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遥本不想再来公主府的。
只是, 琳琅长公主身边的玉嬷嬷亲自去了武安侯府中,说长公主想见见她,让她务必要去。
若非琳琅长公主亲生, 云遥定然是说什么都不会去的,毕竟玉嬷嬷亲来, 想来里面定有些缘故。
因着自己是亲生的, 她不用担心琳琅长公主会害她,便答应过去了。
她想, 此事一定跟苏云婉有关吧, 说不定还能看看戏。
螃蟹宴那日,云遥刚出现在长公主府门口, 就受到了管事们热情地相迎。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
云遥看了一眼众人, 面上平静无波, 朝着府中走去。
此刻, 苏云婉正跪在长公主殿外。
自打她来了便一直跪在这里, 到现在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
来往的婢子众多, 却无人多说一句话, 也无人多看她一眼。
她明明给苏云逸递了消息, 可这么久过去了他都不曾出现。
要么, 他不想出现, 要么他被阻拦在外。
秋日天高云淡,今日风和日丽,不远处是热热闹闹的声音,讨论着螃蟹该如何吃最美味, 哪一种菊最美。
苏云婉如坠冰窟。
膝盖的冷不及心底的冷。
此刻她愈发确定长公主是要惩罚她了。
只是不知是惩罚她出嫁后的疏远, 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不管是何原因, 她都要受着, 也都会受着。
总有一日,她定会把今日的屈辱全都还回来!云遥去了花厅,前一个月还对她冷眼相对,不断讥讽的人此刻又换了副嘴脸,没口子夸赞她。
这副模样着实让人作呕。
略坐了一会儿,她起身去了别处。
走着走着,她来到了湖边,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朝着她走了过来。
在见着她时,神色有些迟疑,但很快又低下头,快步离去。
站住!春杏呵斥道。
小丫鬟越发紧张,哆哆嗦嗦说道:见,见过郡主。
云遥瞥了她一眼,总觉得这丫鬟不太对劲儿。
见着郡主你跑什么?春杏问。
小丫鬟道:没,没跑,我没跑。
云遥蹙眉,不再想问,抬抬手便欲让她离开。
这时,不远处跑过来一行人,对着小丫鬟道:站住,你别跑!小丫鬟吓得脸都白了,撒腿就要跑,跑了几步,看着前面围过来的人,知晓自己跑不掉了,又突然回来了,握着云遥的手,道:郡主,您救救驸马吧,驸马被长公主关在了湖边废弃的小院子里,日日被人毒打,只有您能救他了。
云遥眼眸微动。
这些事情她早就知晓了。
只是有些疑惑,为何面前这个小丫鬟要找她求救。
你觉得我能救驸马?云遥问道。
小丫鬟微微一怔,道:您是驸马的女儿,自然能救他。
他可是您父亲,您难道不想救吗?云遥没说话,这时公主府的人都跑过来了,一把按住了面前的小丫鬟。
管事的见云遥在此,上前道:见过郡主。
这是府上犯了错的一个小丫鬟,长公主下令要抓的。
这话的潜台词时,这是长公主要抓的人,希望郡主不要多管闲事。
管事的真是多虑了,云遥并没有打算管长公主府的事情。
临了,那小丫鬟还在大声嚷嚷:郡主,您一定要救救驸马呀,一定要救救他!您若是不救他他一定会被长公主折磨死的!管事的神色微变,斥道:堵上她的嘴!顿时,湖边安静了。
管事的看向云遥:郡主,您别听她胡说,驸马只是病了,在府中静养,并无大碍。
云遥瞥了一眼管事的,道:我想见一见驸马。
管事的显然已经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没有一丝犹豫,说道:此事是长公主吩咐的,我也做不了主。
云遥看向不远处的院子,有一丝意动。
事情都是听别人说的,她自己还未亲眼见到驸马。
其实她也很想问一问自己的父亲,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
那你去告诉母亲,说我想见驸马。
想来长公主不让任何人探视驸马。
不过,她不同,在这件事情上,她是受害者,也绝不会原谅驸马。
管事的还欲劝阻,云遥道:你去问问吧,我就在这里等着,若是母亲不让我见,那我就不见了。
管事的琢磨了一下,道:是。
两刻钟后,管事的回来了,领着云遥去见驸马。
刚一靠近院子,云遥去听到里面传来了驸马的骂声和怒斥声。
开门之前,管事的垂着头低声道了一句:郡主,当年您之所以被?婲换掉是驸马主使。
这是长公主刚刚交待他的话,让他务必说给昭慧郡主听。
云遥瞥了一眼管事的。
管事的对她点点头,拿起来钥匙开门。
不过,心中有些诧异,昭慧郡主也太冷静了些,听说了这样的事情竟然毫无反应。
这时只听云遥开口问了一句:那为何换成苏云婉?管事的怔了一下,抬眸看向云遥,摇了摇头:不知道。
云遥仔细盯着管事的看了片刻,显然管事的是真的不知道。
她心中冷笑,长公主还真有意思,想来还是注重脸面,所以才不肯对世人说出来真相。
毕竟,苏云婉若是奴仆之女,对她没什么影响。
可若她是驸马和别的女人生的,那就狠狠打她的脸了。
就连她这个受害者也不配听到真相吗?无所谓了,反正她早已知晓了。
嗯。
管事的躬身请云遥进去。
云遥站在院门口,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管事的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
一进门,云遥就闻到了一股臭味儿。
院子里有一棵大树,树的旁边有一间狗屋,狗屋旁有一些污秽。
此刻树下拴着一个男子,那男子衣衫破烂,头发蓬松,面黄肌瘦,嘴里不停骂着难听的话。
萧琳琅,你就是个疯女人!还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女人!我看你一眼都嫌脏,还指望我爱上你?你做梦!云遥捂了捂鼻,朝着屋檐走去。
那边离得不远处有一把椅子,想来是琳琅长公主或者管事们过来时坐的地方。
嘎吱嘎吱云遥走上木质回廊,脚底发出来响声。
树下的男子激灵一下清醒过来,嘴里的话立马变了:琳琅,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求你饶了我吧。
这事儿真的不是我本意,是那个贱女人逼着我做的,我要是不这样做,她就会把我和她之前定亲的事情说出来。
这样岂不是打了你的脸?我也怕你会因此不要我了。
我是因为太爱你了,怕失去你才做的这样的事情啊!云遥在回廊站定,看着跪在院中不停求饶的苏驸马,恶心得想吐。
这里是上风口,那些臭味倒是淡了不少,只是,苏驸马口中的话让人很想吐。
怕失去长公主,所以把自己亲生的女儿扔掉自生自灭?驸马,这种不要脸的话果然只有你这种人才能说得出口。
听到声音,苏驸马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云遥,神色微怔。
怎么,没想到你让人去求救,来的人却是我吧?云遥嗤笑一声,可惜那小丫鬟不知道我也是受害者,满心以为我会过来救你。
苏驸马顿了顿,连忙上前,铁链子也哗啦啦作响。
阿遥,你别被你母亲骗了,我是真心疼爱你的。
当初知晓你的存在,一直都劝你母亲把你接回来,是你母亲不想接你回来的。
她嫌弃你粗鄙不同笔墨,嫌弃你丢她的脸。
见云遥神色平静,他越发急切,一件件细数自己为云遥做过的小事。
你忘了吗,你来到府中之后你母亲日日斥责你,是我在她面前为你求情的。
你回门那日她不想见你,也是我劝她见你的。
你被宫里的教养嬷嬷责罚,也是我帮你说话……这些你都忘了吗?说来多么可笑。
前世云遥也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待自己极好,一直到死都这样认为。
如今细数起来,苏驸马并未为她做过一件实事儿,不过是嘴上说的漂亮罢了。
也是你亲手把我扔掉,让我差点夭折!云遥一句话成功让苏驸马闭嘴。
不过,他顿了顿,还是狡辩:我……我……不是我做的……云遥没想到苏驸马又改口了,嗤笑一声:不是吗?苏驸马却像是被鼓励到了一般。
他想了想,看守他的下人有很多都不知情,想来是琳琅长公主没对外说。
她那个人最注重面子,说不定也没告诉云遥。
不是,真的不是我做的!云遥,你想想看,你是我的亲生女儿,婉儿是贱奴生的,与我毫无干系。
我怎会把自己亲生女儿扔了,换成别人呢?云遥觉得苏驸马这个人更恶心了。
她看着苏驸马的眼睛,认真地问道:苏云婉是真的与你毫无干系吗?瞧着云遥的眼神,苏驸马心里一慌,但还是稳住了,道:没,没关系。
云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缓缓说道:从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你之前一直对我极好,后来又突然开始训斥我。
我明明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是说了苏云婉几句,你态度为何会大变。
因此事,我又想到了往日,明明苏云婉对我做过更过分的事情,可您从未斥责她。
可我不过说了事实,你就认为我欺负了苏云婉。
直到最近我才而你之所以这样做,那是因为苏云婉是你的亲生女儿!她是你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生的!苏驸马顿时脸色一白。
都知道了,原来云遥都知道了。
不是的,云遥,真的不是的。
说着,苏驸马又道:我很疼爱你的,几个子女中,我最疼爱你!云遥觉得很可笑,为了能逃出去,他真的是什么违心的话都能说出来。
疼爱我所以把我扔掉吗?苏驸马似是被云遥吓到了,哆嗦了一下。
不是的,阿遥,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除了狡辩推脱他还会说什么!云遥顿时忍不住发怒了,厉声道:不是的?你跟梅心一同长大,我不信你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可有想过自己的女儿在梅心那种恶毒女人手中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她转头就把我卖了!后来我生了重病,被扔在草丛里自生自灭!天寒地冻的,我差点就死在草丛里了!幸亏遇到好心的顾家夫妇把我捡了回去,不然我早就死了!苏驸马脸色苍白,吓得后退了半步。
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你们就只会指责我不识字,指责我不如苏云婉,你可知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幼时顾家村遭了水灾,食不果腹,只能吃草根树皮,差点就饿死了。
顾家因养了我,日子越发难过,即便没有水灾,我也常常吃不饱饭。
小时候人还没有灶台高,我就站在凳子上做饭。
为了补贴家用,七八岁时就开始绣花赚钱……而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凭什么做错了事情的人还能心安理得的活着,凭什么做了错事的人没有一丝愧疚,凭什么做了错事的人还要在受害者面前狡辩!苏驸马又退了一步,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耳朵,仿佛不去听就不存在一般。
在顾家虽然日子过得苦,但云遥被顾家爹娘和兄长宠着,日子也没那么难过,只是驸马越不爱听,她就越要扎他的心。
那时候被你换过来的苏云婉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呢?她穿金戴银,吃的是山珍海味,每日都能有几位先生来教她琴棋书画。
而这一切都应该是我的,都被你硬生生夺去了!你这种人也配为人父?苏驸马眼泪流了出来,靠着树,道:阿遥,我是被逼的,我都是被逼的,我也没办法的……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逼的。
若你真的是被逼的,这么多年过去,你明明有无数机会可以把实情说出来,你为何不说?云遥怒斥,你说你没办法,你没办法就要牺牲我吗?你既没办法,当初就该娶了梅心,不该娶公主。
你既没办法,那么娶了公主之后就不该再招惹梅心。
你既没办法,就不该在我被找回来之后仍旧想着牺牲我让我为苏云婉铺路!你口口声声说长公主恶毒,你才是那个最恶毒的人!天底下就没你这样狠心的父亲,如今多看你一眼都令人作呕!风吹过来,云遥差点吐了。
如今你落得这般下场都是你罪有应得,你下半辈子就好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吧!说完,不再看苏驸马一眼,转身离去了。
出来之后,她闭了闭眼,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终于舒服了些。
想到刚刚苏驸马的样子,再看琳琅长公主那强势又冷血的模样,她真的很庆幸自己生在了顾家。
若生在长公主府,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伪善又狠毒的苏云婉。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云遥抬步离去。
刚走了没多远,她看到了等着她的言天师。
她一靠近,言天师就捏着鼻子退了一步,道:你身上怎么这么臭,踩到屎了吗?云遥:……不过,他说的也没错,她的确是踩到屎了。
云遥点了点头。
言天师跳脚,离云遥又远了些:那你还不快去换一身衣裳!云遥:……等云遥换好衣裳,言天师仔细闻了闻,道:还好,没味道了。
云遥很无语,道:说吧,什么事儿?言天师今日可是冒着被谢彦逍收拾的风险来的,一上来他就说道:你夫君若是问起来今日之事,你一定要告诉他是你让我来的,不是我主动找你。
云遥皱眉:这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二人见面了么,而且,这件事她为什么要跟谢彦逍提。
这不是此地无银么?言天师道:当然有!若你主动,你夫君肯定不会怪你。
莫名其妙。
云遥有时候理解不了言天师的脑回路。
不过,想到言天师对她的帮助,她还是应了:知道了,有话快说。
言天师凑近了云遥,小声问:你当初说让我小心身边的人,可是真的?云遥点头:自然是真的。
言天师认真地道:我二师兄进京了!云遥怔了怔,道:那你可要小心了,尤其是你那个配方,千万烧掉。
言天师:嗯,你放心,我已经烧掉了。
其他事你也得小心。
知道了。
行了,我走了。
云遥:……所以他过来就是问一句话?言天师的确就是过来问一句话的,因为他说走,就真的走了,不曾回头。
另一边,琳琅长公主终于给苏云婉传话了,让人带她去见了一眼苏驸马。
和云遥不同的是,看到苏驸马,苏云婉吓得魂都快没了。
苏驸马见着女儿却是一脸惊喜的神情。
他终于把自己盼着的人盼回来了,也不枉他把自己身上仅剩的一块值钱的玉佩给了那小丫鬟。
婉儿,你快救我出去!苏云婉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心里想着,不,不,她绝不能落得和苏驸马一样的下场。
看着女儿的反应,苏驸马伤心不已。
婉儿,你躲什么?你快过来,咱们父女俩想想办法,如何能救我出去!救他?她自身都难保了!不顾苏驸马的的哀求,苏云婉快速跑出了院子。
看着院子门再次被关上,而自己的女儿也不见了踪影,苏驸马眼神渐渐变得绝望,颓丧地坐在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亲生女儿不帮自己呢?她明明可以帮他的。
玉嬷嬷在一旁讥讽:驸马,你这次该死心了吧?苏驸马双眼无神,一句话也没说。
你也真是可怜。
你搭上性命也要把天生贱命的女儿换到公主府,结果她却转头不认你。
苏驸马靠在树上,闭上了眼。
他最后一丝逃出去的机会也没了。
苏云婉一路小路,最终跑到了长公主面前。
她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琳琅长公主知晓了所有的事情。
她知道自己是梅心和苏驸马所生的了,所以最近一段时间才会冷落她。
不,她不想像苏驸马这样的结局,她不要。
她要荣华富贵,她要成为至高无上的皇后娘娘。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苏云婉道:母亲,女儿错了,女儿这次真的知道错了,求母亲原谅我!琳琅长公主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喝茶,一个字没说。
苏云婉心慌到不行。
她脑海中蹦出来一个想法,眼前一亮,往前跪了跪,扯着琳琅长公主衣裳下摆,道:母亲,只要我能成为皇后,我一定事事都听母亲的,绝对不会违抗您。
到时候整个大历都是您的!琳琅长公主既然对付了苏驸马,那么她也不可能会饶了她和梅心。
只要她想动手,她和梅心早就没命了。
既然没对付她们,肯定是有缘由的。
权势。
一定是权势。
她了解她的,她最重权势。
果然,在她说完这番话之后,琳琅长公主有了反应,把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子上。
让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
苏云婉面上一喜,立马抓住机会,道:母亲您说,您说什么我都去做。
你确定?琳琅长公主问了一遍。
确定,母亲您请说。
苏云婉道。
琳琅长公主盯着苏云婉,慢慢说出来一句话:你亲手杀了梅心,我就帮你登上后位。
这话一出,苏云婉面色煞白,人瘫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