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桃也带我走好不好◎大昭的基柱倒下, 这些隐在暗处的蝇营狗苟迫不及待地浮出水面。
裴怀承做了孝子,日日往御龙殿跑的勤快,再没有比他更贴心的人, 皇帝信任他,连带着贵妃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春日宴,丝竹靡靡。
御龙殿的禁卫是早散了的, 时隔多日,裴潜君终于又将权柄捏在了自己手里, 可惜多年纵情声色,身子早已亏空,如今竟是要儿子搀扶着才能走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北地新王即位,特派使臣来贺。
上次夜宴,鲜少人真正留意过巴尔特派来的使臣, 如今罗增乔装打扮一番, 锐气尽数掩去,举手投足全然柔顺恭谨。
朝臣落座,裴怀承坐于皇帝下首, 眉目倨傲, 竟是无人敢说出个不是来。
大太监高声唱喏:乾阳长公主到——!朝臣起身来拜, 乾阳目不斜视地走到丹墀之下, 眼尾一扫, 裴怀承仍是稳稳落座东宫位, 不肯起身。
贵妃略抬下巴,艳丽指甲点了点乾阳, 抿嘴一笑, 长公主失礼了, 见圣上竟不拜么?不。
不必...裴潜君眼神飘飞, 打着哈哈,坐,乾阳快坐。
裙摆摇曳,乾阳不做声,只转身往裴怀承的席位上去。
多日的逢迎让他迷了眼,忘了惧怕,屁股稳稳地粘在坐垫上,略一拱手,极敷衍地,给姑母见安。
郑窈。
乾阳一顿,声音泠泠透着冰,不敬兄长是何罪责?郑窈垂首,按我大昭律,挞八十,入宗祠跪侍。
好。
裴怀承一拍案:你——!谋权篡位,又当何罪?此话一出,叫朝臣瞬息静了下来,大殿针落可闻,呼吸都放轻。
乾阳。
裴潜君冷下了脸:话说重了吧。
皇上也属意他么?勾了勾唇,皇上是否忘了,太子还没归西呢?一旁的贵妃绞着帕子,直勾勾地眼要在乾阳身上烧出洞来。
郑窈仍道:其罪当诛。
满堂哗然。
裴怀承跌了酒卮,咽了口唾沫,腿有些发软,却仍是不依不饶:长公主说话可要有根据,没凭没据冤枉了我,又怎么说?步摇轻晃,乾阳在众人的注目下,慢慢俯身凑近,盯着裴怀瑾的眼,君臣有别,他为君,而你,永远都是臣。
她话说的这样轻,却直戳裴怀承肺眼子,是了,裴怀瑾不死,他便永远都是屈膝下跪的臣子。
手指攥的咯吱响,他稳稳坐在东宫位,扯了扯嘴角,冷笑,我若是不让,又如何?姑母切记,谁能坐在这里,谁才是君。
众星捧月叫他蒙了眼,连自己几斤几两都拎不清。
若非当时贵妃以一族之力保下这个孩子,远远送了出去,不然现在的裴怀承,早死了八百遍。
啪——啪——啪——反手三个巴掌下去,她摩挲着手腕,薄唇轻启,蠢货。
裴怀承牙齿松动,喉头溢血,贵妃凄厉惨叫着,再也坐不住。
我的儿,我的儿啊——!郑窈款款渡步,在贵妃指甲碰到乾阳的前一刻将她不小心绊倒,腰后的弯月刀又不小心插.进了贵妃手掌里。
宴席见了血光,不伦不类更不像话的荒唐。
啊啊啊啊啊啊啊——!!!钗环摔了满地,她痛苦拧眉,口口声声喊着阿耶救我。
席座下的齐桓公正与贵妃的生父——左御史大夫张训同坐。
齐尚书与齐指挥使两个人一前一后,将张训请去了偏殿喝茶。
贵妃目睹这一切,眼珠子狠狠地盯着她,又哀哀戚戚地叫嚷起来。
乾阳笑笑,贵妃太不当心。
东珠点在鞋尖,那把不慎飞到贵妃掌中的匕首被她轻轻下压,尖端穿肉,方才叫嚷嘶吼的人如今却涕泗横流,痛苦地趴在地上,蛆虫一样蠕动。
母妃、母妃——!裴怀承再坐不住,眼中冒火,腾地掀案站起,姑母且仗着先帝宠爱无法无天,如此欺人太甚,就不怕因果报应么?因果报应?绛红流火逆光而来,意气风发,眉眼昳丽。
是素日喜穿红衣的冯翊王——林山意。
褫税徭役,烧杀劫掠,桩桩件件皆呈于供纸上,是大昭万民心。
顺藤摸瓜找上到四皇子府上,果不出裴怀瑾所料。
乾阳:你觉得是本宫欺人太甚么?不、不是这样——!裴怀承恍惚就携丹墀而上,父皇救我,父皇救救儿臣,父皇、父——!回头望去,乾阳正勾着唇角朝他笑,裴怀清直觉不好。
郑窈迈上汉白玉阶,手指轻轻搭在皇帝肩膀上,笑的温柔小意,圣上坐好。
砰——裴怀承的身形像残缺砖石,飞出去,摔得四分五裂。
好侄儿。
她笑的色若春花,裴怀承却从中看出几分冷意。
倏然——鞋底碾在裴怀承脸上,一点一点压下去,骨头缝都在咯吱作响。
——她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如同猫逗老鼠,玩儿够了就会一口咬死。
巨大的惊骇封住裴怀承的喉咙,叫他低喘着说不出半个字。
反抗都艰难。
姑母教你,这才是欺人太甚。
腥臊味儿从裴怀承身下洇出,堂堂一国皇子,竟被当众如此作践,还尿了裤子。
裴怀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若她当真是想仗势欺人,自己也好,皇帝也罢,都只会是乾阳玩弄权柄的傀儡玩物。
恐怖如斯。
就算是裴怀承,也不得不承认姑母是他见过极美的女人,只是这美变作吃人的兽,催命般地开口,声音压的很低,乖侄儿,姑母允你自己选个死法。
*桃桃的肚子攒起小小的一个圆,她都归结于裴怀瑾喂得太多,推拒着不肯再吃,却免不了他不时伸过来的手,吃饭不分时辰,嘴里空闲的时候都少。
尖尖下巴渐上丰腴,她骨架小,胖的也不明显。
这样看上去,还要疑心是小雪成了精怪,欺霜赛雪地好看。
近日太医说要多走动,东宫的长廊已经装不下她,穿着兔毛小靴子,跑的稍快一点儿都要被提着后脖颈拎回来。
裴怀瑾在还好一些,裴怀瑾不在时哑奴们就只剩心惊胆战。
小雨连绵,空气也闷闷地,裴太子交代午时回来,桃桃嗯嗯啊啊答应的好,等人一走,就生出翅膀,惦记着往外飞。
一开门,几个身量高挑的哑奴拦在面前。
外面是什么声音呢?哑奴摇摇头,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背后的门——要她进去。
是在宫里摆宴么?这次春日宴由裴怀承全权操办,地点选在了离东宫很近的地方,帖子都没递。
说什么演戏散漫,害死莫要惊扰兄长——这样的丝竹弦乐,若是裴怀瑾当真重病在床,怕不是要被膈应死。
这些天之骄子深谙诡谲辛秘,哪怕是个从小被娇养长成的裴怀承,对各种精窍也用的得心应手。
桃桃当然不是一时兴起,月旬未曾归家,阿耶和兄长好像遗忘了深宫里还有一个桃桃。
齐驯被她气的半死,桃桃知道,也不敢见他。
但耐不住时间太长,要归家的心飞出深宫,直直往齐府里钻。
只是黯然一瞬,她便下定决心。
——拜宴慰臣,阿耶和兄长定会在那里。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众人的簇拥拦不住,又不敢真碰她,穿过曲折游廊,环围着一群人,皆以半阻半进的脚步跟了出来。
地方不难找,桃桃也有印象,穿过御花园和太液池,便是会宴之地。
不只是归家,还有旁的事情要和阿耶兄长坦白,想到这里,桃桃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更厉害了。
原来喜欢是这个样子——桃桃上次领了温南砚回去,只觉得擅作主张的怕,和对温南砚的濡慕。
如今一想到要和兄长坦白,竟然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觉得挨一顿毒打也算不得什么了。
桃桃是知羞的,也不愿让旁人听见。
姊姊,就跟到这里吧。
她涨着脸,笨拙地像灰扑扑的小鹌鹑,不肯将心事宣之出口。
这里已经离宴席很近,一众哑奴却好似听见什么要命的令,哆哆嗦嗦跪下来,呜呜呀呀的磕。
一双双眼珠子里只剩惧怕,是有人留了话给她们。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太液池飞漱疾下,有凉凉的水溅湿衣角,她慢慢蹲下来,蜷成一个团,拿手指去碰活水流。
我发誓,很快就回来。
哑奴齐齐摇头。
也没多长时间,他肯定不会知晓的。
哑奴眼神惊惧,嘴里发出嗬嗬气音,一顿连比划带模仿,桃桃很仔细才能分辨。
那是在模仿裴怀瑾生气叫人在廊下扇巴掌的情景。
有段时间她闹得实在厉害,又烦的没边,见她吃多了羊肉不克化,便叫小厨房一干人等都受了罚,若不是桃桃虚弱地躺人膝上撒娇,外头的巴掌也是不敢停的。
这一幕叫哑奴们看去,生怕有更可怖的下场等着自己。
她鼓着嘴,有些无奈,一个个去掺,起来呀...哑奴们头磕的更响了。
不要这样。
她慌促地手足无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说不出什么才好。
只能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被戳了口子,语调都瘪下去,自暴自弃地闭眼开口,跟着,大家都跟着好了。
桃桃要去哪里呢?稍哑的话开口,腔调奇异。
她回头,对上一双很是醒目的琥珀色眼睛。
他笑了笑,低身将桃桃牵了起来,手指不着痕迹地在她腕骨蹭了下,面上表情好温良,桃桃也带我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