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晚上睡觉前, 谢彦逍都没有开口跟云遥说起这件事情,只是他偶尔会用复杂的眼神看向云遥。
云遥渐渐也察觉了这一点。
今日她累得不轻,没工夫也没心情搭理他。
过年之际, 因内宅需要人手较多,梅心终于如愿从外院到了内院之中, 也借机摆脱了王管事。
因为懂苏云婉的心思, 所以仅一个年节她便在苏云婉身侧当上了管事。
苏云婉跟梅心私下没少接触,所以如今才能快速上位, 可旁人并不知晓这一点。
梅心当了管事自然会挤了别人的位置。
比如, 原本是苏云婉身侧二管事的蔡嬷嬷就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梅心本是一个不起眼的寡妇,日日在外院做些杂活, 即便是在王管事的庇护下不用做太多活, 日子也没多好过。
如今来到了女儿身边, 她吃得好穿得好,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她竟然大变样了, 整个人有了精气神不说, 样貌也比从前好看了些。
正月十六那天, 苏云婉要回长公主府。
她本不想带着梅心的, 因为她相貌气度并不太好, 带出去有些丢脸。
只是梅心一直求她,而且养了一个月,梅心样子也变了,她便决定带着她回长公主府。
这下苏云婉身边的蔡嬷嬷可气炸了, 琢磨着等梅心从长公主府回来定要她好看!苏云婉回公主府时, 琳琅长公主身侧的玉嬷嬷亲自站在二门处迎接。
远远瞧着苏云婉走过来, 玉嬷嬷脸上挤满了笑容。
只是, 在看到苏云婉身侧的管事嬷嬷时,顿时面露诧异。
这婆子好生眼生,并非长公主给婉姑娘的陪嫁,但又觉得似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而且,跟婉姑娘站在一处竟有说不出来的相像。
到了近处,玉嬷嬷仔细打量了二人几眼,又觉得不像了。
心想,可能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这婆子的长相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何婉姑娘会让旁人当了她的心腹。
见过瑾王妃。
玉嬷嬷行礼。
苏云婉抬了抬手,道:嬷嬷客气了,快快请起。
玉嬷嬷心里又不舒服了一下。
往日她若是给婉姑娘行礼,婉姑娘必定不会让她行全礼,如今竟然让她行了全礼不说,也没伸手扶她。
就连瑾王都对她恭恭敬敬的,没想到婉姑娘如今成了瑾王妃却与往日不同了。
玉嬷嬷面上不露分毫,满面笑容,说道:王妃客气了。
说着,站直了身子。
她刚刚眼角余光打量了一番婉姑娘身后的婆子和丫鬟,在她行礼时,那些丫鬟婆子全都朝着她行礼,没敢受她的礼,只除了婉姑娘身边这个眼生的婆子。
这婆子架子好大!她在长公主身边伺候了一辈子,主子们都很少受她全礼,她竟然敢受她全礼。
去见长公主的路上,玉嬷嬷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恕我眼拙,不知这位嬷嬷是……苏云婉听出来玉嬷嬷的试探,笑着解释:这位是梅嬷嬷,原也是咱们府上的人,在外院干些洒扫的活。
几个月前王府中设宴缺人手,我从府中借了些人过去。
结果发现她人读过书,做事颇为周全,干事也很麻利。
虽然玉嬷嬷没想起来梅心是谁,也不喜她刚刚那般做派。
但听到是长公主府出去的,她忐忑不安的心倒是平静了一些。
只要是公主府的人就好,就怕婉姑娘觉得自己如今身份变了,翅膀硬了,敢不听长公主的命令。
从前琳琅长公主信誓旦旦地跟养女保证能让她被皇上封为郡主,如今此事泡了汤,她又换了一套说辞。
你已经是瑾王妃了,是否有郡主爵位也没那么重要。
有的话固然好,没有也不必为此事烦忧。
毕竟郡主爵位要比王妃的爵位低,这于你而言也就是锦上添花的事。
苏云婉本是垂头听话,闻言,她抬眸看向了梅心。
恰好梅心也看了过来,两人眼神在空中交汇,很快又移开了。
琳琅长公主垂眸饮茶,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
玉嬷嬷因对梅心心存怀疑,故而一直盯着她看,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
她越发觉得哪里怪怪的。
琳琅长公主又说了几句话,大意便是这郡主爵位不重要。
云遥虽然脾气不太好,对你也不太尊重,但她终归是你的妹妹,有这一层关系在,武安侯府绝对不会倒向太子那边。
她得了郡主爵位对你而言也不算坏事。
苏云婉一直乖顺地听着,当听到琳琅长公主提及苏云遥时,心里对琳琅长公主产生了不满的情绪。
母亲果然会为自己找补,她的话竟然与梅嬷嬷事先说的差不多。
苏云婉抿了抿唇。
果然,在母亲心中苏云遥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比她重要。
虽心里如此想,但面上还是恭顺地道:母亲说的是,女儿心中并未有任何不满。
嗯,你懂事我便放心了。
自打苏云婉出嫁后,她每次来长公主府都要待上整整一日,天快黑时才离开。
今日刚刚吃过午饭,便借口瑾王府有事离开了。
琳琅长公主也未曾怀疑。
等到过完十五,云遥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个年可算是过完了。
她却不知,外面如今对她的风评极好,夸她会管家,夸她有能力。
因为简国公府违规扩建宅院的事情,后续又咬出来一些人,那些没来得及拆除、割分的府邸多少都受到了皇上的责罚。
因此这个年大多数人都没过好。
这其中也包括了最上位的皇上,简国公府三万兵力归属成了最大的问题。
太子想要,瑾王想要,被皇上安插到镇北将军那边的康王也想要。
德成帝一时没想好要给谁,直到后来不知是谁提到了睿王府的廉郡王。
越看廉郡王他越觉得合适。
最终,年后开朝,德成帝宣布了这件事情。
几位皇子虽然心有不甘,但好歹这美差没落到其他兄弟手中,倒也算是一件不好不坏的事情。
不过,太子在得知许二姑娘跟自己的四弟好上时心里就不淡定了。
若是镇北将军因此投靠了四弟,他这个太子之位可还能坐得安稳?舅舅说的可是真的?太子仍旧有所怀疑。
钱国舅在得知此事时,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在去年镇北将军杀了李家大郎时,他便知道镇北将军不可能会支持太子了。
如今发现镇北将军和四皇子可能会联盟,他也没有多么意外。
毕竟整个朝中除了太子最有希望的就是四皇子,他们二人结合是早晚的事情。
只有太子还心存幻想。
如今发生了此事,也足够太子死心去对付镇北将军。
自然是真的。
前几日瑾王殿下和许二姑娘在阳春路的私宅中私会,被我的人看到了。
太子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在屋里踱来踱去。
过了片刻,他停了下来,道:你说将军若知晓此事会不会想打死四弟?就像打死李大郎一般。
越说,太子越觉得有点可能。
李大郎不过是摸了一下许二姑娘的手,四弟可是跟她发生了关系,会不会存在一种可能,他死得更惨?钱国舅:……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顿了顿,方道:太子殿下,李大郎是伯爵府的公子,镇北将军才敢如此行事。
您的四弟可是瑾王殿下,是圣上的亲子,您觉得他敢打死他吗?若镇北将军真敢打死瑾王殿下,事情反倒是简单了,就怕他不敢!太子也知晓自己刚刚说出来的话非常愚蠢,他只是抱有一丝希望罢了。
嗯,自然,自然是不敢的。
既然不可能打死四弟,那就只可能把自己的女儿嫁入瑾王府了。
可惜几年前他求娶许大姑娘为侧妃时被镇北将军拒绝了!若许二姑娘真的嫁给四弟为侧妃,四弟的筹码可就多了,不,绝对不行!舅舅,咱们该怎么办?终于问到点子上了,钱国舅松了一口气。
我听闻镇北将军平乱时曾杀了良民充当叛军,如今已经查到了一些证据!太子顿时眼前一亮。
虽然德成帝潜心炼丹,但宗室朝臣之间的暗流涌动他还是感觉到了。
尤其是整个新年中,底下的人似乎更加畏惧他了。
德成帝在后宫转了一圈,回到了太极殿,看着烟雾缭绕的炼丹室,道:你说朕真的太狠心了吗?言天师表面上坐在那里炼丹,实则已经睡着了,听到这话机灵一下清醒过来。
您是贫道见过的最仁慈的君主!若您真的下了什么旨意,那也定是底下的人的问题。
言天师熟练地拍着马屁。
跟言天师聊了一会儿,德成帝心里舒服多了,那一点子对简国公的愧疚也荡然无存。
对,不是他的错,都是旁人的错。
即便是他错了,那也是状告简国公府的那些官员的错。
从炼丹室出来后,德成帝回了前殿,顾勉把整理好的折子递给了李公公。
李公公放在了龙案上。
最上面一个折子是宗室的福郡王参了自己妻子郡王妃一本,说郡王妃给久病在榻的婆母饭菜里下了蒙汗药,让婆母日日睡着。
不孝婆母,犯了七出,他想要休妻。
这郡王妃的父亲是平南将军,也是跟随先帝打天下的功臣,德成帝看完颇为头痛,思索片刻,批了两行字:平南将军乃大历功臣,他已逝多年,只留有这一个女儿,望堂弟忍之、耐之、教之。
第二个折子是参吏部侍郎把宅子往旁边多扩了一尺。
年前和年后这种折子颇多,一尺已经是德成帝见过的最小的了,他批了几个字:责令改建,罚俸三月。
紧接着第三个折子又是朝臣扩建宅子,这次是三尺。
既然前一个折子罚了三月俸禄,这一个不能比他少,便写了一年。
三个折子已经把德成帝气得不轻,看着最后一个折子,他看都不想看了,只是这是最后一个折子了,看完就无事了。
他想了想,还是忍着恶心打开了。
瞧着上面写的内容,德成帝瞬间不淡定了,满脸怒气,猛拍一下龙案。
折子也被他甩在了地上。
上面露出来一角,只见上面写着兵部尚书四个字。
顾勉跪在了地上,目不斜视,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德成帝快要气炸了!折子上写的是兵部尚书为女儿操办丧事,他认为自己女儿是枉死的,偷偷为她做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事。
福郡王妃的父亲是于大历有功的平南将军,她对老郡王妃也只是下了蒙汗药,兵部尚书的女儿可是下的致命的药,想要毒死自己婆母!这样的女人也算是枉死的?更气的还在后面!兵部尚书为女儿操办丧事的府邸在尚书府隔壁,原先竟是尚书府的府邸,在他上书简国公府违规扩建的前一日连夜改的宅子!足足扩了十丈之远!德成帝咬着牙,沉声道:来人!给朕围了兵部尚书府,把兵部尚书给朕打入刑部大牢!顾勉捡起来折子递给了李公公,默默退了出去。
折子是他故意这样放的。
先是平南将军的女儿给婆母下药,害她日日昏睡。
然后是两位官员违规扩建宅子。
最后是兵部尚书偷偷为试图害死婆母的女儿做法事,做法事的地点还是他扩建的宅子里。
自打上次谢彦逍提醒他,他便愈发小心谨慎,不敢多言一句。
今日他只是在折子上下了功夫,并未说一字,任谁也怀疑不到他的头上。
初春时节,阳光正好。
言天师闻着丹药的味道觉得恶心,出来透口气。
听说皇上发火欲惩治兵部尚书,顿时觉得奇怪。
明明皇上走时已经没了对简国公府的愧疚,怎得此时又惩罚兵部尚书了?就在这时,顾勉神色平静地朝着他走了过来。
看着顾勉这张温润如玉的脸,大白天的不知为何觉得瘆得慌,言天师见顾勉离自己越来越近,连忙转身快步躲开了。
跟那个女人有关的男人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可怕!他还是好好炼丹,多攒点钱离开京城吧。
当云遥听说兵部尚书被流放时,整个人愣了许久。
你是说兵部尚书被流放了?春杏点头:对,皇上刚刚下的旨。
云遥秀眉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春杏看着云遥的状态有些担心。
她怕夫人又跟上次一样,对此事内疚。
夫人,此事跟您无关,是兵部尚书罪有应得。
前世被封郡主之后,云遥便让底下的人改了称呼,今生她没那么在乎了,也就没要求。
所以院子里的人有的依旧叫夫人,有的叫郡主。
云遥转头看向春杏,瞧着她眼底的关心,道:我没觉得此事与我有关,只是忽然想到了其他事。
见春杏似信非信的模样,云遥也不好过多解释:你最近多留意一下外面的事情,尤其是朝堂上的事,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告诉我。
是,夫人。
春杏退下去后,云遥靠在榻上,看向了外面泛绿的院子。
先是钱国舅府和镇北将军府结了仇,然后是简国公府倒下,兵部尚书倒下……这个年,从年前到年尾没有一日是肃静的。
整个京城人心惶惶。
就连不涉朝堂的湘王府和睿王府都和之前的状态不太一样了。
湘王府闭门谢客的日子越来越多,睿王府虽没有如此做,但也能看得出来府中之人越发小心谨慎。
她刚刚竟突然觉得如今世家的氛围竟跟前世五年后异常相似。
只不过如今太子没有被废,瑾王的势力也未大增。
但简国公府倒了,兵部尚书府倒了……不知接下来又会是哪一个府。
忽然,一阵风刮过,云遥觉得微冷,裹了裹身上的衣裳。
巧合的是,谢彦逍这几日都没有回内宅之中,给她的理由是有事在忙。
他的确在忙,这五日有三日没回府,两日宿在外院,子时方歇。
如今她管着内宅,谢彦逍的行踪她不用去打听,日日都会知晓。
也不知这些事是否与谢彦逍有关。
晚上,谢彦逍又恰好回来了。
云遥心头的疑惑越发深了。
怎么兵部尚书的处罚一定下来他就忙完了呢,也太巧了吧。
他不会恰好跟此事有关吧?谢彦逍察觉到云遥今晚一直时不时盯着他看。
他大概明白了些什么。
喝了几杯茶,沐浴过后,谢彦逍去了床上。
刚一上床,立马就靠近了云遥,恰好云遥想问他事,转过身来,她就这般扑在了谢彦逍怀里。
谢彦逍闷笑一声,沉声问:这就等不及了?云遥:……想多了您!话未说出口,谢彦逍就先有了动作。
云遥顿时无语,等不及的人是他自己吧!她忍不住掐了一下谢彦逍。
谢彦逍吃痛,却并未躲开。
许久过后,云遥累极睡去,已经不想再问任何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