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觉得孤与这北地格格姻缘天赐?◎我头一次见你, 也是这里。
罗增微微低身,那双奇异的眼睛耀眼生动。
桃桃从未记得,那晚她喝的醉醺醺, 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哪里还能注意到接住她的是谁。
上次在娘娘庙,不算。
这里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你还记得我吗,桃桃?他身量高挑, 臂围惊人,能轻易将小小一个桃桃圈进怀里。
哑奴们在这个角度看上去,好像少女在被抱着厮磨一样。
惊惶片刻,为首的哑奴想到什么,扑腾着就要去扯罗增, 要将他们分开。
只是手还没伸过去, 便有人从身后,将桃桃整个托了起来。
面色冷肃,气极反笑。
殿、殿下...果断被抓包, 桃桃娇娇地扑上去, 圈他的脖子撒娇。
裴怀瑾眉头压得很低, 凉凉道, 真巧。
他歪头一扫, 皮笑肉不笑, 可汗大驾,怎的宫里都没人知会孤呢?罗增抬手作揖。
话锋一转, 裴怀瑾又道:可汗莫要忘了, 你我的约定。
罗增面色如常, 沉静道, 殿下大恩,罗增没齿难忘。
罗增。
桃桃仔细喃摩着这个名字,觉得熟悉,顿了两秒,才想起来。
罗增那张脸做了功夫,只是眼睛依旧深邃漂亮,桃桃觉得熟悉,听他认下,才肯定了。
眉眼弯弯,笑的很无知,之前、多谢哥哥救命之恩。
倏然,桃桃痛苦地叫了一声,弯了弯腰,蜷成一个小虾子,慢慢地等余痛过去。
裴怀瑾再烧的心,此刻都化为一滩扑水过后的余烬,他蓦然松了手,去瞧她的肚子。
桃桃细白的腕骨上,留下一圈氲荡的痕。
罗增见情不对,急匆迈过来,咬着牙,要将裴怀瑾弄死。
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没事...没事。
桃桃轻轻喘了口气,失了血色的唇瓣白的吓人,她哆哆嗦嗦,回抱住了裴怀瑾,声音很轻,你不要、不要吓我。
这样天真干净的一个桃桃,指望她能懂什么呢。
罗增本欲将桃桃带走,再他看见桃桃轻轻的吻落在裴怀瑾颊边时,如坠深渊。
她怏怏怯怯地对着他笑,牵起裴怀瑾的手,无知无觉地残忍,罗增哥哥,没事的。
裴怀瑾拦腰将桃桃抱起来,抿着唇,却很小心地避开她的肚子。
没有等说什么的,人便转身就走,气压极低,走的却稳。
桃桃——!罗增扬声叫住她。
在细蒙蒙的小雨里,那双润琥珀眼,格外漂亮。
我会去找你的!裴怀瑾走的更快了。
哪里还痛呢?桃桃摇摇头,攥住他衣角,很拙拙的样子,没有,刚才就是,肚子一下就痛了。
现在没事了。
说完,她扬起一个讨好的笑。
可怜兮兮的,叫裴怀瑾还怎么怪罪。
有凉丝丝的手顺着柔薄的裙角往里探。
桃桃不明所以,推拒着往后躲,白天、白天。
她会错了意,她说白天不可以。
但是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那种事了。
那种让桃桃又惊又怕的事情。
因在这个孩子结胎之后,裴怀瑾还用过那种巧方,性烈的挫药,所以这个胎其实坐得不很稳。
裴怀瑾默声不语,另一只手却稳稳逮住了桃桃往后缩的腰。
胖胖的,像小厨房刚蒸出来的白胖软馒头。
片刻,那只没在裙里的手出来了。
——没有血。
他很轻地,要将手落下来。
桃桃以为他要打人,也不敢躲,只紧紧闭上眼。
片刻,那只手落在了她的肚子上。
怕什么?话说的慢条斯理,口气却不很好,更过分的事都做了,孤还以为,桃桃是不知道怕的。
桃桃睁着一双清棱棱的圆眼睛,分明无辜。
她又——做什么了....?恹恹地垂下头,看着裴怀瑾落在自己肚子上的手,一瞬想起什么。
在琴川,桃桃见过揣崽的母猫,娇娇地讨食,却不肯让人摸它的肚子。
那点端倪细丝只在脑中停留片刻,便被轻飘飘拂去。
好了,桃桃乖乖的,我还有事。
这回,房门落了锁。
殿里留了哑奴,桃桃知道她的名字。
珠珠,你有没有觉得我有一点不对。
她即郁结又惊惶。
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肚子,软软的。
又戳一下。
陷进去一个小窝。
还想再戳,珠珠已经来牵她的手,摇摇头,叫她别碰。
是生病了么?她不懂,又吓得要命。
思及裴怀瑾作风,又肯定了几分。
如果她以前惹人生气,总不会这么轻飘飘翻过去的。
珠珠不会说话,桃桃又不懂手语。
灵光一闪,珠珠牵桃桃的手去摸床头上散着柔光的夜明珠。
在珠珠眼睛里,夜明珠就是最珍贵的东西。
她粗噶地叫了几声,桃桃不明所以。
殿内气压极低。
罗增被当众拆穿身份,堵在东宫门口,硬挤进来。
散漫不羁地瘫在卧榻上,噙着笑,殿下怎好夺人之妻。
小福子端茶的手抖了抖。
夺人之妻?裴怀瑾自顾拾着残局,黑白博弈,竟是无解。
罗增接过茶轻嘬了口,啊了声,没什么说的,我替兄弟讨公道而已。
啪——落在裴怀瑾手边的那碗茶,就这么轻飘飘不小心跌了下去。
碎瓷溅在王有福脚边,他哆哆嗦嗦蹲下来,暗骂命苦,一点一点捡碎瓷。
游曳落子,一声清脆碰撞,黑子落入罗增面前的棋奁。
他突然就笑了起来,狰狞乍起,转瞬又归于平静,装什么大尾巴狼。
可汗心里有鬼。
他扯了扯嘴角,没什么表情,还有孤多说么?喔,我还记得当初是殿下亲自将人赶出了门。
怎么?如今觉得好,又要反悔吗?他迎上裴怀瑾审铎的目光,托腮浅笑,膈应谁呢?说的殿下就不是么?哗啦——棋子被尽数扫在地上,砸了王有福一身。
他暗自叫苦,这下连捡也不敢捡,屁滚尿流地退了出去。
罗增做完这些,才扯平唇角,殿下听得一句话?——群雄逐鹿,各凭本事。
须臾,裴怀瑾笑了。
笑的醉玉颓山,笑的眉飞色舞。
筹算在孤手里。
他往后一倒,倚在小凉枕上,气定神闲,尽管放马过来就是。
罗增莫名觉得有些奇怪,说不上哪里不好,只是处处违和。
他这幅样子,就像——【就像笃定桃桃不会离开他。
】尽管如此,罗增却仍有办法。
鹿死谁手尚未有定,而裴怀瑾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罗增前脚刚走,后脚御龙殿的掌事太监便昂首挺胸地过来了。
纪氏兄弟拦在廊外的时候,裴怀瑾正在给桃桃喂药。
她吓得半死,连带着今日这碗药都格外好喂。
不时还要拿眼睛觑一眼裴怀瑾,目的过于明显,叫人装不知道都难。
她将药盅落在格盘上,清了清嗓子,又被趁机塞进去一颗酸枣。
黏黏糊糊开口,如果有一天——裴怀瑾拆她的头发,手指穿梭,已经能很好的挽出一朵花。
这样灵巧与细致上的功夫,裴怀瑾如今也能学做的很好。
等等。
桃桃:?今日的荷香鸡好吃么?他们说你用的多,明日还想吃么?好吃、想。
她娇娇回话,很听话。
片刻,才佯怒开口,结结巴巴:你不要打断我的话。
好。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身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含着霜气的怀抱拢住了她,闷闷地,换一个,我不喜欢。
桃桃回身捧住裴怀瑾的脸,眼睛亮晶晶的,你要拿一颗果子,抛下去,再捡起来,抛下去,再捡起来,捡三次。
你要说,拜托过路的鸟儿,不要吃这颗涩涩的果子。
然后呢?桃桃心道,然后我就可以再变成人,回到你身边。
然而她只是哼笑,眉眼灵艳,又多了几分柔软,就讲完啦。
她没有听见大太监尖锐宣读懿旨的声音,不然又要啪嗒啪嗒掉眼泪。
裴怀瑾将她哄睡,关门出去时脸上已全然没了暖意。
纪赫将明黄绢布捯开,齐平摆放在裴怀瑾面前,道,巴尔特进献的格格已经进京,现寓在鸿胪寺。
裴怀瑾垂眸,指尖点在几行绣金小字上。
纪赫不觉念出声,淑慎性成,永结姻好。
裴怀瑾一声嗤笑,怎么,你也觉得孤与这北地格格姻缘天赐?不。
纪赫单膝跪地,拱手作揖,属下不敢。
历任皇帝,中宫之位都不会交由一个异族女子。
非吾族类其心必异。
而这道旨意,又确乎出于裴潜君之手。
大抵天下再没有哪任郡王,对自己亲立下的太子这样憎恶。
这等于明晃晃将巴掌甩在裴怀瑾脸上,对着群臣无声高呵,他裴怀瑾,根本不是朕属意的储君。
孤的四弟那边?烛光舔上绢布,只是瞬息,便被燎烧的一干二净。
四殿下如今入天牢,大理寺的人被扣着...纪赫有些为难。
孤的父皇不放人?他浅浅一笑,将那点儿焦末捻尽,是也不是。
纪赫:是。
裴怀瑾毫不意外,淡淡道:春日宴前晚,姑布罗增潜入四皇子府上,你又知不知?过于浅显的手段,两个人一拍即合,届时裴怀瑾遵旨意娶了这位格格,不要说皇帝,便是朝臣第一个就要反水。
哪怕一个背上污名的皇子,也能叫朝臣夸出花来。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纪赫身子一僵。
自去领罚。
是。
砰——殿门被猛地推开。
哑奴以头抢地,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
没等她比划,裴怀瑾便开口:桃桃?哑奴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