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韩彦逍要去南境时, 顾勉眼眸动了动。
回府后,他拿起笔来,写了四个字。
随后, 盯着这四个字顿了顿。
直到笔墨滴到纸上晕染开,他还是什么都没写, 缓缓把笔放在了一旁。
他不可能把阿遥藏一辈子, 皇上早晚会找到阿遥。
即便是知晓皇上会因他藏起来阿遥而迁怒他,他也不怕, 因为他是阿遥的兄长。
可琉璃公主与阿遥非亲非故, 他不能要求她去帮助阿遥。
昭国刚刚经历过大历的折磨,如今刚刚有了起色, 再也经不住新朔的怒火了。
顾勉抬眸看向窗外,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 躲一时不能躲一世, 还是早些解决此事吧, 只希望结局会是阿遥满意的。
顾勉整理好心情, 把写着琉璃公主四个字的信揉成了一团, 重新写了一封信。
这一次他写给了言森。
远在西南边陲小镇的云遥并不知京城发生的事情。
此刻她正开心地卖着面条。
隔壁巷子里最近搬过来一户人家, 一个寡母带着一个读书的儿子。
大历时, 官员中, 十之八九是贵族子弟,一个府城的前十名寒门才有机会去京城参加考试迈入官场。
如今朝廷改了选官制度,增加了寒门入仕的名额,不管是寒门还是世家, 一律可以通过层层考试来入仕。
选拔为官的人, 十之八九是寒门, 这一点正好跟大历相反。
寒门读书人的春天来了。
赵氏的儿子去岁参加了考试, 正好是第十一名,没能入仕。
如今新帝更换了选官制度,一个府城的前一百都有机会入京复试,她儿子考中的可能性就大了。
于是,她带着儿子来到镇上,儿子读书,她找些活儿干。
因与木府,也就是云遥和言森的府邸离得近,一来二去也就熟了起来。
云遥对这个见了她就要脸红的书生极有好感。
这书生长得好看不说,性子也温和,待人非常和善。
虽是个读书人,却也不会死读书,平日里帮人写写信亦或者抄些书赚钱。
看著书生单薄的身子,每次书生来买面条时,她都要多给他舀半勺肉酱。
童木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妇人,心砰砰直跳。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长得这般好看的姑娘。
这姑娘说话也温温柔柔的,让人如沐春风,像是仙女下凡一般。
好了。
云遥见童书生正盯着她发呆,提醒了一句。
童木这才发现云遥已经把面给他盛好了,察觉自己盯着云遥看了许久,顿时脸一红。
啊,好,多谢木姑娘。
童木结结巴巴说道。
不远处的门缝里藏着两双眼睛。
言森站在门里,怀中抱着娃娃,透过门缝,看着外面情形。
看到了么,这就是你娘想给你找的后爹!你可看清楚了,是你娘自己找的,不是我撺掇的。
冤有头债有主,将来你可别怪在我的头上。
好不好?宁儿丝毫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以为言森正跟他玩儿,咿咿呀呀冲着他笑。
见言森不理他,一巴掌打在了言森的脸上。
言森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眼神收了回来,瞪了一眼怀中的孩子。
只是,一想到这娃娃将来的命数,就顿时不敢气了。
他憋屈地说道:我又没做错什么,你应该打外面那个野男人!再不行,也该怪你娘才是,跟我有何关系?宁儿不明白言森说了什么,以为他在跟自己玩儿,哈哈笑着,使劲儿拍了拍巴掌。
言森更气了。
只可惜自己身份低微,敢怒不敢言。
行吧,都怪我,你高兴就好。
见言森这般神态,宁儿越发开心了。
童木回家后,先把一份面递给了母亲赵氏,然后把另一份放在了自己面前。
赵氏看着桌子上的面,再看儿子微红的脸,顿时明白了什么。
她提醒儿子:那妇人虽在外面摆摊,但从她兄妹二人的相貌和言谈举止不难看出祖上应是富贵过的。
童家从前也富贵过,可惜经过几次灾祸财没了,家也散了。
赵氏能看出来云遥的身份不差,她觉得这样的女人即便是有过男人,还生了娃,也未必能看得上他们这样的人家。
毕竟如今儿子一没功名,二没本事。
童木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明年定能中的。
赵氏看了儿子一眼,道:若你明年中了,也未必能看得上她。
童木皱了皱眉。
赵氏直言道:你们不合适,你还是趁早歇了这份心思吧。
这两年发生了太多事,即便是再柔弱的女人如今也得坚强起来了。
赵氏便是如此。
她也看透了人情的冷暖。
云遥这样的女子长得太好看了,她性子也好,男人多半都喜欢这样的女子,但她不是一般男人能驾驭的。
毕竟,来了这里这么久,从未见过有地痞流氓敢去她摊位上惹事。
听说他们兄妹二人是从外地来的。
地头蛇多半喜欢欺生,尤其像木家这种财大气粗的,是别人要宰的对象。
况且云遥长得好看,比一般人更不安全些。
可他们兄妹二人却一直活得安稳,从没人敢上门找事。
这便足以说明一切。
木家,不简单。
童木没说话,低头继续吃面。
心中却在想,若是他一朝中了,定要娶云遥为妻。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
这几日,言森去山上修行了,云遥带着儿子坐着马车去了田间。
这是她去年买下的百亩良田,今年终于长出来了粮食。
前后两世她都给顾父搜集了不少关于种田的书籍,也懂了不少种田知识。
不仅自家地里收成好,还能指点指点旁人。
能出来玩儿,宁儿自然是开心的。
他虽然不会跑,也不会说话,但丝毫不影响他的表达。
他咿咿呀呀指着外面的景象,跟云遥说着什么。
云遥一脸温柔地看着他,点点头给他回应。
得到母亲的回应,宁儿越发开心了,兴奋地跳着玩儿。
今年地里收成好,云遥心里很是满足。
她如今不用靠任何人,她可以靠自己养活自己和儿子了。
一行人去地里看了看,又去山上转了一圈,等到下来时天色已暗,云遥便没有回去,而是留在了庄子上。
第二日醒来后,云遥睁开眼怔怔地看向床顶,一脸复杂的神情。
离京已经一年多了,她一直刻意不去想有关韩彦逍的一切,就连做梦也逼着自己不去做。
可就在昨晚,她竟然梦到韩彦逍了。
而且,感觉他似乎就在身侧。
她瞥了一眼外面的床位,是空的,抬手摸了摸,一片冰凉。
云遥顿时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她想多了,昨晚她的确是做了一个梦,关于韩彦逍的梦。
就在云遥思索时,一旁响起了哇哇的哭声,她连忙看向了一侧的儿子。
抬手轻轻拍打,哄着他。
两个人在庄子上玩了数日,云遥带着儿子回了镇上。
深秋过后便是初冬,天气越发寒冷,云遥的面摊生意也越发好了。
距离来年开春的考试越发近了,童木读书也越发用功。
云遥已经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
今日再见时,发现他似乎清瘦了几分。
知晓他读书辛苦,云遥多往他碗里舀了一勺肉酱。
好好读书,争取明年一举得中!云遥顺口鼓励他几句。
童木的脸又红了。
你最近去哪里了?怎么没出来摆摊?童木忍住羞涩问道。
云遥笑了笑,说道:带着宁儿去了庄子上。
见云遥笑,童木心砰砰砰跳了起来,嘴里喃喃道:哦,这样啊,怪不得没见你。
不远处的酒楼包间里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身形颀长,剑眉星目,眉头紧紧皱着。
看着面摊上的这一幕,眼神凌厉如刀,手中的茶杯咔嚓一声碎了。
主子……秋武连忙上前。
他顺着韩彦逍的视线看了过去,瞧着面摊前,夫人正跟一个白面书生有说有笑的模样,顿时心里一紧。
得知夫人跟言森住在同一屋檐下时,主子的神色就不好看,如今看到夫人竟然还跟一个陌生男子关系亲密,主子不知会发多大火。
他缩了缩脖子,没敢再说。
然而,出乎秋武意料的是,主子并未像他想的那般发怒。
他只是一直紧紧盯着下面发生的一切,一句话也没说,脸色也难看得紧。
这一坐便是一整日,直到夫人收摊,他们才离开。
这也不是第一日了,自打来到南境,主子白日里便日日盯着夫人。
既不去打照面,也不上前说话。
许是白日里坐在外面吹风太久,云遥后半晌便觉得头有些痛。
她怕过了病气给宁儿,今晚便让宁儿跟着奶娘睡。
吃了些防风寒的药,云遥便睡下了。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额头似乎多了一只冰凉的手。
韩彦逍看着躺在床上一脸虚弱的女人,唇紧紧抿着。
心头既心疼又酸涩。
天气那么冷她还要在外面卖面,家里就缺那几两碎银吗?顾勉和言森是怎么照顾人的!一想到她对着别的男人笑靥如花的模样,心头又难受不已。
可他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呢?韩彦逍握紧了拳头。
她只要能平平安安活着就好了。
韩彦逍忍住心头的酸涩,看着云遥紧皱地眉头,心想,这药多半是没用吧。
他正欲收回来手让人去找随行的太医,却突然被一只柔嫩的手抓住了。
云遥身上难受得很,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又觉得热。
明明刚刚冷得哆嗦,这会儿许是药效发作了,又热得难受。
当一块冰凉的布贴在额头上时,她顿时觉得舒服不已。
然而,这布却突然被拿走了。
她便抬手按了回来。
韩彦逍那一颗死寂的心又突然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