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执掌皇城卫, 守卫皇宫大院。
武安侯世子将来会继承武安侯的爵位。
面对这一层身份,琳琅长公主心中的气一下子散去了不少。
曹氏看着琳琅长公主及众人的反应,心中暗叫不妙。
她不能让苏云遥再混过去。
她立马问道:彦逍, 你怎得想起来在院中种菜?我记得你并不擅长此事,你更喜欢牡丹花。
莫不是你怕长公主责骂云遥, 所以故意把此事担下来的吧?听到谢彦逍喜欢牡丹花, 苏云婉看了过去。
谢彦逍道:回母亲的话,牡丹花味道过于浓郁, 儿子更喜欢绿色的菜蔬。
云遥本是喜欢牡丹花的, 不想答应,是儿子执意如此她才不情愿地拔了, 种了些蔬菜。
苏云婉神色瞬间黯淡。
见曹氏还想说什么, 一旁的萧子义打断了她。
彦逍, 你怎得没跟我说你种菜了啊, 莫不是怕我去抢?改日记得给我送一些过来, 我得尝尝你种的味道跟我祖父的相比如何。
湘王在一旁插了一句嘴:睿王叔如今在府中种菜吗?萧子义道:是啊, 我祖父在后院弄了一块地, 说农桑是天下之本, 天天研究种地之事。
彦逍哥只是种菜, 我祖父连小麦和玉米都种上了, 还特意去庄子上找了几个农户过来教他如何种地。
湘王感慨:王叔今年已逾古稀,没想到身子骨还这么好。
萧子义道:他老人家也是闲着无事,瞎折腾。
咳。
一旁的廉郡王轻咳一声,越说越不像话!听到他爹的训斥, 萧子义呵呵笑了两声, 连忙闭了嘴。
种菜总比种花好, 世子务实, 这是好事。
廉郡王说道。
这话虽是在夸赞谢彦逍,但却是肃着脸说的。
若不是了解他的为人,怕是以为他在讥讽谢彦逍。
但世人皆知廉郡王最是冷面无私,不苟言笑,知晓他是真的这么认为。
他又是皇上的堂弟,身份尊贵。
若与他争辩,多半讨不了好。
因此他一开口,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
静了片刻,湘王举杯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
让我们一起祝皇姐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祝长公主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
云遥看着互相笑着敬酒聊天的诸位夫人大人,突然觉得刺目得很。
如若是她种菜,那就是自降身份,粗鄙不堪。
但若这件事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公子亦或者王爷所为,那便是娱乐消遣,还要被人赞一句闲情雅趣。
这世道当真是充满了讽刺。
宴席结束后,云遥和谢彦逍一同坐马车回去。
姜氏则是去了曹氏和周氏的那辆马车。
上了马车后,云遥便一言不发。
谢彦逍平日里话本就不多,也没说话,马车就这样朝着武安侯府而去。
随着马车的晃动,云遥渐渐觉得困了,打了个哈欠,靠着车子睡了。
不多时,马车到了武安侯府。
云遥睡得浅,几乎是马车一停下来她就转醒了。
一睁开眼,就跟谢彦逍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谢彦逍似是没料到她会突然醒过来,猝不及防,顿了顿,这才转移了视线。
云遥眉头微蹙。
瞧着谢彦逍这样子像是盯着她看了许久了,也不知他心里又在想什么事情。
难道是因为刚刚宴席上发生的事情吗?不过,她如今就秉着一个原则,只要谢彦逍不问,她也不会多说。
这般一想,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掀开马车车帘,下了马车。
奇怪的是谢彦逍并未去前院,而是跟着她来了后宅之中。
谢彦逍回到瑶华院之后就直接坐在了榻上,瞧那神色,似是有话要说。
春杏连忙嘱咐小厨房去烧水,沏了一壶茶。
茶端上来后,谢彦逍沉声道:都退下吧。
闻言,春杏看了云遥一眼,见云遥点头,这才让屋内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
云遥瞥了谢彦逍一眼,坐在一旁等着他开口。
等人都退出去后,谢彦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开口说道:琉璃公主把昭国的皮毛生意全都给了我们。
我们?我和他?不对,他怎么忽然提起来琉璃公主和皮毛生意。
难不成他探听到了母亲跟她讲了什么话?你在公主府也有眼线?谢彦逍抬眸看了云遥一眼,知晓她话中之意,道:猜到的。
云遥点了点头,他倒是聪明。
你刚刚说给了我们是何意?琉璃公主没跟她说过啊。
谢彦逍解释:琉璃公主此次来带了昭国五成的皮毛生意。
因其要与大历和亲,这五成生意可保她在大历平安顺遂。
月前,因夫人救了她,她把手中的皮毛生意全都给了我。
云遥瞪大了眼睛。
五成!一年得赚多少钱啊!琉璃公主竟然把自己手中最赚钱的营生都给了她。
今日她还给了她玉佩。
她虽是救了她一命,但也不该得这么多好处。
琉璃公主当真是掏心掏肺地来对她。
谢彦逍顿了顿,道:这些生意原应属于你,若你想转给长公主——话未说话,云遥就嗤笑一声。
你放心,我不想。
她就算是把这些皮毛送给不相干的人也不会给她那个利欲熏心的母亲。
若真给了母亲,到时候难保她不会去坑骗琉璃公主,毕竟大历的皇室有过前科,她的外祖父就干过这种不要脸面之事。
她不能害了琉璃公主。
相较于她母亲,谢彦逍倒多少算个正人君子。
琉璃公主既然把皮毛生意给了她,怕是也不会再收回去。
她能做的就只有提醒提醒谢彦逍了。
你到时候可别压价压得太狠。
这可是琉璃公主傍身的东西,你压太狠她赚不着钱。
她是个女子,日子也是难过。
谢彦逍微微一怔。
他没想到夫人听说此事之后竟会是这般反应,竟丝毫不被那么多银钱所动。
好,为夫记下了。
见事情说完,云遥去里间换衣裳了,出来时,谢彦逍仍在。
夫人难道不想要吗?谢彦逍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什么?云遥诧异。
昭国的皮毛生意。
这件事情刚刚不是已经说完了吗,怎么还问。
我要那生意做什么?我一不会做生意,二不缺钱,要来何用。
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她就是个普通人,也不会做生意。
真要把这么大的生意交在自己手中,说不定得亏死。
倒还不如放在谢彦逍手中,多少还能为琉璃公主赚点钱。
谢彦逍盯着云遥看了片刻。
她倒是难得的赤城,是他着相了。
问完这个问题,谢彦逍起身离开了。
云遥累得不轻,躺床上休息了。
谢彦逍在书房忙到子时,犹豫了片刻,还是回了内宅中。
瑶华院中一片漆黑,谢彦逍脚步极轻,推开了正房的门。
尚未走到床边,就听到一声痛苦的□□,他加快了脚步,掀开床幔。
看着躺在床上身体蜷缩的人,谢彦逍脑海中浮现出来那日在梦中的情形,呼吸顿时一滞。
来人,快去请——云遥缓缓睁开眼,阻止了谢彦逍。
没事,这次不是特别疼。
都已经子时了,大家睡了,你别叫人了。
门口值夜的是倚翠,听到屋里的动静,她连忙进来了。
去给夫人灌个汤婆子。
谢彦逍吩咐。
云遥瞥了谢彦逍一眼,看向倚翠:不用了,你先去睡吧。
倚翠有些迟疑。
真不用,你下去吧。
见谢彦逍没说话,倚翠福了福身:是,夫人。
谢彦逍脸色有些难看。
云遥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道:这次还好,真的不是特别痛,定是卫嬷嬷的药起了效果。
谢彦逍没说话,脱了鞋,掀开被子上床了。
躺床上后,他把手搓得热了些,放在了云遥的肚子上。
云遥顿时觉得舒服了一些。
但过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她也说不出来哪里不舒服,总之就是很难受。
此时已经是子时,她白日去了宴席有些困乏,再加上身体的不适,心中就有着说不出来的烦躁。
随后,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一连串的呈现在脑海中。
长公主府中管事的轻视。
父亲与人在夹道私会,父亲的责备。
母亲的责骂,众人的嘲笑。
苏云婉的舞姿。
谢彦逍的冷漠。
如此林林总总让她心头难受不已,她强迫自己想些开心的事,想想言天师的话想想琉璃公主,可那些不开心的事却一直萦绕在脑海中。
她忍不住睁开了眼,试图消去脑海中的烦心事。
结果,一睁开眼就看到了谢彦逍略显平静的神色。
说到底,她这么痛苦还不是因为他。
看着这一张脸,前世那些不愉快也浮现出来。
她难受不已,抓住谢彦逍的胳膊忍不住又咬了他一下。
她咬他好像上了瘾,每次一有不如意就想咬他一下来发泄。
这一次她想,若她是男子就好了,她就不用每个月承受这样的痛楚,也不用受白日里的那些苦。
谢彦逍也不做声,任由她咬他。
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每次咬了谢彦逍似乎都能转移身上的痛苦,她心里也能舒服些。
放下谢彦逍的胳膊,云遥渐渐觉得困意来袭,缓缓闭上了眼。
谢彦逍听着怀里均匀的呼吸声,看着自己被咬得有些血丝的胳膊,摇了摇头。
再看怀中的人,他微微叹了叹气。
她平日里看着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实则脆弱不堪,时常让人心疼。
又给云遥揉了一会儿肚子,见她面色和缓,谢彦逍这才闭眼睡了。
这一夜,谢彦逍又做了那种让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的梦。
梦里,云遥正呆呆地看向了院中的牡丹花。
她双眼无神,一头乌发散在肩上,屋外丫鬟婆子穿着夹袄,她却紧着里衣坐在榻上。
这时,桂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
见云遥正坐在榻上,连忙道:夫人,您怎的起来了?您病还没好呢,又来了月事,快去床上躺着。
云遥没做声,眼睛一直盯着院中盛开的牡丹花。
自从顾大人出了事,夫人已经好几日不说话了,桂嬷嬷琢磨了一下,顺着她道:您又在看世子为您种的牡丹花了。
您瞧瞧,这些牡丹花长得多好啊,多亏世子让人细心照料才能在寒冬腊月开得这般好。
您多看看,心情也能好。
云遥抿了抿唇,面上丝毫看不出来开心。
桂嬷嬷拿了一件袄子走了过来,又道:不过,您就算是再喜欢牡丹花也不能不穿衣裳就欣赏啊。
说着,她给云遥披上了袄子。
几日未说话的云遥却突然开口了。
嬷嬷,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牡丹花,我讨厌死牡丹花了。
说着说着,声音竟有些哽咽。
云遥已经好几日未说话了,桂嬷嬷担心的不得了。
此刻虽然开口说话了,但话中的内容却让人听了难受,心疼地不行。
她上前抱住了云遥,不住安抚她。
姑娘,老奴知道您在为顾大人伤心,您哭一场吧,大哭一场吧,哭一哭心里还能舒服些。
谢彦逍站在一侧,心如寒潭。
顾大人……是谁?云遥本是小声抽泣,渐渐地越来越伤心,越来越难受,后嚎啕大哭不止。
谢彦逍本来还在想顾大人是谁,听着云遥的哭声心渐渐开始疼了起来。
云遥哭得越伤心,他便越是难受。
他不懂,她究竟为何这般伤心。
他很想上前问问她究竟发生了何事,可他的声音一丝都发不出来。
她哭了约摸两刻钟才停了下来,拿着帕子擦了擦脸,又靠在了榻上,看向了窗外。
要不,老奴给您摘一朵回来放在屋里?云遥眼神中带着冷意,哑着嗓子瓮声瓮气地说道:我从来都不喜欢牡丹花,真正喜欢它的人是苏云婉。
这是谢彦逍为苏云婉种的,不是为我。
谢彦逍皱眉。
他何时为苏云婉种过花,她竟是这般想的吗?所以她之前拔了牡丹花究竟是因为不喜欢还是因为误会了他。
看着云遥的眼神,他上前欲解释。
云遥说完话,便下了榻,结果脚刚刚着地,肚子却突然痛了起来,脸色也越来越白。
桂嬷嬷吓了一跳。
夫人,您这么怎么了?上次郎中不是已经看好了么,怎么又疼了?云遥疼的说不出话来,竟晕了过去。
谢彦逍大声喊着她。
云遥……云遥……竟不起任何作用。
他难受得不行。
快去请郎中!一眨眼,他发现周遭的环境变了,自己竟来到了书房。
书房里,他正跟乔叔说着朝中的事情。
顾大人才华横溢,文采斐然,深得皇上宠信。
可如今他突然被害,咱们得另想……顾大人,是不是刚刚桂嬷嬷口中的顾大人。
如今还管什么顾大人张大人,云遥已经晕倒了,还不快去看看!可纵然他心急如焚,也无法干扰任何人。
自己也动弹不得。
孙管事道:世子,刚刚夫人晕过去了,她身边的丫鬟又去请郎中了。
谢彦逍立马从书桌前站了起来,一脸严肃:什么?夫人怎么了?好像是肚子疼。
谢彦逍脸色阴沉,沉吟片刻,道:去把卫嬷嬷请来。
是,世子。
下一瞬,他又回到了瑶华院中。
他看到自己站在屋檐下,卫嬷嬷从屋里出来了。
主子,夫人小产过,身子虚了。
谢彦逍一脸震惊:你说什么?何时发生的事?卫嬷嬷摇头:老奴不知,应是几年前的事了。
您怎么不早些叫老奴过来给夫人把脉。
谢彦逍双拳紧紧握了起来,面上有痛苦、有愤怒、也有自责。
嬷嬷身份特殊,最好不要暴露于人前,他不知事情这般严重。
没等谢彦逍回答,卫嬷嬷却突然看向了门口,在绕了一圈后,锁定了种着姚黄的那盆花。
毒终于被找出来了。
不过已经腐烂了,毒性也减弱了。
这是何时种的?卫嬷嬷问。
谢彦逍浓眉紧皱:五年前,成亲前种的。
卫嬷嬷神色大变,看向了屋内。
夫人的身子怕是要调理几年了……看着屋中疼得晕过去的人,谢彦逍神色阴沉。
谢彦逍再次从梦中惊醒。
后背已然湿透,冰冰凉凉。
这一次他比前两次清醒了许多,这个梦实在是过于真实。
每个人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非常符合逻辑。
前一晚他刚刚做过梦,梦到了自己的妻子,梦中他们二人坐在桂花树下有说有笑。
她为他跳舞,为他做好吃的食物。
他很清楚,这些只是他的幻想,一切都是假的。
云遥在前一晚的梦中说出口的话和做的事情并不符合逻辑。
刚刚的梦跟前一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刚刚的根本不像是梦,倒像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
只是梦境中发生的事情只是一些碎片,拼凑不出来原本完整的故事。
院中的牡丹花分明在两个月前就被云遥拔了,为何在梦中五年后还在院中种着,最终还是被他下令拔掉的。
上一次的梦似是发生在他们成亲后两个月左右,那时牡丹花也在。
两个梦虽然时间不同,但一切细节都能对得上。
或许,梦中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也未可知。
可若是真实发生的,难道第一次他梦到的那一场大火也会发生?想到云遥了无气息躺在床上的样子,谢彦逍的心骤然缩紧,如针扎一样痛,不得已他抬手按住了心脏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