了回来。
他坦然道:时间太紧,只能画成七八分相似。
顾九点头:足够了。
高方清照着那副画像又迅速摹了三张,交给县令。
而他们四人则策马奔向梅山村。
旭日西沉,片片绵云如同跌入染缸般灿烂夺目,同时也向世人无声地宣告着黑夜将至。
四人到了梅山村时,正值村民们扛着农具从田埂回家,顾九拿着画像略一打听,还真让她猜对了。
村民道:我瞧着和苗老三的儿媳妇有些像啊。
另一人眯着眼,瞧了好一会儿,笃定道:就是她!不过,你们是归娘什么人啊?那人上下打量着他们四人,迟疑道:归娘的远方亲戚?顾九顺势点了点头:能不能劳烦两位带下路?我们找……归娘有些事。
两人面面相觑,愕然良久:你们不知道她已经死了吗?顾九蹙眉:她死了?对啊,其中一人道,就在半个多月前,掉河里被水鬼拖死了。
楚安听得茫然,戳了戳高方清,小声道:县衙里的户籍记录明明写着她还活着啊,而且都半个多月了,他们家人怎么没报给衙门呢?高方清摇了摇头,也是不解。
顾九抿唇道:那她具体是什么时候溺死的?村民道:应该是……五月廿六吧。
顾九笑了笑:能劳烦两位给带个路吗?两人同意,将四人领到一间茅屋前:就是这了。
待他们走后,顾九没着急敲门,反而是掏出了那个藕粉色肚兜,让楚安用刀把上面的荷花图案割下来。
楚安挣扎道:你这让我以后如何正视它!顾九哄道:那你就斜视。
楚安瞪她:想得美。
他搂紧了自己的弯刀,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可是我的心肝宝儿。
楚安立马将视线投向高方清:让高少卿来,他肯定有匕首之类的利器。
高方清颔首,笑眯眯道:你求我。
楚安果断道:我求你。
高方清扬了扬眉,从袖中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将那肚兜中间的部分割了下来。
楚安狐疑道:顾九,你为何要把它弄成这个样子?顾九只拿着那块巴掌大的布片,将剩余的部分重新收进袖中:待会儿你就明白了。
她清了清嗓子,喊道:有人在家吗?声落,老媪从堂屋走了出来,警惕地打量着这四个陌生人:你们找谁?顾九笑道:我们是来买绣品的。
老媪摆摆手:我儿媳妇不在了,你们走吧。
顾九连忙道:我是真的很喜欢归娘绣的荷包,她虽然不在了,但肯定还留有之前没卖出去的吧。
我愿意出三倍的价钱来买。
说罢,她将那块布条递到老媪面前:这是我之前买的,可惜不小心被我贪玩的妹妹剪坏了,只剩下这块碎布。
婆婆若能找到与这一模一样的绣纹图案,无论新旧,我亦买了。
老媪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旧的你也要?顾九弯了弯眸:洗洗不就干净了。
老媪有些犹豫。
顾九乘胜追击,将自己的钱袋掏了出来,塞进老媪的手中:千金难买我欢喜。
老媪数了数里面的铜板,目瞪口呆。
竟足足有一贯多!老媪当即同意了,让他们在院中先等着,她转身又回到了堂屋。
而顾九也没闲着,目光到处晃着,忽然一停,注意到了屋角周围的杂草。
长短不一,高矮不平。
应是被人拔过。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11-19 23:42:06~2022-11-20 23:3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溪月 28瓶;一个退休的快乐青年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