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它,我不要这个东西◎皇兄——!裴颂拾阶而上, 一众宫人弓腰在身后为她提裙。
数月未见,皇兄...可好?裴颂自觉在他面前矮了半头,心中有鬼, 说话都磕绊,皇兄怎的——怎的出来了?裴怀瑾侧眸垂首,居高临下地, 孤应当如何?他轻轻一笑,失望么?不、不, 怎么会——!被戳穿心事,裴颂表情一僵,有些气虚,皇兄安康,自是我大昭之吉兆。
裴怀瑾没有要迎的意思, 只裴颂干巴巴站在原地, 下唇被咬的发白,大着胆子凑近几步,沉沉喘了口气, 皇兄, 父皇为你择妃之事, 你可知悉?皇兄, 如今你身子这般, 母后...母后又被你——她顿了瞬息, 皇兄怎么想?哐当——什么声音?裴颂表情冷厉,是谁在偷听。
没什么。
裴怀瑾扯了扯嘴角, 春日的小野猫罢了。
皇兄、分明是你殿里...定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 我去看看。
横亘一只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裴颂。
回去。
她僵在原地, 有些低落, 我们一母同胞,我不可能会害你。
裴颂。
他声音淡淡:前日你去了哪里。
他什么都知道。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裴颂自知瞒不过他,张了张嘴,辩解的话就梗在了喉口。
提裙一拜,才道:皇兄珍重。
殿内被驳了锁,裴怀瑾指尖一顿,你是自己打开,还是我想法子踹开。
咔哒——门开了。
其实很可爱,一脸期期艾艾地表情,来给自己开门,像极了寻常一对眷侣,不过桃桃比寻常妇人还要爱娇三分。
她也知道怕了,分明月份还小,拿手托着肚子,像一只摇摇晃晃的小鸡仔,呆呆跟在裴怀瑾后面,任由他将自己带进屋里。
闹什么?他问。
桃桃这才似如梦初醒,牵裴怀瑾的手放在肚子上,冷硬的指节摩挲着微凸的软肚子,带来一阵奇异地颤栗。
有、有东西。
她也好似这春日的小野猫一样,出去一趟,回来就大了肚子。
还...乌浓眼睫扑簌簌落下来,还在动。
只是裴怀瑾再摸,就没有什么的了。
真的、真的在动!她快快解释,生怕裴怀瑾一星半点的不信。
我知道。
桃桃不知道么?裴怀瑾说话的生意也是淡淡的,叫人辩不分明,做人家夫人的,这里都要大起来。
桃桃能怪谁?桃桃谁也怪不了。
这个年岁的人连阿娘都做了,桃桃却仍纯稚。
自小没有母亲,连这样的事情都没人教给她。
一个人傻傻地长成花骨朵,被人搞.大了肚子还听话地觉得是因为病了。
谁家病了身体都好好的,唯独肚子日复一日地大了起来。
她惊惶又无措,第一次爆发这种强硬激烈的反应。
回过神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要它。
我不要这个东西。
她的确还小,但也并非小到生不下孩子。
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裴怀瑾顿了一瞬,然后说好。
桃桃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裴怀瑾在她身前半蹲下来,叫她连躲都困难,你可记得,这是什么东西?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慢条斯理地,叫桃桃一下就放下了戒心。
抿着嘴,粉白一张小脸上出现那种很羞惭的表情。
孩...孩子。
不。
是你的主子。
裴怀瑾脸上淡淡的,道:谋害皇嗣,你可知什么罪名?桃桃吓得一哆嗦,竟觉得身体都不能叫自己做主了。
她不想听,裴怀瑾却偏要她听,祸连九族,满门抄斩。
我没有,她急的说不出话来,只知道哭了,我没有想要它。
裴怀瑾的心被攥的升腾,却不得不冷静下来听她继续讲。
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怎么能这么坏呢?桃桃争辩一样地,你都有太子妃了,怎么还要继续骗我呢?她哆哆嗦嗦地,拿眼去觑他,生下来,我怎么办,它怎么办...她不懂那么多,但是知道嫡庶有别,知道生在皇家,没有一个能护住他的母亲,会有什么下场。
丽妃那张枯槁苍白的仪容仿佛近在眼前,再一眨眼,那张脸又变成桃桃了。
她觉得怕,怎么一眨眼,怎么一眨眼这个孩子都会动了呢。
桃桃从未怀疑过裴怀瑾的话,只以为是这段时日吃积食了,但是当那只小小的,几乎不能辨别的掌印贴在肚皮上的时候,桃桃一下子就慌了。
连桃桃都做不好,怎么去做母亲呢。
她没有能力再去负担一个出现在她生命里的小东西。
裴颂在门外说的话她都听见了,抵赖不得的。
她娇娇地抱着肚子,分明嘴上说不想要这个孩子,知道了,却是下意识护的比谁都要当心。
所以你听话。
裴怀瑾半真半假地威胁,太子妃进了宫,你这么不听话,知道会被怎么惩治么?叫你大着肚子在床边候命,太子妃夜里口渴,你也要随时起来侍奉。
稍有不慎就会遭来一顿毒打,毕竟你这么蠢——呵。
他捏起桃桃软白的脸蛋,就是被人打死了也不会说什么。
裴怀瑾将她抱到床边,垂眸冷声道:你不想要,你说的算么?他凉凉道:再折腾就丢掉你。
到底是闹够了,窝在裴怀瑾怀里,睫毛上还沾着湿湿的泪珠子,又沉沉睡去。
殿外肃杀一片,两边对峙的将士们各持枪戟,于风中静立。
为首的,正是如今的京都指挥使,裴怀瑾一手扶持起来的左膀右臂——齐驯。
隔着一扇门,齐驯好似无知无查,寒芒泛光,剑尖直指裴怀瑾。
合璧虎符在裴怀瑾这里,若他想反,齐驯不是对手。
然而他只是沉静地走下丹墀,遥望齐驯,微微一拜。
哑奴们自发堵住了长秋殿殿门。
他是在祈求,祈求齐驯不要带走桃桃。
攥枪的手紧了紧,齐驯默不作声地让开了一条路。
大昭储君裴怀瑾,谋害兄弟,幽禁圣上,其罪——当诛。
裴怀瑾没有回头,东宫的殿门落了锁,里面有一个如珠如宝的桃桃,是裴怀瑾不可触及的逆鳞。
她那么小,又那么爱哭,被说了重话也不敢还嘴,还要想等太子妃入主东宫,自己会被赶去哪里。
裴太子怎么说的呢?要让桃桃住床底,还要小心被太子妃发现。
她当了真,当初一个没名没分的梁缳好就叫她吃尽苦头,泥人也是知道怕的。
只是还没有想好怎么跑,便有人递了枕头。
青砖红瓦之下,柔润月光打在桃桃脸上,白的几乎透明。
房梁上那个冲她伸出手的,不是罗增又是谁?他抱着桃桃,在房檐之间穿梭,身似鹰隼,连呼啸都被抵挡大半。
今日京都,注定是个不眠夜。
裴怀承在北地将士的簇拥下从天牢里逃了出来,破败庙宇前,男人笑的奇诡又温柔,许久不见,四殿下。
啊不,罗增拱手:圣上。
裴怀承被这句逢迎冲昏了头脑,嘴角上扬,想起什么,又刻意板下脸,稍有犹豫:那可是、那可是我的父皇。
他可未必把你当儿子。
罗增走到他身前,微微侧身,声音很轻,殿下,成大事者,当断则断。
他指尖颤了颤,被罗增亲自塞进去一把弯刀,蛊惑般的嗓音,去吧,去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裴潜君不可谓对这个儿子不尽心,只是谁也没曾想到,逃命用的密道,被自己的亲儿子将北地的豺狼尽数引了进来。
在这儿,就是这里——!裴怀承从密道里爬了出来,前面就是太极殿。
他眼中隐隐雀跃,从今日起,大昭的天就要变了,万民跪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尖端入肉,裴怀承的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扎破了口子瘪下去,只一双眼瞳狰狞扩散。
为、为什么......罗增的表情甚至称得上怜悯,为什么?他单膝跪下去,贴在裴怀承耳边,不介意告诉他真相。
成王败寇,理应如此。
面前便是恢弘静肃的太极殿,罗增的野心绝不止于北地的汗位,他一步步沿丹墀而上,身体因为剧烈兴奋轻微发颤。
殿门没有锁,轻轻一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深寂的太极殿没有掌灯,脚尖落在大殿上传来清澈回响,他步步紧逼,遥遥瞧见在深夜中泛着微光的金銮宝座,手里的尖刀再也按捺不住。
自今日起,不管是大昭,还是桃桃,于他而言,都如同囊中取物。
砰——罗增天生巨力,此刻却被碾在血泊里,连挣动都困难。
一声高呵,火光瞬亮。
照亮了那双与他面面相觑的眼睛,和泛着朦胧光晕,犹如神降的天君。
裴潜君的尸身已经凉透,裴怀瑾含着笑,声音都温柔:人呢?给我弄哪儿去了?罗增这才留意到,裴怀瑾持刀的指骨,沾了浓稠到化不开的粘液。
莫大的恐惧一瞬席卷了他,罗增只愣了片刻,才低低笑了起来。
是我棋差一招。
他艰难挺起身子,那双琥珀眼里透着灼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噗嗤——刀剑入肉,他硬生将裴怀瑾的手臂拽到身前,笑的猖狂又恣肆:你配不上她。
阴沟里的蛆虫,怎可染指明月。
裴怀瑾的脸上毫无波动,只是瞬息,他便结果了罗增的性命。
大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