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遥静静听着谢彦逍的话。
烛光昏黄, 谢彦逍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几分。
此刻她觉得自己如同在梦境中一般。
谢彦逍早已说完,正静静看着云遥。
不知过了多久,云遥终于回过神来。
哦, 你刚刚说是父亲,不对, 是驸马和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把襁褓中的我换掉的?怪不得父亲今生一直强调她和苏云婉是姐妹, 让她不要欺负苏云婉,原来她们二人真的是一个父亲的亲姐妹。
可是, 既然是亲姐妹, 为何苏云婉欺负她时父亲却装作看不见呢?她真的好想问问她这个父亲,他是如何厚着脸皮说出来这种话的!他替苏云婉抢了原本属于她的荣华富贵, 残忍地将她交给自己那心肠狠毒的未婚妻, 导致她因病被遗弃。
他就没想过她的死活吗?云遥看起来神色平静, 只是熟悉她的人能看出来她的反常。
谢彦逍心疼极了, 道:对。
我知道了。
云遥面上依旧平静。
谢彦逍握住了云遥的手, 心疼地道:阿遥, 你不必为此难过, 你想怎么做我都帮你。
云遥脸上挤出来一丝笑容, 道:不必了。
说完, 她准备下榻。
垂眸一看, 手中还有一件刚刚做完的披风。
她眼眸微沉,手指收紧了些,过了片刻,吸了吸鼻子, 把披风递给了谢彦逍。
今日谢谢你。
云遥道。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事实。
前世一直到死她都不知晓此事。
云遥又道:这是我刚刚做好的, 料子选的是最普通的料子, 针线用的也不是上好的, 你若是不嫌弃就拿去用吧。
若是嫌弃,扔了便是。
只是不必告知我了。
阿遥……谢彦逍很担心她。
这也是他之前一直没告诉她的原因,怕她难过,怕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云遥把披风塞到谢彦逍手中,道:我累了,先去睡了。
说完,转身朝着床边走去。
看着眼前的一幕,谢彦逍手中的茶杯都快要捏碎了。
云遥刚刚躺在床上,谢彦逍就从背后拥住了她,即便是她反抗,谢彦逍依旧没有松动。
你放开我!云遥吼道,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
此刻她既伤心又愤怒,内心像是藏了一头巨兽,想要冲出来。
谢彦逍没动。
云遥骂道:谢彦逍你混蛋!谢彦逍依旧没动。
云遥又骂道:谢彦逍你无耻!骂着骂着,眼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谢彦逍的心顿时收紧了,他把云遥的身子转了过来,搂入了怀中。
云遥抱着谢彦逍,闷声呜咽。
即便是有了前世七年的经历,即便是重活一次,对于亲生父母的做法,云遥依旧难以做到内心平静。
她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明明早已决定跟长公主府一刀两断,如今却还会被他们无耻的行径影响着。
我到底哪里不好,他们为何都这般厌弃我?既然两个人都不希望她存在,当初又为何要把她生下来!母亲发现她的存在后,不是对亲生女儿的欣喜和心疼,也不是对恶人的愤怒和敌视,反倒是不希望她存在,不想认她。
她回来后,母亲处处嫌弃她,看不上她。
她原以为父亲比母亲好一些,至少对她是关心的,他只是碍于母亲的威严不敢与她太过亲近。
前世父亲从未责骂过她,对她一向温和。
今生即便父亲因苏云婉训斥过她,但也比母亲对她好一些。
可没想到,真正恨她,把她换掉的人竟然是她那个看起来温和的父亲!亏她还以为父亲可怜,觉得自己与他同病相怜。
如今看来,他哪里可怜了?他不是可怜,他是可恨!谢彦逍抬手抚摸着云遥的背,一遍一遍安抚她。
阿遥,你很好,你一直都很好,错不在你。
云遥不知是否有听进去,一直哭着,越哭越大声。
门外值夜的丫鬟听到里面的动静,一开始还以为世子和郡主在亲热,后来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全都躲得远远的。
云遥不知哭了多久,哭累了,靠在谢彦逍怀中。
一双眼睛红彤彤的,样子楚楚可怜。
阿遥,你还好吗?云遥吸了吸鼻子,拿过来一旁的帕子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平躺回去,瓮声瓮气地说道:我很好。
好的不能再好了!声音里语气比刚刚坚定了几分。
谢彦逍知道云遥的情绪稳定下来了,开口问道:你想怎么做?这是阿遥的事情,他想让她拿主意,不管她想如何对付驸马,他都可以帮她。
刚刚得知此事时,云遥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下,生疼生疼,也无比愤怒。
刚刚大哭了一场,她的情绪已经缓和下来了,人也冷静了几分。
说起来,此事除了她还有一个人应该非常愤怒,那就是她的母亲琳琅长公主。
虽然琳琅长公主一直嫌弃驸马,但她能瞧得出来长公主很喜欢驸马。
若是长公主知晓一直被自己踩在脚下的驸马竟然背着她做了这种事,不知心中作何想?而若是知晓苏云婉是丈夫和前未婚妻所生,不知又会作何想?一边是心爱的男人以及成为王妃的养女,一边是自己的骄傲和尊严。
这两样她会选哪种?她竟然开始有些期待了。
片刻后,云遥问了一句:琳琅长公主可知晓此事?谢彦逍道:不知。
不过,因为瑾王妃近来越发疏远公主府,琳琅长公主已经开始怀疑此事,她身边的玉嬷嬷正在调查。
你觉得她能查到真相吗?谢彦逍琢磨了一下,道:虽然驸马已经处理过此事,事情又过去这么多年,不过,凭着公主府的能力应该没问题。
他没说出口的是,即便是有问题,他也能让玉嬷嬷查到真相。
嗯,那就好。
云遥抬眸看向谢彦逍,若是玉嬷嬷查清楚此事,你记得告知我一声。
好,睡吧。
嗯。
第二日一早,谢彦逍看向身侧的秋武,问道:玉嬷嬷查到哪里了?秋武道:因最近四处都有些乱,玉嬷嬷的人进展很慢,刚刚查到梅婆子的前夫的家乡,正准备过去。
那边去岁遭了旱灾,人都流亡各处,想来还得再查上一段时日。
想到昨日云遥的眼泪,谢彦逍沉声道:去帮帮她。
是,主子。
桂嬷嬷看着谢彦逍离去的背影,微微皱眉。
等云遥醒后,桂嬷嬷来到了里间,问道:夫人,世子怎么把您给驸马爷做的披风穿走了。
您没告诉他那是您给驸马做的吗?他穿走的话,您打算给驸马准备什么生辰礼物?给他准备生辰礼?他也配!那本就是给世子做的,我何时说过要给驸马做了?嬷嬷记错了。
桂嬷嬷张了张口,正欲说什么,瞧见了云遥红肿的眼神,顿时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您这是怎么了?又跟世子吵架了?云遥顿了顿,道:没什么,只不过昨晚没睡好罢了。
她的事嬷嬷几乎都知道,可此事她却选择了隐瞒。
因为,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她觉得特别难堪,也不想看到别人关切的眼神。
桂嬷嬷服侍云遥几年,多少了解她的脾性,她没再多问,不一会儿便出去了。
出去后,找来昨晚值夜的丫鬟问了问。
得知夫人昨晚哭了许久,世子一直在安慰,桂嬷嬷心头的疑惑更甚。
从今早世子拿走披风的举动来看,世子和夫人之间并未产生矛盾。
昨晚夫人还在连夜为驸马赶工做披风,转头就不承认此事,甚至还把做好的披风给了世子,可见夫人哭应该是因为驸马。
可这两日并没听说驸马和长公主又做什么伤害夫人的事,当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只要世子和夫人之间没矛盾就好,至于公主府的事,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不仅云遥心情不好,瑾王最近心情也很不好。
他最大的靠山镇北将军竟然被父皇处罚了!若镇北将军手中没了兵权,那要他还有何用!怀着忐忑的心,瑾王去了镇北将军府探视。
镇北将军却让他放心,并且让他交给皇上一封信。
瞧着镇北将军淡定的模样,瑾王松了一口气,颠儿颠儿的跑到皇宫去送信了。
更让他惊喜的是,德成帝看过信之后,不到一个时辰,让人把镇北将军叫进了宫里。
你说这是有人在背后搞事?德成帝问。
镇北将军坚定地点头:正是如此!皇上,您想想看,最近一年是不是发生了很多事情……简国公虽然私自扩建了宅院,又多养了府兵,可他并未做过伤害皇上的事情。
而且廉郡王也证实有几千府兵并不像简国公府养的。
简国公是第一个,下一个就轮到了我。
老简国公可是为先帝开了城门,而我父亲更是跟着先帝打下了大历江山……德成帝眼神立马变得锐利。
你是说前朝的人?镇北将军连忙正色道:臣只是猜测而已。
多疑的德成帝却越想越觉得可疑,毕竟,不管是先帝还是他在位之时,不少前朝之人来皇宫刺杀,也就是最近十年安稳了。
难道他们仍在密谋推翻大历?德成帝关上门跟镇北将军讨论起此事,越说,脸色越是凝重。
这时,镇北将军适时地提出来自己的建议:皇上若是担心,咱们不妨试一试。
德成帝看向镇北将军:如何试?德成帝和镇北将军在太极殿内秘密商议许久,任何人都没在身边,没人知晓他们在殿内探讨了什么。
只是最终的结果却不太好,德成帝让人打了镇北将军一顿,并且收回了他手中的兵权。
瑾王原是不安的,不过,晚上镇北将军就让人给他送了一份信,并让他做了一些事。
这还不算完,第二日一早,德成帝还把钱国舅训斥一番,罚俸半年。
谋士中有人觉得时机成熟,试探着问谢彦逍是否采取行动。
谢彦逍还没说什么,就被乔谦和否了:此举甚蠢!这明显就是皇上和镇北将军下的套,不知他们是不是发现了咱们。
太子。
谢彦逍和顾勉异口同声说道。
说完,二人互看一眼,眼神中都流露出来一丝笑意。
镇北将军即便是知晓有前朝之人,也未必会采取行动。
顾勉道,于他而言,只有先把太子废了,他才能继续维持自己崇高的地位。
虽不知他与皇上密谋了什么内容,但他首先要对付的人一定是太子,其次才是咱们,咱们只需按兵不动即可。
诚郡王尚有疑惑:可皇上不会同意啊,太子和瑾王都是他的儿子,他不会这样对付太子。
顾勉道:皇上自然不会同意镇北将军对付太子。
他收回镇北将军兵权,把他打入大牢,又罚了钱国舅的俸禄。
这二人是朝廷重臣,一下子去掉两个,朝堂定要动乱。
所以,他此举并非是对付太子,而是为了引诱前朝之人上钩。
只是他不知,给他出主意的镇北将军目标对准了太子。
这些道理诚郡王是明白的,可他不明白的是太子为何就一定会上钩,只要太子不动,这个圈套就成功不了。
谢彦逍说了一句话:王爷想想看,若您是太子的人,此刻会如何想?诚郡王顿了顿,眼前一亮,显然是想通了。
这个套是镇北将军设的,所以瑾王定然知晓,他一定不会轻举妄动,也不会对皇上产生任何不满。
可太子不是知情人,皇上无故罚了国舅,他定然愤怒。
说不定瑾王还会在一旁煽动,届时太子和钱国舅定然更加不满。
我都有些期待太子会如何做了。
事情说通之后,书房里的氛围顿时变得轻松和谐。
谢彦逍道:皇上对太子日渐不满,钱国舅最大的敌人镇北将军又被卸了兵权,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顾勉接道:即便是太子和钱国舅想不到,只需有人在他们耳边说上几次,不想也得想了。
他们所料不差,瑾王就是被镇北将军安排去干这个煽风点火的搅屎棍的活儿了。
当然,他不是亲自去的,若是他亲自去,太子肯定要怀疑。
所以他安排了别人去。
三日后就是驸马的生辰,直到现在云遥都没有准备生辰礼物,这一个月更是禁止任何人提起长公主府的任何事情。
前些日子谢彦逍一直在忙,今晚却突然回了府中。
云遥以为他忙完了,也没太当回事。
第二日一早,当云遥听到春杏说昨晚太子逼宫不成被抓的消息时,整个人都有些懵。
今年是哪一年?云遥以为自己又重生了。
春杏不解:啊?夫人您睡懵了吗?云遥环顾四周,瞧着跟昨日没什么两样,再看自己穿的衣裳睡的床,还是昨晚那个,便清醒过来。
嗯,是睡懵了,你细细说来,究竟怎么回事。
原来,太子这近一月的时间一直在联络母族旧部,打点好宫里各处,昨晚顺利带兵入了皇宫,把皇上逼到了太极殿内。
结果太极殿内涌出来更多的侍卫,那些人赫然就是镇北将军的手下,镇北将军也从侍卫后面走了出来。
看着眼前的一幕,太子和钱国舅终于明白自己被瑾王和镇北将军算计了。
悔之晚矣。
太子被废,钱国舅被抄家。
德成帝前一日还在为儿子的造反而痛心和愤怒,还有一些犹豫。
第二日看着从东宫搜出来的黄袍,以及钱国舅家抄出来的金银财宝,顿时心就冷了。
这二人,是早就准备要造反了啊!当然,德成帝还是有一丝开心的,因为钱国舅家搜出来不少钱财,又可以去建道观了。
开心的人可不止德成帝一人,瑾王就差大摆宴席庆祝胜利了。
如今太子被废,他既得皇上重用,身后又有琳琅长公主和镇北将军的支持,无论是皇室还是朝堂都有后盾,这太子之位将来可就是他的了。
京城中的世家贵族似乎人人都明白这一点。
驸马的寿辰,史无前例地盛大。
云遥梳妆打扮一番,坐着马车前往公主府。
马车停下来,她抬眸看了看面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公主府。
昨晚听谢彦逍说,结果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她想,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来公主府了。
这样的爹娘,实在是没什么可留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