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殿下,是喜!◎桃桃听见了什么呢?灯油将软白指骨洇的油亮泛光, 抓不住的黏腻。
裴怀瑾亲她,从小小的,红红的耳朵尖, 薄软珠贝样的耳垂,碾过湿热的下唇,冷寂又轻佻, 桃桃听见什么了呢?他又问一遍。
低低的睫毛垂着,落下的阴影稚气又美丽, 绞着手指,思考裴怀瑾会不会杀她灭口。
桃桃惊惊惶惶,大着胆子,喘息都清晰,垫着脚, 吻上他脖颈凸起的喉结。
那香的药效还没散干净, 她扑上去,晃晃荡荡就要跌倒。
裴怀瑾腕骨从她腰间绕过,旋身驯服地向后仰去。
她吓得扑腾, 紧紧圈住裴怀瑾的脖子, 闭着眼睛, 却并没有双双跌倒。
喉咙震颤, 是他在笑话她。
他靠在引枕上, 懒懒散散地顺着桃桃背脊, 都听见了?她撒娇时是很漂亮的,眼尾略长的睫毛怯生生掩着澄澄亮亮的眼, 姣美的不像话, 我醒来, 你不在...恶人先告状, 桃桃新学会的拿手好戏。
他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哼笑,心情很好的样子,然后呢?裴怀瑾、你是坏蛋么?他不说话,浅浅阖上了眼。
——我都听见了,你要杀那么多人。
——你晓不晓得有一句话,叫大战之后,必有凶年。
她戳着裴怀瑾胸口,声音很轻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呢?她虽然没有念过多少学问,却也知道两国交战,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是城中百姓。
裴怀瑾要算计的,是累累白骨堆出的未来。
他的呼吸好平稳,像睡着一样。
桃桃坐在他腰上,看了一会儿这张脸,热热滚滚的水汽熏蒸氤氲,她鼻尖红红,我好讨——唔哈...冰冰的指节没入裙角,拧她腿侧软软的白肉,继续。
你、你怎么能这样呢?她吸着鼻子,嗓音囔囔,你,你不能这样。
她年级尚小,至今也没有十七岁,被人教训了,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天下在她眼中只分两种——一种是全然的好人,一种是全然的坏人。
至于裴怀瑾,则是她说不清的第三类。
她赌气一样拿袖子重重擦眼泪,恨眼睛不听使唤,连跟他正面交锋的勇气都没有。
分明说了要讨厌他,暗暗做了决定不要搭理他,却还是坐人腰上,嘴唇被咬的充血发白,哭得一抖一抖:你的心肝是石头做的么?裴怀瑾不作声。
那些人商量的事对于桃桃来说太难理解,她只知道要打仗,要挑起祸端,要死很多很多人。
裴怀瑾并不管她,哭泪了,哭的抖了,自己擦擦眼泪,可怜巴巴的又凑上来。
始作俑者就在眼前,她却离不开这个怀抱,红红的唇瓣张合,说出的话这样天真,天真到让裴怀瑾觉得爱怜,可以收回成命么?她贴着裴怀瑾的脸,睫毛扑簌簌落下来,蹭的人心都痒。
桃桃躲着落在脸上的啄吻,湿漉漉的眼睛红的像潋滟的珠子,还要磕磕巴巴的讲道理,只话还没开口,自己先失了语。
有脏脏的东西洇在男人月白色的袍子上,雪白一张小脸失了血色,牙齿打着颤,话都说不清。
裴怀瑾最先反应过来,抱着桃桃,指骨向下、再向下。
——是血。
裴怀瑾听见自己故作镇定的声音,桃桃,是汛期么?问也是白问,她记得都不如裴怀瑾记得清楚。
蜿蜒的血淌成海,滴滴答答砸在砖石上,五官都皱成一团。
不怕,桃桃不怕。
怀里细条条的桃桃很轻,身上的热渐渐被彻骨冰寒取代。
砰——太医院的门被不速之客踹开,一众年过半百的老者被提溜起来,衣裳来不及套,便被拎进了东宫。
一对红眼睛骇的像兽,他攥着老太医补服的领口,一字一句,直勾勾盯着他,给孤治好,一定给孤治好,她绝对不能有事,你知不知道——啊?最后一个字咬的太重,老太医浑身一抖,站不稳,嗳,殿下、殿下宽心...宽心。
跌跌撞撞爬到床沿,那双暴戾无常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哪怕说出半个不好,就要人头落地。
这样多的血,将裴怀瑾的衣裳都染红,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怕,手上的血叫裴怀瑾生出懦弱,如果说这一刻神佛能叫桃桃长命安康,他愿意求神佛,去求那一点点几微的希望。
思绪纷飞,裴怀瑾像跌进无尽漩涡里,桃桃的身子那么小一点,被软软的被子承接住,失了生气的漂亮。
直到太医跪在他面前,目中含泪,亦是欣喜,殿下、殿下,是喜——大喜啊!这一瞬,裴怀瑾没有什么欢喜的意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哦,桃桃是怀孩子了。
是这个孩子叫桃桃痛,叫桃桃不哭不闹得失了生机。
他慢慢凑近,目眦欲裂的骇人,打掉,孤不要它。
任何威胁到桃桃的东西,哪怕是那个血脉相牵的东西,都不被允许存在。
老太医哆嗦着,在那一刻,真实的感受到了杀意。
这个时候,被喂了安胎药的桃桃皱着眉头呼痛,尖尖的苦痛劈了音,一声声叫的,是裴怀瑾的名字。
——是那次在地下,桃桃被锁了精细的小金链子。
老太医很隐晦地提了一嘴,叫裴怀瑾修身养性。
这个坚韧的小生命,无声地宣誓着自己的存在。
这些日子的荒唐都没有使它化作一团血水,果不愧是裴怀瑾的种。
命硬。
东宫养了一群得力的哑奴,不会说话,默声做事,在这种时候,最是周到不过。
他没有让桃桃知道,私心里觉得这个算计来的孩子不会讨她喜欢,在想出温和的,让她接受的法子之前,他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他的计划。
只是自这日开始,桃桃就被限制了自由。
每天要灌一大碗苦涩的药汁进肚,裴怀瑾亲自看着,喝完再眼疾手快地塞一颗蜜饯进肚,瘪着嘴的桃桃被强制要求憋回眼泪,用的理由却是冠冕堂皇。
桃桃对这一切的发生都无知无觉。
她只是奇怪周遭安静的厉害,每次又都被裴怀瑾搪塞过去。
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改变,快的让桃桃捕捉不及。
裴怀瑾对她如珠如宝的爱护,纵然如此,也避免不了该来的会来。
——桃桃孕吐的很厉害。
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强灌进去的药汁连汤带水地吐出来,瘦的腕骨硌人,裴怀瑾抱着她哄,心里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让桃桃无知无觉地弄死这团小东西。
是在一个很寻常的夤夜,裴怀瑾半抱着她,又怕她压到肚子,睡得很不稳,半点风吹草动就被惊醒。
情绪来的毫无道理,一开始只是小小声抽泣,后来硬要把他拽起来,很不讲理地吩咐——要吃荔枝。
盛暑才有的东西,泡进冰水里,凉凉的沁人心脾。
裴怀瑾做过准备,小厨房随时备着,什么酸黄瓜渍梅子,唯一没有想过是这么离谱的东西。
能怎么办,哄也不行,训也不舍,让人连夜从南边弄来一颗荔枝树,载进暖房里,催它结果子。
桃桃日夜期盼着那颗荔枝树发芽结果,只是没有几天,裴怀瑾就给弄来了蹊跷东西。
长得和荔枝这样像,几乎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她终于能吃下点东西,得来的多不容易都烟消云散,只要她好好的,叫裴怀瑾去死都愿意。
桃桃还是那个桃桃,裴怀瑾却变得愈发不像自己。
杀伐果断的一个人,从不信神佛奇诡,手里的人命堆成了累累白骨,要朝他的桃桃去。
她睡不好觉,闭上眼睛就是晕红的一片血,裴怀瑾倒在血泊里,要拉她下地狱。
裴怀瑾以为是偶然,结果不是,太医说桃桃是心神不宁,开了几副方子,没有好。
有一个哑奴,家里是一脉相传的神婆,比划着手,裴怀瑾费了很大力气才看懂——梦魇。
他开始无度地信神佛,信因果,捐善款,救灾民,超度那些经他之手死去的亡魂,只期盼他的桃桃不要再做恶梦。
夜里桃桃稍动一动,裴怀瑾就抄起枕下的菜刀,学着民间母亲给孩子驱赶邪祟的方法,拿菜刀在空中挥来挥去,嘴里念念有词。
桃桃回家。
他抚着桃桃的发顶,眼眶里有血丝弥散,桃桃快快回家。
......他是如此爱着这个纯稚柔软的桃桃,甘愿跪在她身前,做她的信徒,当她的奴隶。
三个月的时候桃桃才将将好转,被养的莹润光洁的腕骨上戴了串珠子,什么鱼惊石、什么猪耳骨,被磨成圆圆的珠子,粗糙黄褐,是亲手做出来的。
他半跪在桃桃身前,从没有这么狼狈过,唇角烧红,眼白被血丝覆盖。
苍白硬瘦的指节摁在桃桃单薄的脚丫上,这是他新学的法子,靠揉摁穴位来助眠。
裴怀瑾。
嗯?最近很忙么?嗯。
于是她很爱怜地捧住男人的脸,瞧他眼下青灰,怏怏怯怯地问:我让你睡不好么?没有,桃桃很乖。
裴怀瑾冷硬的心被砸开口子,如果没有桃桃,他大概永远不能尝到这种患得患失得恐惧。
他由衷地疼爱这个孩子,超出界限地希望她永远可爱。
桃桃在她怀里睡着了,小肚子鼓起一个圆圆的弧度,傻得这样可爱,轻易就相信了他搪塞她的话。
轻轻地吻落在桃桃额发上,他在心里希翼神明垂怜,叫她睡个好觉。
不要再做恶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