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25-03-22 07:23:17

《玉羽拂华枝》作者:曾见山野文案:洒脱多金娇软美人x玉面沉稳敌国将军战后萧国把持元贞国朝政,赫连将军一时风头无二。

却无人知晓这位将军的心事,虽已十八却仍未成家,偶尔在街边给人算卦为乐,生平唯一的心愿便是山河安稳,归隐江湖。

我生性不惯拘束,若有家室岂非累赘?直到那晚在湖上遇见了郁华枝……她生得雪肤花貌,尤其是那双眼睛,抬眸时似瞥见人间芳华,尽是潋滟光辉。

于你而言,我们相遇是世间的因缘际会。

于我而言,却是明知真相的沉沦,甘之如饴。

中秋之夜她在河灯里写了三个愿望:一愿山河永固,勿留亡国恨。

二愿好景常在,旧友秉烛游。

三愿得遇良人,相偕赴白首。

他的小舟打湿了她的河灯,她面含委屈地让他赔。

他却心想:我把自己赔给你,好不好?多年之后,她却再也忘不掉初见时湖上细碎的月光。

情之一字,愁煞世人。

--------------------------------------------------不靠谱的老爹、咸鱼划水的大哥、佛系不争的姐姐私交颇深的青梅竹马也抵不过天降敌国将军?当一心卷钱跑路的女主遇见马甲无数的赫连羽究竟会是什么局面?-SC,架空朝代,设定随喜-划重点,这是本Be,不喜勿入当前被收藏数:1363 营养液数:1161、序-玉羽拂华枝卿云郁郁曜晨曦,玉羽拂华枝。

——《导引·秘文镂玉》山间岁月悠长,每日就在山上坐着,看禽鸟衔来春秋,朝暮变换,又是一轮冬夏。

原本此处的亭子有些破了,因姐姐看我成日在里头坐着,便又命人来修葺了一番。

这几日没什么精神,稍坐了几个时辰便有些倦怠。

明微也总是巴巴地给我添衣服,记得从前我可是一点都不怕冷的,也不知怎的,如今那么容易就冷了。

就这么住在山中也没什么不好的,听闻萧国已迁都至此,昔日的元贞国都城如今已彻底改换门庭,惟有护着魏齐霄南撤到元州的元贞军队还在同萧国僵持。

如今败局已定,徒叹奈何。

去岁萧国太子慕寒之登基为帝,姐姐晏欢也成了萧国皇后。

起初因为姐姐的身份萧国朝臣也多有反对之声,还是慕寒之全心护着姐姐,又封了父亲一品官职,虽无实权,但也足以让朝臣明白封后势在必行,便再无话可说。

如此安排上佳,父亲持身不正,手中若有实权并非好事,说不定还会拖累姐姐,便这样也能得个善终。

所以照我看来,太子殿下确实是可堪托付之人,不像从前那个洛玄,竟是个伪君子,累得姐姐受了不少委屈,好在如今姐姐是得遇良人了。

倒是我是个不省心的,总让姐姐担忧,因从前之事我总不愿到人多的地方去,见到外人就烦,故而陛下特意给我在城中建的宅子也一直空着。

山里多好,远离是非,陛下还派了御林军守在山外。

我也是有些私心的,想这般守着雁归山,就无人能来打扰我们了。

哥哥卿川也时常前来,因他从未涉入朝政,如今乐得游山玩水,做个富贵闲人。

他至今没有成家,从前我倒还担心过,现在反倒羡慕,孑然一身,少些牵挂,更不用辗转反侧。

他怕我烦闷,时不时就来陪我说话,聊聊近日的奇闻逸事。

不过呢,他们大可不必忧心,有你在这里陪着,吟赏烟霞,静看四时朝暮,我怎会觉得闷呢?听闻那洛玄被贬至云州服苦吏,竟还敢日日吵嚷,言必说陛下夺臣妻,不配为一国之君,如今消息传回京城,陛下已下旨赐他自尽了。

清风送来竹林飒飒之音,身上凉凉的,我紧了紧衣衫,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山上走着,只觉得洛玄这人好生奇怪,娶我姐姐时不懂珍惜,如今后悔又有何用呢?我平日最讨厌喝药,那滋味,当真是苦极了。

往日偷偷倒掉过几次被逮着,现在明微不盯着我喝完便不罢休。

加之近来胃口愈发不好,不过进半碗素粥就歇筷,累得明微总换着花样给我做素斋。

瞧着我的光景,想来是时日无多了,往事如画屏闪过,似是在逼我回忆。

我还记得那年第一次见到你,湖面上的清波泠泠,你朝我看过来时,目光清冽柔和,似月光,我喜欢极了。

你的小舟还打湿了我的河灯,你说要把自己赔给我,你可还记得?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玉佩我还好好收着,可不许你抵赖!不知现下是午夜什么时辰,外间只留明微床边的一盏灯,我坐起身来,摸到身侧榻上凉凉,并无暖意。

我这才想起来,四年前你一走就再没回来。

一滴一滴打湿衣衫锦衾,我怔怔惊觉,轻笑道,竟是眼泪么?赫连羽,此去经年,你倒成了我梦中常客。

曾经以为自己是个最为洒脱之人,怎奈何情之一字,愁煞世人,便是我也不例外。

第二日,明微见我情形不好,赶忙哭着命人去请哥哥姐姐过来,我蔫蔫地靠在湘妃榻上望着山川出神。

不过一个时辰,他们便赶上山了。

只是没想到陛下也陪着姐姐前来,因我在他面前从来随意,想着他不至于让我一个弥留之际的人起身行礼,竟还有几分窃喜。

我朝他们笑了笑,你们来啦,快坐吧。

见几人听了太医回禀,皆面色悲戚,我倒是不甚在意,抬起手想为姐姐拭泪,却有些力不从心,自嘲地笑了,我整日家昏昏沉沉,还累你们悬心,这般于我倒算是解脱……我还记得,多年前同沈云疆还有过约定,若是我先行一步,千山万水,他必来相送……如今此约只怕要作废了。

我看向当今的陛下慕寒之,如今说话都很费力,只得缓缓开口,我知道陛下同赫连羽情同手足,只是我临终有一个请求,还望陛下答应。

见他正色开口,华枝,你是殊玉唯一心悦之人,他为救我而死,此愧难消,你的愿望我会尽力达成。

我听见如此郑重的回答反倒笑了,放心吧,不是什么谋朝篡位的无理要求,陛下不必如此紧张。

我深吸了几口气,他一生向往山川江河,奈何俗事所困,身不由己。

守着他赫连家的责任终不得自由……我希望待我死后,能将我同他的尸身一并火化,骨灰扬山林,魂魄游四海。

他听见这番话怔愣许久,才深深叹气,我答应你,想来殊玉也会高兴的。

我听到他的承诺终于释然,看着一旁的泪如雨下的哥哥姐姐,有些疲惫地笑了,大哥、姐姐,你们别哭了,我知道即便我走了,你们也能过得很好,这便足够。

回想从前种种,这辈子,我爱上他,从未后悔过,只可惜造化弄人,成了如今的结局。

眼下我总算能同他一道了,我……很高兴。

那日夕阳是那么热烈,我们在青郁的山坡上,他稳稳托住马背上的我,阵阵晚风中青丝交缠,耳边尽是开怀的笑声。

那时我便知道,这辈子我再也放不了手了。

赫连羽,你可相信前世今生?也不知下一世我可还会遇到你……赫连羽,萧国怀化大将军,为救光穆帝慕寒之而亡,光穆元年追封镇国大将军。

郁华枝,萧国光穆帝妻妹,光穆二年卒于雁归山中。

赫连将军尸身本供奉于太庙,却在光穆二年不翼而飞,此后雁归山正式划为皇家禁地,无人能再踏足。

野史古书对二人揣测颇多,然知晓真相之人寥寥,终随时间湮灭。

作者有话说:-日更,每天中午左右更新-SC,架空朝代,设定随喜-划重点,这是本BE,不喜勿入-微博@曾见山野2、雨后初霁那还是许多年前的一个春日,雨后初霁,天空略带几丝青色,檐下雨滴未干,滴落在垂丝海棠枝头,摇摇曳曳。

眼下虽已是暮春,然春色尚好,京城王公贵族竞相出游,鲜衣怒马笑骂而过,马蹄捎带的泥水尽数落在街边百姓的粗布衣上,似浓淡的墨迹,点点斑斑。

内宅女眷不便抛头露面,一时间便只见街上满目宝马香车,将路堵得水泄不通。

春风似个小贼,急急钻进马车,郁华枝悠然转醒。

不知是不是借了几缕梨魂梅魄,她生得冰肌玉骨,浓淡相宜,尤其是那双眼睛,抬眸时似瞥见人间芳华,尽是潋滟光辉,眼角一颗泪痣更显眼波婉转。

她微抬眼朝窗外看去,见侍女明微同别家小厮打了照面,那边的马车调转车头,让自家马车先行通过。

便缓缓放下帘子,默默思忖。

今日京城的公子小姐扎堆出门也是有些缘故,皇后闻得春色尚好,便依照前朝的例子办场留春宴,遍邀京城四品以上官员家眷于京郊皇家园林赏花。

虽说是邀各家赏花,醉翁之意倒是人人皆知,这是要为太子掌眼挑选太子妃了。

今日出门时,郁华枝的父亲对兄妹三人耳提面命,一定要在皇后娘娘面前留下好印象,尚公主的尚公主,嫁太子的嫁太子,满脸喜色地看着他们,仿佛自己已然成了未来天子的老丈人。

佛祖在上,信女愿……吃素一月,只求皇后娘娘看不上我。

侍女明微见郁华枝闭着眼喃喃,便噗嗤一笑,别家小姐都烧香拜佛,只为得皇后娘娘青眼,小姐倒是反着来。

不过小姐就吃一个月的素……诚意会不会不够啊?郁华枝悠然开口,一本正经地道,明微啊,你想,我这么一个每顿都喜欢吃肉的人,若能坚持一个月素斋,那便已经是极大的诚意了。

至于婚嫁之事,我从未想过要嫁给太子,更不愿嫁给父亲挑中的人,从未谋面又何谈喜欢呢?更何况,我们这个父亲……言及此郁华枝面露讥诮,无奈轻笑,所以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待准备万全,我们……便跑。

明微素来知道自家小姐表面上进退得宜,颇具大家闺秀风范,但私下离经叛道的事儿没少干,但她从小服侍郁华枝,感情深厚,自然是小姐去哪她便跟到哪,便笑着应了。

路旁街道上正是兴盛之态,路旁的茶棚水汽氤氲,熏得路人面上微红,不时传来小声交谈,照我说,如今我元贞国国力强盛,周边除了萧国这两年渐强,其余都是疥癣之患倒也不足为惧。

同行之人点头,正是,今上励精图治,功在社稷,可谓四海之内无不心悦诚服,八方皆来朝,就算是如今势头正旺的萧国,也未必放在今上眼中。

另一人冷哼了一声,若不是今上这十几年来厉兵秣马,收服周边强邻,这些王公子弟焉有这样的好日子过,成日家声色犬马,毫不以修身养性,尽心国事为己任。

但唯一的儿子却是个草包,不堪大任。

今上总不可能寿与天齐,他们也不想想,这般的好日子还能有几日?闻言同行人皆变了脸色,急道:翟兄慎言,这种话可万万不敢胡说。

说话人败了兴致,索性闷头喝茶,几人就此无话。

这个时辰,只见春归处侧门外各家马车停下,各府家眷鱼贯而入,受皇后娘娘之邀前来,皆眉目含笑。

说起这处园林原名景明行宫,先帝时因颐春皇后酷爱赏花而建,后颐春皇后正是于此崩逝,先帝罢朝多日,极是神伤,故将此处改名春归处,以感怀亡妻。

这样的场合自少不了寒暄,前朝与内宅千丝万缕,各家夫人也都是千年的道行,遇到姻亲故旧、夫君政敌,曲意逢迎、拍马叫好、笑里藏刀,五花八门的技能看得人两眼一翻。

不少宾客已经落座,此宴以曲水流觞为景,男宾居上游,女宾落座下游。

虽说男女有别,但元贞国也不因循守旧,男女之间来往没有太多避讳,只要不出格,那就万事大吉。

行宫门口迎送的女官原瞧着门口马车寥寥,以为宾客毕至,正准备回身,却忽见不远处驶来两辆马车,车旁一位公子御马随行,颇有几分闲庭信步之感。

女官纳罕,这是哪位贵人家,竟来得这样迟,幸而皇后娘娘还未至,否则岂不失礼?女官言罢赶忙迎过去,见是吏部侍郎郁文亭家中女眷,眼神一闪。

行至门前,马车里的侍女掀帘下车,手略抬起,便将车中人稳稳搀扶下车。

这位小姐容颜姣好,一袭浅紫色织金海棠裙衬得人柔美至极,而那位公子也把缰绳递给小厮朝这边走来,晏欢,出门走的急,邀贴你可带了?郁晏欢闻言轻点螓首,转过身微微欠身,将邀贴递给女官道,吏部侍郎郁文亭家眷,受皇后娘娘之邀前来,劳烦姑姑久候。

女官笑着摇头,这都是分内之事,我不敢托大,公子姑娘请随我来吧。

女官说完侧身请二位进去,见两人并未跟上,而是望着后面那架马车。

此时郁华枝也飘然下了马车,直到三人入了门,女官才晃过神来。

只见身旁一个小宫女凑上前去,小声开口,姑姑,那位小姐生得真好看啊。

女官缓缓点头,我在禁中服侍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品貌,只怕九天神女也不过如此了,这样的人品,也不知道今后会落去谁家。

小宫女连连点头,姑姑,想来太子妃之位便是她的了吧。

女官转头睨了宫女一眼,禁中谨言慎行的规矩你都忘到云外去了吧,仔细着祸从口出。

小宫女连忙告饶,女官恍若未闻,便让小宫女退下了。

因着皇后娘娘还未至,席上众人相谈甚欢,公子们的话题多是围绕诗会雅集,或是马球蹴踘,偶有促狭的便聊聊同青楼花魁娘子的风流韵事。

而姑娘们齐聚一堂聊着些京中时兴的胭脂水粉、面料首饰,又或是聊聊张家的二小姐非要嫁给李家的四公子,而四公子早已有了心上人的轶闻。

聊得正欢,却见门口有几道身影,原以为是皇后娘娘驾到,但待众人屏息细看时,才看清楚是两位小姐和一位公子。

尤其是中间这位姑娘,云鬓花颜,衬得满园芳华尽失了颜色,春风细细,卷起一阵桃花雨,落英缤纷之下更显她灵动之美。

众人见此景象,一时怔住,不知言语。

倒是郁华枝绽颜一笑,给各位赔礼了,我们兄妹马车坏了,在路上耽搁了些时辰,故而来迟了,望诸位见谅。

直到三人徐徐入席众人才缓过神来,而这旁郁卿川一出现就有人将他拽了过去。

他挑了挑眉看着来人,怎么?几日没见你这么想我?沈云疆轻瞪了他一眼,谁想你了,我只是奇怪今日为何华枝也来了,往日这种场合她可从未出席。

郁卿川闻言无奈,边打呵欠边道,原本我们都不想来,前几日父亲提起我也只是含混过去,想借故推脱掉便是,但今日晨起父亲却一改常态,非命我们前来,紧赶慢赶差点迟了,否则我还能多睡会儿呢。

沈云疆叹了口气,原来如此,或许是你家两个妹妹快到议亲的年纪了,家中有无主母掌家,做父亲的也难免要多操点心了。

倒是你,都十七了还拖着不议亲,再这样下去,仔细你爹收拾你。

郁卿川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闲云野鹤,生平唯一的爱好便是睡觉,难不成我还能找到一个也爱睡觉的娘子?不过……你说的有理,两个妹妹过两年便要议亲了,提前出来见见人也是好的。

他说着却忽地转过身来瞧着沈云疆,你也小不了我两岁,家中想必也在帮你掌眼挑娘子了,不然……从我的妹妹里挑一个,娶到你家去?沈云疆家中世代从武,父亲沈亦为乃云贞国骠骑大将军,这几年边境安定,虽还未上战场历练,但眉眼也已有坚毅之感,一袭墨蓝长衫,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但就是这位少年,此时耳朵竟红了个透,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

郁卿川自顾自地朝前走去,道:你同我幺妹华枝的交情甚笃,平日又谈得来,她的品貌自是没得说的,放眼整个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你娶了她也不算亏。

此时沈云疆总算缓了过来,只是脸上微红,你身为兄长,怎能随意拿妹妹做筏子?我同华枝是朋友,你可勿要再混说了。

郁卿川一愣,不过同你开个玩笑,你那么认真做什么,走吧,咱们入座吧。

女宾那方倒是言笑晏晏,笑声银铃般阵阵传来,沈云疆闻声望去,见郁华枝正与新结识的小姐们畅谈。

因早年间父亲外放,家中儿女随郁文亭去了不少地方,郁华枝便挑着奇人趣事给京中贵女们讲,不消一刻钟,小姐妹们纷纷有了相见恨晚之感,见此情形沈云疆嘴角都带上笑意,少顷才转身回席。

作者有话说:郁华枝:我想跑路……赫连羽:不,你不想。

3、踏破门槛皇后娘娘此时驾临,众人赶忙起身恭敬行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悠然落座,环视了一圈才笑着开口,诸位免礼,今日举办这留春宴便是为了图个乐子,祈愿良辰美景常在,且待来年春日。

故而今日便免了那些虚礼,以求尽兴为佳。

众人起身称是,贵女公子们从善如流,或起兴作赋,或相携外出赏花,三五成群的年轻人,配上园林里的花草,人喧花繁,好一幅活色生香的暮春图。

姜弥趁这个机会也拉着郁华枝出去逛了,原来这姜弥乃兵部尚书姜维嫡女,从前随姜维外任时,两家比邻而居。

郁华枝生性舒阔不拘俗礼,两人自然玩到了一起,虽常有书信往来,不过正经算起来也两年未见了。

二人见园中望春玉兰开得极好,信手摘下一只插于鬓间,衬得人面桃花,更添几分姝丽,这也算不负春色了。

姜弥拉着郁华枝端详,不免感慨,才两年未见,你如今出落得可是愈发标致,现下便有这般品貌,再过两年只怕要名动天下,你家可得多备银钱修门槛了。

郁华枝不以为意,太过拔尖冒头可不是好事,过刚易折,过慧易夭。

俗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也是我不太出来见人的缘由。

又不指望以色侍人,我情愿自己长得平凡些,安稳度日便好。

姜弥正色道,虽说再过两年你才及笄议亲,只是你家毕竟没有当家主母,只父亲能操心婚事,还得自己先相看一番,早做打算才是。

郁华枝凝神看着枝头娇嫩的花瓣,你瞧这花开得多好啊,不过转眼也快到了尽头。

虽说花无百日红,纵使百日后凋零,但至少盛开过、热烈过、勇敢过,人不也应该这样吗?若是注定无缘,遇不到心悦之人,又何苦将就?姜弥闻言一怔,今日留春宴的目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也不见得能做自己的主。

郁华枝眼神清亮,若不是我郁华枝心仪之人,我是断然不会嫁的,富贵又何为,若真喜欢,平头百姓那也是不妨事。

见姜弥听了这话有些发愣,她却展颜,快别说我了,你还大我一岁呢?如今可有着落了?不知可是暮春的风热气扑人,姜弥脸都红了大半,支支吾吾,或许吧……郁华枝轻笑,看来姐姐是有心上人了,不知是哪家的少年郎啊?也让妹妹我替你品鉴品鉴?姜弥睨了郁华枝一眼,急道,你可不许胡来,我尚且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眼下我这心也乱得很,且再让我琢磨两日,下次再同你说。

这时旁的贵女也过来凑趣,直道郁华枝是个妙人,下次定要邀郁华枝过府小聚,郁华枝自然顺嘴答应,无有不依的。

实则她心里想着,我甚懒怠,若不想去百八十个借口也是编得出来的。

郁晏欢瞧着妹妹的神情微微一笑,自然知道这个妮子心中所想,却不揭破鼓面由着她糊弄人。

郁家姐妹鲜少出来见人,今日一见众人皆叹,大姐郁晏欢柔善温和,女工更是一绝,精妙的双面绣也不在话下。

小妹郁华枝更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不自恃美貌,张弛有度,教人如沐春风。

自此留春宴后,京中便传:京都芳菲尽,郁家有华枝。

且看这边,皇后娘娘虽坐在席上,但此处四面通透,放眼望去尽是公子贵女,连她们的神情都不错看。

因郁华枝实在太过出挑,皇后自然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今日宴会说是春日小聚,实则是太子到了年岁,该挑选合适的太子妃了,皇后今日便是来见见这些贵女,摸摸底细。

而公子也一同邀来,想是公主也到了议亲年岁。

如今局势平稳,边境安定,自不必公主出降,在国中挑选适龄公子尚公主便是。

皇后看着郁华枝,侧身问身边的女官,这位是哪家的姑娘?女官恭敬答道,回禀娘娘,这位是吏部侍郎郁文亭的幺女郁华枝,与姐姐郁晏欢、哥哥郁卿川都是一母同胞。

皇后微蹙眉,郁文亭么?他的女儿瞧着倒都是极好的,不过……女官俯身,娘娘是担心……皇后眯了眯眼睛,如此样貌恐有祸国之嫌……也或许是本宫杞人忧天了,不过这郁文亭官职并不甚高,也不得陛下青眼,若是以她为东宫太子妃,只怕于太子也无甚助益,太子的婚事自然要慎之再慎。

皇后叹了口气,罢了,且先瞧瞧别家的贵女吧。

若说这些世家公子,也只有沈云疆合本宫的眼缘,不过始终是武将,若将来上战场,岂非让我儿担惊受怕?女官连忙宽慰,如今国泰民安,何处会起硝烟,娘娘多虑了……皇后轻叹,眼下太子不得圣心,陛下总觉得他天资欠佳,大臣也多有轻视之意。

若不是子息单薄,只怕也轮不到他入主东宫,日后若当真继承大统,国中情形如何,实在难料啊。

此话令人心惊,不敢细想,女官也只得道,娘娘放宽心,陛下正值壮年,太子殿下只要多加历练历练就好了。

皇后收回视线,把玩着手上的杯盏,不发一言。

宴会至晚膳毕方散,众人送走皇后娘娘后各自乘车回府,沈云疆同一众好友道别后翻身上马,追上了郁家的马车。

郁华枝闻声掀开车帘,便见他递了一个锦囊过来,她轻笑着接过,打开来看,竟是一串圆润的琉璃珠链,珠内澄澈,湖蓝雀绿相间,是难得的上品。

这么好的东西给了我,你不心疼?沈云疆故作难过,唉……自然是心疼的,只是寻常的东西怎能入你的眼,你喜欢便是值当的。

闻得佳人轻哼,得了吧,我可不吃这套。

不过……沈公子得了好东西能想着我,果然仗义,你这个朋友我算是交对了。

过几日待新纸做好了我给你留一些,可好?沈云疆握着缰绳,喃喃道,只是朋友么……郁华枝见他无甚反应,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你寻思什么呢?沈云疆见她不开窍,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给了她一个爆栗,榆木脑袋。

郁华枝捂着脑门,你今日怎么阴晴不定的,我经手的纸满京城也找不出更好的了,如今这纸要价不菲,你平白得了去怎还敲我脑袋?沈云疆无奈摇头,好好好,山陵公子的纸自然是有价无市,小的在这里道谢了,他日若有烦难之事,小的定上穷碧落下黄泉,刀山火海但凭姑娘驱遣,如何?郁华枝波澜不惊,放下帘子,过了一会才悠悠开口,你最好是。

沈云疆闻言挑了挑眉,策马离开,走了。

半个时辰后郁家三兄妹回到府中,顾嬷嬷和侍女们已经候在门口,见公子小姐归来顾嬷嬷忙上前相迎。

大公子、大小姐、二小姐,大人正在前厅喝茶,命你们回府后先去见他。

三人相视,无奈一笑,看来一顿数落又躲不掉了。

才入府门,穿过白鹿照壁朝前厅走去,沿途竹影飒飒,映照着小桥流水,池中鲤鱼往来,自是惬意。

再经名为出云间的拱门,才算来到前厅。

三人进门见郁文亭居上座,随意翻着闲书,见三人朝自己请安行礼,才缓缓放下手上的书,身子略往前倾,回来了,今日可同皇后娘娘说上话了?郁华枝看了眼哥哥姐姐,见他们低头默默,才开口,父亲,今日留春宴各家公子小姐都去了,我们相谈甚欢,只是皇后娘娘乃国母,以我们的身份,凑上前去只怕僭越,顾及父亲的名声,故而并未与娘娘说上话。

郁文亭沉默了片刻,摩挲着自己的胡茬才又开口,你们知道顾及为父的名声自然是好,但是自己的前程也要放在心上。

过两年你们姐妹便要议亲,无论是入东宫为妃还是嫁入高门显贵,都好,只要郎君家中有权有势,细枝末节自不拘的,为父辛苦养你们一场,将来嫁人了自然不能忘了自己姓郁。

三人听到这番话并无太大反应,想来郁文亭也不止说过一次,只低头称是。

郁文亭又接着开口,我是不指望你们大哥了,好不容易把他塞进了国子监,三天里头有两天在睡觉,你说这能有什么前程?如今年岁也大了,每次提起娶妻之事,哪回不是搪塞过去,这都请过几次家法了,就是不松口。

郁文亭正色瞪着郁卿川,我可就你一个儿子,听说这次皇后娘娘要为庆佳公主挑选驸马,你去打听打听公主何时出门,也好去偶遇一番,至少留下些印象。

若是你娶了公主,为父的官职只怕还能再升两级,听到了没有?郁卿川无奈苦笑,只敷衍着,知道了,父亲。

郁晏欢犹豫着开口劝道,父亲公务繁忙,还是要注意身体。

大哥想必心中有数的。

郁文亭长长叹了口气,摆摆手便让他们下去了。

少顷管家入了前厅,给郁卿川续了杯茶,见郁文亭揉着眼睛便劝道,老爷还是要注意保养才是。

郁文亭哼了一声,想我在朝中苦心经营十几年,如今也只得四品官职,瞧着今上对我谈不上重用,若不靠姻亲关系,我升迁只怕无望。

你瞧瞧他们三个,对自己的事情毫不上心,真是随了他们母亲,胸无大志。

当年若不是她母家煊赫,我又承诺过若有后绝不纳二色,闹得众人皆知,否则我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个主母料理后宅。

管家闻言也叹了口气,当年夫人因生了三个孩子,落了虚亏,不过生下二小姐两年便撒手人寰,也是可惜。

现在后宅虽无主母,但大小姐管家理事也是一把好手,老爷可稍宽心了。

郁文亭起身,罢了,想想就心烦,府里的事有你和顾嬷嬷照应着,之前吩咐你要给几位大人的例礼也要预备好。

若是账上银钱不够,他们母亲留下的嫁妆丰厚,取来用便是了,这次若能得几位大人的青眼,升一级还是大有可能的。

管家暗暗叹气,闻言低头称是。

作者有话说:皇后:只怕是红颜祸水。

郁华枝:您误会了,臣女只想搞钱。

4、红尘往来三人自前厅出来,郁卿川便打着呵欠回房休息去了,今日起得早,只怕明日不到正午他是不会起床的,也难怪在京城中有个南柯公子的诨号。

郁华枝同郁晏欢缓缓走着,她看着姐姐柔和的侧脸忍不住开口,姐姐,你还记得母亲的样子吗?郁晏欢闻言一顿,抬头望着被云半遮住的月亮,自然是记得的,这些年父亲几乎没提起过母亲,但我却从未忘记。

郁华枝了然,定定地望着姐姐,小时候我常缠着你问母亲,你却总也不愿说,想来是从前我还小,你不愿惹我伤心,今天姐姐便给我讲讲吧。

郁晏欢点了点头,寂寥地开口,我们的母亲是永宁侯府嫡女,才学相貌都是京中翘楚,而当时的父亲却只是刚考中进士的贫寒子弟,父母早亡,没有任何根基可言,怎会被如日中天的永宁侯府放在眼里?不过是因为当年重阳灯会母亲出门赏灯,父亲一首《重阳赋》艳惊四座,也入了母亲的眼。

二人情投意合,虽家中百般反对,但母亲还是毅然嫁与了父亲。

凭借着姻亲关系,父亲官运也算亨通,后来又有了我们兄妹三人。

只是因外祖父病逝而家中并无子息,便选了旁支的子侄过继,承袭永宁侯府爵位,后来……外祖母也相继离世,侯府与母亲关系就愈发淡了。

父亲一直苦心经营,意在权位,对母亲日渐冷淡。

她离世前曾同我和大哥说过,父亲冷心薄性,这辈子她选错了路,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叫我们一定要记住她的教训。

听完这番话,两人默默许久,郁华枝眼神中有些茫然,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1]。

父亲或许从未喜欢过母亲,有的只是利用,又或许喜欢过,但那些个喜欢也是建立在外祖父提携之上的吧。

姐姐你知道,我一直对父亲没什么期待,为了平步青云,他什么都做得出来,自然不能依靠他。

也是因为这个,我这才想法子制纸,攒一点积蓄,至少以后日子也不难过。

郁晏欢轻叹,我知道你对母亲印象寥寥,也因你年纪尚小就没细说,现下说开了也好,你我也少了些顾忌。

我学着掌家是因为我害怕,怕若真的无人料理后宅之事,父亲会娶个续弦的主母,到时置母亲于何地,我们三人又如何自处呢?两人越说越觉凄凉,如此交谈竟能让夏日的夜间透出凉意。

郁华枝苦笑,若非良人,何苦托付,枉为他人做了嫁裳,母亲的殷鉴不远,我们也该擦亮了眼睛才是。

郁晏欢摇了摇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始终是父亲,若真到了那一天,我们如何能拒绝呢?郁华枝瞧着槛外池中的涟漪,出了神,如今的情形,只得奋力向前,日后有转机也未可知。

两月之后,京城已入初夏,春花纵谢,但城中芙蕖骨朵摇曳生姿。

眼下时兴诗会雅集,从王公贵族到秀才举人,不拘什么季节,皆好吟诗作赋,若四韵俱成,外再捎带点意境,友人少不得是要夸上几句:文采甚佳,腹有诗书的。

百姓观莲,只觉莲花浑身是宝,既可食用也可入药,可不会说什么:平池碧玉秋波莹,绿云拥扇青摇柄[2]。

京中尚文之风气由来已久,故而笔墨纸砚的生意兴隆,尤其是以山陵公子为代表,外间传闻山陵公子所制的纸工艺极为复杂精巧,若略点饰金箔花瓣或以香料熏蒸入纸,则市价更高。

物以稀为贵,京城中人无一不以用山陵先生的纸写诗作画为谈资,若不是纸张数量有限,京城其他纸铺也只怕生意寥寥。

而此刻的山陵先生正面带喜色,坐在铺子后门的马车上数银票,这厚厚一叠少说也有三千两,郁华枝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几日纸卖得不错,还要多谢掌柜周旋了。

纸铺的掌柜略躬身站在马车旁,闻此言喜色不禁漫上眉梢,正是呢,如今每日家都有许多达官贵人家的小厮上门下单,我只说山陵公子的纸不易得,数量也有限,叫他们且先等着,若有了便放出消息去。

即便如此,不到半天,刚到的纸便卖完了。

我这铺子的生意从没这么好过,还要多谢您照顾小店生意呢。

郁华枝闻言将二百两银票递给掌柜,掌柜的有心了,近来我正研究些新样式,七日后差人送来,你也先卖着看,若卖得不好咱们再议。

掌柜笑着接过银票,您的手艺怎么着都是好卖的。

他恭敬地目送马车驶出小巷,我可得日日烧高香,希望这位财神爷永远往我店里送纸,我这以后的生意可就都不愁了。

从纸铺出来郁华枝便吩咐小厮驾车往芙蕖池方向去了,今日姜弥约了郁华枝出门赏莲,说是李太傅家的小姐攒了局邀她们二人同去,郁华枝原本疲于应付,但又怕姜弥有话同她说,便也应了。

马车行至岸边停下,郁华枝见岸边姜弥在岸边的渡口立着,便带着侍女明微走了过去。

姜弥见她来了,正准备快步去迎,却不知何故有些踌躇,待走近后便挽着郁华枝上了渡口边的小船,我愿是有话同你说的,但大家都在湖心亭,现下就等你了,故而少不得要过后再慢慢说。

郁华枝拂了拂她的手,无妨,宴散了再说也是一样的,先好好赏莲吧。

二人说罢小船便到了湖心亭,众人见二人走来,李小姐拉着郁华枝左看右看,连连感慨,怪道自那日留春宴后总听姐妹提起你,如今一见我真真是明白了,果真仙女似的人物。

前些时日得了稀罕吃食,大家可都是头个邀你的,你倒好,今日着了凉,明日不爽利,可真是个没口福的,如今终于肯赏脸来我这儿了,也算得上是千呼万唤始出来了吧。

众人齐笑,郁华枝也只得说,那日留春宴姐姐因风寒未至,其实皇后娘娘预备的吃食岂不是更胜一筹,这么说来,姐姐更是没口福?不过,这有无口福还真说不准,这不,再过些日子我们众人便都有口福了,到时候来和姐姐讨口酒喝,你可别不依啊。

人人都知道留春宴所谓何意,当时李小姐因已定了亲自是避嫌不便前往,此时骤然被郁华枝打趣,她当即脸就红了,直笑骂郁华枝是个无赖,她自然笑着应了。

观芙蕖池的景致,西面远山有些许雾气缭绕,池中几尾游鱼穿梭,摇晃的荷叶落下几滴未干的露珠。

姑娘们兴致高昂地聊着香丸的制作工序,从采摘花叶到收集四时露水,虽十分繁杂却也不失闺阁情致。

郁华枝略带笑意,赏景,又观人,这样的良辰好景,这般快乐的姑娘们,不知日后可能如旧?日色渐晚,姑娘们各自散去,姜弥原打算与郁华枝一道乘车离开。

可不巧姜弥家中小厮前来传话,母亲让她赶紧回府,只怕是有要事商议。

郁华枝宽慰道,你且先回去瞧瞧,若是有事倒耽搁不得,左不过这几日得空我便去找你,到时再细说吧。

姜弥无奈,又担心着家中那头,故二人只得道别回府。

郁华枝正欲上马车,却听得马蹄声由远及近,循声看去,见一个红衣少年策马而来,夕阳洒在他的面颊,眼神清亮却又带几分炽热,襟带夹着青丝随风飘起。

远处山峦映衬,只留身后略扬起的尘土,只是郁华枝没想到这个画面在此后在自己心里记了很久。

郁华枝站在马车旁含笑望着沈云疆,待他走近才开口,不知怎的,刚刚总有一种与你久别重逢的感觉。

沈云疆挑了挑眉,你整天忙这忙那的,自然是没空见我了,今日若不是我听说你出门,特意来堵你,不知什么时候你才能想起我这号人物。

郁华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却是看着看着远处缓缓开口近日颇有感触,总觉得人生似蜉蝣般,短短数十年,竟也不知今后是个什么情形。

沈云疆眉头微皱,有些担心,这是怎么了?郁华枝近来听了母亲的往事,心里总有些郁郁,看着今日的姐妹欢声笑语,不免想到曾几何时母亲也是满怀憧憬、一心嫁给意中人的豆蔻少女,怎料所托非人。

转念又一想,世事难料,人心易变,又岂能事事顺遂,只能珍惜眼前的兄姐和一众好友而已,活在当下,或许今后有另一番天地。

郁华枝顿了片刻,笑着望向他,沈云疆,你能答应我件事吗?沈云疆心跳漏了一排,心想郁华枝是不是开窍了,有些心猿意马,神游天外之际差点结巴,什……什么事?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

郁华枝吸了口气,人来世上这一遭,总是要离开的,或早或晚。

若将来我先走一步,你可会来送我?沈云疆突闻此言有些惊愕,但看着郁华枝的神情,还是认真盯着她道,我答应你,若是你先走,我即便远隔千山万水,必来相送。

其实他未说出口的话是,若是你先走,我怕你孤单,是黄泉碧落都会陪你一道的。

郁华枝无奈笑道,是我痴了,怎突然说这个。

许是近日闻得陈年旧事,心思有些不定。

沈云疆牵着马与郁华枝一同走着,听闻此言便道,眼下天色未晚,听闻鹤栖楼上了新菜式,颇为精致可口,有道荷香圆子我料想你会喜欢,一起去尝尝吧,你心情或许就好了。

郁华枝一向于吃食上十分上心,有了可口的菜品自然是要去尝鲜的,便携侍女明微上了马车,沈云疆则上马随行。

[1]出自《氓·氓之蚩蚩》[2]出自张文潜《莲花》作者有话说:内心os:故事还是要娓娓道来得好,前期铺垫较多,显得慢热一些些,耐心看可能会有惊喜哦~5、落花流水不消一炷香的时间,二人便至鹤栖楼,侍者恭敬地将二人引入楼里的雅间,待沈云疆吩咐上几道新菜式后便退了出去。

郁华枝打开雅间的窗向楼下的大厅望去,只见弹琵琶的娘子曲毕离场,随后便有说书先生紧接着上台坐下,醒目一敲,便开始畅谈从前之事,宣武二年,周边几国虎视眈眈,北朔、南珞相继来犯,今上即位前就有志横扫四方强敌,趁此机会亲率十万前往北疆,一举将北朔主力大军斩于马下,自此北朔一蹶不振。

而同时今上命骠骑大将军沈亦为率兵远赴南境,将南珞纳入元贞国疆域,自此周边几国心悦诚服,才有了这十年的太平盛世。

说书先生略停片刻,复又开口,若说这周边几国,如今最为强盛的便属萧国,当年萧国趁北朔战后疲敝,以快战吞并北朔,算得上是眼下元贞国最强劲的对手了,不过这些年萧国岁岁上贡朝觐,尚未显露野心,可见今上威势未减……郁华枝在窗边听得入神,突然起了好奇,你家世代从武,应该对萧国不陌生吧?沈云疆闻言点了点头,不错,父亲常年镇守北疆便是为了防备萧国,只是这些年萧国并无动作,眼下我们也摸不透他们的心思。

不知想到了什么,沈云疆轻轻挑眉,若说起萧国,便不得不提赫连了,赫连家族世代掌兵,萧国能有如今的疆域,大半都是赫连家打下的。

加上如今萧国太子慕寒之一向倚重赫连羽,故萧国世家以赫连为首,无人能出其右。

郁华枝了然,我一向不过问这些,但想来将来若有战事,你定是要上战场的。

这战场上刀剑无眼,我还是替你悬心的。

沈云疆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轻咳一声,我沈家男儿世代守卫元贞疆域,说来惭愧,这几年因父亲守边我便留在家中照看母亲,过几年也定会前往北疆,这也是份内之事。

郁华枝叹了口气,是啊,你不像京中那些纨绔子弟,只知眠花宿柳。

金戈铁马,自有你的风骨,比那些只会吊书袋子吟诗作赋的文人强多了。

既然如此,我便祝你日后在战场之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沈云疆眸色深深,望着郁华枝,那我祝你心愿得偿……话音一转,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既看不上那些文人,作何还要卖纸给他们?郁华枝挑了挑眉,戏谑道,既然看不上那番做派,便把他们看作花钱的冤大头,如此赚他们的钱岂不是更舒坦,我做什么要和钱过不去呢?沈云疆闻言放声大笑,眼神里尽是宠溺,抱拳开口,姑娘此言实在妙极,在下受教。

郁华枝配合着他的打趣,故作老成,孺子可教也。

说罢,侍者便将各色吃食端了上来,郁华枝瞬间食指大动,二人吃得好不惬意。

一月后正值仲夏,这时节寻常薄衫都有些难耐,虽各府皆存了冰块以便夏日降温取用,但屋外总也是闷热,更别提官员上朝须着厚重的朝服了。

幸而早朝的暑气不大,郁文亭乘车至宫门前,下马车后便瞧见前头站着几位大人,官职皆在自己之上,便也不顾着暑热,快步走过去与他们寒暄,言语间颇为热络。

见诸位大人表情不佳,便开口问道,各位大人可是遇到了烦难之事?不如也说与下官听听,说不准也能帮着出个主意。

几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位大人摆了摆手,我们只是瞧着陛下近日精神头不太好,略有些担忧,不过兴许是夏日炎热中了暑气,应是无碍的。

郁文亭深以为然,陛下如今未满四十,正值壮年,想是没有大碍的,诸位大人可稍宽心。

不过他倒留了个心眼,以往上朝时低眉顺眼,并不敢抬头直视龙颜。

而今天听了几人的话却频频偷看陛下,见他眼下确有青黑,心下便有了计较。

想着陛下并不待见自己,然太子乃是草包一个,倒是可以多加讨好,家中女儿如果能成太子妃那可就是上上大吉,何愁没有自己的前程。

心里便打定主意在女儿身上下点功夫,以自家女儿的性情容貌,想来笼络住太子并不是难事。

因畅想着日后的美好生活,郁文亭连早朝议事的内容都未曾放在心上。

下朝后他正兴致高昂地走出宫门,却见不远处昭华门前沈云疆的母亲陆氏进宫来了,身边引路的乃是皇后身边的姑姑,旁人便议论起来,你说,这沈家并非皇后娘娘亲眷,如今召见是何故?秦兄你这还看不明白?皇后娘娘膝下育有太子和庆佳公主,如今都已至议亲的年纪,公主同沈家云疆岂不正相配吗?定是皇后娘娘召见,欲同沈家议亲了。

郁文亭想起前段时间的留春宴,当时正是因为想到了这层才催促儿女前去,心中更笃定了几分,便不多留,回府就召见了郁晏欢和郁华枝,叮嘱再三,这些日子一定要多出门,太子三日后会同庆佳公主出游,你们可好生打扮着,在太子面前留下好印象。

说罢又提起了沈云疆,华枝,你不是同沈家的沈云疆交情很好吗?原本为父也想过,你嫁与他也算不错,虽说文武分流,于我而言并未有多大好处,不过骠骑大将军府,替我说上几句话还是成的。

但眼下只怕他要迎娶庆佳公主了,所以同沈家的关系你可要仔细着,若他念及你们的情分,以后也是多有助益的。

郁晏欢略侧过脸看着郁华枝,显得有些担忧。

而郁华枝正云游天外,忽听闻提及沈云疆才回过神来:父亲是说他要议亲了?郁文亭斜了她一眼,这还有假,我亲眼见他母亲入宫见皇后娘娘了。

郁华枝略垂了肩膀,我同沈云疆乃是好友,并无男女之情。

我们是好友,这一点不会变,父亲大可放心。

姐妹两人出来时相顾无言,只有望天,郁华枝呼出一口气,姐姐,我突然觉得这府里仿佛是青楼妓馆,竟也要以色侍人了。

郁晏欢忙捂住郁华枝的嘴,拉着她快步离开,若父亲听到了你方才所言,必是要狠狠教训的。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毕竟沈云疆同你多年情分,骤然到了议亲的年纪,各自嫁娶,总是难过的。

郁晏欢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道,你老实同我说,你当真对沈云疆无意吗?郁华枝茫然道,我一直只当他是好友,并不做他想。

父亲汲汲营营,但我却不愿将利益与友情混为一谈。

纯粹,再重要不过了。

郁晏欢闻言轻轻一叹,你能这样想也好,不过我瞧着沈云疆对你不一般,倒像是心悦你的。

郁华枝垂眸看着地,眼神却很明亮,姐姐所言我未必不知,只是我既对他无意,便只会把他当好友对待,他的心思我不愿揭破,婚嫁之事做不了自己的主,想必他也懂。

莫说京城里的贵女公子,便是平民百姓家里,婚姻大事悉听父母之命,又有几人能做得了自己的主。

郁华枝只是叹惋,纵沈云疆活得潇洒恣意,但在选妻一事上只怕也无法顺自己的意。

午后沈云疆从校场回来,听闻母亲召见便直接去了后院,见母亲正在做茶,便笑道,母亲难得动手做茶,我可是要讨一盏来吃的。

陆氏浅笑着将茶递给沈云疆,歇歇吧,瞧你满头的汗也不知道擦,仔细中了暑气。

沈云疆只得称是,我才回府便听得母亲召见,可是母亲有事吩咐?陆氏若有所思,放下茶盏才开口,今日皇后娘娘召我入宫,谈话间提及庆佳公主同你的婚事,直言你是京城子弟中的翘楚,若你娶了公主也不算明珠暗投。

我瞧着庆佳公主也并非跋扈之人,便来问问你的意思,你可愿意?沈云疆听到这番话心就凉了半截,眉头紧皱,抬头定定地望着陆氏,母亲,我不愿意。

陆氏听到沈云疆如此坚定的回答,了然地点头,是为了郁家那个华枝吧?沈云疆自以为将心事瞒得很好,但陆氏显然是知道的,他眼中略显寥落,我原想着再等两年她及笄了,便请父亲母亲做主去郁府提亲的。

陆氏微叹,你虽然嘴上不说,但我是你的母亲,怎会不知你的心思,除了这郁家的小女,你对谁有过这般上心?我之前也和你父亲商量过,华枝这孩子我打心里喜欢,你们之间的情分自不必说,待她及笄便去提亲,你也能有段好姻缘。

只是如今皇后娘娘选中了你,若求得陛下赐婚,这门亲事只怕不好推拒。

沈云疆默默良久,眼神愈显坚定,母亲,若想拒了这门婚事,也并非不可能,明日我便上折子,领了差事去北。

,如此等过上两年我再回来,想来公主也是等不得这许久的。

到时再去郁府提亲,便两下相宜。

陆氏思忖着点了点头,这样可行,你自请前去乃是忠君之举,料想皇后娘娘也说不出什么。

我们就你一个孩子,自然希望你能万事顺意。

此去北疆和你父亲便能照应一二,他年纪也大了,独身一人在北疆领兵我心中总还是悬心。

沈云疆见母亲同意如释重负,几分无奈却又浮上心头,只是……这一去母亲独自在京城,儿子不得在膝前尽孝,也实在惭愧。

陆氏理了下沈云疆的鬓发,从容又坚定,我身体无虞,家中又有管家和嬷嬷照看,更何况武将世家向来如此,聚少离多也是常事,没什么不放心的。

沈云疆也只得称是,回房后便急急写了折子自请前往北疆,第二日便呈给了陛下,陛下赞沈家忠孝,自是允准。

皇后见沈家此举,便明白了沈云疆的意思,虽是生气,但陛下既已同意,便不好再多言。

沈云疆领旨,定于七日后赴北疆,出宫后便直奔郁府。

郁府小厮见是熟人便客气引他入府,见后府花园内小桥流水,树荫下的庭中,侍女正置冰消暑。

郁华枝斜靠在湘妃榻上,一旁的竹箩内盛满了园中盛开的茉莉花瓣,见郁华枝信手拈起几片花瓣细嗅,正思索着什么,余光见一片墨蓝的衣袍,嘴角上扬,哪里来的小贼,竟在偷听墙角么?作者有话说:签约成功,今天开始日更啦~走过路过点个收藏,大家一起变好玩!6、离愁别绪沈云疆眼角含笑,只见他身长玉立,翩翩而来,身旁的繁花绿叶尽沦为陪衬。

他进了亭子便随意靠在柱旁坐下,低头看着郁华枝给他添茶,细碎的日光洒在她脸颊,略低垂的眼睫却挡不住那双清澈的眸子。

想到这两年无法时时见到她,沈云疆脸上的寥落藏也藏不住,郁华枝纳罕道,今日是怎么了?从进门到现在还没见你说话,这可不像你。

沈云疆迟疑地开口,七日后我便要动身去北疆了……郁华枝闻言忽地直起身来,怎的如此突然?难道是北疆有战事么?沈云疆摇了摇头,眼下北疆并无异动,是因为……皇后娘娘有意与沈家结亲,将公主许配于我,因我不愿这桩婚事落到自己头上,只得自请前往北疆。

郁华枝秀眉轻蹙,原来如此,其实这事我有所耳闻,那日父亲回来便同我提了,想着你定是不愿的。

这个法子倒是可行,待两年后回来,庆佳公主兴许已经嫁人,疑难便迎刃而解了。

只是,你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沈云疆定定地看着郁华枝,两年,两年之后我一定回来,你等我……好不好?郁华枝轻笑,我不就在京城,还能去哪?说起来也很羡慕你,我们女儿家不比男子,可得见大漠孤烟、小桥流水、山川平野、万里雪飘,大好风光尽可游历赏玩,只能守着这方寸之地过日子。

若我是男子就好了,四海为家,纵情山水,应当很是惬意吧。

一转头望着沈云疆,我视你为至交好友,此去北疆,只愿你平安归来,北疆风沙不养人,可别成了个糙汉,到时候我可认不出你了。

沈云疆听此打趣,原本的种种离别愁绪稍淡,我吩咐了鹤栖楼,若有新鲜吃食便往你这里送上一份,权当尝个乐子。

要是在北疆得了有趣的玩意,便也给你捎回来赏玩一番。

这两年我不在,你更要好生照顾自己才是。

郁华枝啧啧感慨,这可真是要议亲的人了啊,细心周到。

待我有空便给你写信吧,你也把北疆的趣事说与我听听。

沈云疆不理她的打趣,其实就算她不提自己也会给她写信的。

晚间一众好友为沈云疆设宴饯行,实在不好推拒,正巧郁卿川也来寻他一同前去,只好同郁华枝道别前去赴宴。

宴上觥筹交错,沈云疆心中有事,三杯两盏下肚竟也微醺,郁卿川就坐在他旁边,两人相交多年,怎会不知的沈云疆有心事,你说说你,又不是不回来了,如何做这般愁苦姿态。

沈云疆苦笑,心中有所牵挂,怎舍得离开这么久……恍惚间回想起旧事,那时他随父至翼州整兵,正是爱玩闹的年纪,哪里闲得住。

听闻这个时节西南面山间风光正好,既有清泉湍流,又有翠竹环绕,禽鸟嬉戏,朝晖夕阴,便牵了马偷溜出府玩。

行至泉边,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半蹲在泉边往下够,一不小心便会摔进水里去,沈云疆瞧着心惊,生怕小姑娘脚下不稳,而她却浑然不觉。

果不其然,她原本握住的岸边树枝断裂,眼见就要落水,沈云疆一个跨步将她拽了起来。

小姑娘惊魂未定,见救自己的是个陌生少年,便笑着道谢,还好你救了我,否则我就成了落汤鸡了。

沈云疆看着这个小姑娘极为讨喜,便好奇问道,这泉眼瞧着极深,你为何要冒险去泉边呢?她一本正经道,古人云‘水不在深,有龙则灵[1]’,我见此处清幽,想看看水里可藏着一条龙呢。

沈云疆笑得开怀那你可瞧见了?她耸了耸肩,无奈道,自然是没有了,还丢了块帕子,好生倒霉。

不过今日有你相救,说明我运道也还不错。

沈云疆看四周无人,有些奇怪,就你一人在此吗?家中竟然放心,若是需要,我可以送你回去。

她摇了摇头,指着旁边的亭子,我大哥同我一起来的,但他睡着了,我就自己看风景了。

沈云疆这时才看见亭子里睡了个人,瞧着好生惬意,不觉啧啧感慨,你大哥心可真大,放心妹妹在泉边自己玩。

她毫不在意,我这位大哥生平只一个爱好,便是睡觉,他常说‘人生苦短,当多多睡觉’,我都习惯了。

两人说了半天亭中的男子才迷糊醒来,她便道,我叫郁华枝,这是我大哥郁卿川,你叫什么名字呢?沈云疆同二人见礼,在下沈云疆。

自此三人在翼州常相约出游,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回想从前沈云疆心中总觉温暖,看他如此神情,郁卿川也难得正色,你对华枝的情谊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如今你的想法我已然知晓,只盼着你能遂愿。

沈云疆怔怔,原以为自己不动声色,却瞒不过母亲,也瞒不过你。

卿川,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要看顾好她,她一向外柔内刚,我只怕她会吃亏。

郁卿川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我的妹妹我自会多加看顾,不叫她受委屈。

二人无言,唯有烈酒下肚,宴席之上,红烛摇摇,人声喧闹。

待到烛泪尽干,早已人去楼空,杯盘狼藉。

几日后的午间,宫外人声鼎沸,听取蛙声一片,而宫墙之内竟连知了都寥寥,乾元殿中更是连低语都不闻。

肃穆的殿中,宣武帝正伏案批阅奏折,这位已在位十三年的帝王已近不惑,眉头深深蹙起,眉心已有了深深的川字纹,其眼下青黑不难看出朝乾夕惕。

岁月不饶人,南征北战多年的君王已显疲态。

侍从躬身入殿添换茶点,只见宣武帝起身盯着墙上的疆域图,看着元贞国以北的萧国。

萧国……萧国太子慕寒之,可不是省油的灯,这几年萧国并无大的动作本就不寻常,如今沈云疆请旨赴北疆也好,他们父子朕信得过。

侍者微笑着开口,陛下不必忧心,萧国有太子慕寒之,咱们的太子也是天资自然。

宣武帝摇了摇头,你也不必哄朕,太子有几斤几两朕心里清楚,他并不是帝王之才,若不是只有他这个儿子,朕也不会如此忧心了。

将来局势稳定那还罢了,若狼烟四起,元贞国只怕……听到此言使者噤声,不敢再提,陛下这些年实在勤勉,还是要注意身体,太医的叮嘱合该好好放在心上才是。

宣武帝叹了口气,你是朕身边的老人,也只有你敢这么劝朕了。

这两年总觉得力不从心了,真是老了……默了片刻,宣武帝才复又开口,这个疆域图还有一份,去藏书阁取出来送给太子罢,希望他能心怀天下,做个仁君。

侍者应声,陛下的良苦用心,太子殿下会明白的。

也不怪今上如此忧心,现下人人皆道太平盛世,四境鲜有硝烟,京中权贵的生活仿佛飘在云端,颇有几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感。

只怕也少有居安思危之辈,王公子弟皆醉心文事,平民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有几个人有闲心分析局势。

如今元贞国的太子魏齐霄于宣武七年册立,长久居于宣武帝之下心生怨念。

不过要说这太子天资实在不高,即便宣武帝亲自教养,却始终难成大器,天生反骨,不服管教。

众人皆赞宣武帝,却鲜少提起这位太子,也是人之常情,放眼将来,也不知是何光景。

今上同皇后着急遴选太子妃也是为尽快延绵后嗣,且看孙子一辈或有堪用之才。

这头侍者将疆域图送至东宫,入了殿门见太子魏齐霄坐在大殿之上,极有兴致地逗引侍从角抵,见一方倒下便连连称好,连宣武帝的侍从入殿都恍若未闻,直到走近,魏齐霄才抬眼看去。

见侍者躬身行礼,魏齐霄轻哼,温公公快起来罢,您可是父皇跟前的红人,我怎敢让公公向我行此大礼。

温公公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挖苦,面上并无不虞,只笑着答道,陛下特赐元贞疆域图,愿太子殿下心怀天下,将来成为万民敬仰的仁君。

太子殿下谢恩吧。

魏齐霄闻言轻笑,悠然从座上站起来,多谢父皇恩赐,不过若说是仁君,千秋万代无人及得上父皇,我又如何敢与父皇相提并论呢。

温公公恭敬回道,元贞国江山只有靠魏氏子弟世代勤勉,方有后话,天下万民自是期盼着今后太子殿下圣明公允。

望殿下不要辜负陛下的良苦用心,奴才先行告退。

说罢他便依旧躬身退出殿外,魏齐霄看着桌上的疆域图卷轴,烦躁涌上心头,随手一掷,疆域图便摔在地上,卷轴摊开向远处滚去,人人皆称赞父皇乃千古一帝,圣德之下四境安定,海晏河清,有谁会想起来东宫还有我这么一个太子呢?魏齐霄起身走向阶下散开的疆域图,双脚踩了上去,满眼狠戾,将来待我即位,什么圣明公允,什么慎独勤政,我通通不在乎,我只要天下人皆不敢忤逆我意,我意即天下意![1]出自刘禹锡《陋室铭》作者有话说:自己很羡慕郁卿川,两眼一闭,凡尘世俗与我无关~今天周六,大家一起歇个午觉吧~7、心绪飘摇不觉已过七日,沈云疆今日将动身,携五千兵马前往北疆,因沈云疆不愿张扬,母亲也只是在府门前送别。

行至城外,沈云疆便见一袅娉婷身影立于长亭下,不用想便是郁华枝。

沈云疆心下一暖,从马上跳下,快步朝她走去。

郁华枝将食盒放在桌上,刚把沈云疆最爱的雪映红递过去,二人指尖相触,沈云疆流连于杯盏,不禁自嘲,自己何时也成了这般优柔寡断。

郁华枝收回手,看着他认真开口,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但山高水远总有相见之时,北疆风沙虽烈,愿千里之外你我也能共赏一轮明月。

沈云疆闻言十分动容,说得好,之前我答应了你一件事,如今你也答应我,待我回来之时,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你,可好?郁华枝一笑,嫣然无方,好,待你回来我便还带上雪映红在此迎候。

沈云疆起身离去,上马后深深望向郁华枝,两旁郁郁葱葱,一片绿意,衬得她愈发明艳。

沈云疆紧勒缰绳,终是出发了,军队过处尽是飞扬的尘土,就如同这滚滚红尘,俗世之人往来其间,终是不知所踪。

如今正值萧国明渊朝十五年,国力虽仍不及元贞国,但自太子慕寒之册立东宫之后,萧国不断兼并周边小国,蒸蒸日上之势也不可小觑,这一点镇守北疆的沈亦为感受只怕更深。

几月前慕寒之大婚,娶了萧国宰相之女楚筠,萧国众人皆知太子钟情太子妃楚筠多年,二人琴瑟和鸣,大肆举办婚宴自然不在话下,更扬言东宫自此唯有楚筠一人,不再纳侧妃侍妾,足可见其偏爱。

萧国不似元贞国盛夏难耐,此时天气宜人,宫中传来欢笑之声,高点,再高点。

婉转的女声传入耳中,至于声音的主人,东宫之内,除楚筠之外不做他想。

园中楚筠正惬意坐在秋千上,催促身后之人将秋千荡高,身后的男子温柔缱绻,满眼尽是情意,筠儿且坐稳了,若掉下来就是我的不是了。

楚筠笑着挑眉,调皮道,太子殿下身份高贵,妾岂敢怪罪于殿下。

慕寒之俯下身子,楚筠颈侧都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惹得楚筠一阵心痒,他耳语道,别人自是不敢,但筠儿是例外。

东宫众人仿佛习惯了这样的日常,都低眸屏息,不敢扰了这蜜里调油的神仙眷侣。

慕寒之余光见东宫掌事官在一旁候着,便知道有事要奏。

楚筠从善如流,殿下有事便先去忙吧,妾也趁这个空闲去备些吃食,待会给殿下送过去。

慕寒之微笑着点了点头,帮她理顺鬓发后才缓缓离开。

楚筠平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波澜不惊,与刚才娇羞的小女子模样截然不同。

随后带着侍女去往厨房,略吩咐两句便回寝殿歇着了。

而此时东宫的书房内,慕寒之正面色沉静地看着刚收到的密函,若有所思,沈云疆带兵往北疆来了,莫不是元贞国有所察觉?说罢便唤来侍从,去,宣赫连羽入东宫。

半个时辰后书房门口便传来脚步声,慕寒之斜靠在椅上随手处理着奏章,并未抬头,来人一袭绀青色衣袍,不疾不徐迈入殿中,朝慕寒之行礼,微臣赫连羽参见太子殿下。

慕寒之这才放下手头的事,走进虚扶起他,透进殿中的日光正巧洒在赫连羽的侧脸,连脸上细碎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此时他抬头才看清他的长相,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浅褐的瞳仁让人看不清情绪,立于殿中却似远在江湖。

说起这位可是萧国有名的人物,萧国镇国大将军赫连啸长子,十岁持枪上战场,已随父征战六年。

但他似不染纤尘,自带舒阔之感,两种矛盾的气质却在他身上巧妙融合,让人直赞,好一个少年郎。

此时便听太子缓缓开口,殊玉,以你我的关系是不必在意这些繁琐礼节的。

今日我召你来是听闻沈亦为之子沈云疆带了五千兵马往北疆来了。

赫连羽闻言沉思,殿下是担心元贞国对我们起疑了?慕寒之点了点头,不错,否则并非战时,何故将沈家父子都派往北境守着。

赫连羽心下计算兵力,微臣以为此举虽反常,但元贞国若真起了疑心,想必也不会只增兵五千,若是殿下不放心,微臣便亲自到边境打探一番。

慕寒之拍了拍赫连羽的肩,本宫就是这么打算的,你我是多年同窗好友,也只有你去我才安心。

赫连羽垂眸称是,微臣定不辜负太子所托,尽早查探出结果来。

赫连羽行云流水地坐下,侍者在其身旁桌案上了茶水,他信手端起茶盏,在鼻尖细嗅,一举一动皆悠然自得,慕寒之瞧着他的样子,忍不住调笑,这几年你是拒了一桩接一桩的亲事,连本宫的皇妹你也照拒不误,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你的眼。

赫连羽微扯嘴角,细品了这盏茶才开口,微臣只愿萧国江山永固,万民各得其所,至于微臣的小事且不必放在心上。

慕寒之笑着叹了口气,若是真遇到了你心仪之人,你也说不出这番话了。

二人复又聊了许久后赫连羽方才离开,太子转身问道,太子妃现下在做什么?侍者躬身回道,回禀殿下,太子妃正等着殿下一同用晚膳。

慕寒之闻言自顾自地笑了,走吧,可不能让本宫的太子妃久等了。

此处便是赫连府所在,煊赫森严的府邸令人不敢直视,过路行人都不由避让,时刻昭示着赫连家在萧国的尊贵。

赫连啸英武善战,其子赫连羽也天资卓然,不遑多让,更与太子慕寒之情谊深厚,胜似手足。

萧国人人皆道太子温润如玉,将来定是贤君,想来赫连家此等尊荣绵延百年也不在话下。

赫连羽离宫后便径直回府,听闻父亲母亲正在侧厅等他用膳,便快步走入,给父母见礼,儿子给父亲母亲请安,劳父亲母亲久候。

母亲胡氏面色温和,赫连啸略点头便吩咐下人,那便上菜吧。

侍者端着一个个食盒入厅,陆续端出正冒着热气的菜肴,瞧着十分精致可口,色香味都是上佳。

下人噤声垂眸,恭敬地摆放食具,三人用膳,竟连低咳都不闻,食不言寝不语,在这样的世家规矩更是森严。

三人静静用膳后,复又上茶漱口,父子二人入了书房才渐闻人声,今日太子殿下召你入宫所为何事?赫连羽闻声答道,是为着沈亦为之子沈云疆带五千兵士来元贞北疆的事,太子殿下担心元贞国察觉了我们的意图。

赫连啸思索了一番,手略摩挲着桌案,那太子殿下是命你前去查探了?赫连羽扯了扯嘴角,正是,儿子明日便出发。

赫连啸闻言点头,嗯,确实该谨慎为上,那你便趁此机会整饬一下军务吧。

儿子明白。

赫连羽正欲离开,却又被赫连啸叫住,殊玉,你是我赫连家的儿子,为父对你寄予厚望。

你要牢牢记住,心中时刻都要记着萧国子民,更要永远忠于太子,无论何时绝不可有异心。

赫连羽眉头轻蹙,儿子明白,这些话父亲叮嘱过许多次了。

他退出来后,便翻身上了房顶,此处是赫连羽常待的地方,熟捻地露天躺着,眼睛望向远方的天空,喃喃道:赫连家儿郎的责任么?只可惜我不是游鱼飞鸟,自有天高海阔……心内郁结,竟无人可诉,唯有寄情佳酿,邀清风为友,与明月为伴,此情此景,不知千里之外何人共赏。

白驹过隙,不觉已过了一年多,这一年里郁华枝倒未闲着,山陵公子的纸花样频出,纸质更加上乘,一纸千金也不在话下。

到如今她已攒下不少家底,足够上等人家数十年的花销了。

一年里,沈云疆给她寄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加之书信往来,驿寄梅花,鱼传尺素[1],不时给郁华枝说说边塞趣事,无一字提及思念,满纸却尽是牵挂。

她展信看完,不免有些伤怀,你这番情意我可如何偿还?若是两情相悦自然是好,只是我并无此意……只希望你能遇见个与你情投意合之人吧。

言罢郁华枝便想定,不再频繁给沈云疆回信,边塞风沙便如利刃,愿你能冷静些时日,你若知我意,我们的友情方可长久。

正出神时,听侍女进门通报,竟是姜弥过府来了。

郁华枝才起身胡乱收起了信件,姜弥便进屋自顾自地坐下,满脸期待地盯着郁华枝瞧,近日有收到他的信件吗?郁华枝微叹了口气,自是有的,只说近日在北疆狩猎,得了极好的彩头,猎得一匹白狼王,便将皮毛做了大氅穿。

原来当日沈云疆远赴北疆后,姜弥便来寻郁华枝,同她诉说了种种心事,她这才知晓姜弥早已对沈云疆已芳心暗许,因他突然前往北疆,难免伤怀,那日我初见他之时,正是皇家秋猎,我在河边寻你不见,便胡乱走着,忽见对岸那抹孔雀蓝的身影翩然出现,他朝着我的方向拉开弓弦,我正惶然失措,便见那只箭射中了我身边不远处那只野狼的眼睛。

自那时起,我便……郁华枝略显惊讶,竟还有这事,你从未同我提起。

姜弥羞涩一笑,我当时心虚未定,不知该如何同你说。

况且我知道你兄长同他交情甚好,说了怪难为情的。

郁华枝轻叹,你可知皇后娘娘有意为庆佳公主招他为婿?姜弥眼中透出几分失落,却又突转欣喜,本来听了这茬话我是难过的,我如何能同公主抢夫婿,但他既在这个时候请旨离京,必也是不满意这门亲事的,那我便还有希望。

我也同父亲母亲提了,父亲本就忠君爱国,时常把家国大义挂在嘴上,自然也十分欣赏沈家数十年如一日地守卫北疆,便当即同意了,待他回来就去讨沈家的主意,现下母亲也时常过沈府与他母亲走动……姜弥娇羞地低下头,想来他是记得我的,我虽模样不如你,但长得也并不差,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总是可以的吧。

郁华枝有些欲言又止,转念一想,若是沈云疆同姜弥一处倒也算得上是良配了,便没再说什么。

姜弥突然想道,他既同你兄长交好,那应该会有书信往来,你帮我打探一二,也好叫我时时知道他的近况。

郁华枝不好同姜弥说出二人的交情,难免惹她误会,况且自己对沈云疆并无男女之情,何苦说出来引她多思。

便不时将沈云疆来信的内容告诉姜弥,至于未来如何,郁华枝并无法预料。

[1]出自秦观《踏莎行·郴州旅舍》8、弯月皎皎待姜弥走后,郁华枝便去觅芳亭同郁晏欢叙话,见姐姐正专心刺绣,本不愿打扰,但这桩事又实在扰人心绪,若不同人说说实在堵得慌,便踌躇着开了口,姐姐,若你心悦之人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虽说二人之间并无逾矩,但你还是会在意的吧?郁晏欢鲜少见郁华枝这般模样,颇有几分愁云惨淡,便字斟句酌地言道,若是二人并无逾矩,那也只是从前的交情,作不得数。

三书六礼迎的是自己,并不是那青梅竹马,那便说明姻缘是自己的。

郁华枝暗自思忖,不错,若是他们命定的缘分,月老既牵了这条红线,也不会轻易被旁人破坏。

倒是我痴了,这点子事也值得这般苦恼。

看着妹妹自想通了,郁晏欢才又开始行针,正绣的是一幅掺金线彩凤纹的鸳鸯戏水双面绣,过几日便要呈送皇后娘娘以作庆佳公主出嫁添妆之礼。

皇后娘娘既已知道沈家的意思,又何苦强扭不甜的瓜。

转头便寻了自己母家嫡亲哥哥的长子,生得相貌堂堂,自家孩子论起婚嫁,自然也不担心女儿受委屈。

双面绣的技法原已失传了大半,只有郁晏欢因喜刺绣,在翼州时诚心拜一位老嬷嬷为师,才得大成。

下月便是庆佳公主的大婚,郁文亭自然上赶着巴结讨好,便命郁晏欢赶制这幅双面绣出来。

这礼一出手,皇后娘娘厚赏郁府,竟是压了不少人的风头。

也让郁晏欢名声愈盛,近日登门求亲的人不在少数,郁文亭自然要精挑细选,择一门于自己益处最大的婚事,当然这是后话了。

郁华枝俯身细看着绣品,又见姐姐面色温和平静,便好奇道,姐姐好生稳得住,父亲近日可正给你挑郎君呢,你竟像是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郁晏欢苦笑,手中针线却未停下,我觉得好不算好,得父亲觉得好才算得数。

即便我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得团团转,也不见得有什么用。

郁华枝微叹,托着香腮缓缓开口,听闻父亲中意平阳侯府的嫡子洛玄,我待会让大哥去打听打听,你可不能就这般盲婚哑嫁。

郁晏欢笑着摇了摇头,父亲让我嫁谁那便嫁谁吧,反正嫁谁都一样,正如我之前所说,守好自己的心便是了。

郁华枝闻言有些闷闷,复又去寻了郁卿川打听那洛玄的人品。

今日他难得没有歇午觉,坐在桌案旁挑眉道,我猜你是过来和我打听晏欢的亲事?郁华枝缓缓点头,听闻父亲对平阳侯府的洛玄甚为满意,不知哥哥可与这人打过交道?郁卿川思索片刻,自然是见过的,京中大小聚会他大多会出席,同各家公子的关系都甚是不错,瞧着为人倒是懂分寸的。

今日我又特地出门打听了一番,他并非那般流连烟花柳巷之人,没什么错处值得说道。

不过话虽如此,我又感觉……他有几分捉摸不透?不过具体的是何处也倒说不上来。

郁华枝秀眉轻蹙,听你所言,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堪之人。

哥哥你且再打听打听吧,若是人品好,倒也是门不错的婚事。

我瞧着姐姐并不上心,只希望她能寻个可靠的郎君,相敬如宾便已经很好了。

郁卿川点头,旁的事倒也罢了,但你们的事我向来放在心上,否则这段时间我怎会晨起就往国子监跑,不过是想多查探他罢了。

说罢复又开口,你对晏欢的婚事如此上心,可自己的事却半句不提,今日我想听听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郁华枝闻言挺了挺身子,不以为意道,我?我能有什么事?郁卿川轻笑,悠悠开口,远隔千里,北疆的风却还能时时吹进府里,你真当我不知?郁华枝闻言深深叹了口气,略带委屈地开口,哥哥你可快别提了,我们同他相识多年,情分就摆在那里,但我从未想过要与他谈及男女之情。

原本我还能装作不知,但我如今已然知晓姜弥对他有意,就这么夹在中间只怕难以善了。

现在我只愿他们能结两姓之好,不失为一桩美谈,我们之间的友情自然也能存续。

郁卿川默默,他自请去北疆本就是为了你,又如何会轻易对他人动心?华枝,情之一字若如此简单,世人也不会困于其中难以自拔了。

郁华枝一时失语,回房时月亮已爬上树梢,近日心绪杂乱,被子蒙过头便速速睡去。

梦里不知星河几许,唯有月光泠泠。

伴着远处山巅的狼群嚎叫,夜鸮掠过夜空,不同于京中钟鸣鼎食,北疆的夜色似能照进人心底。

篝火在北风的呼啸声中更显热烈,火光照映着沈云疆的面容,身边将校划拳角抵,烈酒下肚,气氛更是热烈,而沈云疆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手中摇晃着半满的赤色酒囊,眼神寥寥。

自顾自仰头灌酒,也不知你现下睡了没有?沈云疆远离人群,胡乱沿着军营外走着,瞥见不远的小山坡上有个人影,下意识便走近打算瞧瞧是谁,趁着月光才认出是自己的父亲,元贞国骠骑大将军沈亦为,他见了沈云疆便招手让他过来。

父亲怎么还未休息?沈亦为若有所思地望着北方,这些日子为父将军报看了数遍,并未发现疑点,但总是心神不宁,我们可是忽略了什么?沈云疆正色道,父亲守卫北疆多年,对周边各国的了解也非儿子可比,既是如此,我们便再仔细探查一番,以求小心为上。

沈亦为赞同,直言,我们沈家男儿世代守卫边疆,军人铁血,肩负着护卫元贞国百姓之责,上战场便已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只要活着一日必要守好我国江山,时刻警醒、小心谨慎方是正理。

沈亦为见儿子若有所思,便接着开口,你心不静,战场之上,心有旁骛便会一败涂地。

在其位则谋其政,人在北疆那心也得留在北疆,待回了京城又谋京城事。

沈云疆一顿,连忙低头称是,父亲的教训我记住了,明日便亲去几处城池查探,若有发现即刻来回禀父亲。

第二日天不亮沈云疆便带了个亲随前往逶城,特意穿了平民衣衫不愿引人注意。

他吹了一年北疆风沙,自不似往日在京城时的白皙,反倒多了几分沉稳坚毅。

二人低调牵马入城,融入人群倒是也不十分打眼。

原来这逶城是元贞国与萧国接壤的城池之一,城中设了互市供两国商贸之用,两国商人往来,杂居其中,鱼龙混杂,若说何处最可能打听到萧国的动作,那便是此地了。

沈云疆走在道上,两旁虽各色商品琳琅满目,但摊位有序并不显杂乱,可见地方官治理之功。

随后见路旁茶楼人影攒动,便也进去稍坐,听听城中百姓所谈为何。

找了处大厅的偏僻角落,要了几样茶点便垂眸细听,并未察觉二楼窗台有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听说了不曾,萧国太子慕寒之几月前迎娶宰相之女,那阵仗空前,更直言东宫今后唯太子妃一人足矣,可见太子深情啊。

身旁便有人轻嗤,身为太子,耽于儿女情长岂不是因小失大。

闻言从萧国前来的商人就坐不住了,起身反驳,我朝太子温润贤明,萧国与元贞国又素来交好,怎是你这起子小人可以随意编排的。

有人复又出声帮腔,只是眼下交好罢了,难说以后是什么光景。

我听说有商队前几日从萧国回来,还见有一队人马朝无妄山中去了,行迹可疑,鬼鬼祟祟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焉知不是萧国包藏祸心?众人见厅中气氛有些剑拔弩张,便有人出来打圆场,囫囵将话题转开,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云疆闻言喃喃,无妄山……侍卫开口道,公子,这无妄山南北连贯萧国和元贞国,我们可要去查探一番?沈云疆点了点头,我正是这么打算的,空穴来风,必有缘由。

我不亲自去看看实在不放心,走吧。

说罢二人留下茶水钱准备悄然出门,沈云疆突然察觉了什么,待回头看去时,楼上的视线便迅速收回。

这种感觉沈云疆说不上来,似是被人盯上的猎物,心下生疑,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鸦青色的身影回到桌前,将帏帽摘下,可不正是那赫连羽。

他摩挲着指尖,这次你们行事太过大意,撞上了商队,竟也不知隐匿踪迹,自回去领罚吧。

眼下沈云疆定会去无妄山查探,你们按我之前的吩咐去办。

记住,沈云疆毕竟是沈家的人,你们绝不可草率。

一旁的亲随懊恼称是,领命退下。

赫连羽留在原地,沈云疆么,果然虎父无犬子。

原来赫连羽几日前便混在商队中进了逶城,果真料准了沈家会前来打探。

毕竟这么多年的北疆不是白守的,若是连这点敏锐都没有,倒不必太子如此小心应对了。

作者有话说:今天把两篇预收文给加上了,一下子觉得专栏丰富起来了。

每日一问,covid-19何时滚出重国?9、朝朝暮暮这头沈云疆同亲随往无妄山中去,路上偶遇周边的村民,见二人欲往山深处走,便叫住了二人,二位,近来山中大虫出没,常在周边伤人,那头便是萧国疆界,因大虫四处流窜,前几日还特派兵前来围剿那畜生,可惜还是被它逃了。

现下天色依已不早,若是遇到了野兽就不妙了,两位还是先回去吧。

沈云疆思忖,只是野兽出没么……他向村民道谢,却仍往山中去,村民见状直叹,如今的年轻人可真是不听劝啊,罢罢罢,总得叫他们吃过亏才知道教训嘞。

骑马又走了半日,已至无妄山中部,再往前便是萧国疆域了,一路上沈云疆并未察觉有异,难道真的是我多想了?此时身下的马匹忽而停下,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只见丛林深处走出一只庞然大物,沈云疆见着了这面露凶色的畜生,才知村民所言不虚。

二人严阵以待,只可惜今日怕打草惊蛇,并未带弓箭前来。

思索片刻沈云疆便携亲随急急离去,凶兽却穷追不舍,涎液横流,直冲着两人而来。

见凶兽即将咬住马尻,沈云疆抽出佩剑朝它刺去,前爪瞬间鲜血四溅,速度也减了下来,此时不知哪个方向传来一阵诡异的声音,似是山中鸟兽嚎叫,凶兽竟陡然掉头离去。

沈云疆二人疾驰许久方回到城中,总算歇了口气。

他掉转马头望着无妄山道,山中除了那野兽并无其他可疑之处,明日再探查一日,若无异常便返回军营吧。

这头赫连羽也已接到属下回禀,他没发现什么异常就好,待他回了军营我们也便启程,若待太久恐惹人注目。

属下自然听命退下,赫连羽打开太子密信,阅后便将信烧掉,上到九五至尊,下至平民百姓,俗世中人何时才能心随意转,不必做违心之论,不必行违心之事呢?身处其中,我可能免俗?赫连羽自嘲地笑了笑,终是身不由己。

北疆的风雨自是吹不到京城的,不过如今已是初秋时节,七月流火,风清气爽。

郁府中人来人往,似是红云穿梭于廊下,走近才见府中张红挂彩,倒像是要办喜事。

后院里郁华枝在窗前瞧着下人忙前忙后的正出神,郁卿川便一阵风似的在窗外站定,你这副样子不像是姐姐出嫁,倒像是自己要出嫁似的。

郁华枝睨了他一眼,大哥还有心思在这里打趣我,姐姐三日后便要出嫁了,你丝毫都不难过么?郁卿川正欲反驳,里间的郁晏欢便含笑走出来,这么多年你们日日斗嘴,我日后听不见,只怕还会不习惯呢。

郁华枝略带忧色,姐姐,我虽舍不得你,但既已如此,便把日子好好过下去,才是正经。

倘或洛玄敢给你气受,我定饶不了他。

郁卿川,华枝所言亦是我心中所想,你放心,就算父亲不给你出头,我也会去给你讨个公道。

你生性柔善不愿多事,但若真遇到烦难可不许瞒着我们。

郁晏欢见大哥和小妹都如此说,心下一暖,你们能这么替我想我很开心,不过哪里就有什么一帆风顺的好日子。

只要能挣扎向前,也就罢了,我没什么不满意的。

两兄妹知道郁晏欢性情向来如此,便也不再多言。

晚间郁文亭传三人一同去用晚膳,面上也带几分喜色,如今的平阳侯洛齐铭领了年终官员升降定品的差事,而这洛玄更是年仅十七已任五品宗正少卿,将来大有前程。

要说原本也轮不上我们同他家结亲……说着他抬眼看着郁晏欢,面露满意之色,只是你如今这刺绣手艺早已闻名京城,众夫人皆赞你管家理事之才。

况且这洛玄早前便见过你,颇有几分非你不娶之意,这才央着父母过府下聘,为父也甚是欣慰啊。

郁华枝同郁卿川对视一眼,暗道原来如此,他既费心求娶,想必也不会委屈了郁晏欢,这时积攒在心头的郁结才稍得纾解。

然郁晏欢闻言并无甚反应,只轻声开口,若无父亲的操劳,便没有郁府如今的光景,女儿也难有这般的好姻缘,晏欢时刻念着父亲的养育之恩呢。

郁文亭听到奉承之言自然心情极佳,一顿饭吃得似是其乐融融,只不过他没看见兄妹三人的眼神官司,多有戏谑之意。

第二日郁晏欢正在房里整理嫁妆,将一水成色极好的绫罗绸缎装箱,往楠木大箱笼的角落都放了乌沉香。

又取出母亲留下的一个妆匣,将头面步摇之类的首饰妆盒一一安置好,放眼看去,闺房内竟空了大半,果真是要出阁的娘子了。

此时侍女离晴拿着张帖子走了进来,她接过来一瞧,竟是洛玄在外请见。

她深吸了口气,既然帖子能送到我手里,那父亲自是已经允准,上些茶点请他到园子里来吧,我随后就过去。

离晴应声便出门将洛玄引入园子,他一袭月白长袍缓缓走近,见园中金桂开得正好,流水映带其中,白汀翠蔓,游鱼倏忽,一步一景,廊上帘子随秋风摇荡,处处都是闺阁女子的闲情雅致。

方在亭中落座,便见一袅娜身影朝自己走来,品绿色的云纹窄袖衣,下衬深松绿衫,云髻上两支玉色素钗配点翠步摇,温柔的眼眸略垂,缓缓步入亭子。

劳烦洛公子久候,只因近日府中事情繁杂一时间撂不开手,故而来迟了些,望公子勿要见怪。

洛玄起身行礼,温声笑道,我才刚坐下你便来了,并不算久。

他不错眼地看着郁晏欢,凑近开口,你我不日便要成婚,你叫我表字既檀就好?郁晏欢这才抬头看清了洛玄的样貌,眉目清秀,薄唇微红,倒有几分文人雅士的风流,听他如此说觉得并无不可,便轻声问道,既檀?是哪个檀字?檀香的檀。

郁晏欢了然,我记住了。

洛玄低头看着她似小鹿般澄澈的眼睛,嘴角的笑意冲散了他眉眼中的几丝阴霾。

今日过府只是想来宽你的心,过府之后你随母亲一同理家,父亲母亲为人和善,定不会苛待于你,你且放心,凡事有我在。

郁晏欢有些怔忪,这番话分量不可谓不重,她虽一直说对郎君不抱期望,瞧着差不多的人家嫁了就是,但骤然听见殷切托付之言,不免还是有些动容。

现在想着嫁过去也不见得是坏事,左不过当一个贤惠称职的妻子便是。

多谢……听了这话我倒是安定些了,你也放心,日后我会尽力做个贤惠的妻子,为你照料好后宅的。

看着这般乖觉的小娘子,洛玄自觉开怀,原本没有提前同你说我要过来,也是我的不是。

我记得初见时,小娘子穿的那身藕荷色衣裙极为衬你,我瞧着也欢喜。

今日这身颜色瞧着却不大好,日后我让绣娘给你多裁两身藕荷色衣裙可好?郁晏欢虽略有迟疑,但还是应了声,各人于颜色上自有偏好,若你喜欢藕荷色,我多做几身便是。

闻言洛玄脸上笑意更甚,招来亭外候着的小厮,将一个精致长盒递到郁晏欢手里。

过来时特意绕道去取了给你订的禁步,我瞧着成色极好,待后日出嫁时戴上,可好?这块玉触手生温,细腻圆滑,下面的珠子也精致非常,郁华枝点头,多谢,劳你费心了。

洛玄轻摆了摆头,无妨,今日我便先回去,后日便来迎你入门。

毕竟还是闺阁女子,听到这种话还是有些羞赧,郁晏欢若无其事起身相送,行至亭外,洛玄复又回头朝她望来,眸色深深。

晏欢,从后日起,你,便只有我了……郁晏欢脸上的微红慢慢褪去,待洛玄离开后仍久久没有回神。

暮去朝来,转眼已是郁晏欢出嫁的日子,郁府门前张灯结彩,连那对石狮子格外有精神,神似今日的郁文亭。

见他满脸红光,往来寒暄,真真是人逢喜事,让人纳罕的却是身旁的郁卿川,难得露面帮忙支应一番,看来毕竟是亲妹的婚礼,他也很是放在心上。

晨起时郁晏欢便进了祠堂拜别母亲,郁文亭祖上并不显赫,加之父母双亡,家中更是人丁寥寥,故而祠堂内竟没有几块牌位。

郁晏欢目光沉静如水,母亲,父亲为女儿选定了平阳侯府洛玄为夫婿,今日便要出嫁,望母亲护佑我们兄妹三人平安顺意。

自嘲地笑了笑,日后是好是坏尚且不知,女儿只能守住自己的心,想来只要不交付真心便不会似母亲这般了吧。

屋内郁华枝带着姜弥等一众闺中好友来给姐姐送嫁,大红喜服映得她人面桃花。

郁卿川亲自去请了京中有名的嬷嬷前来,为郁晏欢开脸上妆。

看着高高梳起的新妇发髻,郁华枝不免伤感,好在姜弥在一旁说些吉祥话,气氛也颇为松快。

半个时辰后洛玄便带着迎亲队伍来到郁府,郁文亭早前已经吩咐过不许刁难洛玄,郁卿川索性就同洛玄一道进了府门。

不消半刻,两人拜别郁文亭后便由郁卿川将妹妹背到轿边,妹妹,善自珍重,常来看看我和华枝,万望你别委屈了自己。

盖头里郁晏欢的眼泪像断了线的南珠,一时竟止不住,见状洛玄便侧身将帕子递给晏欢,含情脉脉地开口,大喜的日子,妆若哭花了便不吉利了。

郁晏欢将将把哭势收住,他又转头笑着看向郁卿川,卿川,晏欢日后便是平阳侯府的少夫人,你我也成了姻亲,日后常来常往是自然的,只是眼下不便寒暄,误了吉时便不妙了。

郁晏欢握了握郁卿川的手,大哥,我走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登上了轿子,红帷幕放下,已不见佳人身影。

洛玄见状也翻身上马,一行人吹吹打打,随行侍女小厮向路人散喜钱,在一片热闹声里朝平阳侯府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说:今日关键词:平心静气~10、冷暖自知侯府的规制摆在那里,这场婚仪阵仗实是不小。

洛玄一直在招待来往亲友,面上挂着和煦的笑。

外间看来洛玄又是挑不出半点瑕疵的五好青年,前途无量,如此喜事,一众宾客免不了要多灌新郎官几盏酒的,起哄玩笑,自是不在话下,直到晚间客人少些才得回房。

新房内烛光摇曳,窈窕的身影坐在片片红云之中,待人采撷。

洛玄本就饮了些酒,又血气方刚的年纪,见着如此景象径直来到榻边坐下,伸手正欲揭下盖头,低头见郁晏欢指尖拽着衣角似是有些紧张。

盖头揭下,一幅活色生香的美人图便出现在眼前。

洛玄瞧着很是欢喜,握住美人柔荑,晏欢,日后我便是你的郎君了,他鼻尖的热气落在郁晏欢微红的面颊上,眼中倒映出烛火光影,更显目光灼热,自今日起,你便彻彻底底是我的了。

见郁晏欢有些怔怔,他便自顾自地回忆起初见郁晏欢的场景,从第一次见你时,我心中就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我想要你,无论用什么手段我都要得到你。

就如金丝雀一般,惹人怜惜,却又让人想要生生世世将你囚于笼中。

他手中把玩着郁晏欢的几缕青丝,低沉的嗓音尽是蛊惑,之前我细细打听过,岳父大人毕生所求不过是官运亨通,其余的并不在意,若能以儿女亲事换个好前程,他自然无有不依。

所以啊晏欢,你只有我能依靠,只要你听话,将来自然都是你的好日子。

嗯?郁晏欢闻言心下彷徨,眼中泪光莹莹,郎君日后便是我的天,出嫁从夫,晏欢省得。

洛玄这下是真心实意的笑了,温香软玉在怀,面对如此乖巧的小娘子他自然爱不释手,红帷帐内烛影沉沉,两道身影交叠,轻吟细碎,似大珠小珠散落玉盘,不觉感叹良宵苦短,一番销魂。

晨起,二人便依礼去拜见公婆,郁晏欢脸上仍温和平静,只是脚下都有些虚浮,略显吃力,洛玄见状便上前搂住这盈盈一握的细腰。

平阳侯夫妇及一众叔伯婶娘见状倒也十分欣慰,新婚夫妇蜜里调油,自该是如此。

平阳侯客气了几句便不再多言,倒是平阳侯夫人方氏含笑,接过郁晏欢手里的新妇茶,温声开口,瞧瞧这孩子,我从前在宴席之上便见过你,你绣给庆佳公主的那幅双面绣精妙绝伦,连皇后娘娘都不住称赞,那时我便记住了你。

后来大郎突然跑来同我说,他有了喜欢的姑娘,我还吓了一跳,怕他眼光不佳,一听竟是属意于你,我便再没有不放心的了。

日后这侯府是要交到玄儿手里的,你既在家中也管家理事,那便跟着我一同料理侯府吧。

说罢身边的嬷嬷便递了个沉香匣子,似是有些重量,方氏打开匣子,竟是套珍珠蓝宝石的头面,典雅华贵。

这是我特意从嫁妆里给你挑的头面,今日起你便是我平阳侯府的人了,孝敬长辈,与夫君举案齐眉,绵延后嗣方是正理。

郁晏欢见礼物贵重,只得推辞,儿媳谨遵父亲母亲教诲,日后晨昏定省,伺候长辈,服侍夫君,还望父亲母亲勿要嫌弃儿媳粗陋。

只是母亲这套头面过于贵重,儿媳受之有愧,万万不敢收下。

洛玄便笑着接话,母亲既给了你,就是她对你的一片心,我瞧着这套头面极为衬你,便收下吧。

郁晏欢闻言便含笑收下,那便多谢母亲了,母亲掌家多年,诸位叔伯婶婶也都阅历深厚,日后儿媳学着理家,还望长辈多多提点。

诸位长辈听到这话,对这位新妇也是愈发满意,皆赞洛玄眼光甚佳,连带着见面礼都十分大方,亏得是侯府,随手一分礼便能压弯普通百姓的腰了。

辞了长辈,二人慢慢朝着洛玄的遥欢园走去,并肩走着的两道身影看着颇为和谐。

穿过九曲回廊,郁晏欢见灯笼挂彩仍在,只是秋风无情,不时狠狠将红绸吹到半空,便抽身离开,红绸无所依靠复又落下,留得独自狼藉。

她暗道,这下侍女小厮有得忙活了,抬眼便见洛玄探究地打量她,自昨夜她已经□□,眼角还略红,颇有几分媚眼如丝之态。

他牵起郁晏欢的手进了后花园,我那处园子本来叫遥园,前几日大婚修葺房舍时我便做主改了名,成了如今的遥欢园,你可明白?郁晏欢并不言语,信手摘下一片路旁的银杏在掌心细看,洛玄见状轻笑,园中银杏知秋,叶渐黄了。

便同人一般,懂得察言观色,才得长久。

郁晏欢偏头看向他,复又垂眸,夫君见微知著,妾身叹服。

洛玄听出了她言语中的讽刺之意,心下有些不虞,笑不达眼底。

握住郁晏欢的皓腕,拉着她往自己院子走去,风中两人衣袖交叠,似是缠绵不休。

洛玄遣散侍女便合上房门,拦腰抱起郁晏欢往床榻走去,我看夫人今日可不怎么懂得察言观色,看来为夫要好好教导一番才是。

郁晏欢心下委屈,昨夜本就被他欺负得狠了,现下竟还要,一时泫然欲泣,洛玄以薄唇拭去她脸上的泪珠,便欺身而上,似压倒一株娇艳欲滴的海棠,惟见那截藕臂上红痕点点。

却看这头,姜弥又过府约了郁华枝外出,前往郊外的溪鸣寺上香。

马车上,姜弥瞧着她掀帘望着路旁风光,还是有些闷闷,便挑了话头,感情嫁人的竟不像你姐姐,倒像是你。

我听说晏欢姐姐在平阳侯府人人夸赞,长辈都极喜欢她,洛玄更不必说,索性连住的院子都改成了遥欢园,可见极为中意,人家新婚夫妻蜜里调油似的,倒是你在这里杞人忧天。

郁晏欢闻言放下帘子转过身来,遥欢园吗?岂知不是欢乐遥遥之意。

我只是担心,这亲事始终不是姐姐自己相中的。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且再看看吧,如今也不好早做论断,或许是我多虑了也不一定。

姜弥赞同地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虽说盲婚哑嫁,但婚后和睦的也大有人在,我父亲母亲便是……她突然想起华枝家的情形,突觉此话不妥,便住了口。

倒是郁华枝笑言,你不必顾及我,这也是实话,你父母鹣鲽情深,京中也是出了名的,我倒是很羡慕呢。

姜弥闻言便来了兴致,正是呢,昨日母亲想吃鹤栖楼的珍珠圆子和雪花虾炙,还是父亲下朝特意绕道去买了,一路温着带回来的。

我也羡慕,想着日后……若是嫁了他,可会对我如此上心?郁华枝看着面露春色的姜弥,心下了然,定是想起了沈云疆,我明白了,你今日约我去庙里烧香,烧的只怕是求姻缘的香吧。

姜弥虽羞赧,但还是点头应了,只望能求支上上签,佑我姻缘顺遂。

不过说起来前几日倒是有人上门向我提亲了,母亲说是宁裕侯家的嫡子,品貌都属上佳,只是我心里有人,便叫母亲婉拒了人家。

姜弥满心欢喜,豆蔻年华的芳心初动,诚挚又热烈,便是渐凉的秋风也吹不散。

郁华枝心想,待沈云疆回来就引二人见一面培养感情,若是此事能成,她也不必夹在两人之间,便决意待会也替姜弥向佛诚心祝祷,愿她得偿所愿,想来凭两人之力,许愿的效果该会更好些才是。

郁华枝也笑着打趣,只怕他再过不久便能回来了,到时候你不如先同他见见,与他聊些北疆趣事,你伶俐活泼,想来他会喜欢的。

不觉间,马车已来到溪鸣寺门口,二人由着侍女搀扶下车,入了寺门便朝着求签阁走去,寺中专为京城夫人贵女们辟了一个专门的院落,以方便贵人们询问内宅私密之事,各府家事不愿被人知晓相传也实属正常。

二人进了门便有僧人引路,将签筒递给姜弥。

姜弥跪在蒲团上缓缓摇签,若说不紧张就是自欺欺人。

一支签应声落地,僧人拿起签后便递给了一旁端坐的师傅,郁华枝便跟着姜弥落座。

见这老僧略思索了一番才开口,不知施主求签可是问及姻缘?姜弥便点头,正是,劳师傅指点迷津。

师傅看见一旁的郁华枝,眼神一闪,后才缓缓开口,此签的签文是‘繁花似锦照鸾镜,疑是金戈入梦来。

卿云郁郁曜晨曦,凭槛空啼红阑干。

’看这签文,施主的有缘之人已然出现,只是似有阻碍之相,还望施主放宽心境,勿要拘泥于方寸之地,否则一意孤行,入了穷巷便再无法回头。

姜弥闻言面露担忧,欲再追问时,师傅却只说天机不可泄露,此签便已是菩萨的指示,俗世之中因缘际会,贪嗔痴念,有人汲汲以求,欲山巅取冰,火中取栗,我们世外之人虽可略点拨,然则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点到为止,方是我佛慈悲。

作者有话说:今日关键词:不如睡觉。

11、风雨惊梦两人便谢过老僧,又让侍女给了十两香油钱。

正欲退出,却听僧人叫住了郁华枝,这位施主请留步,贫道有话想同施主说。

郁华枝和姜弥对视一眼,甚是不解,她只好自己先行离开去正殿上香,而郁华枝往回走过老僧身前,不知师傅有何话,小女子洗耳恭听。

施主今日随友前来,就不想自己求签吗?郁华枝闻言倒是笑了,没想到师傅竟会问我这个,我向来不求签,想着佛家既讲求因果,求不求签又有何妨?我既信命,却又不信命,无愧于心便是。

至于今后是何光景,到时便知,柳暗花明也好,山穷水尽也罢,不都是一番缘法吗?老僧闻言神情难辨,只温声道,施主既说到了因果,便当知世间六道,难避轮回,今世因造就后世果,这一世的贪嗔痴念便伴着你来世轮回,避无可避,现在若知晓后世之果,施主也心甘情愿么?郁华枝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望向菩萨金身像,师傅可是忘了,我乃俗世之人,只怕避不开俗世烦忧。

老僧仍然平静,递了个锦囊给郁华枝,今日贫道看施主有缘,才多言几句,世间之事无法一言以蔽之,我佛教义也是累世修行所得,非要亲身经历,方知其中奥义。

此乃贫道所赠锦囊,还望施主收好,红尘内外,若与施主有缘,总会再见。

郁华枝接过锦囊,便朝老僧行礼道谢,待起身时桌前的老僧却已不见踪影,便又往箱中添了十两香油钱,思索着师傅赠言朝外间去了。

深秋时节园中花草已有残败之势,春去秋来,岁岁年年,满院花草相似,人心却不古。

近日郁文亭春风满面,一时间竟然好事不断,心下对郁晏欢这门婚事也愈发满意,故命人又将府邸翻新了一波,寒意已近,但心头的得意岂是小小秋风就能吹散的。

因着前几日洛玄陪着郁晏欢归宁,与郁文亭一道用了午膳,席间透出口风,亲家平阳侯使了些手腕,将他官职往上升了一级,过几日就将上任,领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一职,掌顾问应对之事,是个文官中颇有雅望的官职。

听闻这个消息,郁文亭果然大喜过望,又观洛玄待郁晏欢极是亲厚熨贴,想来郁晏欢也甚得他喜欢,才如此尽心地帮衬自己。

一时间倒是颇感自得,看洛玄自然是处处顺眼,仿佛看的不是洛玄,而是自己光明灿烂的前程。

午后郁文亭找了洛玄至书房叙话,郁晏欢便自去后宅中寻郁华枝,见姐姐回来,她颇有几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

郁晏欢今日回门,着藕荷色海棠绣金裳,外搭月白短褥,再配着婆婆送的珍珠头面,显得清丽温婉,含笑着走来,并不见郁色,郁华枝此时才稍放下心。

郁华枝粲然一笑,姐姐,你总算回来了,这几日我时常挂念着你,还是姜弥同我说你在侯府颇得青眼,这才放了心。

快过来尝尝,我特意给你留着鹤栖楼的点心,以菊蕊入馅,尝着清淡爽口。

郁晏欢见妹妹如此惦记着自己,心里自是一暖,并不置可否,我瞧着你这几日可是瘦了些?已入深秋,你穿的也实在少了些,还是要注意保养身子才是。

侍女知微闻言便取了件披风给郁华枝穿上,是奴婢疏忽了,只想着小姐一向不畏寒,便没劝着。

郁华枝摆了摆手,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对了,姐姐,你在侯府过得好吗?旁人打听来的总不如你亲口所言来得可信。

郁晏欢展颜,笑着拂过郁晏欢的鬓发,平阳侯府门第显赫,自然不会亏待我这个儿媳,你便放心吧。

郁华枝便接着追问,那姐夫,他待你好吗?郁晏欢略顿了顿,垂眸笑着,可这笑却不达眼底,他自然是待我很好,事事上心,处处体贴。

新婚之夜还同我说,初次见我他便想娶我的,现下总算如愿了。

郁华枝轻点螓首,如此也不算所托非人,只是我却明白姐姐的心事。

日久见人心,若他始终对你真心以待,姐姐倒不如放下心结,想必也是母亲想看的。

郁晏欢抬眼望向郁华枝,眼中泪光似有似无,真心以待么?复又低头喃喃,只怕他要的不是真心,而是个乖巧听话的提线木偶吧……郁华枝并未听清,姐姐你说什么?‘郁晏欢摇头,捻了块点心随意尝着,竟觉舌尖发苦,不知是何滋味。

她定了定神。

今日回来我给你和大哥带了些礼物,你待会自己去挑吧,想来大哥也不会同你争。

郁华枝面上一喜,还是姐姐待我好,大哥这几日同好友去郊外温泉庄子上了,只怕要明天才能回来,说什么‘吃饱睡好才是天下第一要紧事’。

哼,他那份礼便也给了我罢,竟连你回门都误了,礼物自然是不必给他留了。

郁晏欢听着他们仍似从前般斗嘴玩闹,仿佛回到年少不知愁为何物的时候,眼中恢复了以往的平和。

我倒是很喜欢大哥的性子,这世上有似父亲一般争权夺利之辈,也有不问俗世的世外高人,而大哥则是身处其中不求名利、不图富贵,倒颇有几分安然自得。

郁华枝闻言呼了口气,正所谓大隐隐于市嘛,幸好大哥不似父亲一般冷心薄情,对我们也甚是照顾,只盼着日后他也能保持本心吧。

二人复又聊了许久,郁晏欢细细叮嘱华枝照顾好自己,也要上手学着理家,毕竟自己已嫁为人妇,郁府若无人掌事外间看着也不大妥当。

随后郁晏欢才至前厅,一旁等待许久的洛玄的脸色说不上好看,待郁晏欢温声耳语几句,他才面色稍霁,一同辞了出来便乘车离去。

一夜北风紧[1],似妇人呜咽,似走兽缠斗,在漫漫长夜中更显怖恐。

不过数月,寒冬已至,雕梁画栋的宫苑内也飘进风雪。

各处的湖面上也覆上了一层薄冰,冰面之下的暗潮汹涌袭来,拥裘围炉的贵人们不知可会察觉。

将将天际泛出鱼肚白,金钟便如惊雷乍响,在京城掀起惊涛骇浪,上至王侯宰辅,下至平头百姓,几乎在同一时间听闻宫内宣武帝驾崩。

估计谁都没想到正值壮年的宣武帝会如此突然离世,一时间王公宰辅,只要是有阶品的人家都往宫内赶去,官道之上车水马龙,放眼望去尽是惶惶急躁的面孔,更有甚者,下了马车便摔倒在地,弄掉了鞋袜。

众人如此惊惶其实也不难理解,世人皆赞的千古一帝,如此匆匆离世,带走的不止是他尚未达成的愿景,更是朝臣百姓对安稳日子的指望。

如今的太子圣明未显,仍需父皇教导,此时却要赶鸭子上架,朝局不稳、边疆动荡,便是眼下的急难之事。

这股风浪也吹至后宅,自天蒙蒙亮时,郁华枝听闻今上驾崩父亲急吼吼地进宫,便也再无睡意,便起身寻了身素色衣裙,披上大氅往郁卿川的院子去了。

踏进院子并不见任何身影,郁华枝叹了口气,想来金钟敲醒了全京城的人,唯独没有吵醒郁卿川。

便抬脚进了郁卿川的卧房,在外间坐下,唤来小厮服侍郁卿川起身,哥哥,该起了,今日只怕有大事,可不能再睡了。

郁卿川揉了揉眼睛便缓缓坐起身来,这是出了什么事?竟让你亲自来唤我起床。

郁华枝脸上也略带忧色,今上……驾崩了,只怕你也得去国子监一趟,否则便是不妥了。

郁卿川也难得正色,竟如此突然?只怕父亲已经入宫了吧?见郁华枝点头,他便由着侍从服侍穿衣洗漱,穿戴整齐后便朝外间走来,眼下乃更迭之时,新帝登基难免会有动荡,且不说这位新帝如何,只是为防边疆动荡,云疆想来一时间是回不来了。

郁华枝闻言微默,是啊,沈家之于北疆的重要性不亚于萧国赫连家,只怕他短时间只怕难抽身回京了。

只盼着边境安定,别出什么乱子就好。

郁卿川喝了口茶,复言,那我便先去国子监一趟,这几日京中局势不明,你这几日先不要出门了,以免节外生枝。

郁华枝自然答应,原先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几日我约束下人,看好门户就是,大哥你快去吧。

郁卿川出了府便直奔国子监,见同窗早已来齐,脸上多少都露出忧色。

可见宣武帝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之重。

而郁文亭这头自进宫后便与众大臣在大殿中候着,同僚间交谈声与叹惋声交织,甚是喧闹。

直至午后,见太子魏齐霄步入大殿,身后还跟着手捧圣旨的大监,众人站定,敛声屏气,心下已经了然,这道圣旨想必便是传位于太子的遗诏。

待众大臣跪听圣旨后,便齐声山呼万岁,臣等谨遵圣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上沉寂,不闻一语,因新帝并未命众人起身,众人只得继续跪着,众人俯身微侧过脸与身旁同僚相视,眼神中尽是犹疑。

过了许久后才闻得上方传来一声轻笑,众位大臣初次对朕行此大礼,只怕有些不惯,便多跪上些时,也方便你们好好想想,这如今的天下,是谁做主?众人闻言惊出一身冷汗,于这寒冬相比,心中的寒意只怕更甚,从前只是以为太子庸碌,只怕是个好拿捏的,如今上位,竟就如此苛待大臣,只怕日后会是个昏君。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或有痛心疾首惋惜先帝驾崩的,或有担忧江山动荡的,更有欲图揣摩上意以求得重用的谄媚之辈,郁文亭便是这一类人,先帝在时他并不受重用,如今新帝上位,自己说不定还有出头之日,名留青史。

新帝把玩着手中的圣旨,总算叫众人起身,年迈的大臣跪了许久,一时竟直不起身,他见状却笑得开心,朕体谅诸位勤勉,若是年迈体弱,不如便告老还乡,年轻的臣子顶上也是使得的。

又一转言,父皇驾崩突然,但帝王葬礼自有旧例,礼部预备一番便可。

至于其他事宜,明日再议。

众大臣恭送新帝离开后,面上都没什么好脸色,只长吁短叹,相顾无言。

郁文亭目光一闪,便朝另一个方向离开,转身前往乾瑞宫请旨求见新帝魏齐霄。

[1]出自《红楼梦》第五十回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2]《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岑参作者有话说:今日关键词:赶紧收藏!12、烈火烹油魏齐霄正百无聊赖地躺在榻上,却听侍者通报,郁文亭?我倒是对他有点印象,从前便对朕十分尊敬。

让他进来吧,朕倒要瞧瞧他想说什么?郁文亭见侍者给他引路,便按下心头的喜意,略低着头入殿请见。

见他入殿后赶忙行礼,虽显谄媚,魏齐霄却并不反感。

爱卿今日求见朕,所谓何事?郁文亭恭敬回话,启禀陛下,臣以为陛下的登基大典理当大办,方能震慑周遭各国,以安民心。

魏齐霄赞同道,爱卿所言甚是,朕也正有此意,欲在京郊沙场阅兵,然京城驻军久不经沙场,威势不足,朕心不悦。

郁文亭略思索心下就有了计较,陛下,沈亦为大将军久经沙场,麾下兵强马壮,极具军人铁血,如今边境平稳,倒不妨从北疆军中调遣五万兵马,待阅兵后再返回驻地,方显陛下威势。

魏齐霄转念一想,竟觉得十分有理,此言在理,朕也在想,不如过些时日也将京城原有驻兵调往北疆,如此也能多加历练。

郁文亭见得了陛下首肯,自然喜上眉梢,陛下圣明,想来我元贞国在陛下的治理之下,定会长治久安。

魏齐霄自觉郁文亭审时度势,倒是可用之人,今日爱卿所言颇合朕心,今日便将进贡的玉如意赏你了,日后当继续尽心朝政才是。

郁文亭欢喜谢恩,多谢陛下赏赐,臣必当惟陛下之命是从,鞠躬尽瘁以报陛下之恩!这边郁文亭前脚离开,后脚召五万北疆驻军返京的旨意便颁布。

以宰相郭允、兵部尚书姜维为首的大臣甚觉不妥,第二日上朝时,宰相郭允见状出列谏言,陛下,臣有本启奏。

这郭允乃是先帝一手栽培,直到今日,对先帝极是忠心,自然惹得新帝不喜。

魏齐霄不耐烦地挑眉,宰相还有何事?郭允躬身道,如今国中大丧,陛下不可不顾边境局势,朝代更迭之时,最易令周边生出狼子野心,故而调五万北疆驻军回京,却只为沙场阅兵,此举实在不妥,望陛下三思。

魏齐霄重重一哼,朕已是一国之君,圣旨已下,岂有收回之理?再说,朕的决定何时轮到旁人置喙,宰相你说呢?此时兵部尚书姜维也出列奏对,陛下,如今萧国国力已然不可小觑,若贸然调兵回京,难保萧国不会举兵来犯,沈将军时常有军报传回,怀疑萧国会有异动,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言罢干脆跪下,半数大臣见状也纷纷出言,一同跪下,郁文亭见状并未说话,细细记下是哪些人跪下来顶撞陛下。

魏齐霄见状掷下砚台,竟差点砸到宰相,朕决定的事情,不会更改,若是你们不办,那便辞官回去吧,想替朕办事的大有人在。

见众臣一言不发,魏齐霄便接着开口,既然无人愿意辞官,那便将此事好好办,登基大典定要大办,震慑四海。

宰相,你听明白了吗?姜维手肘拐了拐宰相,示意他小心应对,宰相忍着怒气,臣等遵旨。

待下朝后,面色不虞的宰相和姜维一同出宫,先帝高瞻远瞩,只是这新帝……你叫我如何不担心。

姜维也无奈叹息,咱们只怕是要苦言相劝,只盼着陛下能听进去了,若此时辞官离去,你我今后又有何颜面去见先帝。

北疆之冬,万里雪飘,帐中罗衾也抵不住这漫长的寒季,滴水成冰。

然军营之中每日操练都是惯例,并无一日中断。

北疆驻军乃先帝即位之时亲手组建,军中世代传承,随先帝亲征北境各国,金戈铁马,气吞山河,数代人的尸骨皆埋于此。

宣武帝驾崩的消息前几日已然传到,众人悲戚,全军皆着白以表哀思,颇觉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2]。

沈亦为独立于雪中,眉间尽是寒霜,望着京城的方向,捶胸顿足。

却见远处沈云疆御马而来,愈见沉稳主帅之风,毕竟这北疆驻军迟早是要交到他的手上,如今新帝将即位,若说不担心萧国有所动作那是不可能的。

沈云疆快步走向父亲,积雪深厚,靴子上略显斑驳,父亲,新帝亲派身边大监前来宣旨,如今已在营中候着了,只是不知这道旨意为何?沈亦为眉头紧皱,日后这北疆是要交给你来守的,这两年观你的表现,我很是放心。

先帝曾给我写过一封信,信中谈及太子,道他并非帝王之才,处事偏激,不服管教,让念及我们之间的情分,无论如何尽心辅佐于他,便是我们沈家对元贞国的忠心了。

沈云疆面上雾气袅袅,眼神却异常坚定,父亲的话,儿子记住了,日后定不辜负父亲的期望。

北疆在,我在,北疆亡,我亡。

二人言罢立刻折返军营接旨,待来到帐中,见大监坐在火炉旁喝茶,漫不经心又尽显蔑视。

他见沈家父子的身影便皮笑肉不笑的起身行礼,虽十分敷衍但既是天子亲派,自然也不是他们能随意置喙的。

哎呦,沈将军和沈小公子可算是回来了,想来应该是雪厚难行故而耽搁了些时辰,沈家忠心耿耿对先帝,如今想来也会忠于陛下,总不会是故意来迟的,沈将军您说是吧。

沈云疆略有恼意,正欲出口反驳,却被父亲拦下。

沈亦为料想这人是新帝特意派来敲打自己的,面上并无太大反应,只躬身开口。

沈家世代效忠于魏家的江山,新帝即位则当忠于新帝。

大监听见如此回答总算满意,哎呀,沈将军对元贞国的可真是天地可鉴,奴才回去定将原话禀报陛下。

大监眼神一转,身旁的侍从便将兵符呈送于面前,大监接过兵符开口,沈亦为接旨。

二人恭谨跪下听旨,心下的忐忑却并未消减。

陛下口谕,为新帝登基大典,不日将于京郊阅兵,为安民心,扬元贞国之雄威于四境,特调遣五万北疆驻军回京,一展我军风姿,限半月内至京。

沈亦为闻言,眼中尽是难以置信,如今新君初立,正是该严守边境之时,此时调遣如此多的军士回京却只为阅兵,实在不妥,请陛下收回成命。

大监冷笑一声,将军这是要抗旨不遵吗?还是说沈家在北疆已经坐大到如此程度,不必听从圣命,行‘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此等逆悖之举?沈云疆也忍不住出言辩驳,望陛下明鉴,沈家绝无异心,父亲坐阵北疆多年,对萧国的了解非京城中人能比,萧国如今国力日盛,他日同萧国一战乃是必然,此时调兵回京岂不是惹得萧国觊觎?大监闻言便又开口,眼神中尽是不以为意,这个将军不必忧心,陛下知道北疆兵力不可空虚,已下旨过几日便将京城的御成军调往北疆,如此也能让御成军到北疆历练,更显天威。

旨意已下绝不可能收回,否则陛下岂非失信于天下人,只怕这也不是沈将军愿意看的吧。

沈家父子脸色实在难看,然如今竟无法拒绝,三人就如此僵持不下,不知过了几盏茶的时间,沈亦为终是无奈,臣,遵旨。

待大监翩然离去后,只听屋内茶盏破碎之声,沈云疆实在气急,父亲,此举岂非将北疆拱手让人?有君如此,何来社稷?沈亦为眼神一扫,便让沈云疆闭了嘴,他心中也极怒,既悲山陵崩,又叹新君短视,但不敬之言却不能宣之于口。

为父知道你生气,我又何尝不怒,但若无主君,何来社稷,先帝子息单薄,仅有一子,我们也只有多尽心辅佐,只盼有一天陛下能明白。

沈云疆也渐冷静下来,是啊,如今也是无奈之举,若要调五万人马回京,原来的布防便需要修改了,越在这种时候,越是要慎之再慎。

两人召来军中将领,商量定了驻军换防的对策,不觉已是深夜。

沈云疆回到自己帐中,不住地揉着眉心,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娟秀的字迹,不是郁华枝还能有谁。

只是郁华枝回信不似从前频繁,想来只怕她也有事要忙,沈云疆也并未多想,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似她就在眼前。

华枝,两年之期已到,我却负约了,你可会怨我?沈云疆提笔写下回信,神色柔和,满目相思,将信交给属下便快马送出,想来不过几日就能收到,浸在北疆寒彻骨髓的夜里,更显坚毅。

与此同时,赫连啸和赫连羽连夜请旨入宫,觐见明渊帝,二人入殿后见太子侍奉在侧,眼神交汇片刻便错开。

陛下,太子殿下,末将携子漏夜前来乃是获悉了元贞国的重大军情。

元贞国这新即位的魏齐霄眼光短浅,竟要调遣五万北疆驻军回京供他点兵,如此便是我萧国一举拿下元贞北部的大好时机。

明渊帝本来还有些困意,闻言竟醒了大半,消息可属实?可会是元贞国欲试探于朕而故布疑障?赫连啸眼神坚定,陛下,消息来自元贞国朝堂中的线人,臣敢担保。

明渊帝甚为激动,好啊,不枉我萧国做小伏低委曲求全多年,如今总算是否极泰来。

看样子赫连将军是已有谋划了?赫连啸并未开口,而是看向了身旁的赫连羽。

他心领神会接过话头,启禀陛下,正如我们之前所料,元贞国并未发现无妄山中异常,明日萧国二十万军队便兵分两路,一路在明面进攻沈亦为所率的驻军,一路从无妄山通道潜入元贞国内,从后方包抄,将元贞国北疆军队一网打尽,如此一路向南,可占领元贞国北部。

明渊帝面露疑惑,此次大兴兵事,却只占元贞国北部?岂不是不上算?作者有话说:今日关键词:宜点收藏,宜追文~13、碧落黄泉慕寒之见父皇迟疑,便温声开口,启禀父皇,儿臣以为先占领元贞国北部较为妥当,将这一半城池划入萧国疆域,将战线维持在北边,多线作战过于耗费兵力,若是囫囵将元贞国吞并,只怕无暇顾及多处战事,如此便可逐渐蚕食,是较为稳妥的法子。

明渊帝挑了挑眉,太子这番言论倒是颇有见地,长进了。

慕寒之垂眸恭敬回话,多谢父皇夸奖,父皇圣德之下,儿臣多少也受了熏陶,只是……明渊帝见慕寒之犹豫,便皱眉,有话就说,何必欲言又止?慕寒之这才接着道,父皇,儿臣以为战事不该殃及百姓,日后吞并元贞国,彼民即是我萧国子民,当一视同仁。

故而想请求父皇,约束将士,不欺辱百姓,降赋税,不扰百姓日常劳作。

此言倒是说出了赫连羽心中所想,便也附议,陛下,太子殿下此言有理,就拿百姓日日农作来说,四时节令耽搁不得,日后收成自然影响我萧国赋税多寡,民心所向社稷方能长久。

明渊帝嗤笑,朕都还没说什么,殊玉倒是先急了,不过你们所言在理,朕自会下旨约束。

只是不知占领元贞国北部疆域后,你又待如何?赫连羽浅眸微掀一瞬失神,启禀陛下,接下来便是挟天子以令天下。

宣武帝余威仍在,若我们逼得太紧,难保元贞国中反抗之力愈盛。

不如从国内派遣大臣入元贞国朝堂,把持元贞国政务,逐渐削弱元贞国势力,就如同温水中的青蛙,待乏力虚弱,便再逃不出陷阱。

明渊帝含笑盯着赫连羽,略带几分冷意,到时只派大臣怕是控制不住局面,所以国中须得派一位高位之人前去坐阵,殊玉觉得派谁合适?赫连羽知道此乃试探之言,只躬身答道,陛下圣心□□,自然会选合适之人前去,臣不敢妄言。

明渊帝笑着摇头,倒不是妄言,除了太子,也没有其他的合适人选了。

赫连啸见状笑着开口,太子殿下乃陛下之血脉,由储君前去,确实能稳住局面,陛下也可放心了。

慕寒之垂眸并未多言,明渊帝沉思片刻后便应允了赫连羽所提的计策,至于但其他的却未置可否。

三人离开后,独留明渊帝于殿中沉思。

太子真是长大了,声望一天比一天高,朕可还活着呢,他也太急了些。

赫连啸见太子留赫连羽说话,便先行回府,只叮嘱赫连羽早些回去准备明日动身的事宜。

太子殿下可是有话嘱咐微臣?慕寒之自顾自地走在长街上,如今你也看到了父皇对我的忌惮,日后行事只怕更要小心谨慎。

赫连羽点头称是,太子殿下倒也不必过分忧虑,陛下会明白的。

慕寒之轻笑,会么?这个先不提,我留你确实有话要说。

之后若我受命赴元贞国,你便同我一起去,一则是赫连家威名远扬,也叫他们知道我对你信任有加。

二则是你细心缜密,若不带上你,我反而不踏实了。

赫连羽领命,殿下就算不说,微臣也会请旨前去的,从未去过元贞国都城,偶尔听人提起倒别有一番景象。

慕寒之笑着拍了他肩膀,被你说的,好像我们此去元贞国竟然像去游玩似的。

赫连羽转头正色,还要多谢殿下方才替微臣说出心中的忧虑,攻伐之事,原本就不该伤及无辜百姓。

慕寒之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好谢的,我既知你心怀百姓,不愿其因战乱流离失所,更何况这是于我们有利之事,何乐而不为呢?二人复又商讨了几处细节,赫连羽这才得空回府,不消半个时辰,赫连家父子便出发往元贞国北疆去了。

萧国军队在边境窥探多时,在元贞国北疆五万驻军到达京城之时,烽烟扎起,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沈家父子最为担忧之事终成现实。

只能率军反击,一开始萧国军队渐有颓势,沈云疆还松了口气,却突然发现萧国另一支大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包抄后翼,一举断了元贞国军队的供给。

一连七日,元贞国军队在沈家父子的带领下竟只能被强行合围,似被洪流吞噬的汀上白沙,最终湮灭。

沈亦为半跪在雪地之上,点点鲜血如梅花,染红大地,断断续续地开口,我沈亦为……有愧于先帝……有愧于元贞国……最终再无声响,一代名将就此人死灯灭。

沈云疆倒在地上,眸中映着不远处赫连羽杀伐的身影与满目同袍的尸体。

竟是这样收场么?待消息传回京城时,骇人的消息惊落满园梅花。

新即位的玄奕帝魏齐霄赶忙命驻军返回北疆,速速增援。

而京中的王公贵族脸上更是无半点颜色,百姓皆仓皇失措,不知前途为何。

就连后宅的夫人小姐这几日也天天烧香拜佛,惟愿北疆军常胜。

郁华枝自听到北疆战事起的消息,便整日悬心,郁卿川整日长吁短叹。

姜弥更是整日来找她哭,父亲说只怕是不成了,萧国军队以成合围之势,北疆军竟无处可退。

华枝,这可怎么办啊,沈云疆,他会不会有事?若是萧国打到了京城来,我们便完了……郁华枝听到此处指尖一颤,打翻了茶盏。

她面色有些苍白,更无力劝解姜弥,这几天心里实在是乱得很,待她走后才拿出十日前收到的书信,秀眉紧蹙,忧思难解。

她不敢打开,怕鲜活的少年如今只剩几张信笺,更怕信中所言是沈云疆留给她最后的言语。

她不明白为何短短几月事情便发展成如此局面,更不明白昔日歼灭敌军于无形的北疆驻军竟会就此寂灭。

事到如今,她除了惶惶期盼战局扭转,大胜敌军之外,实在无能为力,沈云疆,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既让我等你,便不能食言,否则雪映红就没你的份了。

华枝,见字如晤,近日北疆风雪漫天,我想若你在,我们便可以淋满头的雪,一同在雪中品雪映红了。

抱歉,答应了你两年后回来,如今出了些变故,不能如期回京,特给你备了赔罪礼,放在我京郊别院的屋子里,你有空便去取,等我回来,切切。

不知为何,北疆战事传回京城时,众人只知沈家父子率军御敌,原以为沈家世代战功赫赫,虽有忧虑,然总还觉得情形不会太糟。

直到几日后军报入京,京城才知晓沈亦为战死沙场,而沈云疆重伤,现如今已不知所踪。

郁卿川见瞒不住郁华枝,便同她和盘托出,沈伯父战死,沈云疆……重伤,尸首尚未找到,情形实在不容乐观。

郁华枝闻言心口一滞,眼角通红,断了线的泪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北风过处百花杀尽,她向来不畏寒冬,如今一股透心的寒意袭卷周身,无所适从。

她不发一言,只红着眸子出了门,吩咐车夫往沈云疆京郊别院去了,途中不时听见路旁百姓交谈,得知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将已逝,众人既是悲愤,更担忧此战日后的发展。

众人才失一代明君,如今又失了战无不胜的北境名将,民心浮动。

若是萧国吞并了元贞国,我们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唉……无论如何,受苦的不都是我们百姓吗?沈云疆如今生死不明,郁华枝本就神伤,又听见这番话,又多了几分似要亡国的凄凉之感。

眸子湿润,胸口荡漾着苦涩,久久未消。

一个时辰后郁华枝来至别院,房中摆件极少,书桌上却堆了不少郁华枝给他送的纸。

她见桌案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想来便是沈云疆说的赔罪礼了,打开后心中却愈发苦涩,展开沈云疆留下的纸条,华枝,青雀石我给你寻来了。

郁华枝轻抚过盒中的石头,眼前模糊,尽是往日回忆。

原来早在翼州之时,她听闻翼州砚山的寒潭池内常产青雀石,颜色极美,虽不值钱,却少有人能寻到。

她便同沈云疆去山中碰碰运气,到了池边才发现为何鲜有人能找到这青雀石了。

寒潭池,池如其名,水寒冽刺骨且深不见底,没有点内功在身上是不能够的,若是逞强称能,只怕性命不保。

郁华枝见沈云疆竟想下池去,便一把将他拉回来,不值当的,若为了找这个石头却让你冒险,我可过意不去,这石头不要也罢。

沈云疆见郁华枝坚持也只好作罢。

只是后来她同哥哥偷躲上房顶喝酒,月光如绸,照在郁华枝光洁如玉的脸上,无意提起了青雀石,见她眼睛熠熠生辉,竟是谈了一晚上的石头。

大哥,这石头不值什么钱,既不贵重,也不够精致,但我却极喜欢,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喜欢吧。

不讲缘由,不问道理,只要喜欢便够了。

日后我也希望能找到一个心悦之人,他若想娶我,那便带着青雀石来吧,否则别想轻易娶到我。

郁卿川只觉得郁华枝信口胡诌罢了,便当成笑谈告诉了沈云疆,没想到随口一说,他竟如此放在心上。

更不知道他为了寻这石头费了多少心思,在寒潭池中潜入浮出了一整日方才得了一颗,后来还染了风寒,将养了一旬方愈。

郁华枝却全然不知,如今泪洒青雀石,更显光泽,沈云疆……你可真傻,儿时戏言,岂可当真?郁华枝失魂落魄回到房中,将这两年沈云疆寄来的信和物件翻找出来,每一封信都细细读过,更是愁肠郁结。

傻子,我原本想等你回京便撮合你和姜弥的,你连这个机会都不肯给我。

如今,你生死不明,偏叫我悬着心,这便是对我自私的惩罚吧。

既然如此,我认罚就是。

郁华枝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开口,你既已经把青雀石找来了,那我便答应,只要你能活着回来,我便嫁你,可好?枯坐了大半夜,郁华枝还在喃喃,沈云疆,你要活着啊……不然就娶不到我了。

作者有话说:感觉听着梅香如故看这章很有感觉诶,要不去试试?14、尘埃落定却看玄奕帝这头,火急火燎地召众大臣议事,闻得军报传来便让速禀。

陛下,北疆已失守大半,情势危急,只怕我元贞国大半江山难保。

玄奕帝眉间狠戾,掀翻桌案上的奏折,无能!废物!朕要你们何用?御成军同北疆调来的五万驻军不都已经前去增援了吗?为何还是节节败退?宰相终是不忿,站出来回话,陛下,当日北疆驻军奉圣命返京以待陛下点阅,沈将军就不得不更改北疆驻防方略,防线已然薄弱,沈将军虽据理力争,但为遵从圣意也只得接旨。

京城所调派的御成军久不经沙场,对北疆沙场并不甚了解,加之萧国派一支军队潜入后方,成合围之势,一举拿下北疆驻军主力大军,这便已然占据上风,后来的援军自然不敌。

当前萧国已占领我元贞国北面大部领土,然我军已无反击之力,只得退守,陛下切不可鲁莽行事。

郁文亭也站出来谏言,陛下臣听闻萧国军队入驻北疆城池后,未侵扰百姓,也并未激起太大的民愤,想来萧国野心勃勃,为今之计,只有议和,方可解燃眉之急。

众人听郁文亭建议议和,心中自是不愿,只是眼下并无他法。

宣武帝在时虽看着元贞国情形一片大好,但长久以来,京中尚文,武不思战,只好文墨,追捧文采斐然之人,似沈家之流却所剩无几。

除北疆驻军之外,各州驻兵已多年不闻硝烟,多是懒怠短视之徒,故国之危亡祸患竟由来已久,连上高坐庙堂的玄奕帝都是如梦初醒。

就只有议和这一条路吗?宰相眼神悲凉,当年先帝曾亲征四境,不知陛下可肖先帝?魏齐霄强压下心头之怒,那宰相便去准备议和一事,万不可大意。

大臣们相继退出,郁文亭凑到宰相身边,以往郭允并不屑于同他多言,只是玄奕帝每次议事都不忘召他一同前来,若说他没有狠下功夫,郭允可不信。

宰相,不知方才在下之谏言可有不妥?宰相摇了摇头,如今除了议和,我们还有何路可走?大家都没提,只是因为难以说出口罢了。

只是议和一举,无异于示弱,不知先帝在天有灵,可会失望透顶?郁文亭察言观色,先帝骤然驾崩,实在令人痛心,我们也只能尽心辅佐陛下,也算是略略赎罪了。

郭允不欲多言,二人沉默着走到宫门口各自乘车离去。

北疆战事持续两月,议和双方僵持不下,近日随着春风复又吹进京城,最终落幕。

元贞国将元贞国北部城池划归萧国,而萧国保证不再侵占元贞国剩余疆域,每年向元贞国赠送战马千匹,甲胄五千,同时萧国太子入元贞国朝堂,参与政事。

议和内容一出,四下皆惊,元贞国以京城为中心,以北疆域广大,瞬间尽归萧国,这本就令人不忿。

而萧国太子携朝臣入元贞国的朝堂,此举闻所未闻,今后朝堂之上竟要看萧国的脸色。

然观萧国于北疆一战,其实力雄厚,非一日之功,朝臣面对实力如此强劲,却又蛰伏多年的敌国,纷纷后悔自己掉以轻心,竟任凭邻国壮大至此。

故议和条件虽于元贞国极为不利,但为了一时喘息,却不得不同意。

今天正是沈家父子出殡的日子,朝中大臣、姻亲故旧皆设路祭凭吊,众人皆痛心疾首,感念沈家忠心。

玄奕帝下旨,封沈亦为之妻陆氏为一品诰命,将沈氏父子牌位奉于太庙,日日受香火供奉,以彰其功勋。

虽然沈云疆的尸首仍下落不明,但长久不见踪影,除了已葬身北疆,再无别的可能,便找了沈云疆素日衣袍,由其母陆氏亲手放入棺中,她无声落泪,一举一动却不失威仪。

她时常送丈夫儿子上战场,早已习惯分离,却不曾想这次竟是死别。

这便是将门之家,胜仗之时人人艳羡,战死沙场却也令人唏嘘。

陆氏鬓边已现白发,看着钉上的棺椁良久默默,我沈家算是为元贞国鞠躬尽瘁了,日后元贞国如何,便不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左右的了。

郁华枝一身白色衣袍,立于京外长亭,正是在此她送走了前往北疆的沈云疆。

如今两年之约已到,却只能空站于此,向地上洒下三杯雪映红,凭吊斯人。

她站于此,任四面的凉风将自己衣袍吹起,岿然不动,望着护送沈家父子棺椁的仪仗远去,身后的郁卿川走上前来,见他眼下略有青黑,显然也多日未能安寝,上前给郁华枝添上披风。

你要保重好身体,否则云疆也不能安心。

郁华枝眼神空洞,望着远处队伍身后的尘土,我始终不愿意相信他真的已经死了,我在此处送他离开,要他平安归来,他虽食言,我却不能失信,最后一程定是要来送他的。

郁华枝垂眸,鼻尖透红,整个人都显得十分脆弱,曾经觉得自己一向视他为友,如今我也说不清了,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只怕对他也是有喜欢的吧。

我一向自视甚高,如今却连自己的心也看不明白,果真是个痴人。

郁卿川不发一言,惟剩叹息。

说来也巧,正逢萧国太子慕寒之、赫连羽及几位萧国朝臣入京,今日方到。

一行队伍见不远处有送灵仪仗,便闻得是沈家父子。

英雄惜英雄,此言不虚,众人行至一旁将官道让出,二人见此情形也颇为感慨,一代名将,终是一抔黃土,随时间逝去了。

赫连羽微微一叹,我从小便听父亲提起这位元贞国将军之胆识谋略,战场之上也有过招,只可惜立场不同,竟不得善终。

待仪仗远去几人便复又朝京城出发,忽的见山坡长亭之上一道纤弱的白色身影,只是相隔略远,看不真灼,只觉得脆弱易碎,连风都格外怜惜。

慕寒之见状调笑,并未听闻沈云疆有家室,那位姑娘只怕是他的红颜知己吧。

赫连羽只略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此次太子妃并未随行前来,太子殿下只怕要饱尝相思之苦了。

慕寒之眼神突转锐利,却只是须臾,筠儿如今怀有身孕,父皇不放心她前来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此处也并非洞天福地,在元贞国的都城还是小心为上。

赫连羽赞同道,不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此次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想必在东宫养着更为稳妥。

慕寒之笑得深沉,可苦了本宫,相思成疾。

二人随意说着话,不过片刻就到了城门口,此时已有皇宫来人候驾。

想来如今元贞国处于劣势,自然不敢同萧国摆架子。

萧国众臣都安排了各自的府邸,并不与慕寒之同住,吩咐众人先行安顿,赫连羽则随太子去了住所。

见府邸雕梁画栋,摆件也都是精心挑选,唯恐这位不满意,慕寒之略扬了嘴角。

陛下有心了,此处幽静,本宫很是喜欢。

烦你转告陛下,自明日起,我们便一同上朝,为陛下分忧解难。

只是本宫腰不好,久站不得,还得劳动陛下给本宫备张椅子才是。

赫连羽闻言便上下打量慕寒之,他见状挑眉回击。

但大监只忙着揣度萧国这位太子此话的含义,自是没有瞧见两人的一来一往。

大监拿不准如何回话,便只得道,奴才定会转告陛下,陛下圣心□□,定会有决断。

太子殿下、赫连将军,奴才先行告退。

待元贞国的侍从离开后,慕寒之才笑着望向赫连羽,赫连羽,你如今胆子不小啊,竟公然打趣本宫。

赫连羽也笑着躬身,臣可万万不敢,只是从未听闻太子……腰不好。

这头陆氏将将扶灵回来,却听闻侍女通报,郁华枝在沈府外求见。

陆氏骤然失了丈夫和儿子,本不欲再见旁人,却念及沈云疆的心思,还是将她请进来了。

只见郁华枝入门后默默行了礼,今日贸然前来,还望夫人勿怪。

陆氏闻言轻轻摇头,无妨,来了便坐下吧。

郁华枝坐下后抬眼看着陆氏,还望夫人节哀,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这句话陆氏几日间听了不下百遍,便也懒得寒暄,华枝,你今日前来,可是已经知晓我儿的心思了?郁华枝复又红了眼眶,原来夫人已经知晓。

陆氏深叹了口气,我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

他从未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我能猜到并不奇怪。

原本皇后娘娘想将庆佳公主许配于他,正是因为他心里有你,不愿另娶旁人才请旨去了北疆。

说待两年后你及笄时便上门提亲,我心里喜欢你,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只是世事难料,怎知北疆动荡,竟成了永别。

说句实话,我原先也想过,若是云疆没有为你请旨去北疆,他眼下或许还活着……郁华枝心下了然,骤然失了丈夫和儿子,陆夫人心中岂会不怨,却又听见她开口,但我明白,我的夫君无论如何都不会弃北疆于不顾,云疆自幼便随他爹出入军营,所以一旦北疆动荡,他又怎会留在京城独善其身?故而,这一结果竟是注定。

所以华枝,此事并不是你的错,云疆不会怨你,我更不会怪你。

郁华枝今日前来便是有心结未解,听了此言倒释然许多,这几日她时常都会想,若是当时沈云疆没有为了她拒绝同庆佳公主的亲事,他今日可会还好好活着。

如今一想,若是北疆战事起,他乃军旅之人,岂会龟缩于京城不出?她念及此,终于深呼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走一个:郁华枝:我或许可能大概是有点喜欢沈云疆的吧。

赫连羽:嘤嘤嘤~那我呢?--------------------------之后有机会可以仔细和大家说一下各人的心理活动(或许番外?)15、暗流涌动夫人此言实在通透,也算解了我的心结。

沈家光明磊落,不愧如是。

我同他相交多年,人虽逝,情谊却不变。

日后夫人如若不嫌,华枝便时常过来陪夫人说说话,也算替他略尽孝道了。

陆夫人闻言十分动容,华枝,你是个好孩子,我怜你自幼没了母亲,原本便将你视为未过门的儿媳,既如此,你日后便唤我一声干娘吧。

日后过来同我说说话,也算是全了一番缘分。

只是你不要再自责,今日情形非人力可改,我们也只能把将来的日子过好了,他们走得才安心。

郁华枝起身,深深行了一礼,干娘,华枝明白了。

听闻过几日干娘预备去庙里做个道场,我随干娘一同前去,愿北疆亡魂早得往生。

陆夫人轻拭眼角,失神点头,是该如此。

待郁华枝从沈府出来时,却看见姜弥站在马车旁,想来已经来了许久了。

姜弥,你怎会在此?姜弥面露讥诮,缓缓上前,我为何会在此?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她抬眼瞪着郁华枝,不错眼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见她面露不解才开口,今日我原本去府中找你,却不曾想在你房中看见了厚厚一沓沈云疆给你写的书信。

原以为沈云疆是同你大哥交好,竟不成想是与你交情甚笃。

我不明白,若是你们两情相悦,你又何必瞒着我,由着我在你跟前时时提起沈云疆,敢情是拿我当猴耍吗?现下又来了沈府,想必同陆夫人促膝长谈了吧。

郁华枝,你我相交多年,我竟到今天才知你为人。

郁华枝正欲开口解释,姜弥却转身就走,乘了马车便走。

姜弥不给郁华枝说话的机会,原本我爹便觉得你父亲过于钻营,不愿我与你过多往来,我还不愿意听。

如今看来,竟是大可不必了。

郁华枝忽地止步,全没了解释的言语,只瞧着马车逐渐远去,良久无言。

沈云疆对她的情意不假,她并未告诉姜弥实情也是真,还能如何解释?近日北面常有消息传来,皆言萧国治下,原本元贞国的州府并未受到太大影响,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往来贸易仍似从前。

慕寒之下令原本元贞国百姓可易户籍,成为萧国子民,赋税减半。

虽并未强迫,然此举颇有成效,大多百姓看萧国军规严苛,政令皆利于民,便也易了户籍。

其实自古以来百姓对谁为主君并无太多意见,只要主君贤德,厚待百姓,在其治下可安稳度日,不饥不寒,黄发垂髫自得其乐,便已十分满足。

得民心者得天下,不得不说萧国此举极为高明。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1],此举消解了百姓怨怼之心,更得了实际的好处,天长日久,便也尊萧国为主君了。

此举传到京城,众人也稍稍安心,即使是做最坏的打算,他日若元贞国被萧国全然吞并,百姓的日子应该也不会难过。

既最坏的情形是如此,市坊便又恢复了生机,百姓不再终日惶惶。

这日萧国太子慕寒之、怀化将军赫连羽及一众大臣便入宫上朝,一行人刚踏入殿中,朝臣皆噤声,暗自打量来人。

慕寒之无甚在意,含着和煦的笑意环视了一圈,见众人眼神中有揣测,也有忌惮。

离龙椅不远的下首置了把金丝楠木椅,大监想着慕寒之说自己腰不好,便添了两个鹅毛软垫。

他熟捻坐定,瞧着十分怡然自洽。

随慕寒之前来的还有不少文臣武将,最为打眼的莫过赫连羽,此人便是萧国镇国大将军赫连啸长子,虽战场杀伐多年,却不染纤尘,往大殿上一站,众臣竟是看得眼睛都直了,直叹好一个玉面将军,不由暗自感慨:这要不是敌国之人,倒真是女婿的最佳人选。

自几人踏入殿中时起,便已注定,今后的朝堂迟早将分割为两派,或有趋炎附势之辈,则欲投向萧国。

或有誓效忠元贞国、一腔热血之辈,然朝中细数,竟只寥寥。

还有一些大臣立场上不明朗,只怕是欲审时度势,谨慎决定自己究竟效忠哪方。

郁文亭身处其中,看着众人满脸思量,只觉着眼下朝臣心思浮动,说不定是个上位的好时机。

他自萧国占领元贞国北部疆域时便已做好打算,刀切豆腐两面光,既要接着讨好玄奕帝,又要向萧国表诚意,总归两头都不吃亏便是了。

不消一刻,玄奕帝驾临,落座后便看向一旁端坐的慕寒之,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萧国太子不远千里赶来,一路风尘仆仆,竟未歇上两日?朕可有些过意不去了。

慕寒之并未起身,只温和地笑道,多谢陛下关心,本宫实在关心元贞国政事,若耽搁了日子而延误正事,只怕也有负陛下所托。

玄奕帝宽袖下拳头早就握紧,却见宰相朝自己摇头,这才深吸一口气,太子说得有理,今日众爱卿可有本启奏?禀上便是。

却听慕寒之继续开口,陛下、诸位大人,此次本宫也带了朝中极有才干之人,今后不拘萧国还是元贞国的臣子,各位合该通力合作才是。

下头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赫连羽便出列开口,太子殿下所言极是,臣等领命。

随后大臣们皆称是,臣等遵旨。

见玄奕帝面色冰寒,宰相便出列奏事,不至于让场面太难看。

启禀陛下,眼下边境疆域重定,京城距边境便有些过近了,眼下该早做打算迁都才是。

玄奕帝点头,宰相此言有理。

待玄奕帝欲接着开口时,却听见慕寒之接过话头,此举恐怕不妥,宗庙之所,乃元贞国命脉之所在。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2],若贸然迁都,便是不敬先祖。

更何况如今战事终了,萧国同元贞国愈显亲密,并无战事之忧,如此岂非因小失大?众人也知道,迁都一事过于重大,若是失了先祖根本,弃宗庙于不顾,此举实在不妥。

慕寒之此言并非没有道理,然萧国狼子野心,仅是元贞国的半壁江山他们岂会踌躇不前?连他自己也说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将来必定还有战事将起,如今元贞国处于劣势,萧国若再次兴兵,京城便有陷落之危,现下只不过是缓兵之计,两国都有自己的考量。

几位大臣倒也谏言反对迁都,连洛玄也在其中。

只是他立场尚不明朗,如今萧国第一日摄入朝政他便出了头,也不知道心里作何打算。

第一次萧国参政便引得朝堂人心浮动,玄奕帝的脸色阴的挤得出水,下朝后便气冲冲地去了太后宫中,正巧庆佳长公主也在宫中陪太后说话。

见皇兄脸色不善,庆佳便乖巧请安,太后见势就猜到了几分。

齐霄,想必你今日已见到那慕寒之了吧。

魏齐霄随意行了个礼便坐下,哼,那个慕寒之,全然不顾及朕仍是元贞国主君,仗着萧国的势,随意搪塞、干涉朕的决策。

庆佳复坐回太后身边,皇兄,如今萧国如日中天,而我们……也不是皇妹说丧气话,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若是想反败为胜,只有效仿勾践,卧薪尝胆,暗中谋划,可千万不能冲动行事啊。

太后也赞同庆佳的话,不错,哀家明白这些年你心里苦,但形势比人强,如今我们也只能蛰伏。

魏齐霄也只得压下怒意,且先让慕寒之再得意几日,待寻到时机,朕必灭萧国而后快。

三人一起用膳时,太后瞧着庆佳气色极好,想来这两年夫妻感情和顺,驸马虽未在朝中任职,但如今远离朝局也并非坏事,也颇觉欣慰。

庆佳,驸马今日怎的没同你一块进宫?庆佳闻言,略有些羞涩地开口,儿臣提起想求一幅青州顾老先生的丹青,因这老先生脾气古怪,若无诚意,谁来求画他都不乐意,驸马便亲自去了……太后笑着说,那就好,说明当年给你挑的这门亲事没挑错,只要儿女万事顺遂,便是做母亲的最大的心愿了。

说着又想起了沈家,感慨道,幸而当年没有将你许配给那沈云疆,否则你如今岂不是要守寡了?可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3]’。

只是那沈云疆,可惜了……庆佳挑了挑眉,既然他当时拒了婚事,便说明我们命中无缘,儿臣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沈家一门男丁俱亡,如今只剩位夫人,确实怪可怜的。

魏齐霄轻哼,沈云疆福薄,朕的皇妹自然不会嫁给无福之人。

只是如今除却沈家,可用的武将竟是寥寥,从前随先帝征战的君侯如今都已年迈,并不得用。

朕能上哪找第二个沈家呢?三人复又陷入沉默,太后突然想到什么,皇后母家不是有人在军中么?你同皇后商量看,能不能在军中挑选些可用的人才,不过虽然破格提拔可行,却也怕萧国警惕。

应暗中进行,不在萧国面前露出痕迹才是。

魏齐霄闻言倒是难得地沉思许久,此计可行,暗中训练一批战力极强的军士,趁萧国不备时一举拿下。

听闻萧国太子妃有孕,只可惜她未随行前来,否则将慕寒之同她一并扣下,便有了谈判的本钱。

见魏齐霄欲退下,太后开口道,齐霄,哀家知道你对皇后并无情意,但皇后毕竟是皇后,该给她的尊荣一样都不能少,否则后宫不定,影响前朝。

魏齐霄耐着性子称是,便退出殿中,传了步辇朝皇后宫中去了。

步辇轻摇,也荡起了魏齐霄的思绪。

[1]《孟子》[2]《左传·成公·成公十三年》[3]《淮南子·人间训》作者有话说:京中传言太子腰不好,可能这才是东宫只一位太子妃的原因吧~慕寒之:?最近苦夏,胃口真的不好,椰奶倒是能喝不少。

还是体虚啊~16、辗转反侧记得两年前那场留春宴,实则是为太子选太子妃,当时太子虽不屑,却也还是想看母亲会为自己挑哪家的女子。

他悄悄潜进了隐蔽的小楼,目光落在下方来来往往的男女身上,只觉得他们无趣。

一转头见海棠树下,站着一位谪仙似的姑娘,鬓间海棠花摇曳,时而秀眉轻蹙,若有所思,时而粲然一笑,嫣然无妨,直晃了魏齐霄的眼。

她的一颦一笑,至今他清楚地记着,不敢相忘。

此后他便经常同庆佳一起出宫,或去逛逛园林、或去寺庙上香,总想着再遇见她。

倒是有次在寺庙远远见上了一眼,只是她同姐姐匆匆离去,并未说上话。

后来待打听到她是郁家幺女时,便想起京中公子贵女时常提起的那句话:京都芳菲尽,郁家有华枝,竟然是她。

待他打定主意前去求父皇赐婚之时,竟被宣武帝大骂一场,斥责他只耽于□□,如何能成大器,加上先帝并不喜欢郁文亭,怎会答应让他的女儿入东宫为太子妃。

君王最忌动情,你这个样子,日后元贞国交于你手,我岂会放心?见魏齐霄心智坚定,不肯松口另娶他人。

宣武帝为以绝后患,更于驾崩之前写下密诏,若魏齐霄纳郁华枝入宫,便另立国君。

只是魏齐霄初动情肠,怎能说断就断,便时常派暗卫去打听郁华枝的日常,知道她是山陵公子,便将纸全数买下,日日用着,聊解相思。

这些时日她因沈云疆之时颇为伤感,他也全然知道,他暗藏的心思汹涌,却也无计可施,如今变得愈发易怒。

加之这些时日萧国开始插手政事,元贞国情势并不乐观,太后便提议,以郁华枝之貌既然没法纳入宫中,若得了慕寒之的青眼,对元贞国而言倒是好事。

枕边佳人时常劝慰,总能得到些于元贞国有利的消息。

魏齐霄微叹,前路不明,还要拉她一个后宅女子下水吗?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也是一痴人罢了。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一年春天,众人曾愿年年岁岁花相似[1],却不料人却不如旧。

细碎的花雨扬于空中,却又零落成泥。

怪不得古人葬花,不过是怜惜清白之资终陷淖泥罢了[2]。

往年春日时,总会同沈云疆一起赏景踏青,去鹊鸣溪捉鱼、衾眠山望远,瞧着郁卿川和沈云疆互相捉弄,双双落水,好不热闹,郁华枝含笑看着,当时只道是寻常[3]。

不过两年,物是人非,那时旧友如今已不见踪影,空留下这山中的寒塘鹤影。

今日郁华枝将纸送到铺子里去,心有所感便吩咐小厮驾车去往庙中。

行至城外,不远处有一军队驻扎在此,心下纳罕,见军旗上赫然写着萧,陷入了沉思。

如今萧国竟是直接驻军京城,眼下情形实在算不上好,元贞国……日后可会荡然无存?前几日在朝堂之上慕寒之温和地笑着,将萧国派兵驻扎京郊的消息告知,似石子投于水面,朝野震惊,然此举虽大胆,却更加剧朝中两派分野。

许多朝臣自诩审时度势,元贞国大势已去,自该识时务投向萧国,但朝中似宰相郭允、兵部尚书姜维等大臣持节仍不改初心。

想来慕寒之此举也是想让局势更加明朗,催促众人站队。

玄奕帝此次倒一改从前冲动之态,随和应声,只是散朝后便将皇属大军的三万兵马调至城外,与萧国军队呈对峙之态,制衡之下未出乱子。

魏齐霄这几日常召见宰相等人,听得陛下同宰相、兵部尚书商讨练兵一事,郁文亭便留神听了几句,才知陛下有意培养武将了,他唯恐魏齐霄怪罪昔日建议调来北疆驻军之事,挖空心思倒也提出了些可行的谏言。

不过这些事情居于内宅的女眷少有耳闻,故郁华枝今日才知。

她眼睛看着萧国军队,心里却在想象沈云疆是如何被斩于马下。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4],国家兴亡、朝代更迭,何有尽头?多少忠魂葬身沙场,频动干戈,徒造杀孽,最终苦的不过都是百姓罢了。

万千思绪伴着郁华枝入了寺中,想着来给沈云疆上柱香,复又递送了亲手所抄的往生咒,焚于香炉之中,见青烟袅袅,随风逝于空中,不知归处。

想起曾赠自己锦囊的僧人,便想前去拜访一番,朝寺中小和尚打听时才知晓,这位师傅外出云游去了,不知归期。

郁华枝点头,暗道上次一见果然是难得的缘分。

身旁的明微时不时凑趣,同郁华枝说上两句,有一搭没一搭地出了寺庙,正欲上马车,见一辆马车驶来,挂了姜府的牌子,郁华枝一顿,便在马车旁站定。

姜弥下了马车便见郁华枝在等自己,一个眼神都未给她,便欲错身进寺里去。

郁华枝便忍不住开口,姜弥,想必你心中也有不解,何不让我把话说开,解了此惑呢?姜弥闻言气笑,你有什么好解释的?事实摆在我眼前,何必多言?然虽说了这话,脚下却不再迈步。

见此处说话不便,两人就入了亭子。

姜弥,我同沈云疆是多年好友,那日自从知晓你的心意后,我便想着待他回来就引你们二人相识,不成想他竟出了事。

姜弥本望向亭外,闻言回首,犹豫着开口,你既然是这样打算的,为何不向我坦白你与他的交情,任凭我以为他只是同你大哥交好?郁华枝叹了口气,我原本担心你会介意他同另一位姑娘交情深厚,即使光明磊落,也总还是会介意吧。

所以我一直犹豫,不知如何开口,没想到竟生了好大的误会。

姜弥低着头坐在石墩上,没了言语,郁华枝又接着开口。

抱歉,我也没有同你说那些书信的事。

姜弥瞧着很是伤情,渐红了眼眶,我看了信便知道,他喜欢的是你。

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当日他去北疆也是为了你。

是啊,谁会不喜欢你呢?这般美貌,性子又好,处事又明白,我若是男子我也喜欢你。

姜弥倔强地抬起脸,不愿让自己眼泪流下来,不过如今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再也回不来了,不是么?郁华枝轻抚着她的背,听姜弥喃喃,沈云疆,回不来了……我只怕这辈子都忘不了他了。

年少时遇见的人过于耀眼,往后余生中的遇见或许皆泯然众人。

郁华枝温言劝道,这些时日我也想通了,人生短短数十年,弹指一挥便过去了,我们终会随时间消失,再无影踪。

斯人已逝,我们便只能看着前路,把日子过好了,也是他们的愿望。

姜弥默默良久,转头看着郁华枝,那日是我口不择言,还提及了你父亲,你别往心里去。

郁华枝却自嘲地笑了笑,你说的未必不是实话,若可以选择,我也不愿意自己有个这样的爹。

二人无奈,相视一笑。

郊外军营内,慕寒之同赫连羽正在议事,他缓缓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眼神飘向赫连羽。

殊玉,如今倒向我们的朝臣已有大半,照这个势头,两年内吞并元贞国大有可能。

赫连羽思索着开口,虽然目前确实如此,但殿下不觉得近日这玄奕帝态度有些反常吗?慕寒之挑眉,露出欣赏的神情,本宫让你随行果然没错,只怕是玄奕帝暗中有了谋划,他便有了些底气,全然不似之前暴躁易怒,心思写在脸上,去查查他们在谋划什么吧。

正巧太子亲随入帐,太子殿下,东宫书信已到,请太子殿下过目。

赫连羽便顺势领命退下,慕寒之接过信件拆开来看,太子殿下亲启,妾于东宫养胎,一切平安,惟挂念殿下安泰,特托寺中主持请了一道平安符,放于妾所绣锦囊之内,望殿下勿嫌粗陋,愿君心似我心,望穿秋水,相思不尽。

——筠慕寒之接过锦囊便系在腰间,垂手握着穗子,戏谑地笑道,本宫也十分想念太子妃呢。

前几日魏齐霄不是送了些礼物来么,将那颗东珠送给太子妃,记住,要快。

侍从得令退下,不出一日,这个消息便不胫而走,元贞国中人人皆知,萧国太子慕寒之与太子妃感情深厚,正是情到浓时。

远在萧国的明渊帝自然也听闻此事,冷笑同侍从说道,这个太子,可真是用情至深,千里送的不是东珠,是相思啊。

不过朕的顾虑没错,太子妃留在萧国,想来太子有所顾忌,也不敢轻举妄动。

侍从不敢接话,只得说,太子妃如今身怀六甲,再过几个月陛下就能抱孙子了。

明渊帝倒是真心实意地笑了,太子妃乖觉,自然知道该上哪条船,她既愿意做太子身边的耳目,朕也会疼惜自己的孙子。

若太子有异,扶立孙子为帝,也名正言顺。

侍从犹豫着开口,陛下多虑了……明渊帝轻哧,朕多虑?赫连家未免太过忠心太子,那赫连啸同皇后的旧事你难道忘了?朕心中的疑惑多年未曾消解,有些时候朕真的怀疑太子……侍从闻言连忙跪下,陛下慎言呐……明渊帝沉沉呼出一口气,无一言以复,眼中却闪着精光,异常清明。

[1]刘希夷《代悲白头翁》[2]化用《红楼梦》典故[3]纳兰性德《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4]《三国演义》作者有话说:戏精cp即将诞生,猜到是谁了吗?这些章里面埋了很多伏笔……17、明察暗访这头,郁华枝刚同姜弥分开,便听闻郁晏欢派了侍女来寻她,想着她还未去过平阳侯府,便调转马车头,朝着平阳侯府去了。

今日倒巧,侯府长辈都在府中,郁华枝不欲失礼,让姐姐难做,便照例先去了前厅给长辈请安。

说起来这也是自去年秋天郁晏欢嫁过来后她初次来平阳侯府,原本想着姐姐是新妇本就忙碌,便不好过来打扰。

如今已过了数月,春日过来瞧着平阳侯府风景尚佳,在京中也是闻名的府邸。

随着引路的侍女穿过一碧色垂花门,听侍女说今日恰好方夫人小女儿在说亲,已然到了交换庚帖,此刻亲家夫人刚离开不久,女眷还在前厅热闹着。

侍女通报大娘子娘家来人,特来拜见,方氏便笑着将人请进来。

郁华枝方入前厅,厅中除了方氏同她的女儿洛萦,其余的长辈倒从未见过她。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衬得春色更是明艳,见郁华枝进退有度,行礼问安得宜。

虽满身潋滟,却丝毫不觉轻浮。

郁家华枝给各位伯母婶婶请安,愿伯母婶婶长乐万福,今日来得突然,还望勿怪。

众人暗叹之际,方夫人便笑着招手让郁华枝过来,拉着她和煦寒暄,真真像个仙女儿是的,我实在是喜欢得紧,若不是家中没有适龄的好郎子,我倒舍不得叫别家给讨了你去。

郁华枝一听竟谈到了婚嫁之事,便不好开口,只低头状若羞涩。

洛萦同郁华枝也算熟捻,便拉着郁华枝朝母亲嗔道,母亲,你这话可不是要叫华枝羞臊极了,可别再说了。

方氏睨了洛萦一眼,我也是瞧着华枝这孩子可人,不知如今可定了亲事?郁华枝垂眸浅笑,夫人,华枝眼下尚未定亲,可能缘分未到吧。

方氏轻轻点头,女子的婚嫁可是最紧要的事,可是马虎大意不得,你家中无主母,倒累你父亲张罗,若是有来提亲的人家,不妨说与我,我便忝着这张老脸去替你打听打听。

郁华枝听着方夫人这番话,很是诚心,半点客气敷衍都不曾,自觉姐姐这位婆母为人不错,也颇感欣慰,伯母此言实在贴心,华枝感激莫名,承蒙伯母不弃,在此深谢过了。

其余的婶婶们也不时问上两句郁华枝家中之事,知如今是她在郁府管家理事,不觉又高看了几分,后宅的主母挑媳妇,看的无非是家世人品,若还能管家理事、极善女红,自然更喜,美艳轻浮的那一水作态,从来入不了主母的眼。

故而郁晏欢、郁华枝之流便是她们的挑选模板,不过众人也倒有几分好奇,为何洛玄在两姐妹之间反而挑了姿色稍逊一筹的郁晏欢。

众人正起了这好奇,郁晏欢方才从遥欢园中匆匆赶来,郁华枝心下也奇怪,今日洛萦与郎子交换庚帖,众人皆在此处,姐姐却未曾出席,也不知是何缘故。

现下见郁晏欢进了前厅,就先将不解压下,应付了长辈再私下问过郁晏欢就是。

郁晏欢笑着走来,是我来迟了,还望母亲、各位婶婶勿怪。

众人皆笑着摇头,方氏道,怎会,你这些日子辛苦,我们都明白。

见郁晏欢面露疑惑,身边的洛萦便开口小声解释道,如今哥哥在礼部任职,自萧国太子来了之后哥哥便负责他们的日常事宜,近来太子问及哥哥,元贞国中可有绣工极好的绣娘,想给明渊帝送件绣品,这个差事便落在了嫂嫂的身上,近来一直忙着刺绣呢。

郁华枝闻言望向郁晏欢,见她眼下似有青黑,脸色也不算上佳,不免有些担忧。

方夫人见时辰不早了,便让郁晏欢带郁华枝四处逛逛,不妨留下来吃了晚膳再回去。

郁华枝与姐姐有许多话要说,便顺着应下了。

两人朝遥欢园中走去,郁华枝见没有旁人才开口道,姐姐,我瞧着你脸色不好,可是这些时日刺绣累着了。

郁晏欢扯出一个笑,倒也还好,好在这些时日母亲免了我的晨昏定省,只专心刺绣就好。

郁华枝有些忧心,这差事只怕是姐夫逼你应下的吧。

郁晏欢轻叹了口气,我既然已经是他的妻,有事自然是要担着的,夫妇一体,不就是这个道理吗?郁华枝却不以为意,姐夫若真心对你,便不会逼你点灯熬油,不分白昼地刺绣。

郁晏欢拉着华枝进了院子里间,不说我的事了,今日我寻你来是有要紧话同你说。

郁华枝见姐姐面色严肃,若不是要事也不会特意派人请自己前来,便开口道,想必此事与我有关,姐姐有什么话便说吧。

郁晏欢缓缓开口,你也知道,我婆婆方氏与皇后娘娘同出一族,本就是表姊妹,故而时常入宫陪娘娘说话解闷。

上次婆婆从宫里回来竟说皇后娘娘提起了你,问及你婚事着落。

婆婆便来找我说话,打听你是否定了亲事。

我便觉得不妥,想着若是皇后娘娘想为陛下充实后宫,可不是要将你赔进去了。

今晨听了这话头,我便急着把你找来,总是早些知会你,趁早打算的好。

郁华枝听着这番话,越听心越凉,若是他日当真下旨命我入宫,父亲是不会为我出头的。

郁晏欢轻叹,就是因为如此,我才着急,眼下若能定下一门亲事,或可躲过入宫。

华枝,你可明白?郁华枝眼睛略酸,望向屋内半成的双面金龙凌云的绣样,姐姐之言,我又如何不明白,只是若随意定下婚事,日后的日子就一定会好过吗?更何况……沈云疆才走了数月,我就能安心嫁人么?我岂非成了那等无情无义之人。

郁晏欢轻抚着妹妹的肩膀,我知你同沈云疆感情深厚,但活着的人总该为自己多想想,一入宫门便愈发身不由己。

不如这样,我先帮你物色着,若是投缘,倒也是两全。

如今你的年纪也是该议亲了,但我瞧父亲却不着急,总怕他把你给卖了。

所以还是要挑自己中意的,多方打听着,别像我一般,盲婚哑嫁便是了。

郁晏欢一番苦口婆心,倒愈发勾起郁华枝的重重心事来,是啊,总是要嫁人的,若真到了时候,父亲也不会顾及我的心思。

姐姐,你说……女子为何一定要嫁人呢?自己手中有度日的银钱产业,就此独过也未尝不可。

郁晏欢无奈地笑了,或许吧,但父亲犹在,若你当真自立门户,此乃大不孝,人言可畏,积毁销骨,只怕是寸步难行。

郁华枝这下连叹息都没了力气,只说会好好考虑,让姐姐不要为她悬心。

待在姐姐房中用过晚膳,郁华枝便欲起身回府,恰好遇到洛玄办完差事回了园子,进屋见沉鱼落雁的小姨子也在,便温和地开口。

今日华枝过府来了,娘子竟没有派小厮来知会我一声,忙完公务已是这个时辰了,是我招待不周了。

郁华枝本就对洛玄给姐姐揽了刺绣的差事不满,累得郁晏欢面色都有些憔悴,复又听姐姐说起这些糟心事,更添惴惴。

如今洛玄言语间又有怪郁晏欢没告知自己的意思,气不打一出来,便讽刺得开口。

华枝原就是顺道过来瞧姐姐,姐夫公务繁忙,不敢随意打扰。

谁成想这公务竟需要两人才能办好,姐姐竟也赶上朝廷大臣,可为陛下分忧解难的了。

郁晏欢扯了扯郁华枝的衣袖,示意她勿要再言。

洛玄一听,这小妮子竟是在为姐姐打抱不平了,心下虽不喜,但还是干笑着回道,你姐姐的绣工只怕在元贞国内也无人能及,既是萧国太子开口,这礼便是国礼,总不好敷衍了事,我深感娘子辛苦,定会好好补偿。

如今两国关系稍有缓和,沈家父子新丧,想来华枝也不希望再起硝烟吧。

郁华枝听洛玄竟还扯到了沈家,不由气笑,华枝今日受教了,若是沈家有姐夫如此了得的口舌,只怕在战场上也能凭三言两语不战而屈人之兵吧。

见二人颇有些剑拔弩张之势,郁晏欢只得出来打圆场,将此事揭过。

郁华枝自然没有继续同洛玄掰扯的想法,便辞了出来,乘马车回府,一路都闷闷的。

她知道姐姐有一点没说错,不能指望父亲为自己挑个好郎子,如今郁晏欢的情形就摆在眼前。

洛玄并非什么良配,只是凑合着过日子罢了,外间总觉得二人感情和睦,不知暗地里姐姐落了多少数落,不管当初洛玄是否真心求娶郁晏欢,他都有自己的算计,说到底,他同父亲也是一类人,难怪能挑他做女婿。

郁华枝已经打定主意,待过了年,京中的宴会多去上几次,既然非要嫁人,便挑个自己还算满意的,如此或许也不难熬过去,便开口同明微说道,这挑选郎子可是个技术活,瞧洛玄这样你便知道了,哥哥去外间打听也没打听出他一个不好来,所以既要明察也要暗访。

明微一愣,小姐,还真是与众不同……以往都是夫家挑拣娘子,不过小姐这般自己细细挑选也甚好,总归不挑个丑的便是了。

郁华枝缓缓摇头,不止呢,长得要清秀端正,若能长得玉树临风那就最好。

其次是身体安泰,没什么残疾。

但最重要的是人品,若无好的人品,前头这几条便等同无物。

再就是家中人口简单,公婆好相处。

最后……明微好奇道,小姐,最后是什么呢?郁华枝轻笑,最后便是郎子不纳二色,想必这点少有人能做到吧。

明微眼神发亮,别人自然很难做到,不过谁若是娶了小姐,怎么会还想纳妾呢?小姐九天神女似的样貌性情,天下还找得出第二个来不成?郁华枝倒是被这话逗笑了,便也顺着她,是是是,谁娶了我都是占了极大的便宜,行了吧?见郁华枝总算开心了几分,明微便也放心了,小姐,我自小便在你身边服侍,对小姐的了解不亚于大小姐。

小姐向来都很有主见,自己不愿做的事情,谁都勉强不了。

许是这两年变故太多,心中总有着忧思,行事也也多了些迟疑。

奴婢也不知如何劝解,只想着这日子,苦也是一天,乐也是一天,奴婢只希望小姐平安喜乐,这便足够了,至于其他,且不去想它。

郁华枝托着下巴,脸上露出几分释然,明微,你今日这番话颇有些大智慧。

我从前全凭心意行事,不愿说违心之言,做违心之事,这两年遇事反而多了几分犹豫,瞻前顾后。

今后如何,谁能知晓呢?顺从自己当下的心意,便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郁华枝:男的不行。

赫连羽:太子殿下,她说你呢。

18、金风玉露不过数日,便到了年节,宫中倒是大办了一场宴会,萧国的太子、赫连羽等一众自然也都是座上宾,见慕寒之几人同玄奕帝也倒和颜悦色,众宾尽欢。

郁文亭左右逢缘,如今他深得玄奕帝宠信,故而愿意与之往来的人倒也不少。

郁卿川也被父亲拽着前来赴宴,他百无聊赖地坐着,知道身旁的好友三两凑了过来,不知低声说了什么,郁卿川的表情突然变得精彩纷呈。

竟有这等趣事,这些大人也真是有趣。

言罢众人又笑作一团,不觉间便已是深夜,众人自然各自回府去了。

今日是除夕,各户都有守岁的传统,只是郁文亭并没有同儿女一同守岁的习惯,郁晏欢出嫁之后便只有郁卿川和郁华枝一同守岁。

前几日本已现春色,只今日复又下了场雪,倒也应景。

二人便在亭子将厚厚的帷帐放下,只剩一面通风,添上多多的炭火,也不觉得冷。

两人赏着雪景,池映白雪,别有一番趣味,一旁放着从鹤栖楼带来的吃食,郁华枝又不觉想起了沈云疆,这两年沈云疆总是换着花样让鹤栖楼给我送吃的……郁卿川不愿妹妹多添愁绪,便提起了方才宫宴之上听到的趣事,想逗郁华枝一笑,朝中有些大臣欲讨好萧国太子和赫连家的那位将军,想着太子与太子妃感情虽然极好,但远隔千里,说不定榻上空虚,便试着送了两个美人过去,太子只说已有妻室,不缺美人,便原样送了回来。

众人便又想着,既然太子痴情便送给赫连将军好了,他尚未娶亲,也并无通房侍妾,想来他不会拒绝,没想到啊,他也一概不收。

郁华枝闻言道,我听说这位赫连将军已十八岁了,竟还未娶亲么?这倒是少见。

郁卿川点头,可不是么?虽然长年征战,但总不至于连成亲都顾不上。

再加上此番拒绝了送上门的美人,不少人就怀疑……郁华枝被勾起了好奇,怀疑什么?郁卿川故作神秘地凑近郁华枝,怀疑他好龙阳。

郁华枝一愣,这……竟有龙阳之好?不知他可有中意的男子,你可打听到了什么?郁卿川摇了摇头,这等私密之事我们如何得知,不过既有了这个猜测,便有心思活泛的送了男宠过去。

结果,引逗赫连羽不成,竟被他五花大绑将人送回去了,可把那几位大人吓得不轻。

郁华枝扑哧笑出了声,极为开怀,想来这位将军是气极了吧,竟被人如此猜测,或许也不是好龙阳,只是对男女之事并不在意吧。

郁卿川点头,或许吧,这谁能知道,不过他同太子关系密切,说不定……郁华枝给了郁卿川脑门一个爆栗,你怎么还信口编排上了,不是说太子倾心太子妃吗,哥哥你可别瞎说了。

两人说笑一场,郁华枝转念一想,我们这般谈论,但始终他因萧国而死,不知他可会寒心呢?郁卿川闻言,不再出声,风吹雪落,惟听见北风呼啸与火上沸水之声。

今年的上巳节颇为热闹,同往年的盛况不相上下,仿佛从未有过战事。

上巳节本就是年轻男女相识的机会,皇后也颇有兴致,下令要好好办,若促成了几桩亲事,倒也乐见其成。

皇后懿旨特设一处风景极佳的湖心亭供公子小姐游湖赏灯,只是这般的场合寻常人家是没法去了。

一时间公门王府的小姐们相约出门,更添热闹。

郁华枝也受邀前去,郁文亭自然允准,一番提点后便出门去了。

正值傍晚,暮色未沉,赫连羽见街上热闹,便也出门去沾几分民间的烟火气。

不觉间便来到湖边,见湖心亭热闹非凡、言笑晏晏,便循声走过去,侍卫见来人气非凡,自然也不敢阻拦。

待他离开后细细端详才发现,他的坐骑竟是匹罕见的赤色汗血宝马,不觉思索元贞国内竟有这号人物。

赫连羽见湖面上不乏船只,便寻了个无人小舟划到了湖心,索性躺下听着时近时远的嬉笑声,小舟荡漾出层层涟漪。

不消半刻,一精致画舫驶近,赫连羽闻声抬眸,便撞见一双潋滟的眸子。

郁华枝一身碧玉石色银线绞月裳,就站在画舫之外,波光和明月相衬,似有羽化登仙之感。

待她朝他看过来时,眼神中似带着几分疑惑和薄怒。

赫连羽微怔,便听这位姑娘略带委屈地开口:这位公子,这可是我刚放的河灯……赫连羽朝她视线望去,见自己的小舟旁紧贴着一盏河灯,只是漾起的湖水已将烛火熄灭。

赫连羽不由轻笑,但看她的神情便只好收住笑意,正色道,这小舟实在是过分,竟不长眼淹了姑娘的河灯。

郁华枝思忖一番,这小舟确实不长眼,只是我许了愿,就这么熄了倒是可惜,也不知愿望还算不算得数。

赫连羽深以为然地点了头,鬼使神差从怀中掏出一枚质地极好的玉佩递给她,今日出来得匆忙,并未带银钱,我且将这玉佩赔给姑娘,还望姑娘莫嫌。

郁华枝接过玉佩端详一番,奇怪地问:你这人出手好生阔绰,这玉佩买一千个河灯都绰绰有余,我可不能收,你拿回去吧。

说罢便将玉佩递回去,但赫连羽却摇了摇头,直道,我损了姑娘的河灯自该赔了才是,更何况姑娘是许了愿的,姑娘所愿价值千金,非得是这块玉佩来赔才够。

郁华枝借着画舫里透出的光线细细打量小舟上的男子,暗叹:真是好一个玉面郎君,瞧着气度极是不凡,从前在京中竟从未见过。

郁华枝此时起了调笑的心思,轻笑一声,这位公子看着也并非歹人,告诉你也无妨,我叫郁华枝,玉羽拂华枝,便是我的闺名。

京城里的贵女多半都是我朋友的,想你若要寻我拿回玉佩也不是难事。

赫连羽正襟危坐,那双浅色眸子格外清亮,在下记住了,郁姑娘。

郁华枝挑眉,既然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便该礼尚往来才是,公子名讳又为何呢?话还没说完,画舫里便走出几位姑娘,姜弥同洛萦一同出来,见郁华枝独自站在舫外,便嗔怪道,你一个人在外头同谁说话呢?都到你行令了。

待郁华枝回头望去时,那叶小舟已不见踪影,她喃喃道,来去无踪,难不成是仙人?仿佛只有袖中藏着的玉佩留有他来过的痕迹。

待回到画舫内,郁华枝对着众人说也罢,今日中秋,我们便以月行令,轮流说带月的诗句,若是想不出来便得罚酒一杯,另再作一首以月为韵脚的五言,怎么样?说罢众人皆称好,一时气氛热烈,众宾乐极。

再说这赫连羽,小舟将将靠岸,他却不急着下船,将刚从湖里捞起的河灯仔细端详,展开里面半湿的纸条,几行娟秀小字。

一愿山河永固,勿留亡国恨。

二愿好景常在,旧友秉烛游。

三愿得遇良人,相偕赴白首。

赫连羽看完默默,你这第一愿只怕是难以遂愿,只能是尽我所能不让百姓受战乱之苦罢了……就此无言,只默默将纸条收进了随身的香囊中,也不知是何缘故。

晚间郁华枝回到家中,斜靠在湘妃榻上,暗自回想画舫之事,实在觉得不真实。

突然想起那枚玉佩,从袖中掏出来就着烛火细看,见是枚成色极好、带紫的白玉,下方刻着一个小小的羽字。

不觉喃喃道:玉羽拂华枝……郁华枝忽的坐起身来一拍脑门,怪哉,怎的就这么巧,难怪他听到诗句时面色有些奇怪。

他知晓了我的名字,还要赠这玉佩给我……郁华枝托着略红的双颊,不愿回想当时的场面,忽的又对这玉佩自语:他这是不是想戏弄于我呢,不然他也不会非把这玉给我吧。

想了须臾,自觉无趣,便撂开手来,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更何况,这样好看的郎子,见着了倒也不算亏。

郁华枝说罢便起身上了卧榻,闭眼安寝。

明月爬上树梢,既已入夜,平阳侯府中便不再闻人声,一片静谧。

郁晏欢一袭雪青色衣裙临窗而坐,桌案上置着数盏灯,照得屋内格外明亮,不成想夜间她仍在刺绣,眼神无波,像是没有任何事值得她上心,只专心绣着这幅清潭竹影图。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听外间侍女行礼之声,郁晏欢便停了针线,略转过头望向门口,见洛玄进屋方才下榻,声音似古井无波。

热水已备好,夫君进去沐浴吧。

说罢走进侧间,用手试了试水温,自觉温度正好便朝外走去,传侍女进屋伺候洛玄沐浴。

洛玄冷眼瞧着她的一举一动,突然抓着她的手腕往侧间里去,挥退了侍女。

一旁的浴桶冒着热气,屋内便只剩两人,我向来不喜侍女近身,夫人忘记了?郁晏欢本就已洗漱好,现下随意梳了个发髻,清丽温婉,热气一熏,更显柔和,闻言便道,那妾伺候夫君沐浴便是。

说罢便替洛玄宽衣,洛玄嘴角带着几分笑意,入了浴池,便由着郁晏欢给自己擦拭。

不知这幅刺绣何时绣好,待绣好我便得送给太子殿下了。

虽说太子并未讨要,只是上次他便对你的绣功赞不绝口,自然也不能少了太子的这一份。

郁晏欢只轻声道,再过五日便能绣好了,夫君再等几日吧。

洛玄看着郁晏欢面无表情的脸,顿时有些来气,一手将郁晏欢拉入水中,双臂将她紧紧禁锢于怀中。

二人相对,呼吸都能落到对方脸上,晏欢,我最烦看见你波澜不惊的脸,毫无生气。

我喜欢看你哭、看你笑,看你求我怜惜。

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就不听话呢?这样的场面已不是第一次,郁晏欢知道若是自己不顺着洛玄,还有得苦头吃,她眼神中便漫上几分惧色,似有似无闪着泪光,小声开口,求夫君怜惜,夫君快别生气了。

洛玄捏着郁晏欢的小巧的耳垂,轻声耳语,这般……才是我的好娘子。

待水都有些凉了,洛玄才抱着脱力的郁晏欢起身,替她擦干身上的水珠,换了身干净衣袍。

回到床榻上,郁晏欢已沉沉睡去,洛玄指尖抚过她光洁的面容,仿佛在看价值连城的宝贝一般。

晏欢,你只能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赫连羽:把我赔给你好不好?郁华枝:听说你好龙阳?赫连羽:我不是,我没有……我刀呢?19、假亦真时萧国如今也有了几分春意,虽不比元贞国暖和,但树叶抽了新芽,颇有生机盎然之感。

慕寒之远在元贞国,又因楚筠不爱热闹,故而东宫之内整日也没什么大动静。

如今楚筠有孕已有五月,已经颇为显怀,太医诊断此胎必定是位小殿下,一时间帝后更是重视,毕竟是东宫第一个嫡子,众人更是小心伺候,不错眼地守着太子妃,尤其现下太子不在国中,生怕出什么意外,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楚筠正在院中散步消食,见一旁的秋千已不复去年崭新的模样,不觉嗤笑,果然什么都留不住啊。

正出神之际,便听闻外间传来陛下驾到的动静,楚筠在侍女的搀扶下来到院子门口接驾,明渊帝体谅她行礼不便,索性免了。

待进了院子侍女奉上茶后便退下,陛下看望太子妃时不喜人打扰,这也是历来的规矩,一时侍女大监尽退到园外。

劳烦父皇前来探望,儿臣感激莫名。

倒是明渊帝笑着说,这些虚言便不必说了,近日太子可有书信送来?楚筠飞快地抬眼看了明渊帝一眼,并垂眸恭敬地回话,回禀父皇,昨日刚有一封书信,太子特意寻人为父皇绣了一幅失传已久的双面绣,恭祝父皇万寿无疆。

明渊帝皮笑肉不笑,太子有心了,远在元贞国也不忘孝道。

除此之外呢,太子就没有提旁的事情?楚筠便继续回道,太子近日在处理元贞国修筑堤坝一事,想必太子也上了折子给父皇,需萧国国库出五十万两之数。

明渊帝提起这个就来气,若非赫连啸一直劝着,只怕明渊帝断不肯为元贞国出这些银子。

这个太子,如今是越来越有自己的主张了,如此大笔的国库支出竟也先斩后奏,日后眼里可还有朕?楚筠知晓明渊帝对慕寒之早有猜忌,便思忖着开口,父皇息怒,太子如今威势日盛,不可不防,但国中人人皆知太子贤明,如今又远在元贞国,也不好贸然对太子动手。

明渊帝转头看着楚筠,心下思量,要说这太子妃出身世家,父亲忠心辅佐明渊帝数十载,官至宰辅,授太子少傅尊衔,自是与明渊帝同一立场。

当时太子显然钟情于楚筠,明渊帝出于制衡太子的目的,对两人的婚事自然乐见其成。

楚筠遵父命嫁入东宫,便也是明渊帝一方之人。

若说真心么,只怕没有几分。

太子妃,你乃楚家之人,自幼父亲教诲,自是知道何为忠君。

你大可放心,若日后东宫有变,你腹中的孩子便是日后萧国的储君,你在国中他总有顾忌,所以你只管使尽浑身解数笼住太子的心便是。

楚筠乖觉称是,父皇放心,我楚氏一族历来效忠陛下,父亲当年如何尽忠于陛下,儿臣也便如何忠于父皇。

儿臣素来不是耽于情爱之辈,分得清孰轻孰重,定替父皇盯好太子。

明渊帝听到此言,终是满意离开。

不消一个时辰,流水似的首饰补品便又送入东宫,楚筠随意翻看着,不觉喃喃。

父皇倒是不必担忧,区区一个慕寒之,还不至于让我倾心以待。

第二日上朝时,便有大臣提出夏日将至,加固堤坝之事便该提上日程。

慕寒之便开口问道,元贞国如今大大小小不下两百处堤坝,若没有上百万的银两可修不下来,不知元贞国国库可能承受?宰相便出列回话,太子既然对元贞国的堤坝如此了解,不知太子有何对策?慕寒之面含笑意,缓缓开口,元贞国虽有两百处堤坝,但大小不一,所耗银两也有不同,自不能一以概之,应实地勘察,因地而异。

本宫手下的温大人在国中主管工部,修筑堤坝也颇有经验,便让他主理此事,再派各处州府官员呈报堤坝受损情况。

至于银钱上,本宫也知道如今元贞国国库短缺,萧国愿出五十万两银子帮衬一二。

宰相自听见慕寒之出言时便知道,他欲插手此事,没想到竟想让萧国的大臣主理修筑堤坝一事,本来欲出言反对,却复又提出萧国愿以银两接济,五十万两银子已抵得过一季赋税,心下有了成算,便压下不提。

玄奕帝见无人反对,便道,太子有心了,便待朕考虑几日吧。

各臣又奏了些琐事,简单商议过便罢了,待散朝之后,宰相、兵部尚书、郁文亭等人便又入了乾瑞宫议事,见人来齐,玄奕帝便审视着开口。

众卿方才并未出言反对,这是为何?宰相与姜维对视一眼,方才回道,陛下,此事摆明就是慕寒之想介入国中政事,虽有夺权之嫌,但如今国库空虚也是事实,倒不如借势解决眼下的为难之事,让慕寒之以为自己得了极大的好处。

此举乃顺势而为,暂且蛰伏,方有后话。

散朝后慕寒之同赫连羽一起走出宫门,一旁的大臣忍不住出言,殿下,五十万两之数,可会太多,平白养得元贞国以为自己占了便宜,岂不是滋生反抗之心?慕寒之微微一笑,他们如此想,不是很好么?见大臣还是不解,便接着解释,他们若觉得占了便宜,便会放松警惕,更何况此举是为了得民心,修筑堤坝如此重要的民生,竟需要萧国的帮助才能完成,难道百姓不对元贞国失望吗?待我国日后兼并元贞国,百姓也不易生出逆反之心,此乃放长线,钓大鱼。

大臣这才恍然大悟,恭谨退朝一边。

在慕寒之看来,元贞国日后乃囊中之物,自然不想吞并之时民生凋敝。

此举有益于民生,易得民心,他深谙此道,也并不担忧元贞国朝臣察觉他的心思。

他们解决不了的难题,自然需要别人替自己解决,所以慕寒之料想元贞国并不会反对。

既已插手元贞国政事,便不必顾及许多,以阳谋之,若此时拿乔,反而是司马昭之心,甚是无趣了。

路上他见赫连羽垂眸,不发一语,常年戴着的玉佩竟没了,便开口询问,你家传的玉佩怎么不见了?赫连羽闻言回过神来,看了眼腰间才笑着道,殿下倒是细致入微,不过玉佩有人好好保管着,微臣不着急。

慕寒之一挑眉,你不自己好生保管,竟放心旁人?仔细弄丢了你父亲收拾你。

赫连羽只得无奈,弄坏了别人的东西,自是该赔的。

慕寒之此时更疑惑了,见赫连羽的神情也与往日不同,什么东西如此贵重,竟非要玉佩赔才行。

赫连羽只说是件极为紧要的东西,便轻笑着走出宫门,借故先行一步,留下慕寒之若有所思。

不远处的郁文亭望着慕寒之乘车离去,心下也有了思量,马车在街上随意绕了两圈便沿着僻静的小路行至慕寒之府邸的后门。

府里的小厮也极有眼力见,将郁文亭先引入府中方才询问来人身份,待郁文亭递了帖子便在廊下等候,直到小厮折返,将郁文亭请进花园。

慕寒之所居府邸极为宽敞,院落高低错落,景致雅致,他此刻正在花园中煮茶,行云流水间自带悠然之感。

郁文亭走近便看见此状,只觉得这慕寒之本就应似闲云野鹤一般,不问俗事。

正神游天外时,便遇上慕寒之抬起的眼光,只一瞬的冷漠,下一秒便已是满目春风,竟像是幻觉。

他笑着开口,郁大人,请坐吧,今日怎的有空光临寒舍?郁文亭自然不敢托大,躬身向慕寒之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今日请见未曾事先通传,还望殿下恕罪。

慕寒之半起身给他也倒了杯茶,怎会,郁大人整日忙于政事,得空前来本宫自然欢迎。

郁文亭并未推辞,侧身坐下,拿起茶盏细品了一番,直道太子殿下茶艺了得,这煮茶如做人,须得平心静气、不受俗世烦扰,自得天人之境,方得古人真传,微臣叹服。

慕寒之听了这一番恭维之言并无太大反应,只盯着炉子,一时间庭中只闻水沸之声,郁文亭见状也明白,太子并不欲花功夫应对这些恭维奉承之言,便说明了来意。

殿下,今以识时务者为俊杰,微臣虽愚钝,但也知道元贞国只怕气数已尽,萧国吞并元贞国如探囊取物,仅是时间早晚罢了,故微臣前来向殿下表明忠心,日后单凭殿下驱遣,鞍前马后,只求他日萧国一统天下之时殿下能稍稍念及微臣的忠心。

慕寒之见他表露忠心,便和颜悦色地开口,郁大人知道审时度势,果然是聪明人,只是此话终是浮于表面,不知郁大人真正的诚意在哪?慕寒之并不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如果没有实际行动,难保郁文亭为自己留有余地,将来或许是祸患也未可知。

郁文亭便正色道,殿下,前几日于乾瑞宫议事时,依稀听闻陛下在军队上有所动作,欲提拔年轻将校以壮大元贞国军队实力,缓解眼下青黄不接之困,但具体如何施行却并未详说。

还有……慕寒之见他欲言又止,便道,郁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郁文亭思忖一番才复又开口,殿下可记得当日北疆五万驻军被调回京中一事?慕寒之点头,自然记得,若没有遇此良机,只怕拿下北疆也不会如此顺利。

郁文亭谄媚着应声,殿下可能不知,当日调遣北疆驻军回京一事正是由微臣向陛下提议的。

慕寒之抿了口茶,垂着眸子看不清情绪,竟是如此,那郁大人可是于萧国有功之人了。

今日大人的来意本宫已知晓,自然明白大人的立场,日后若陛下又何动作,郁大人可定要前来告知,本宫也不会忘记大人之功。

见慕寒之已有倦色,郁文亭便不再多留,辞了出来,趁着日薄西山之前回了府。

赫连羽待郁文亭离去之后,才走进院中,殿下,不知那位大人是谁?慕寒之斜靠在椅子上,翻着炉子里的炭火回道,那是郁文亭,如今乃元贞国金紫光禄大夫。

赫连羽听此人姓郁,便开口问道,郁文亭?他家可是有个女儿叫华枝的?慕寒之难得听见这人打听姑娘,面上自然浮上好奇之色。

今日倒是奇了,你竟打听起姑娘家的事了,难不成是听见了京城中的传闻?作者有话说:人就是有很多面,人类本质就是双标的哈哈哈~遇到牵动自己情绪的人,自然就会变,丝毫都不讲道理。

20、自觅郎君赫连羽右手握着拳在嘴边干咳了一声,浓密的睫毛轻垂,随口一问罢了,不知是什么传闻?慕寒之挑眉,仔细看着他的神情缓缓道,自然是‘京都芳菲尽,郁家有华枝’,这话在京城流传甚广,皆云郁华枝乃京都第一绝色,这倒叫人好奇,她究竟是何模样。

赫连羽远眺着渐暗的天际,不觉出神,有如此容貌,竟没入宫,这倒是奇了。

慕寒之轻点头,只怕是受了父亲的拖累,这郁文亭虽投靠了我们,但今日本宫才知道当日北疆突然调兵回京城竟是魏齐霄受了他的撺掇。

可知此人目光短浅,难当大用,左不过命他在中间传递消息便罢了。

言罢,慕寒之又想起了什么,笑着说,虽有个这样的父亲,但他的两个女儿却是京城里闻名的,大女儿郁晏欢如今是平阳侯府嫡子洛玄之妻,前几日送给父皇的双面绣便是出自她手,那手刺绣功夫,只怕元贞国,连带着萧国,都找不出第二个,再者极善掌家,是个讨长辈喜欢的小辈。

至于这小女儿郁华枝,听闻容貌冠绝京城,性情舒阔豁达,也是个妙人,想来欲结亲的人家也不在少数。

赫连羽闻言轻笑,臣却听闻这郁文亭的儿子也是个有趣的人,不爱功名利禄,只好玩乐,生性嗜睡,最懂养生之道,儿女三人,竟皆不似其父,实在有趣。

慕寒之抛开这些杂事,便转而同赫连羽吩咐,这些倒也罢了,只是今日郁文亭透露了消息,想来魏齐霄欲在军中有些动作了,这头你不可大意。

赫连羽自然正色称是,臣明白,前日已派了暗卫前往元贞国各处驻军所在地监视,想来不日就会有消息送回。

慕寒之欣慰地拍向他的肩膀,你行事稳妥细致,我自然放心。

听闻下个月皇后千秋,在宫中要办一场宴会,魏齐霄着意大办,到时请的人只怕不会少,你我定是要出席的,你便想想送一份什么礼吧。

赫连羽应下便退下了,沿着墙根下的长廊缓缓走着。

待回房后走向书架,上头赫然放着一个精致的花灯,竟是那日郁华枝那盏被水淹了的河灯。

他瞧着河灯一言不发,略有些恍惚。

却说这头,郁文亭回府后正是用晚膳的时辰,想到今日见了太子后的种种,便将郁卿川同郁华枝叫来,一同用膳,有些事总要先嘱咐了他才能安心。

两人不消一刻步入侧厅,向父亲请安后便坐下,倒是默契地闭口不言,毕竟郁文亭若是无事要说,是向来不同儿女一同用膳的。

果然郁文亭喝了口茶便先对着郁卿川说道,为父近日也颇为你前途担忧,如今只怕元贞国气数已不长久,平日你交友甚广,这些时日你便多找机会去同萧国太子、赫连将军示个好,朝中也有许多支持萧国一派的大臣,多于这些大人家的公子亲近,日后总是有好处的。

郁卿川只闷头吃饭,含混着应下,他狠狠叹了口气,复又对郁华枝说道,你也是一样,如今你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为父听闻那位赫连将军尚未娶妻,家中更是连妾室都无,若是你能嫁过去,倒是个极好的婚事。

不过此前许多大人在他那里都吃了排头,也揣测不出他的心思。

你便打听着他出门的日子,去见见他,若他对你有意,便是最好。

郁华枝闻言也只是低头夹菜,轻声说,知道了。

看一儿一女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德性,郁文亭也十分不虞,这样的好机会摆在眼前,你们兄妹两个怎么就如此不放心上。

如今我在朝堂上好歹得了些颜色,若是你们两个坏了我的筹谋,你们晓得厉害。

郁文亭说完便没了食欲,放了碗筷便去书房了。

留下郁卿川和郁华枝相视一笑,丝毫没有影响二人的心情,继续吃着菜。

大哥,听闻父亲这几日正给你挑媳妇呢。

郁卿川仍是不以为意,挑就挑呗,反正娶不娶的还得我点头。

更何况,京城之内谁不知我乃闲散人一个,既无文采仕途,也无武功傍身,父亲能找到合适的人家就奇了。

郁华枝闻言倒是深以为意,也是,各家挑选女婿也都是要看人品才干,将来前程如何,似你这般的只怕各家都要摇头了。

郁卿川敲了敲郁华枝的脑门,小妮子还编排起我来了,方才父亲言语中似有投靠萧国之意,否则他叫你我去结识萧国众人作甚?我们这位父亲还真是墙头草,随风倒得挺快。

郁华枝叹了口气,正是呢,若你我碍了他升官的好事,想必没有好果子吃。

如今我是动了心思,趁早相中个郎子,将自己嫁出去,也好离父亲远些才是。

郁卿川听见郁华枝想嫁人了,自然起了好奇,你可是有了中意之人了?快说与我听听。

郁华枝只摇头,八字没一撇的事,下个月便是皇后娘娘千秋了,待宴会上我再仔细瞧瞧吧,若是有中意的,我便劳烦大哥去打听一番吧。

郁卿川用帕子拭了嘴角,便连连点头,自该如此,若能找到个真心对你好的,我便也放心了。

郁华枝轻笑,哪就有十全十美的,不过是挑个还过得去的罢了。

若婚后能彼此不相扰,我乐得游山玩水,那便够了。

郁卿川自己对感情之事也并不擅长,自然也不知该如何劝,便就随她去了,左不过自己过着舒心便是。

说起婚事,因着我始终是娘家哥哥,也不好过平阳侯府去,你上次去看晏欢,她还好吗?郁华枝略垂下肩膀,有些担忧地开口,我总觉得那洛玄不是什么良配,为讨好那萧国太子,累得姐姐昼夜不歇地绣了好大一副双面绣,上次去瞧她时,眼下都有青黑。

恰好遇到洛玄回府,我见他对姐姐还略有埋怨,我便出言讥讽了一番,如今想来我也有些莽撞,若洛玄将气撒在姐姐身上便不好了。

郁卿川紧紧皱眉,果真如此么?我平日倒也时常见着洛玄,言语间倒时常提起晏欢,我还道,他果真是对晏欢上心的,这等朝堂之事,何苦牵扯到内宅女眷,下次我若见了他,必要敲打一番才是。

郁华枝待漱了口才又开口,不过适度就好,我瞧着侯府的长辈倒都是心疼姐姐的,他们二人的感情,我们只怕也不好过多插手,否则姐姐也是难做。

郁卿川闻言深呼出一口气,你说得我自然明白,我的妹妹绝不能受委屈,到时候我会看着办的,放心吧。

两人用完膳后便走到花园中消食,郁华枝复又开口,那日姐姐找我其实是听到了些风声,平阳侯夫人从宫中回来,听皇后娘娘言语之间提到了我的婚事,姐姐担心皇后娘娘有意替陛下充实后宫,所以特意与我说了此事,叫我早做打算才是。

郁卿川忽地站住,此事你为何不立时同我说?郁华枝轻叹,我前几日心里乱,也不大想说,只不过早说晚说,仿佛也没什么区别。

郁卿川正色道,皇后娘娘提起你,只怕也并非只有让你进宫一种可能。

京城中你名声不小,我只怕她们起了别的心思。

看来你的婚事是要早些定下了,如今萧国与元贞国僵持,这般局势我只怕你被当成棋子,无端卷入风云之中,那可就不妙了。

郁卿川明白,郁华枝姿容太盛,自古以来,美人计早已被上位者不厌其烦地使着,既然当初留春宴皇后并未选中妹妹,那如今复又提起,自然不可能单纯是为了给陛下纳新人。

若是尚在四境平定之时倒有可能,但这般局势将郁华枝封为后妃于元贞国并无好处,反倒是将郁华枝赐给萧国方能得些好处。

郁卿川思及此,自然是忧心忡忡,竟连路旁树枝划破了衣裳都未察觉,你且些放宽心,一切有我,我尽快去打听,摸摸这些公子们的底,总不叫你所托非人。

郁华枝红了眼,泪光盈盈却始终未曾落下,拉着郁卿川的袖子来到池边,父亲今日叫我去结识那位赫连羽,不过也是看中了赫连家的权势,连人家究竟是何为人都并不留意。

若没有哥哥,只怕我是要被推进火坑了。

郁卿川回想起这位赫连将军,便犹豫着开口,说起这位将军,我也是见过的,那副好模样,竟不像个将军,倒是个翩翩公子。

听说赫连家的军队过处,军纪严明,并未打扰百姓生活,更无流离失所的难民,若不谈及立场问题,我倒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

郁华枝垂着眸子,看向池中倒映的月影,但他始终是那个带兵犯我元贞国,害死沈云疆的人。

空余明月皎皎,不知故人归处。

二人一时静默,徒留空叹。

虽朝中暗流涌动,人心各异,但并未放到明面上,这几日因着筹备皇后娘娘的千秋宴,自然朝廷各部也需商量着办的。

此次乃玄奕帝即位以来皇后的首次寿辰,如今皇后母家得力,更不能草草了事,凉了臣下的心,方显重视。

凡是朝中五品以上大人内眷皆在受邀之列,故而近日京中无论是脂粉头油还是首饰衣裳铺子,生意愈发红火起来。

原本这些铺子就在一条街上,如今寻常百姓便是从街头走到街尾,身上的香气竟也能久久不散,说不好回家免不了被媳妇盘问一番,可是去了烟花之地。

姜弥乃家中独女,遇到这种场合历来是来寻郁华枝一同去添置钗环衣裳的,这次也不例外,午间时分过来,同郁华枝用过膳方才一道出门。

两人虽不久前生了龃龉,好在姜弥也并非小气之人,郁华枝更不会放在心上,如此话说开了反倒好,言笑晏晏地便出府去了。

郁文亭知晓今日郁华枝要为千秋宴添置行头,走之前还特意多给了些银钱,嘱咐她好生挑选,不拘什么价钱,只要能一鸣惊人谋个好前程便好。

郁华枝心下冷笑,果然她的这位父亲,一旦涉及到于己有利之事,便是个大方的。

郁华枝留了心眼,自己有制纸进项之事并未让郁文亭知晓,想必若是他知道了,自己的体己钱只怕也留不住。

母亲的嫁妆被父亲随意花销便已经令兄妹几人心头不快,此事更是不能透了风声。

作者有话说:郁华枝:我要找对象。

赫连羽:你看我成吗?郁华枝:……不成21、心思各异二人不消两盏茶的功夫便下了马车,此处名为香缨坊,京城中最上等的胭脂香粉、绫罗绸缎、钗环首饰便都尽数在此了。

这样倒也方便,只消在此处就能将所需东西买齐,省了四处奔波的劳累。

郁华枝同姜弥商量着先去挑了衣裳,再寻相配的首饰。

见二人刚进店中便被店家引上了楼上,毕竟楼上尽是富贵人家才买得起的上等料子。

姜弥刚上楼便见一匹琥珀色的薄纱缎子,侍女拿下来在姜弥身上比了比,连郁华枝也点头称好,往日你鲜少穿琥珀色的衣裳,如今一看竟极好,便拿上一匹裁了做身衣裳,配个品绿色下裳倒别具一格。

姜弥略思索一番便笑着点头,果然很别致,可见若要说搭配衣衫首饰,倒无人及你。

两人便又挑了匹品绿的料子,郁华枝方才开口,古人云‘女为悦己者容’,是说女子是打扮给旁人看的。

我却不以为然,女子应先为自己打扮,自己美了心情便愉悦了,别人瞧着你自然也便开心了,这可不能本末倒置。

姜弥笑着同侍女打趣道,瞧瞧,这郁小姐,凡事说起来总有她自个儿的道理,偏你又说不出个她什么不好来。

侍女便笑着答道,若不是个妙人,小姐也不会这么多年只将郁小姐视作至交好友了。

郁华枝闻言用手指了指她,笑骂道,这个小丫头,如今愈发长本事了,学会拿我作陪夸你们小姐了。

侍女调皮地眨了眨眼躲到姜弥身后,郁华枝睨了她一眼,又回身仔细挑着,见这匹木槿色的料子倒不错,便叫明微取了,又指了指一旁的缥色缎子,我瞧着这么搭配就好。

姜弥上前几步,在郁华枝身前比照着料子,轻皱了眉,虽说你穿什么衣裳都是极美的,只是千秋宴穿木槿色,可会过于低调了?郁华枝示意明微收好缎子,拉着姜弥往别处逛去,同你说句心里话,这等隆重的宴会,于我而言,还是越低调越好。

姜弥闻此言,深深点头,我明白了,也是,你的容貌实在是……郁华枝挑眉,是什么?姜弥凑到她耳边低语,红颜祸水。

郁华枝捏了捏姜弥的脸,你又瞎说,古来容颜姣好的女子都逃不出被指责祸水的命运,国家倾覆有千万种原由,那等野史古书若只将其归咎为女子,也太过令人不齿。

说到底,还是君王不愿承担责任,得找个人怪罪罢了。

姜弥轻笑,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如果君王贤明,又岂会被后宫嫔妃随意挑拨。

挑好了料子便有绣娘引至隔间量体裁衣,选好款式花样,过几日便由店里小厮送到府里,二人付了银钱便又转道去挑了首饰钗环,待挑好口脂香粉已是该吃晚膳的时辰了。

今日并无旁的事,两人便悠然乘着马车去了鹤栖楼用晚膳。

京城中能做可口膳食的去处也并不少,只是鹤栖楼各楼层雅间环境极佳,且位置甚好,吃□□致,并依四时上新,菜品种类又多,故而此处便成了京中贵女常光临之所。

二人才上了楼便遇见一群相熟的贵女,推脱不下便同席而坐,今日出门倒都像约好了似的,都去了香缨坊添置新衣,郁华枝笑着问道,看大家心情甚好,想来今日都在香缨坊挑中了心仪的首饰罗裙吧。

便有小姐温声开口,正是呢,这几日瞧着香缨坊内的钗环竟更胜往昔,我挑了许多,你眼光好,快帮我瞧瞧。

郁华枝接过来端详一番,这个步摇自然是极好的,不过照我看来,钗环好不好倒是其次,若能衬出你的娇艳那便是顶好的首饰了。

几人说说笑笑,又尝了楼里新出的菜式,佐以桃花清酿,微甜爽口,小姐们略饮几口也不会醉。

此时户部尚书家的曲小姐故作神秘地开口,要我说这个千秋宴上,我们只怕能大饱眼福了。

众人自然被吊起了胃口,皆出言问此言何意,她这才缓缓开口,不知你们可有听说萧国来的怀化将军赫连羽?便有小姐点头,萧国太子携众臣入了元贞国朝堂,这位赫连将军不就在其中么?见众人都略有耳闻,她便接着说,我听父亲说这位赫连将军可真是位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便是算上京城内所有公子,也不及他万一。

父亲向来不是言过其实之人,若他都这么说,可见这赫连羽确实相貌出众。

想来宴席上也会露面,到时候姐妹们尽可一观庐山真面目。

在座的小姐们皆待字闺中,听了此话自然有些期待,却也有人心存顾虑,毕竟是攻打我元贞国之人,我们这般说笑,可会不妥?倒也有人附和,这曲小姐却不甚在意,我们虽是闺阁在室女,可眼里也不能只瞧见后院那片四方的天,如今我们是元贞国子民不假,但从局势上看,萧国吞并元贞乃大势所趋。

照我说,趁早认清这个事实,我们迟早也是萧国子民,便不必拘泥于这种想法了。

小姐们听着也觉得此言不虚,虽不愿元贞国不复存在,但这也不是自己能改变的,只剩轻声叹息。

郁华枝见她言语间大有涉及朝政之嫌,只怕她父亲也是这般想法,想来不只朝中,就算民间百姓都有倒向萧国之人。

她不愿谈及朝堂,瞧着众人吃得也差不多了,便同姜弥支会一声,二人推说天色已晚,只怕家中长辈担心,先行回府了。

待两人走出鹤栖楼,姜弥便问道,你说这个赫连羽,真有她们说的这么好看?郁华枝只得摇头,毕竟自己也并未见过,心思却飘远,这我倒不知,只是……想来他就算长得再好看,也比不上那日的神仙公子吧。

姜弥讶然,什么神仙公子?郁华枝摆了摆手,上巳节画舫游湖时瞧见的,小舟上的一位公子,只是不知其名姓。

姜弥微怒,好啊你,那日我可就在画舫上呢,连我都瞒着,可太不够意思了。

郁华枝见状拉着姜弥道,那日许多人在呢,总不好同你细说,况且他来去无踪的,我都不知是不是幻觉,叫我神游太虚了一番呢。

姜弥轻叹,他……走了快大半年了,母亲提起给我议亲之事,我总也没个想头,只说再过些时日,也不知可还会遇到一个他那般的人。

郁华枝了然,姐妹又想起了沈云疆,说来她已经有些时日没有仔细回忆他了,记忆中沈云疆的脸竟已模糊了些许,倒是让郁华枝一惊。

是啊,不觉已经半年,有时候总觉得他还一直守着北疆,只是如今北疆已不在……二人在马车旁正出神,眼前便闪过一片鸦青色衣袍,马上之人疾驰而过,并未看清真容,便听马蹄声渐远,光看着这人挺拔宽阔的背影便觉此人不凡,路旁的几盏灯随风摇曳,郁晏欢总觉得有种熟悉之感,却没个头绪。

待回过神来两人便告别,各自回府去了。

待郁华枝回了房中,见窗户并未合上,便走近窗沿,望着一池春水,不时荡起细碎月光。

只觉白驹过隙,有些曾经拥有的东西如今却再无影踪,想抓都抓不住,想着父亲之言,又联系起那位曲小姐的论断,想来朝臣明里暗里也倒向萧国了不少,想来元贞国局势不容乐观。

正思索间,郁华枝余光撇见窗台上放着一只纸鹤,拿起来看时纸鹤翅膀边缘写着个安字,她想着或许是侍女玩闹,不慎落下的,便随手放在了梳妆台上。

待洗漱过了便歇下。

今日外出,又几番思量,同那些贵女们在一处也要挑拣着好听的话说,自是费了些心神的。

深夜,乾瑞殿中灯火通明,可见玄奕帝并未歇下。

大监在一旁伺候笔墨,魏齐霄俯身练字,反反复复写一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想来心里并不安定。

此时一名暗卫无声无息地闪身进来,参见陛下。

魏齐霄并未停笔,只问道,如何?暗卫恭敬回话,启禀陛下,今日郁小姐去了香缨坊裁制新衣,又买了些首饰胭脂,晚间在鹤栖楼同几位小姐一同用膳,只是回府时似乎遇见了赫连羽。

魏齐霄略抬眼帘,可有同她说话?暗卫摇头,并未,赫连羽驭马而过,想必也未看见。

魏齐霄呼了口气,摆摆手,明日备些她喜欢的首饰,以首饰店的名义给她送去,没有旁的事便下去吧。

大监眼中似有担忧,陛下……魏齐霄不想听他言语,便出言打断,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是送些首饰罢了,她并不会知晓。

如今的情势竟是半点由不得人,原本以为待登基了,一切便尽在掌握之中。

谁知萧国狼子野心……父皇果然没料错,只可惜朕从前并未听进去,以致如今此等局面。

无法掌控元贞江山,无法光明正大地纳心悦之人,竟还要将她推给旁人,朕这个君王做得可真是憋屈极了。

大监也不知如何劝才好,只得说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一切尚有转机,只要熬过此关,陛下仍能令四海心悦臣服。

魏齐霄苦笑,喃喃道,作为君主,为国家计,朕自然希望此事能成。

若论私心,朕却想断绝他们二人所有相识的可能性。

她若知道真相,只怕会怨朕吧。

大监垂眸,为元贞国江山,身为元贞子民自有责任,陛下不必心生愧疚。

魏齐霄不愿再言,枯坐一夜,待天将明之时,蜡烛燃尽,烛泪都不剩几滴。

这日晨起,洛玄照例上朝议事,郁晏欢也似往常一同起身服侍他梳洗穿衣,动作行云流水,倒是做惯了的。

待用了些早膳,郁晏欢便让侍女将已完工的绣品端上来,要呈送太子殿下的礼物已经备好,夫君瞧瞧可还满意?洛玄见这幅清潭竹影图水波粼粼,光影极妙,又将其置于白玉框内,轻轻用力便能旋转起来,匠心独运,自然十分满意,夫人绣工和巧思都乃绝佳,这些时日累着你了。

郁晏欢垂眸,轻声回道,夫君满意便好。

洛玄轻捏了下她的脸颊,笑着说,夜里也累着了,歇会再去给母亲请安吧。

郁晏欢嘴角扯出一个微笑,多谢夫君关心,天色不早了,该上朝了。

在府门前送走了洛玄,郁晏欢便往婆婆方氏那头去了。

自她入府以来,晨昏定省从不落下,待长辈恭敬有礼,又亲和待下,如今掌家理事颇有章法,处事公允,自然得了全府上下的夸赞。

洛玄同她在外人看来也是鹣鲽情深的,果真应了那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作者有话说:今日关键词:不宜出行,注意安全。

22、天气不错这日午间,郁晏欢正与方氏说话,洛萦却突然哭着跑进来,直喊着要退婚。

众人惊疑,赶忙问发生了何事。

洛萦眼下同宁裕侯府嫡子卢修霖定了亲事,打听下来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前几日两家更是连庚帖都交换了,本是桩门当户对的婚事,侯府之间议亲,也不至于谁欺负了谁去。

故而双方父母都是极为满意的,眼下万事皆备,婚期便在下月。

洛萦珠子大的眼泪接连落下,闷闷地不说话,方氏只能干着急。

郁晏欢坐到她身旁,替她拭泪,温声开口,不必担心,你只管说,总得叫我们先知道了事情缘由,才好替你出头,你是平阳侯府的小姐,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

洛萦闻言渐渐止了眼泪,瓮声瓮气地开口,昨日我本来同交好的几位贵女出门去了,便索性在瓯香园用了晚膳再回府,可巧我们进了雅间不久,隔壁就来了几人,仔细听着像是几位公子。

他们交谈声音并不小,我们便起了好奇,凑过去听墙角。

那卢修霖也在隔壁,几人提起下月要来讨喜酒喝,他竟说自己并不满意这桩婚事,感慨求而不得,倒像是心里有人了似的。

洛萦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方才素婉过府来同我说打听到的消息,原来这宁裕侯府曾上兵部尚书姜家提过亲,只是姜弥没点头,这才来求娶我的……想来,他中意的应该就是姜弥了。

昨儿我想了一夜,心里实在不痛快,我好歹也是侯府小姐,如今竟成了退而求其次的。

方氏同郁晏欢对视,眼中也颇为无奈,今日知晓了倒好过婚后才察觉,你是我的女儿,岂会不心疼你?只是这事并不好办,如今三书六礼只差最后一步,那卢公子也并无实在的错处,我们若贸然退亲反而站不住脚,于你日后议亲也是不好的。

郁晏欢也轻点头,母亲说得有理,毕竟信口说两句作不得数。

只是那卢公子心里若当真放不下姜弥,待小姑嫁过去后他便能倾心相待吗?方氏叹了口气,你日后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如今你们少有机会相处,他便不知道你的好处,待我明日下个帖子,邀宁裕侯夫人过府赏花,你们便在一处说说话,若是实在不成,便再议。

郁晏欢轻拍着洛萦的背,放宽心,一切有母亲撑着呢。

洛萦心下便安定了几分,想着总要和他把话说开,否则装傻充愣的事情她是做不来的。

郁晏欢瞧着洛萦的样子有些出神,遇到此事总想着能让洛萦找到个满心满意都是自己的郎子,何苦像自己似的,婚嫁作不得自己的主,这才忍不住替洛萦说了两句。

但郁晏欢也知道,这种高门显贵的婚事也不是能简单废止的,礼节繁琐,又要师出有名,若无正当的由头,反倒是上赶着给别人递话柄,无端惹人非议。

第二日宁裕侯夫人邱氏果然携卢修霖来了府上,邱夫人看着倒也是个爽利人,一见了方氏就亲热地话起了家常。

卢修霖陪在母亲身旁,待方氏看向他时便谦和请安,方氏本来就觉得他是个懂礼数的小辈,随口一说的话也当不得真,还是要两人多熟悉些了才知道合不合适。

她便笑着开口。

这孩子,还这么客气,我同你母亲去里间说说话,怕闷着你,花园里春景甚好,你便去赏玩一番吧。

卢修霖想着这只怕是长辈特意想让自己同洛萦多相处找的托辞,见母亲笑着点头,他便也知趣退下,由着侍女将他引进了园中。

刚进园子便见个女子坐在高处的亭子里,待走近才看清她的模样。

说来这次也是两人第一次正经说话,以往虽在宴会上有过几面之缘,但并不相熟。

洛萦见他进了亭子,虽心里有气,却也不能失礼,卢公子请坐吧。

侍女给二人添了盏茶便退了下去,一时亭中寂寂。

卢修霖见洛萦并不打算开口,略握紧拳头,干咳了一声,今日……天气不错。

洛萦不免觉得好笑,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卢修霖,你想了半天,就憋出这句话?卢修霖抿着嘴,抬起清亮的眼眸,是我失礼了,从前在下极少同女子说话。

让你见笑了。

洛萦闻言不免疑惑,难道你也不曾和姜弥说话么?卢修霖见她提起姜弥,只觉一僵,你……你知道了?洛萦将背靠在了椅子上,闷闷地回道,是,我知道了。

你喜欢姜弥嘛。

卢修霖脸上微红,我从未同她说过话,只是远远见过一面。

洛萦坐起身来,手里捧着茶也不喝,只问他那既然也谈不上喜欢,为何又同旁人说不满意这桩亲事呢?卢修霖一怔,想来是那天同好友说话被她听见了,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才好,没想到那日一时失言,竟被你听见了。

洛萦见他坦然承认,倒也不忸怩,不错,虽说听人墙角并不光彩,但听见了便是听见了,做不得假。

今日你既上门来,你我也好把话说开。

我并非是那等乐意纠缠的人,更不愿别人是因为迫不得已而娶我,好生无趣。

若你当真放不下姜弥,那我们亲事便就此作罢,日后各自婚嫁便是。

卢修霖听洛萦此言,只觉得她爽快洒脱,并不似寻常姑娘般哭哭啼啼,想着自己本就不擅长同姑娘打交道,如今看她便觉得,似乎……也不是很难?卢修霖正色道,洛姑娘,在下不否认曾经对姜姑娘动过心思,但既然婚事未成便是没有缘分,自不必困住自己。

原本在下与姑娘并不熟识,自然不了解姑娘性情,今日一见,倒觉得你干脆洒脱,实在佩服。

我卢修霖向姑娘保证,日后心中不会再有旁人,如今三书六礼将成,还望姑娘应允。

卢修霖罕见地说了那么一轱辘话,已觉紧张非常,要说自己对姜弥确实有过好感,想着若娶了她,也是不错,只是此路不通,也没法强求。

今见洛萦落落大方,眉眼澄澈,瞧着她时自己都会红了脸,想必自己对她也是有好感的。

既然如此不妨另觅一番天地,说不定柳暗花明也未知。

反正日后娶她进门,自己是定会待她好的。

洛萦听了这话觉得他倒诚恳,只挑了挑眉,并不答话。

只是卢修霖没听见她回答,有些惴惴,试探着问她,不知姑娘……意下如何?洛萦忍着笑意,冷冷回他,你回去就是了。

卢修霖不明所以,姑娘让我回去的意思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烦姑娘明示。

洛萦深吸一口气,鼓着脸佯装生气,你还真是个榆木脑袋。

接着轻声开口,不是已经定了婚期么?你还问……卢修霖这下才恍然大悟,拍了拍脑门,是我蠢了,这些日子若你想吃什么玩什么,尽可遣人来同我说,我去给你买来。

下月……我便来迎你过门。

洛萦终是笑出了声,那便劳烦你了。

卢修霖也笑得开心,连连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待卢修霖已离开了许久,洛萦还在笑,只觉得这人实在有些痴。

郁晏欢陪着方氏招呼客人,送出府后二人才将洛萦找来,问问她现在是何打算,方氏见洛萦进屋时面带笑意,便知道这门亲事还是能成的。

让母亲和嫂嫂费神了,我看这婚事还是照旧吧。

方氏闻言笑着问她今日同卢修霖相处感觉如何,洛萦认真地想了想才道,他是个实在人,未为隐瞒对姜弥有过好感的事。

只是他说今日见了我觉得甚好,人生在世要懂得珍惜眼前人。

待我过门,心里便只有我了。

我听他言辞诚恳,也没有那些个花花肠子,所以便也不欲退亲了。

方氏欣慰地点了点头,萦儿如今懂事了,为娘很高兴。

说到底这男女之事就是如此,百转千回间缘分便到了。

从前对别人动心了不打紧,要紧的是日后,好好经营着,夫君心里便不会有旁人了。

郁晏欢瞧两人的意思是不会退亲了,她倒也无甚可说的,只要洛萦自己觉得称意便是了。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小姑子,此事又扯上了姜弥,便想趁下次见郁华枝的时候问上几句,看姜弥那边是怎么个说法。

街道上人头攒动,商贩往来叫卖,宫门口轿子马车鱼贯而出,闻着街上香气四溢的吃食,洛玄便着人买了些送回府里给郁晏欢尝尝。

自己却并未忙着回府,而是转道去了慕寒之府邸,侍从小心地捧着装有礼物的盒子随洛玄入府。

看着洛玄在府中熟捻的模样,显然是时常前来,太子听见通传便约着洛玄一道用了午膳。

侍女捧着食盒进出,屏声静气,不消片刻便摆好了菜品。

太子因着萧国与元贞国口味不同,特意带了个萧国的厨子来,故而饭食还是以萧国的菜式为主,连杯盘碗盏都尽是萧国皇宫的样式,以鎏金点缀青绿如意花纹,雅致却又不失尊贵,可见这位萧国太子是个极有品味之人。

洛玄见菜品荤素皆有,尤其这道炙烤鲜羊肉,尝着别有一番滋味,便开口道,从未尝过萧国的口味,今日臣也算有口福了。

慕寒之闻言只笑了笑,待二人用完膳,漱过口之后,便挪去了书房说话。

洛玄打开小厮捧着的锦盒,取出郁晏欢的绣品呈送给慕寒之,太子殿下,此乃微臣夫人亲手所绣的清潭竹影图,特意选用白玉画屏装裱,送予殿下赏玩,还望殿下不嫌粗陋。

慕寒之仔细端详着这白玉绣屏,日光透入,更显清雅别致,似置身于深林潭边,闻得涛声阵阵,竹影婆娑。

此绣图并不似呈送父皇那幅般华贵绚丽,却自有一番超尘脱俗之感,他心下极是喜欢,面上却不露,只微笑着收下。

这些时日少卿的夫人实在辛苦,父皇收了绣屏圣心大悦。

如今本宫这里正巧得了一个碧玉雕花香囊,倒是件合适的谢礼,便送予你夫人,以酬谢她多日辛苦。

洛玄接过侍女递来的锦盒,忙躬身谢过太子,复又寒暄几句后便回府了。

慕寒之信手转着桌案上的绣屏,默默出神,流光不时投在他的脸上,盈眸中映着零星点点,为冷清的面容添了些许颜色,他低声喃喃,要说这郁文亭挑女婿的眼光还真是独到,性情同他倒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阿谀奉承、谄媚权贵,朝中这等人不少,怪不得元贞国式微。

如今他们来向本宫投诚,便可知这份忠心之廉价。

如今暂且利用倒是不妨事,日后……却无需再理会了。

作者有话说:众所周知天气不错是万能开场白,除非……在下雨。

◉ 23、同病相怜春色潋滟, 正是出门的好时候,姜弥原本约了郁华枝去京郊雁归山赏景,却不知何故, 方才匆匆派小厮上门递话,今日她家中有事,便来不了了, 改日一定向她赔罪。

郁华枝本已经收拾妥当,吩咐好了马房的小厮,忽地听了这话不觉有些恹恹,又想着今日闲来无事, 总得找些事情打发晨光。

桌案上放着郁卿川送来的游记, 她随手翻看,见书中记载京郊雁归山有种特产的醉风竹, 竹身较软,色质清白,她便起了念头, 不知以这醉风竹为材制纸, 可会有不同的效果呢?想着今日左右无事, 那便去雁归山瞧瞧吧, 春景不待人,若竹子不成,吟赏一番烟霞也不算辜负, 想定便出门去了。

一路上, 瞧着城内城外皆有秩序, 并无流民歹人作乱, 倒也算是安稳。

郁华枝若有所思, 这般光景, 算得上乱世么?只怕真正乱的,是人心吧。

明微歪头看着小姐,似乎有些不解,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郁华枝颇有耐心,开口解释道,你现在瞧着京城的样子,仿佛与萧国入侵之前并无两样。

京外传来的消息也说以北并无暴动,反而在萧国治下十分平稳。

这无论怎么看也不像出乱子了。

但包括父亲在内的朝臣,如今心思各异,有投靠了萧国的,也有誓死效忠元贞的,百姓心里也在权衡,哪个君王能让自己过得好。

所以我说,眼下乱的是人心。

明微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如此,小姐我明白了。

郁华枝轻笑,看着马车外风景变幻,复又开口,红尘往来,我们都是过客罢了,谁又能一直观世间沧海桑田呢?不觉间马车已驶入雁归山中,至半山腰间便不好再往上,郁华枝便同明微下车步行。

山林葱葱,半遮掩住小路,颇有曲径通幽的妙处,顺青石子路走了许久,便瞧见了一旁成片的竹林。

风声送来阵阵涛声,竹凭借风势摇摆,似醉后身姿婀娜的美人,郁华枝呆呆望了许久,名副其实,果真是醉风竹。

待她走近细看竹子,在手中抻了抻,不觉点头,我觉着用这竹子制纸,应该能成。

说罢郁华枝命明微原路回去,带小厮过来砍些放马车上带回去,自己便四处逛逛。

一个人在这山里多少有些幽静,不知怎的,总觉得瘆人,郁华枝正欲原路返回,四周竟凭空出现几个黑衣人,手持凶器,周遭并未见家中侍女小厮的身影,郁华枝心下慌乱,但面上仍努力稳住,不欲露怯。

她眼中清明,沉声开口,我乃朝中重臣之女,家中侍卫就在附近,你们若动了我绝对逃不了,几位壮士今日若放我一马,明日便有万两银票奉上。

按理来说听到这话凶徒应有所动摇才是,几人却愈发逼近郁华枝,一时间利刃齐齐出鞘,寒光闪进郁华枝的眼眸,她再也绷不住心神,正欲大喊救命之际,一道身影翩然出现,片刻之间黑衣人脖颈应声而断,偏生一滴血都未沾到,真可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1]。

郁华枝循声望去,正与那人眼神对上,一袭黛色衣袍,衬得那双浅褐色的眸子更清亮,皎如玉树临风前[2]。

见自己救下竟是郁华枝,赫连羽一时也有些怔愣,她心里也暗道,怎会有这么巧合之事,但他站在眼前便是一道让人不忍挪开眼光的风景。

郁华枝方受了些惊吓,脚下有些虚浮,被脚下石子一绊便向前面摔去,闭上了眼睛却没等来意料之中的疼痛,而是跌进了透着竹叶清香的怀中,两人相望无声,几阵清风吹动衣袂。

赫连羽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像寒潭清泉似的,格外好听,他略显紧张地问道。

可有伤着了?郁华枝从怔愣中回神,自己不知怎的便摔进了他怀里,自觉羞赧,赶紧起来整理衣裙,微欠身向赫连羽行了个礼。

今日来雁归山赏景,不觉走到此处,谁料遇到了凶徒,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

赫连羽怀中还留有女儿家身上的余香,林中鸟鸣才唤回他的思绪,见他轻咳了一声,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只是姑娘下次出行还是要多带些侍卫才是,眼下的世道可并不太平。

郁华枝缓了缓,心下稍安,公子说得有理,我本想着此处定是个文人雅士居所,竟不成想是相识之人,倒是巧了。

赫连羽不知想到什么,有些犹豫,但还是缓缓开口。

姑娘可是在下请都请不来的贵客,若不嫌此处简陋,不妨到寒舍喝杯茶缓缓神,也算在下尽一番地主之谊。

郁华枝还收着他的玉佩,如今见他相邀便欣然应允,我原本就有些渴了,若公子不说我也是要来讨杯茶喝的,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明微此时才回来,郁华枝便让她去马车旁候着。

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跟着赫连羽朝山坡上走去。

拐个弯便见不远处有个小院,三面竹树环和,小股溪流穿院而过,既有烟火气,又不失雅致。

想着他以此处为居所之人与醉风竹比邻,当是极为风雅之人。

赫连羽侧身将郁华枝请了进去,他面上不显,实则心里忐忑,像这种主动请姑娘品茶的事他向来没做过,如今贸然相邀,也算得上是脑子一热,也不知道怎么的,只觉得自己若不开口,她便随时会离去,他心里竟有些……舍不得。

郁华枝进了院子便由他引入了水边的亭子,见茶盏齐备,炉上正煮着水,想来他方才就是在此处,难怪能及时出现相救,她暗自庆幸,感慨自己运道好。

二人相对而坐,郁华枝瞧着低头煮茶的玉面公子,又环顾四周,见屋舍尚新,便好奇问道,这处院子瞧着到没什么年头,不知可是公子新建的。

赫连羽半起身给郁华枝添茶,开口道,姑娘猜得不错,确是去岁末才建的,在下见此山风景极好,便在此辟了个院子。

郁华枝挑了挑眉,上巳节见你时,你并未告知姓名,不知是何身份,如今又在这离京城不远的山中辟院,你还真是个谜。

赫连羽闻言眼中漫上笑意,不答却反问,姑娘独自往山中来,寻常女子恐怕也不会答应在下如此冒昧的邀请,可见,姑娘也是个妙人。

郁华枝略歪着头,皓月般的纤手扶着香腮,笑道,你这可是在拐弯抹角的说我轻浮?赫连羽正色摇头,姑娘万不要多想,在下并无此意。

郁华枝摆了摆手,无妨,我我不拘俗礼,本就不在乎这些个细枝末节。

总也想着人生短短几十年,若不能遍赏山川江河,倒是辜负了。

只是现下我这样……也出不了京城,便只得先在周遭逛逛了。

赫连羽闻言一顿,抬起眼眸问道,姑娘可是想游历四方么?郁华枝点了点头,拿起茶盏轻抿一口,不错,只是很难吧。

赫连羽往炉中添着炭,情绪不明,看姑娘的气度打扮便知,应是贵家女子,如此想来确实不易。

郁华枝轻叹,无奈开口,世人皆有不得已,我是如此,不知公子可有不得已呢?赫连羽靠回椅背,眸中透着竹影,在下自然也不能免俗……赫连羽想了片刻才复又言道,家中对我期许甚高,我虽不愿做,却也是骑虎难下,时至今日,竟是难以脱身。

我来山中也不过是想找一清净之地,不被打扰须臾也是好的。

郁华枝听了此言也有些感同身受,我不愿做的事情,却因为父亲……我总也不能随心所欲。

听公子此言,竟也与我同病相怜,合该以茶代酒共饮一杯才是。

赫连羽闻言举起茶盏同郁华枝轻轻一碰,虽世事无常,我却仍想祝姑娘心想事成。

郁华枝绽颜一笑,眸子亮极了,似满天星辰尽皆揉碎,散进了她的双眼,我也祝公子能摆脱桎梏,终能随心所欲地活一场。

一杯热茶下肚,心里也暖暖的,赫连羽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笑过了,今日竟同个仅两面之缘的姑娘说了许多,心下不禁纳罕。

郁华枝转头盯着赫连羽,总也感叹,这张脸自己不是第一次见了,到现在还是觉得好看得过头,半点不似真人,这位公子,你是真的不打算告诉我,自己叫什么了么?赫连羽心中实在犹豫,她若是知道自己便是攻打她元贞国之人,只怕会转身就走。

他此前便一直对身份避而不谈,现下不说倒也不妥,思量再三才开口。

姑娘唤我殊玉就好,在下家中世代经营镖局,如今来了京城行事,倒比不得高门显贵。

郁华枝不以为然,高门显贵也未见得好,烦心事一样不少,还处处受限。

倒不如似镖队,走南闯北反而自由些。

她喃喃道,殊玉?赫连羽耳力极好,自然是听到了,便歪头看着郁华枝,嗯?郁华枝见他目光灼灼,赶忙错开了视线,只觉亭中热了几分。

赫连羽瞧她耳朵红了,暗道还是姑娘家,总还是会害羞的。

他便转移了话题,我时常会来山中坐坐,姑娘不妨来山中多逛逛,在下既视姑娘为友,这点茶叶还是煮得起的。

郁华枝点头应了,你可喜欢喝酒?若是喜欢下回来的时候我便捎上来,山中品酒,别有一番风味啊。

赫连羽挑眉,那先谢过姑娘,在下便等着一饱口福了。

郁华枝不知想到了什么,略有些失神,我家里还放着两壶雪映红,本想着故友归来之时便起出来为他接风,既用不上,便拿过来同你喝了吧。

赫连羽面露疑惑,姑娘的故友……只是不知为何用不上了?郁华枝轻叹了一口气,怔怔望着山峦,故人已逝,尸骨不存,葬身北疆,天地为被。

赫连羽略低了头,试探地问道,姑娘的好友可是因萧国而亡?郁华枝轻点螓首,你应该也听说过,他叫沈云疆,骠骑大将军沈亦为便是他父亲。

我曾答应过他,待他归来之时,定要带上酒前去为他接风。

如今想来却是恍如隔世。

赫连羽这才知晓,她同沈云疆竟是好友,心下五味杂陈,缓缓开口,沈家一门骁勇善战,着实令人敬佩。

然斯人已逝,姑娘还是要节哀才是。

[1]李白《侠客行》[2]杜甫《饮中八仙歌》作者有话说:猜猜黑衣人是怎么回事?猜对没奖~◉ 24、千秋宴起郁华枝嘴角扯出一个微笑, 我明白,如今我已经好了很多,总不能抓着过去不放, 于人于己都无益处。

赫连羽心下略安,不禁开口,家中规矩森严, 父亲严厉教导,我虽自小不惯拘束,只想四处游历,然家中只有我一个儿子, 自不可能由着我的心意, 故而我从小就要学不喜欢的东西,听命于人。

如今的境地, 我只想护好镖队,不愿别人因我而死,更不愿徒增杀孽, 待他日时机成熟, 或许能归隐山林也未可知。

郁华枝摩挲着茶盏, 静静看着赫连羽, 殊玉,人生苦短,还是当做些自己喜欢的事的。

这话是说给赫连羽的, 也是说给她自己的, 今日来了趟雁归山, 倒是不虚此行。

认识你, 我很高兴。

赫连羽抬眼, 嘴角含笑, 我也很高兴,许久以来都没有和他人袒露过心中真正所想了,今日总算能同你说上些真心话。

郁华枝见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赫连羽将她送至门口,郁华枝忽地转身望着他,希望我下次过来的时候能遇到你,否则你就喝不着好酒了。

赫连羽轻笑,十日后我会再来,你来便能见着我了。

郁华枝了然,下次我把你玉佩带上吧,想来是你要紧的东西,可不能囫囵就送了我。

赫连羽摇头,既是赔给你的,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不过……你若是想送我别的东西,我便却之不恭了。

郁华枝轻叹,好吧,那便让我好好想想,该给你送点什么罢。

赫连羽本就是玩笑,不过见她认真,便干脆不再解释。

郁华枝便同赫连羽告别,多谢你今日款待,我先告辞了,改日再见。

赫连羽微点头,山路崎岖,姑娘路上小心才是。

待郁华枝离开,赫连羽才招来暗卫,去护送她回府吧,再去查查那些刺客是怎么回事。

暗卫身法似鬼魅一般,接了令便不见踪迹。

赫连羽回到院中,看着桌上的杯盏陷入思绪,郁华枝……沈云疆因护北疆而死,若日后你知晓真相了,可会恨我?赫连羽觉得自己仿佛魔怔了一般,向她隐瞒自己的身份、与她相交,所有的事、所有的在意都是他不该做的,也不该有的,竟只因为一个见了两面的姑娘,就频频破戒。

他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这种不受控制的想法,便是喜欢么?这头郁华枝乘着马车回府,明微忍不住好奇,便开口问道,小姐,那人……究竟是谁啊?郁华枝垂眸看着砍得齐整的竹子,轻声开口,他……是个神仙。

看着明微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她忍不住笑出声,傻丫头。

她也不想过多解释,总觉得每次见了他,自己都有种不一样的感觉,这心就似火上烤着的冰,浓烈又炽热。

今日的谈话多少都有些交浅言深,但她就是顺着心意说了,如今想来却也是不后悔的。

自己不回答明微也是怕她笑自己痴了,既然尚且还搞不明白,便留待日后罢。

至于遇到刺客之事,她不想吓到明微,索性便不说了。

这日清晨,鸟鸣入轩窗,花气袭人面。

皇后娘娘的千秋宴自然要早做准备,郁华枝已起身,由着明微和顾嬷嬷服侍。

穿戴好衣裙,又梳了灵蛇髻,鎏金鸾鸟步摇,长长垂至肩头,再衬以紫宝石发钿,便已足够。

本就姝丽的面容不需过多着色,只浅浅勾了眉,再点了口脂便已清丽无双。

郁华枝瞧着铜镜里的自己,笑着摇头,原本以为我这般容貌已算得上惊人了,那日倒叫我知晓世间还有那般好看的郎子。

明微眨了眨眼,歪头问道,小姐说的是那个神仙公子吗?可惜奴婢并未瞧真灼。

郁华枝扶了扶鬓间的步摇,便缓缓起身,见顾嬷嬷递来一对耳坠,小姐还没戴耳坠呢,今日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还是该穿戴齐整方显敬意。

郁华枝无奈,只得坐下,嬷嬷你晓得我最不惯戴耳饰,平日从来不戴的,保不齐耳朵上又要起疹子了。

顾嬷嬷笑着给郁华枝戴上,平日不戴也就罢了,今日小姐便忍一下。

况且这耳坠是夫人留下给小姐的,材质极好,应当不会起疹子的。

今日千秋宴男宾于正殿,女宾便入侧殿就坐,故出发前郁文亭不免耳提面命,让郁卿川和郁华枝千万别给他惹麻烦。

郁华枝待用过早膳便动身进宫了,想着待会在宴上也能见上姐姐,许久未见不知她近来可好。

复又想到,既然是男女分殿,只怕那些贵女想一睹萧国众人真容的愿望只怕要落空了,她倒不甚在意,毕竟只怕那人再俊美也难比得上殊玉公子吧。

郁华枝微微一笑,不觉恼了,莫名又想起他做什么,清理了一番思绪,也差不多到了宫门口,由着宫女引路走了一炷香,方至殿中。

殿中此时已来了不少夫人小姐,见她今日上了淡妆,抬眸浅笑间,清艳绝伦,似海棠花雨搅弄清泉,娇柔与清冷融合,偏生不让人觉得轻浮,反倒多了几分舒阔。

众人并不是初次见着她,却每次都觉得不真实,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1]。

不少贵女都笑着同她打招呼,碍于皇宫禁地,天子居所,倒也不敢过于放肆。

宫人给郁华枝安排的位置紧挨着郁晏欢,这倒是正合她意。

她朝姐姐挤了挤眼睛,郁晏欢笑着理了理妹妹鬓边的步摇,你今日穿得倒素净,不过……还是这般好看。

郁华枝细看着郁晏欢,只觉她今日气色尚佳,姐姐这些时日看着气色不错,听闻洛萦过几日便要成亲了,府中可还忙得过来?郁晏欢温声答道,有公公婆婆坐阵,我也没有多少事要忙,你只管过几日来送嫁就是了。

郁晏欢见姜弥在对面落座,便转头问妹妹,对了,我有事要问你。

你可知道那宁裕侯府的卢修霖?郁华枝心下疑惑,不知姐姐为何突然问起这人,他不是过几日要迎娶洛萦了吗?姐姐怎么反倒问我?郁晏欢接着道,我想知道他从前与姜弥可有交情?郁华枝仔细想了想,才开口,他之前似是去姜弥府上提过亲,不过姜弥对他并无此意,便婉拒了。

除此之外,他们二人并没什么交集吧。

姐姐怎的突然问起他来了?郁晏欢朝两侧望了望,见附近无人才轻声开口,那日洛萦哭着跑回来,说听见卢修霖亲口说对这桩婚事不满意,便疑心他心悦姜弥,我这才来同你打听一番。

不过后来两人见面相谈一波,便又好了,想来也是误会一场吧。

郁华枝听了此事倒是颇为意外,当时姜弥还同我提过一嘴,说宁裕侯府上门提亲,只是她那时有心仪之人,便立时拒了这婚事。

看她的意思,对卢修霖当是没什么印象的,想来两人是没什么瓜葛的。

郁晏欢此时才算定了心,轻叹道,这样就好,想来也是我多想了。

我也是瞧着小姑是个好姑娘,不忍她明珠暗投罢了。

郁华枝笑着打趣,这可真是嫁到人家去,不疼妹妹疼小姑了。

郁晏欢睨了她一眼,我哪里不疼你了,平日得了好东西我不是紧着往你那里送?不过是婆婆小姑待我亲厚,我自然也该投桃报李的。

郁华枝抿嘴,凑过去小声道,婆婆小姑好是真的,这姐夫就不一定了。

郁晏欢轻叹一声,我也想开了,既然已经嫁人,这日子便得过且过,活得松快些,愁苦一世何苦来哉?郁华枝闻言默默,觉得姐姐心境开阔也是好事。

两人说话间人已来齐,便起身回了座,殿内静默,不再言语。

眼下皇后应同玄奕帝去了前殿,先受了众臣的礼,方才至侧殿受诸位夫人小姐的贺寿。

不消一刻便听见外间喧闹,陛下、皇后驾到。

从前并无陛下陪皇后至侧殿的先例,向来是陛下于前殿,想来这位新册立不久的皇后娘娘应是极得圣心的。

众人起身行礼问安,给陛下、皇后娘娘请安,祝陛下万寿无疆、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待两位坐定,才听魏齐霄开口,诸位免礼,都坐吧。

下头跪着的众人缓缓起身落座,魏齐霄望着下方的一道身影出神,待皇后轻咳了一声才正色开口,今日乃皇后千秋,特设千秋宴,望众宾尽欢才是。

众人自然称是,皇后见状也附和道,今日诸位之贺礼本宫已细细看过,很是喜欢,今日宴席的酒酿乃本宫亲酿,以表谢意。

郁华枝跟随众人起身,齐声道,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笑着示意免礼,诸位都坐吧,今日尽兴就好。

说罢宴会正式开始,歌舞纷呈,倒也十分精彩。

郁华枝浅尝着酒酿,觉得这酒清冽,有清潭石影之韵味,果然意境极妙。

身处宴会她自得其乐,颇有几分悠然,突然想到自己还未见过当今陛下,便生了瞧上几眼的心思。

[1]李白《夜宿山寺》作者有话说:魏齐霄:无能狂怒!皇后:陛下,这么多人呢,注意着点。

◉ 25、飞蛾扑火正巧她抬眼望去时, 撞上了魏齐霄的视线,该怎么形容那道目光呢?他望向她时,似暮色下最后一抹光亮, 也似黑云压城时燃起的焰火,快要消逝,却格外浓烈炽热。

魏齐霄见郁华枝望着自己, 那双眼眸一如往昔,浓稠艳绝,涂了口脂的唇间透红,想来是今日略上了妆的缘故, 愈显美色。

他有些心悸地移开视线, 自嘲地笑了,今日本就是自己心存贪念, 丢下众臣才来的侧殿,只想再看看她。

只怕再过些时日,也没什么机会能光明正大地瞧她了。

郁华枝心里暗道不巧, 怎的偷看一眼还能被发现, 便也赶紧收回视线, 低头尝着点心。

侍者向魏齐霄低声说了几句, 他便起驾离开,吩咐众人不必起身相送,只走出殿门前回首须臾, 身影便消失在门口。

陛下走了众人都得了松快, 郁华枝得空便挪到洛萦的座旁, 洛萦见是她, 便笑道, 你可是来赔罪的?我大婚的礼物你可还欠着呢。

郁华枝轻笑, 我怎会忘,只是那礼物耗时,还得些日子呢,左不过送嫁那日我亲手送你就是,包你满意,可好?洛萦这才罢休,搅弄着手帕道,算你有点良心,不过,再过十日便是婚期,我倒还真有些紧张。

郁华枝看着她的神情,略带几分羞涩,我知道,你对卢修霖是有意的,倒不需在意从前有过什么。

既他诚心保证,想来是已经放下,往事不可追,之后便尽是好日子了。

我祝你幸福美满,夫妻和睦。

洛萦握住郁华枝的手,多谢你了,我也祝你早日觅得如意郎君,平安顺遂。

到时候,记得请我去喝喜酒,可不许赖啊。

郁华枝点头,承你吉言。

魏齐霄刚返回正殿,便看见席上大半的朝臣正向慕寒之、赫连羽等人敬酒,众宾觥筹之间十分融洽,他反倒像是个外来的了。

待陛下驾临的声音传入殿中,众人才忙不迭地转身行礼,魏齐霄并不欲多说,便默默坐定,吩咐再上歌舞,复又热闹起来。

赫连羽同慕寒之耳语几句便出了正殿,只觉里头吵闹,出来散散心也好,转身朝御花园走去。

春色尚好,有闲心细赏的人却寥寥,他漫无目的地逛着,听见前面传来女子的声音,他便先闪身避开。

立于假山后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原来是皇后娘娘带着夫人小姐来御花园赏景了,赫连羽见那抹木槿色衣裙便认出了郁华枝,嘴角勾起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

三三两两的小姐走着,聊着些悄悄话,郁华枝身旁的姑娘便遗憾开口,本以为今日能看看那萧国太子,还有那赫连将军究竟是何模样,尤其是那赫连将军,传得竟不似真人。

可惜分殿而坐,竟不能如愿。

姜弥便开口,你这妮子,都定了亲事,还想着瞧别的男子,仔细未来的夫君吃醋。

那姑娘闻言微恼,你个嘴上没把门的,瞎说什么呢?我只是好奇罢了,便这般打趣我。

郁华枝笑着打圆场,总听说北边的男子生得浓眉大眼,极是粗犷,说不好那将军也是个满脸胡茬的汉子,总没有你找的郎子温润就是了。

众人齐笑出声,皆附言称是。

而此时被众人打趣的赫连羽正在假山后沉思,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不知究竟为何会让她以为自己是个满脸胡茬的粗犷大汉。

想着自己留在此处多有不便,赫连羽趁机离了御花园,回正殿座上。

宴会至日落时分方歇,回府之时,慕寒之乘的马车突然停住,怎么回事?侍卫便开口禀告,殿下,前面平阳侯府的马车坏了,车上似是洛玄大人的夫人。

慕寒之想起书房那幅绣品,挑帘看去,见马车旁立着一个一抹倩影,温和从容。

侍女见太子车架在此,便忙回禀了郁晏欢,不疾不徐来到马车旁致歉。

太子殿下,妾身乃平阳侯府洛玄之妻,因马车坏了,不成想挡了殿下的车架。

妾身这就命车夫将马车挪开,望太子殿下恕罪。

慕寒之温和地摆摆手,不妨事,说来还未当面谢过夫人的绝妙绣品,眼下若马车坏了,本宫可着人护送夫人先行回府。

郁华枝瞧见郁华枝的马车驶来,便微笑着婉拒,多谢太子殿下好意,妾身乘家妹的马车回府即可,不敢劳烦太子殿下,妾身告退。

慕寒之微笑着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回府,喃喃道,原来她便是郁晏欢……待回府后,慕寒之便拿着刚收到的密信去了书房,默默看完书信,侍卫忍不住出声道,殿下,太子妃临盆之期已不远,可要加派人手护卫?慕寒之轻笑,大可不必,父皇比本宫紧张这个孩子,他是不会让本宫的孩子出事的。

思考片刻,便平静开口,将前日去寺里求来的平安符送回去吧,保佑太子妃顺利生产,这可是东宫嫡子,本宫自然挂心。

侍卫领命下去,书房中便只剩慕寒之一人,他自言自语道,筠儿,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谁又能分清戏里戏外呢?这头郁晏欢与妹妹同乘一架马车,郁华枝便提议一道用了晚膳再送她回平阳侯府,想着也没什么要紧事,便遣了小厮回侯府说一声,两人朝郁府去了。

郁文亭今日不回府用膳,兄妹三人倒乐得自在,顾嬷嬷见他们说说笑笑,感叹夫人去得早,自郁晏欢出嫁后,府中许久没有这般热闹的笑声了,终究是亲兄妹,在一处便是好的。

席间郁华枝想起那本游记,便开口,大哥,你给我那本游记我还真喜欢,许多山林野趣从前未曾听说过,不知你从哪个书局搜罗来的?我下次也可再去找找有无相似的。

郁卿川见她提起这书,便道,我原是陪几个朋友去四方书局,自己没打算买,店里的掌柜竟将这书送了我,说拿去随意赏玩一番也好。

郁华枝闻言挑眉,竟有这事,这书局掌柜非把书送给你,若不是你随手送了我,只怕便要落灰了。

郁卿川不以为意,不过说来也怪,同行之人不少,唯独我没有挑书,他却偏送给我,可见这掌柜,眼光确实不佳。

郁华枝极是赞同,又聊到宴会之事,郁卿川便滔滔不绝地向妹妹们细说正殿之事,听父亲说,先帝在时太后娘娘的千秋宴从未办得如此隆重。

如今倒好,丢了大半的疆土,反倒对这千秋令上心起来了。

郁晏欢想起婆婆与皇后的关系,便道,我婆婆与皇后娘娘是表姊妹,同出一族,倒也听说过些。

皇后娘娘的父亲乃临翼侯,虽已年迈,恩养在家,然子侄中有出息的竟不少,虽眼下官阶不显,但如今在芡州军中也颇得重用,大半千秋宴想来也是看中皇后母家的缘故。

郁华枝轻轻点头,说得有理,只不过皇后娘娘也是凤仪万千,想必帝后间也是有情意在的。

郁卿川却摆了摆手,我倒不这么觉得,听传言当时太子心中有太子妃人选,并不是这位,只是先帝十分不悦,一道旨意便为太子殿下赐婚了,只是不知他当年究竟心悦何人喽。

不过转念又一想,千秋宴如此盛况,想来如今两国虽明面上过得去,私下指不定怎么算计对方,陛下虽平庸,然朝中许多忠直的臣子也会尽心辅佐,这般给足了皇后面子,想来日后还得重用母族,眼下相安无事,日后却未必了。

郁华枝赞赏地瞧着哥哥,笑道你有如此眼光盘点局势,却半点不愿入朝,就像那些隐士,处江湖之远却洞悉世事,大智若愚,说得便是哥哥了吧。

郁卿川挑眉,信手把玩着杯盏,世事无常,与其置身于风雨诡谲之中,倒不如作壁上观,正所谓无为,我呢,不妨修身养性,做个闲人便是。

赫连羽才从太子府里回来,便见暗卫走到池边,想来是有了新的消息。

说吧,查到什么了。

暗卫躬身,启禀将军,那日雁归山的刺客身形如出一辙且内功深厚,但身上并无腰牌足以辨认身份,只脖颈处有玄武刺青,可知不是寻常匪徒,虽将军及时出现救下郁小姐,但属下总觉得……赫连羽挑眉,转过头看着暗卫,甲辰,有什么猜测你便说。

闻言甲辰便开口继续回禀,属下觉得这几名刺客并不想伤到郁小姐,否则将军出现之前他们是有机会动手的。

赫连羽手中搓捻着几根草茎,缓缓开口,那日我身边虽只有你和丁卯两个暗卫,但刺客一进山便已察觉。

只不过是我想看看他们意欲何为,怎料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我,这几人武功不低,显然是精心培养的刺客,她却并不懂武功,此举未免大材小用了些……既然不想伤她,又何故如此阵仗,难道……是想引我出手?甲辰也尚未理清其中关窍,引将军出手有何好处,难道只是为了让将军在适当的时候救下郁小姐?此言一出,赫连羽便陷入沉思,果真是如此么?赫连羽随意交代了几句甲辰便领命退下,自己回书房处理政务,只是思绪并不平稳。

作者有话说:一环扣一环的助攻,赫连羽你给我勇敢上!◉ 26、卜卦先生不觉洛萦婚期将近, 这几日平阳侯府倒是热闹,郁华枝紧赶慢赶终是将洛萦的新婚贺礼准备好了。

郁华枝本就欲洛萦相熟,知她性情不错, 又因她在家中待姐姐亲厚有加,是个极好的小姑子,冲着这个郁华枝也不能随意敷衍了事。

此乃一套十二月花神茶盏, 共十二件,外加一翡翠巧雕仙鹤白鹿戏山林笔洗,这套礼郁华枝准备得极为用心,请的还是极有盛名的清州许老先生出手, 既精致又素雅, 足可见重视。

贺礼工艺复杂,也是昨日将将送到, 险些误了日子,不过如此费心思也算是谢过洛萦照拂姐姐,所以郁华枝虽花费不小, 也并无二话。

命明微拿好贺礼, 郁华枝便朝着平阳侯府去了, 想着还能见着姐姐, 自然是要留下吃了晚膳方回的,心下颇为松快。

在马车里百无聊赖,想起那日山中遇险, 郁华枝琢磨多日仍不明白, 那些人并不对钱财心动, 也不像贪图美色, 只一味亮出刀剑, 却又没有即刻取自己姓名, 实在古怪。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可疑之处,便又想起那日殊玉公子身上的清香,那味道着实好闻,只是我也不好直接问人家用的什么香吧,不过将竹末添进沉水香或许能像个七分,往纸上熏上半刻,只怕就成了。

连郁华枝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想起那殊玉公子的次数有些多了,平日和姐妹见到些个男子,总是会品评一番,如今只云:不过尔尔,心中再补一句:不及殊玉公子分毫。

在思绪飘飞之际,马车已然到了侯府门前,长辈们出门去了,郁华枝落得松快,去遥欢园寻了姐姐,便一道去了在闺中待嫁的洛萦房中。

刚一进门便见洛萦在房中踱步,时而眉梢斜飞,面含羞怯,时而轻蹙柳眉,似带愁绪,见此情形二人便相视一笑。

郁华枝调笑着开口,哎……怪道这几日觅音阁没有好本子呢,这不,洛萦小姐唱的这出恨嫁记可是把京城戏楼子全给比下去了,是与不是?洛萦闻言才见二人站了许久,自己竟未察觉,回神细想郁华枝的言语才反应过来这妮子又在打趣自己,羞恼得要去捏她的脸,叫她知道厉害。

二人笑闹成一团,郁华枝又拉了姐姐在前头挡着,姐姐,你快瞧她,还恼了我。

还是郁晏欢无奈拉开两人,好啦,你们都是从天上下来降我的吧,快别闹了,后日便要出嫁,仔细可别摔了。

郁华枝闻言才与洛萦分开,双颊还带着玩闹未褪的红晕,坐到桌前狠狠饮了两盏茶,故作老成地咳了咳,就是,你日后便是宁裕侯府的长房夫人了,可不能如此不顾形象地玩闹了。

须知端庄娴静,才是主母的样子。

洛萦睨了她一眼,二人相视噗嗤一笑,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泼猴日后嫁人了可能做到端庄持重。

郁华枝笑着摇头,喊了明微将贺礼呈上来,洛萦一看果真喜欢得跟什么似的,拿起笔洗细看,不觉感慨。

这些时日收了不少贺礼,尽是奢华浓艳的,图样不是鸳鸯戏水,便是花团锦簇,这笔洗不落俗套,仙鹤白鹿山林嬉戏,可见你费了好一番心思。

洛萦挑了挑眉,那我便不怪你这泼猴口无遮拦了。

众人正谈笑之际,洛萦的贴身丫鬟便进屋来了,看着洛萦有些欲言又止,洛萦面露疑惑,这是怎么了?丫鬟看了看郁家两姐妹,便上前俯身在洛萦耳语,见洛萦听完有些无奈,便叫丫鬟下去了,郁华枝瞧着她神情恹恹,便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转念一想,又补了一句,不过若是不方便,就别同我们说了。

洛萦摆了摆手,犹豫开口,你们可有听闻近日京城长平坊来了个羽先生,占卜周易极准,却不收分毫,只为有缘之人测算。

得口口相传,如今便引得众人都去凑热闹,希望得先生批文的。

见二人摇头,洛萦又接着开口,我……听素婉她们说了一嘴,他算姻缘也极准,我便托丫鬟去瞧瞧,可能请他测算我与卢修霖之姻缘,但他一看就知晓并非我本人前去,便不愿开卦,眼下我正愁着呢……郁华枝心下了然,轻笑着道,原来如此,不过家中早就找了先生为你们二人合八字,都说是极好的,怎还需另找他人瞧呢?洛萦看了一眼郁晏欢,见她也面露不解,才又道,素婉她们说这个先生同其他那些个算命先生……不一样。

这下郁华枝也好奇了,这究竟有什么不一样的?因他每旬只出现一次,卜卦时一直戴着面具,从未露出真容。

郁华枝闻言思忖,分文不取,又不露身份,且来去无踪,确实有有意思。

不过,怎知他不是故弄玄虚呢?洛萦转念一想,今日时辰尚早,不如我们去瞧瞧?郁晏欢心下觉得不妥,小姑,你后日便要出嫁,还是安心在家中待嫁吧。

郁华枝却不以为意,姐姐,待洛萦出嫁了可就不能如此玩闹了,我们今日陪她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郁晏欢见洛萦也连连点头,想着出嫁了便不能像闺中时那般随心所欲,终是不忍心拒绝,便同意了。

只是因此举并不十分妥当,几人都戴上了帏帽,如此也不怕别人认出来,待收拾停当几人便乘马车出门,朝这长平坊去了。

今日长平坊堵得很,几人便下了马车朝坊里走去,来到街边才知这些人都是来此求羽公子一卦,郁华枝打量了周围一圈,见不乏公子小姐,便笑道。

果然,不拘高门侯府、平民百姓,烦扰之事都不少。

依稀见不远处的湖心亭子里有道天青色的身影,想来那便是羽公子了,周围有小厮将木牌递到几人手里。

小姐们只需将名姓与生辰八字写下,公子以木牌择有缘人卜卦,今日结束后木牌会交还各位,不必担心公子泄露木牌之中的内容。

听这小厮三言两语便解释清楚,倒是没有疑虑了,三人便写了自己的木牌递给了小厮,反正洛萦已经同二人约好,若是选中她们,便替洛萦问问姻缘,原本郁华枝就是来凑个热闹,自然答允。

小厮将今日的木牌呈到亭子里给公子过目,他素手划过众人的名姓和生辰八字,面具之下看不清情绪,却在看到那个名字时一顿,面具之下的嘴角上扬,将木牌递给小厮。

将这位姑娘请过来吧。

小厮回身,来到街边将各人木牌归还,大声宣布,今日已毕,各位收到木牌便可回去了。

众人正沮丧,见姐姐和洛萦都收到了木牌,唯独不见自己的,此时小厮来到郁华枝身前,这位小姐是今日的有缘之人,请随我来吧。

郁华枝挠了挠头,这……我最近运道不错啊,这也能中?小厮含笑,并未催促,郁华枝接过写着洛萦和卢修霖生辰八字的纸条,笑着开口,我且去替洛小姐问问姻缘吧,回来再找你要谢礼。

说罢便跟着小厮进了湖心小亭,羽公子含笑开口,姑娘请坐。

郁华枝暗暗打量对面的男子,见他虽戴着青铜色面具,但周身气度不凡,心下便信了几分,恕在下冒昧问一句,我观先生气度不凡,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面具里传来一声低笑,姑娘也恕在下冒昧,想来姑娘出身高贵,又为何以帏帽遮挡呢?郁华枝闻言没忍住,也笑了,是了,不露真容反倒方便些,这个问题是在下问错了。

羽公子给郁华枝倒了盏茶,却没见她喝,他倒也不恼,不知姑娘今日想问什么,在下可为姑娘卜一卦。

郁华枝试探着将手中的纸条递给他,今日来是想请先生瞧瞧这两人可算般配?他接过纸条展开一看,略挑了挑眉,姑娘竟不是为自己来卜卦的么?郁华枝微微一笑,望向岸边,请先生看看他们二人便是。

至于我,我也不知道要问什么……羽先生将纸条放回桌案上,沉声开口,姑娘,在下这里的规矩是只能问与自己有关之事,这只怕不合规矩。

郁华枝诶了一声,摆了摆手,先生此言差异,此事确实与我有关。

羽先生瞧她神情,实在可爱得紧,便耐心顺着她问,怎么说?先生有所不知,这位姑娘是在下姐姐的小姑子,也就是我姐夫的妹妹,她的终身大事我十分上心,若是她所托非人,我也会很难过的。

所以公子……此事与我确实……是有关系的。

羽先生忍着笑意,看着她瞎扯,倒也有趣,故作深沉道,姑娘如此一说,似乎是有些关系……不过在下的规矩不能改,姑娘得先问一个自己想问之事,否则在下便不能将这二人姻缘如何告知。

作者有话说:郁华枝:看来我最近运气爆棚诶,赌坊怎么走?◉ 27、房中密事郁华枝闻言, 暗道这位公子规矩不少,但想来这等异能术士脾气多少都有些古怪,正思索之际, 荡起池中涟漪的微风灌进亭中,掀起了郁华枝的帏帽,她略惊之际抬眸, 便撞进了对面之人的眼中,虽看不见他的真容,但总觉得那双眼睛澄澈,带着几分笑意。

不见郁华枝回应, 羽公子倒一点都不着急, 耐心地等郁华枝整理好帏帽。

若是不知情的见亭中景象,多半会以为才子佳人在此约会赏景。

郁华枝见羽公子并无妥协之意, 便轻咳了一声,既然如此,那便劳烦公子给我卜一卦吧。

羽公子轻笑, 略坐直了身子, 哦?不知姑娘想问什么呢?郁华枝皓腕托香腮, 隔着帏帽看向他, 那便问问命中何时姻缘吧?听到此处羽公子轻轻点头,便正色开卦,共占六次, 终得此卦象,螣蛇妻财癸酉金朱雀 子孙戊辰土世勾陈兄弟丁丑火青龙 父母丁卯木玄武 官鬼壬子水应 动化子孙戊戌土白虎兄弟丁未火他心下默默:子孙持世, 问卜人性好自由, 不喜束缚。

世应相合, 命中有一姻缘, 双方情投意合,然官鬼月克日不帮,动化子孙回头克,世应合时官鬼入墓,终无缘分[1]。

羽公子自知这并不是什么好卦,想到对面坐的是她,便有些犹豫,不打算如实告知。

姑娘……日后定能姻缘美满。

郁华枝并不懂这些占卜之数,见他鼓捣半天,颇为玄乎,但她并不是为问自己之事前来,所以不打算深究,便轻启檀口,各人自有缘法,谁又知晓未来之事?不过先生既如此说,那我便承你吉言了。

他见她并未追问反倒松了口气,至于这两位的生辰八字,在下已然看过,姻缘顺遂,此乃正缘,姑娘可以放心了。

郁华枝这才如释重负,如果这先生说二人姻缘不佳,叫她如何同洛萦交代,多谢先生为我破例,还好说的是姻缘美满,若是说了一句不好,只怕那祖宗要不高兴了。

他搓捻着指尖,轻轻摇头,我与姑娘有缘,不必言谢。

郁华枝见他气定神闲,便起了好奇,先生为何在此替人卜卦,却又不收分毫?羽先生手略扶了扶面具,卜卦不过是在下的一个爱好,并不指着替人算卦为生。

郁华枝闻言轻笑,也是,观公子周身气度,便不像缺银钱的。

公子替人卜卦,观众人命数,只是不知公子可曾替自己算过一二?羽先生一顿,将手收回,在袖中搓捻指尖,叹了一口气才见他开口,在下只替他人占卜,倒从未起卦问过自己之事。

郁华枝纳罕,这是为何?听面具之下传来一阵轻笑,不知姑娘为何对在下如此好奇?郁华枝心下了然,羽公子是不打算告诉她了。

不过想来也是,初次见面打听这些也不大妥当,便打算谢过他离开。

今日多谢公子了,如今天色不早,我便不打扰了。

他见郁华枝起身,便摆了摆手,不必言谢,姑娘慢走,在下便不起身相送了。

目送郁华枝离开的背影,眼中似有几分眷恋、几分探究。

小厮引着郁华枝回到街边便将木牌递回,退了下去。

洛萦和郁晏欢见她回来便迎了上去,赶忙就问,华枝,怎么样?可问到了?郁华枝见街上人来人往,便拉着两人上了马车,无奈道,你也忒着急了,方才街上当着那么多人,总得上了马车悄悄说。

果真是要嫁出去的姑娘似泼出去的水,看你这猴急的样子,只怕巴不得立时就嫁过去吧。

洛萦瞪了一眼郁华枝,见二人又要斗嘴,郁晏欢头都疼了,直叹两个姑娘真是冤家。

你既得了话便赶紧说吧,一直吊人胃口也是个坏的。

郁华枝不以为意,挑了挑眉才缓缓开口,这位羽先生说你们二人乃是正缘,姻缘顺遂,你就别担心了。

洛萦听了这话笑得开怀,倒也没忘记问她细节,这我便放心了,那羽先生还说了什么不曾?郁华枝看了眼姐姐,轻笑着道,他说我日后姻缘美满呢,虽说我也未必信这个,只是不知怎的,他说的话我天然便信了几分……但愿如此吧。

郁晏欢闻言也笑了,眼下她心中最担心的便是妹妹的婚事,此言也算稍定定心了。

自己这辈子就这般凑合也无妨,只盼着妹妹和小姑有个好的归宿就好。

看着二人说笑,自己也不由地开心了。

几人回府后用过晚膳,郁华枝便被洛萦拉到房中,同她说了好一会子悄悄话,竟还找了嬷嬷给她的避火图出来,非让她看,到底看了多少便不知道了,只知道郁华枝动身回府时面颊绯红,明微还摸不着头脑。

今日也没饮酒啊,小姐可是发烧了?郁华枝躲开明微欲伸过来摸自己额头的手,面上讪讪,洛萦这小妮子,干嘛不好,非让我瞧那玩意,今夜非得做噩梦不可,我可再不来找她了……赫连羽绕路回了府中,进了书房便将那青铜色面具随手放在桌案上。

可不是么,羽先生不就是这位名扬天下的赫连将军。

正所谓是贵人事忙,因一旬只得两日休沐,也难怪羽先生极少现身了。

他刚回到书房便有线报送到,正准备说话,便瞥见书架上的河灯,目光悠悠,似烛火在眸中闪动。

赫连羽回神,吩咐一旁的甲辰,芡州传来消息,说并无什么异常,那这几日传信给丁卯,撤一半人手去云州,我记得元贞国在云州也有不少驻兵,前去探探吧。

甲辰领命,将军,家主方才也捎来了书信。

待赫连羽接过信件拆看时,眉头皱起,甲辰见状便试着问道,将军,可是府中有事?赫连羽摆了摆手,倒不是府中之事。

只是……陛下对太子当真猜疑至此么?赫连羽不愿再细想,便挥退甲辰,一个人默默把玩着手中的面具,想起白日同郁华枝的交谈,脸上总算有了几分笑意,那个小姑娘狡黠又洒脱,实在有趣,想着十五日后同她有约,心下也松快了些。

又想到她问姻缘时的卦象,喃喃道,我自问卜卦多年,也不敢保证算无遗策,想来是我当时心有杂念也未可知。

若说这世间谁最想让你姻缘美满……说到此处,赫连羽自嘲一笑,终是不再言语。

总算到了洛萦出嫁的日子,郁华枝起了个大早,由着明微给自己梳洗,过平阳侯府给洛萦送嫁去了。

今日侯府上下装点得格外气派,侯爷、夫人眼中尽是欣慰和不舍。

卢家迎亲礼节庄重,足显对洛萦的重视。

待送了洛萦出府,郁华枝陪姐姐回侯府中支应。

郁晏欢也洒了几滴眼泪,抬手拭泪之时郁华枝却发现了古怪,拉过姐姐的手腕一看,见衣袖遮掩之下的皓腕上竟有许多青紫淤痕,沉着脸色将姐姐拉进房内。

姐姐,可是洛玄伤的你?郁晏欢怔怔,缓缓坐在桌前,并不言语,倒是郁华枝急了。

姐姐你说话啊,若受了委屈我便去替你讨回公道。

郁晏欢闻言苦笑,怎么讨,眼下平阳侯府能给父亲的好处颇多,他怎会替我出头。

更何况,我同洛玄,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郁晏欢思忖许久,复又开口,这痕迹并不是他打我留下的,只是……床第之事上用力了些。

若要说他对我好,我想要的、想吃的,他都换着花样给我送。

若说他不好,他又将我看作他养的一只鸟,让我凡事都听他的,希望我乖觉,希望我可怜,求他怜惜,任他采撷。

只要我有一点没有照他的意思做,他便会……其实那日看过避火图之后郁华枝便懂了几分,姐姐就算不往下说,她也明白了。

竟是如此么?郁晏欢握着妹妹的手,缓缓道,其实这日子这么过着也就成了,他想让我如何,我便如何,这般也就安生些,你也别替我担心,其实他待我也不差。

正如郁晏欢所说的,父亲不会为她得罪侯府,更何况听姐姐的意思,她也没有合离的想法。

郁华枝想着姐姐性情历来沉静,并不愿依靠旁人而活,洛玄却想让姐姐全心依靠于他,此局旁人难解,她也无计可施。

姐姐,若他日洛玄房里又添新人,你当如何?郁晏欢无所谓地笑了笑,要纳便纳吧,这样我反而松快些。

总之守好自己的心便是了,其余的我并不在意。

洛玄随男宾送嫁后回了府中,便问丫鬟郁晏欢在何处,寻着朝房中来,却在门口听到这一番话,良久未动。

他收回欲推门而入的手,眸中浮上浓浓的阴鸷,转身出了院子,路上只听他自言自语,晏欢,感情你这些时日可怜乖觉,竟都是敷衍我的……呵呵,守好自己的心?你做梦,这辈子我绝不与你罢休。

晏欢啊,你只有我了……待踏进前院,洛玄㛄婲又带着和煦的笑脸去招待宾客了,这一套绝技,变脸的老师傅都要甘拜下风。

[1]参考六爻取的卦,仅供娱乐哦。

作者有话说:嗯……这个洛玄是个pua大师哇~大家记得收藏!比心~◉ 28、思乡情怯四月多烟雨, 京城浸润在朦胧雾气之中,显得含情脉脉。

小雨连下了数日,昨日好容易停了, 郁华枝趁着放晴又裁了些新纸,听闻纸铺生意依旧火热,正巧今日是个大晴天, 便携了把新制的玉兰花纸伞打算出门。

余光却见窗台上又多出了一只纸鹤,依旧有个安字,郁华枝便将纸鹤同之前那只放在一个匣子中,想着下次问问究竟是哪个小丫头折的。

送纸的差事原本可以交给明微去做, 但同纸铺掌柜做生意的门道还是要她自己前去才稳当, 京城之内走几步便能撞倒个皇亲国戚,生意人个个又都是人精似的, 就明微那个老实丫头,郁华枝都怕她被人随意蒙骗了去。

马车方至霁风斋侧门,掌柜便已在一旁候着了, 今日不知怎的, 显得格外恭谨。

郁华枝略掀开马车帘子, 让明微将新纸递给掌柜, 一旁纸铺的小厮便顺势接过。

掌柜今日连新纸都没验过便将上月赚的银票躬身递上,上月新的款式也十分好卖,统共入了四千两银子, 您瞧瞧账目可对。

郁华枝起处选择同他做生意便是看这掌柜实诚, 没多少花花肚肠, 今日爽快地连纸质都没验, 她便摆了摆手, 掌柜为人正派, 我自是信得过的。

说着便笑着递了几张银票过去,虽说已经抽过成了,但这些银票权当谢过掌柜辛苦,待我下月又送纸过来。

掌柜殷勤,含笑收下,见郁华枝正欲离开,却又急急开口,姑娘请先留步。

待她转头看来时,他又有些犹豫,今日店中来了位贵客,见了您的纸极是喜欢,想同您见面谈笔大买卖,少说也是数万两银子,不知姑娘意下如何?郁华枝秀眉轻蹙,有些疑惑,不知掌柜所说的贵客是何身份?又要与我谈什么生意?掌柜见郁华枝好奇,便接着解释,这位贵客的身份在下也并不清楚,只说见这些纸花样各异,想问姑娘可能按他要求做些,至于价钱如何都听凭姑娘的意思。

郁华枝心下稍一思忖便开口拒了,温声开口,掌柜也知道,我每月制纸数量有限,多了也是有心无力,更何况不知对方身份的生意,在下只怕是接不了。

我素来知晓掌柜是个实诚人,更欣赏您口风严紧,否则也不会京城遍地的纸铺只同掌柜做生意了。

便劳烦掌柜周旋,同那位贵人致歉了。

掌柜生意场上打滚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不弱,郁华枝这番话也算是恩威并施,若他没点眼力见,今后郁华枝的生意便没他的份了。

虽有些讪讪,但还是笑呵呵地送走了这位财神爷。

郁华枝前脚刚走,后脚掌柜便到隔壁的茶楼去报信,想来是通知那位贵客生意未谈成去了。

贵客倒也不多纠缠,命人给了赏钱便离去了。

今日说起来郁华枝也颇忙碌,送罢了新纸便又转道去了城郊溪鸣寺,便将抄好的往生咒送来给郁华枝,得空时送到庙中化掉。

沈云疆的母亲陆氏这几日身上不大爽快,不好走动,又不想假手于人,想着郁华枝亲自去一趟也算妥当,郁华枝倒也将自己抄的经文一道捎上了。

京郊的路面不平,郁华枝在马车上身形略晃,心中想着方才纸铺之事,依旧有些疑惑,究竟是什么贵人,又何故非要见我一面才谈生意?不知又想到什么,复又开口,此事古怪,我不是那等自不量力之人,这单子太大,可不能囫囵吞下,否则恐有后患……思绪飘飞之际,马车已到了寺院门口,周遭树林环绕,前几日雨后的湿气还未散去。

不知幽僻处可有路人,惟见冷苍苔尚有露水泠泠[1]。

青苔在石阶上深深浅浅,郁华枝提起衣裙缓步入寺,进了正殿便将经文交给僧人,又添了香油钱,供奉好长明灯。

看着纸张在炉中焚尽,脸上映着阵阵火光。

待她出来时,见寺中后山探出花叶片片,索性转身朝后山走去,闻香觅花,算得上极风雅之事了。

明微略扶着郁华枝,穿过了拱门后见繁华掩映小路,蜿蜒曲折,穿梭于花间,不禁感慨,此时若是有酒便好了,花下独酌,对月怜影,别提多妙了。

话音刚落,小路尽头的亭子便跃然眼前,郁华枝眼尖,见亭中有人影走动,待看清亭中之人便赶忙拉着明微往回走。

此时亭中之人却开口,既然有缘,那便进来喝盏茶吧。

郁华枝深吸了口气,让明微候着,自己便转身朝亭子里去了,见她步子稳当,来到亭中便深蹲行礼,臣女郁华枝参见陛下。

魏齐霄今日一袭玄色衣袍,竟是微服出宫来了,他垂眸含笑看着郁华枝,见她脖颈细细,仿佛一用力便会折断似的,舍不得移开视线,只有缩在衣袖中攥成拳的手能看出他的紧张。

起来吧,今日朕微服私访,不必行此大礼。

郁华枝闻言起身,谢陛下。

魏齐霄见她站着不动,便挑了挑眉,坐吧,尝尝朕刚做好的茶。

郁华枝飞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又躬身道,臣女不敢僭越。

他却轻笑,你若不坐那便是抗旨。

只见美人撇嘴,低低开口,臣女遵旨。

魏齐霄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出宫一趟,自然想好好同她说几句话,他还是更想看郁华枝鲜活的模样,便存了调笑的心思。

方才你为何见了朕就要走?见郁华枝又要起身请罪,他便摆手,坐着回话,不必起身。

郁华枝也不知这位陛下究竟想做什么,只得糊弄,臣女方才并未看清亭中竟是陛下,这才失礼了,望陛下恕罪。

郁华枝总也低垂着眸子,倒纵得魏齐霄不错眼地盯着她那张清艳的面容,缓缓开口。

不知者不罪,朕不怪你。

魏齐霄抬手,指了指桌上的茶,郁华枝只得端起来啜饮,他笑着望向山花烂漫处,复又失神。

不知在你眼中,觉得朕这个皇帝如何?郁华枝眼中微惊,笑着打哈哈,陛下自然是人中龙凤……呵呵,人中龙凤。

他不由地失笑,天下谁不知道朕这个皇帝做得实在窝囊,你也不必敷衍朕。

郁华枝捧着茶盏,将茶水荡起波澜,虽不明白当今的陛下为何同自己说这些,但还是正色,缓缓抬头,陛下不必忧心,一时之困顿,路行至此,未到终章,不妨静待时机。

臣女相信元贞国仍有反败为胜之可能,陛下说是吗?郁华枝的眼神直射进他心底,不觉失神片刻,脸上浮现笑意,你说得对。

亭中一时无话,还是魏齐霄轻咳,今日本想和你做桩生意,你倒是想也不想便拒了,倒是好大的架子。

郁华枝略直了身子,讶然开口,掌柜口中的贵客,竟是陛下……却听他低声开口,那不知现在,你可愿意做这桩生意?她听这话只觉得好笑,自己有几个胆子抗旨,便开口,想必陛下宫中珍贵纸张无数,不知陛下想要什么样的纸,臣女虽粗鄙,但还是愿意尽力一试。

魏齐霄不假思索,直直看着她,不拘什么样式,你新做来便是。

只一样,这种样式的纸,只有朕能用。

待姑娘做好了,我便派侍从去纸铺取,定金稍后便奉上。

郁华枝无奈,为陛下制纸乃臣女之幸,不需银钱的。

魏齐霄略一挑眉,这本就是生意,岂能不收银钱,你安心收下便是。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郁华枝便识趣应下了,反正当今陛下总不能让自己吃亏就是。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便起身欲告退。

今日出来有些时辰了,怕臣女在此扰了陛下清净,臣女每月会将纸送到霁风斋,臣女便先告退了。

他自知没有理由再留下她,心中一叹,面上还是笑着,去吧。

郁华枝得了话总算能脱身离去,携着明微出了小路,回头PANPAN看去时见林间凭空多出好些侍卫,心下疑惑,为何方才自己无意进去时不拦着自己。

她又想起当今陛下同她要纸的事,拿着一万两银票的定金,眼皮直跳。

难不成是掌柜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可他为何偏要自己制的纸?回想今日种种,她只觉得荒唐,前几日还觉得自己运道不错,怎么今日似是撞邪了?突然侧身同明微嘱咐,明微,今日之事,不能让第三人知晓,你可明白?其实不用郁华枝嘱咐明微也明白,此事不宜让他人知晓,否则风波不小。

眼下国中局势并不明朗,郁卿川的担忧并不无道理,若让有心人知道今日之事,难保不添油加醋、胡乱揣测一番。

自己还是要愈发注意避嫌才是。

魏齐霄见她身影已消失在烂漫尽头,才缓缓收回视线,华枝,你终究还是挂念着沈云疆么?今日我因自己的私心来见你,又寻了借口与你接触。

本就是不该来的……随即眼中浮上厉色,回头交代侍卫,今日朕只是外出散心,并未遇见任何人,若你们胡言乱语,就别怪朕无情了。

侍卫皆屏声噤气,一齐躬身回话,属下遵命。

[1]化用《红楼梦》诗句作者有话说:叮叮叮,猜到纸鹤背后的故事了嘛?◉ 29、他好龙阳这几日朝堂上也并不太平, 显然是个浑水摸鱼的时机。

洛玄原本家世便显赫,如今又投向了萧国,明里暗里一齐使力, 倒是将他的官阶升了一级,现已任四品太常卿。

郁文亭自然乐见其成,女婿得力自己于自己也是有利, 二人见状便愈发倒向萧国。

不过郁文亭也不傻,若朝堂上站队过于明显玄奕帝必然起疑,早已同慕寒之商量妥当,拉起高台唱大戏。

只要是萧国一派朝臣所提之事他必出言反对, 颇有几分痛心疾首, 恨不能将萧国众人扫地出门的架势。

如此架势魏齐霄倒对他更加倚重,召集亲信大臣议事时总不落下他, 于是郁文亭只要得了消息,便紧赶着跟慕寒之通气。

见这般上蹿下跳之态,洛玄暗笑, 只觉得自己这位岳父实在有趣。

散朝后因有事商议, 赫连羽便同太子一道去了府上, 用过午膳后赫连羽便想起前几日派人打探的消息。

殿下, 虽说芡州军中并无什么异常,魏齐霄仅是提拔了皇后母家的几个子侄。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臣又派人去云州驻军处查探, 倒是有些动静。

慕寒之把玩着手中的禅定杯, 闻言挑眉, 哦?云州启骧军可是元贞国南疆最强劲的驻军了, 魏齐霄若此时想动倒是操之过急了。

赫连羽轻摇了头, 虽不是调兵这般大的动作, 但突然换了军中主帅,如今这位主帅名叫言朔,此前从未听闻军中有这号人物。

此事未传到京城,但换主帅需兵符核验,下发明旨,所以魏齐霄显然是知道的。

慕寒之细细思索,虽如今我们占上风,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仔细去查查这位言朔将军吧,从无名小卒一跃成为南疆主帅,必有古怪。

赫连羽自是应下,原本准备告退,却见太子侍卫进了书房,太子殿下,盯着魏齐霄的暗卫传来消息,昨日魏齐霄微服出宫。

慕寒之面色无波,随意转着那幅清潭竹影绣屏,他出宫都做了什么?侍卫复又开口,先去了城中茶楼略坐,同霁风斋掌柜聊了片刻,后又去了京郊溪鸣寺,在寺中似乎……慕寒之未听见下文,便浅浅朝侍卫投来探究的眼光,何故犹豫?魏齐霄在寺中与郁文亭幺女郁华枝在亭中见了一面,至于二人说了什么……魏齐霄所带侍卫不少,因怕打草惊蛇,便没有靠近。

听见她的名字,赫连羽喉结微动,眼眸略沉,便听慕寒之开口,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侍卫走后,慕寒之看向赫连羽,见他垂着眸子不知在思索什么,殊玉,此事你怎么看?赫连羽搓捻着指尖,缓缓开口,此前微臣派人仔细调查过魏齐霄,他与郁华枝确实没有半点干系,依臣所见,如今魏齐霄宠信郁文亭,碰巧遇见臣子之女问上几句也是正常。

听了这番解释倒也说得通,但他还是觉得奇怪。

不过,你说魏齐霄大费周章掩人耳目出宫一趟,只是为了去散心?若说他没有旁的目的,本宫却不信。

还是派人去查查为好。

赫连羽见太子欲唤侍卫,便抢先开口,殿下放心,此事交给微臣来查吧。

既然他主动揽了差事,慕寒之自然不会拒绝,想来也是,听闻郁家那个女儿美貌,以魏齐霄的性子,若他对这位姑娘有意,为何不纳入宫中?赫连羽心中有事,并未接口,只默默告退。

其实方才回禀太子之话他并不确定,只是此事与她有关,他生怕太子注意到郁华枝,更怕他对她起疑。

毕竟此事涉及萧国利益,自己都身在其中无奈挣扎,郁华枝若被无端卷入朝堂之争,赫连羽只怕自己也没法护住她。

心下实在烦闷,剑眉都蹙起弧度。

晚间月色如旧,明明是春日,却觉月光寒凉,想着来到元贞国后的种种,思绪太杂,一时竟不知从何理清,念头不断闪过。

她同魏齐霄……可是有旧?第二日散朝回府,赫连羽想起今日与她的雁归山之约,便换了身影青色常服,一个人朝着山中去了。

方至正午,待赫连羽翻身下马,便瞧见她手上拎着两坛酒在院门口徘徊。

听见身后传来马儿嘶鸣,郁华枝便转过身来。

她今日一袭缥碧羽纱玉兰裙,头上梳凌云髻,鬓间一坠珠银色步摇,饰以烧蓝银发钿,不需着艳色衣裳,戴那一水鎏金红宝石头面首饰,便已清艳无双。

今日两人衣袍颜色显得异常合衬,待赫连羽走近,郁华枝便将酒举至身前,粲然一笑,只觉得林间一切尽皆失了颜色,步摇轻晃。

你总算来了,再迟些只怕我便要独占好酒了。

赫连羽自认定力颇好,但今日见了郁华枝还是怔愣许久,他轻咳一声。

抱歉,是我来迟了,顺道给姑娘带了些鹤栖楼的点心,配上好酒便更妙了。

说罢便打开院门,侧身请郁华枝进去。

她进了亭子不觉感叹,你并不住在此处,这院子却还收拾得如此干净,真是费心了。

赫连羽边拿出酒杯用帕子仔细擦拭,边笑着开口。

镖局里有下人每日过来洒扫,知道姑娘家都是爱干净的,在下总不能慢怠贵客不是?郁华枝轻笑,两人一个倒酒,一个将点心摆盘,看着便十分和谐,倒像已相识多年似的。

两人碰杯,三杯两盏下肚,也十分惬意。

假托几分酒意,赫连羽手中微紧,试着开口问起昨日暗卫回禀之事,上次见姑娘还是一月前,不知姑娘这些时日做了些什么?郁华枝鼻尖凑近酒杯,面颊微红,正品着酒香,听他相问便细细回忆起来。

皇后娘娘千秋我倒入宫了一趟,不过并没什么趣事,之后,我一闺中好友便要出嫁……想起那日之事,郁华枝复又略显神秘地开口,她出嫁前一日,我们还去找了个算卦先生,请他断一断二人姻缘。

她自顾自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对面之人脸上的精彩表情,那个卜卦先生只挑有缘人开卦,又不取分文,倒是个古怪的。

赫连羽挑了挑眉,忍住嘴角的笑意,深以为然地点头,此等算卦断命理之人,古怪些倒也正常,反而显得高深莫测了。

郁华枝想起前日偶遇今上的事,想着不便直言,便换了个说法,前日倒是有件怪事,我这两日竟都未想明白。

赫连羽直了直身子,心中惴惴,不知是何事?她捻了块点心在手中,轻启朱唇,前日我本是去寺中进香,却遇到了……父亲的上司,因从前并不认识,我便想避开,他却叫住了我,便不免同他随意聊了两句。

郁华枝不解,你说,怎么会有人问,自己到底是不是个好官呢?赫连羽闻言默默,想来郁华枝怕说出魏齐霄的身份不妥,便假托旁人,但此事不假,见她这般疑惑的样子,可知此前二人确实不识。

想到这里,赫连羽略显放松,姑娘此前与这人并不认识?郁华枝摇了摇头,他是YHDJ父亲的上司,我乃后宅之人怎会相识?赫连羽虽垂着眸子添酒,但总算漾出了笑意,原来如此。

不消一个时辰,酒坛便见了底,不知想起了什么,郁华枝突然凑近了他一些,小声说道,公子常年护送镖队,想来见识甚广,不知可听说过萧国那位赫连羽将军?骤然听见她提起自己,赫连羽握着酒杯的手略紧,自然是听过的,只是不知姑娘为何突然提起他?郁华枝轻笑,自这位赫连将军跟随萧国太子来了京城,坊间便尽是他的传闻,我对他倒也十分好奇。

也不知可是多饮了两杯酒,郁华枝此时倒有些口无遮拦,虽听闻他俊美非常,不过在我看来,他定是不及殊玉你的……赫连羽细看她的神情,见她脸上透出几分红,便知她有些醉了,生出几分活泛的心思,那姑娘以为这位赫连将军是何为人?郁华枝眼中略有怔忪,嗯……听说这位将军有龙阳之好。

赫连羽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忍着嗓子里传来的咳意,面色微沉。

不知姑娘……听谁说的?郁华枝想也没想便把郁卿川供了出来,我大哥说朝中大臣送这将军美人无数,他坐怀不乱,愣是悉数退回,更何况如今他十八岁,老大不小的年纪,房中竟一个妻妾都没有。

想来便是了吧……赫连羽听了这番话,愣是气笑了,只郁华枝愣愣的,将点心递给他,殊玉,你尝尝,这点心可好吃了,不愧是鹤栖楼的手艺。

他接过点心狠狠咬了两口,仿佛将点心当成某人似的,依在下看,赫连将军也未必就是……好那口,说不定只是洁身自好,姑娘此言倒是没有实据。

郁华枝叹了口气,眼中惺忪,我现在倒是觉得大哥所言有些道理,这个赫连羽十有八九竟真是爱慕萧国太子……赫连羽:……作者有话说:郁华枝:我为鹤栖楼代言,yyds!赫连羽:你说我好龙阳的事还没解释清楚呢……郁华枝:你不行!赫连羽:……◉ 30、酒后戏言赫连羽只觉好笑, 不知究竟为何她对自己有如此多的误解,一时觉得自己是个胡茬大汉,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爱慕太子。

即便让他解释, 也不知从何说起。

郁华枝晃了晃酒坛,竟是一滴不剩,呵呵, 这么快就喝完了。

赫连羽笑着将坛子接过,我瞧姑娘的样子,喝得也差不多了。

郁华枝反应有些迟钝,点了点头, 嗯……如今我们也算是酒友了, 你便唤我华枝吧,整日姑娘姑娘的, 也不嫌麻烦。

他指节轻敲着桌案,试着开口,华枝……郁华枝埋头笑了起来, 忽地抬起头来, 眸中清亮, 殊玉。

看着赫连羽浅褐的瞳仁, 心跳不觉错了一拍,只怕是酒意上头,她立起身子凑到他面前, 一时间二人距离极。

赫连羽喉结微动, 不受控地盯着郁华枝。

郁华枝缓缓开口, 殊玉……可有人同你说过, 你真的很好看?赫连羽拳头攥紧, 嘴角扯出个自觉妥当的弧度, 或许有过吧,只是男儿立世靠的并非容貌,我从前并未放在心上。

郁华枝眼波流转,那……你觉得我好看么?赫连羽眸中映出她的身影,看着那张极致美丽的面容就在自己眼前,自己第一次深切体会到美色误人究竟是何意思,只得沉沉开口,好看……郁华枝见他回答草率,面上薄怒,起身便想走,你这人好生敷衍。

赫连羽不懂她为何生气,但见她脚下虚浮,略微一晃便站不住,他立马起身,手臂一捞便将郁华枝稳住,纤纤细腰不堪一握。

见郁华枝缓缓抬头,眼角带着醉态,赫连羽声音也不觉放轻柔,怎的就生气了?郁华枝挠了挠头,想不起方才为何生气,便又拉着赫连羽往亭子外走去。

殊玉,你带我走吧。

赫连羽被她拉着出了院门,朝山顶走去,异常耐心地开口,好,你想去哪?待来到山顶,郁华枝放开他,肆意地呼吸着山中的清风,瞧着畅快极了,殊玉,你带我跟着镖局,去看遍山川,去看北疆的长河落日,南边的烟柳画桥,我不想再待在这了……好不好?赫连羽看着郁华枝衣裙飘飞,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归去,发自心底地笑了,好,我带你去。

她不觉感慨,自己许久以来都没有像今日这般开心过了。

自北疆惊变,沈云疆身死后,她一直未得真正开怀,但在这雁栖山中仿佛能将烦恼悉数忘却,得片刻欢愉。

两人默默在山头坐了许久,看着郁华枝酒也醒了些。

赫连羽见天色渐暗,想着山间小路不好走,怕她回去不便,就轻声开口。

华枝,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郁华枝酒醒之后有些发愁,方才自己言行实在有些孟浪,见他开口便顺台阶下,呵呵,是该回去了。

赫连羽看她这般神情,忍着面上的笑意,虚扶着她的手臂,朝山下走去。

郁华枝狠狠将自己的头低下,只一味看着路,赫连羽却不打算放过她,故作深沉地开口,我这镖局南来北往,华枝若想同我一道前去,想来还得筋骨结实些才是。

郁华枝见他打趣,倒也不恼,说得有理,那你便教教我如何强身健体吧,到时候我也能给你打打下手。

竹林青葱,唯留清幽小径,两人漫步其间颇得其乐。

不觉已走到院外,见明微已在此久候,赫连羽便悄悄将手撤下。

过几日便是端阳节,听闻到时京中极为热闹,你……可想同我一道去瞧瞧?郁华枝挑了挑眉,笑着看向他,好啊,看在你诚心相邀的份上,不去倒显得我不识抬举了。

京城风俗,端阳之际秉烛夜游,可谓是极妙的了。

赫连羽笑着应了,那到时候我便静候姑娘了。

郁华枝摆摆手便欲离开,却突然想什么,转过身从袖中掏出了个精致的月白竹影香囊,递给赫连羽,给你的,算你送我玉佩的回礼。

只见他接过去后便径直挂在腰带上,郁华枝有些怔愣,待赫连羽抬头看时她便一溜烟地走了,留下他在原地笑意盈盈。

郁华枝回了马车,捂着自己透红的脸,若说方才是醉意上头,那现下便是羞臊的了。

想到自己趁着酒劲对赫连羽说的那些话,她便想把自己就地埋了。

虽然知道自己酒后话有些多,但往日酒量也没那么小。

今日倒好,这一年心中的郁结赫连羽全都知道了,我怎么还离那么近,夸他好看?方才赫连羽怕他摔了还扶了一路,还好自己临走时还算镇定从容,并未露怯。

想着今日自己种种行径,暗道下次可不能再这般肆意喝酒了。

虽再没开口说话,脸上的红霞竟是一点没消,直蔓延到了耳根,长吁短叹,只觉得丢脸丢大发了。

待郁华枝走后,暗卫才闪身出现,在赫连羽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两人便上马,从另一条山路回了城。

今日他原本就还有事要处理,因着与郁华枝的约定才抽空去了雁栖山,陪着她待了一下午。

今日同她山野交游,知晓她与魏齐霄并无牵扯,颇为开怀,然自己的身份始终还是没有同她明说,华枝,不知日后你可会怪我瞒你?若你知晓我的真实身份,只怕也不会这般待我了吧……皇宫之内,魏齐霄听得太后传召,便到宫中与母后一同用晚膳。

刚听了暗卫回禀消息,魏齐霄面色沉郁,显然不悦。

待进了殿中,太后便屏退左右,只留二人。

儿子给母后请安,不知母后传召所谓何事?太后在宫中熬了大半辈子怎会看不出魏齐霄的心事,招呼着他来桌前坐下,来尝尝这些菜,都是哀家特意命人准备的,想来你会喜欢。

魏齐霄应了一声,拿起筷子胡乱吃了两口,缓缓开口,母后不就是想问郁华枝的事么?直说便是,大可不必这般拐弯抹角。

见魏齐霄说话带刺,太后面色也不虞,放下手中的筷子,哀家知道,皇帝心里并不愿促成他们二人之事,但是江山为重,魏家的社稷岂不比区区一女子来得要紧?魏齐霄冷笑一声,正如母后所料,今日郁华枝与赫连羽又见面了,在山中待了半日,想来是相谈甚欢,母后可满意了?太后欣慰地点了点头,从前虽听闻这个赫连羽不好美色,家中妻妾全无,如今看来,并非不好美色,只不过没遇见可心之人罢了。

这郁家的女儿也果真有本事,待过些时日旁敲侧击,她定能为我们所用,乘机刺探萧国的动作。

齐霄,美人计,可不比其他的计谋逊色。

魏齐霄越听越没胃口,扔下筷子便告退了,只留太后在殿中空叹,哀家也是个命苦的,先帝骤然驾崩,萧国来犯又夺我元贞大半疆土,吾儿也不是那等谋大事之人,竟还要靠哀家一届女流苦苦支撑。

侍女给太后添了杯热茶,太后喝口茶吧,多思伤身啊。

太后嗤笑,如今的情形怎容得哀家放松半刻?忽然想到什么,便同侍女吩咐,哀家之前同你拟了名单,明日便将那几家的夫人小姐宣进宫里来,陪哀家说说话,尤其是兵部尚书姜维的夫人和小姐。

侍女抬眼,欲言又止,太后……是想替陛下充实后宫了?闻得上方传来叹息,如今只得先稳住站在我们一方的朝臣,联姻便是最快的法子。

侍女心下一跳,接了话便派女官前去各家传话了,待女官传旨后从姜府离开,姜维表情也有几分犹豫,同夫人一合计,想来太后娘娘是想纳贵女入宫伴驾了。

虽心中不情愿,但还是将女儿叫来,问过她的意思才行。

爹爹说什么?太后娘娘想让我入宫为妃?张氏拉着姜弥坐下,安抚道,也倒还未明说,只是传召我们明日入宫,陪太后娘娘说话,你父亲和我这般猜测,想着先支会了你,总不至于猝不及防。

见姜弥垂眸不语,张氏叹了口气,你父亲为元贞国鞠躬尽瘁,但在你的婚事上,我们不愿逼你,总想着让你找个可心的郎子。

若你当真不愿入宫,那你父亲和我一定帮你想法子拒了就是。

所以究竟如何,你还是要拿主意。

姜弥望着忧心自己的爹娘,深吸了一口气,父亲母亲,女儿愿意入宫。

在女儿心里,若是不能嫁给沈云疆,那嫁给其他任何人都无甚差别,爹娘已为我忧心许久,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不是。

更何况父亲忠于元贞,我入宫也算略尽绵力了。

姜维面色动容,却又带着几分犹豫,弥儿,你懂事了为父虽然很是欣慰,但此事并不急着做决定,若他日峰回路转,或许别有一番天地也未可知啊。

姜维此言颇有深意,只是姜弥没听出来,她摇了摇头,笑着开口,女儿不愿父亲母亲再为我悬心,如今我心意已决,若明日太后娘娘问起,母亲答应了便是。

姜维看着女儿轻轻一叹,不知她日后可会后悔今日的决定,他知道若女儿入宫,皇帝不会怠慢于她,只是……人生路途遥遥,花看花落皆有错过之时,或柳暗花明,或山重水复,往往阴差阳错之间,教人不得其解。

作者有话说:赫连羽:酒……是个好东西。

突然发现,赫连羽=hly=好龙阳我起名字的时候真没想过会有这种离谱的巧合,直到输入法提示……◉ 31、宫苑深深今日天色虽阴郁, 但因着要入宫觐见太后娘娘,少不得要早些收拾停当,张氏着命妇装扮带着姜弥用过早膳便进宫了。

姜弥掀开马车帘子看向路边, 面色略显疲惫,想必是昨晚并未休息好。

张氏拉着女儿的手,轻抚着开口, 弥儿,你可想清楚了,若今日应了太后娘娘,可就没法回头了。

我只你一个女儿, 一入宫门若受了委屈, 为娘可要心疼坏了……姜弥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轻声安慰着母亲, 母亲,虽然你和父亲不愿让我烦扰,但女儿知道, 如今朝中局势动荡, 已渐成两派, 不少官员已在犹豫倒向萧国。

父亲两朝元老, 自有风骨,若我入宫为妃,想来也能让朝中大臣安心些。

女儿既已决定, 便不会再回头, 看在父亲的面子上, 陛下想来也不会薄待我。

姜弥自嘲一笑, 目光悠远, 女儿既已见过京城中最明亮的少年, 又怎么可能再爱上别人,我这辈子,栽了呀……张氏自知女儿又想起了沈云疆,不知如何规劝,惟余叹息。

女官已在宫门口等候多时,引着二人朝太后宫中走去,约莫半个时辰后总算进了殿中。

张氏携姜弥落座,见殿中已来了不少夫人小姐,家中都是摆明了效忠元贞国的。

姜弥随意扫了一圈竟还见了几个相熟的小姐,因她没心思过去搭话,只略笑着点了头。

想着说不定日后在宫中还要以姐妹相称,不免觉得好笑。

时辰差不多了,太后和皇后一同驾临,行礼问安后便招呼着众人坐下。

各家夫人便带着女儿到两人跟前见礼,太后便笑着细细问过,这几日家中一切可都还好?诸如此类云云。

见太后递来眼色,皇后便带上得体典雅的微笑,约着小姐们游园去了,太后则留了几家夫人单独说话。

虽说如今元贞国势弱,但底蕴犹在,不至于撑不住。

如今魏齐霄在位,不比其父皇英武,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是一国之君,况且若论外貌,他倒也算得生了副好皮囊,比上不足,比下总是绰绰有余的,因此愿意将女儿送进宫的人家也倒不少。

小姐们想必也得了消息,想着既然要入宫便要和重臣之女打好关系,不愿自己在后宫孤立无援。

姜弥身边便围了不少人,她倒是恹恹的,没说几句话,只笑着敷衍过去。

皇后坐在廊下瞧着花朵似的姑娘们,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出神地笑着,瞧瞧这些姑娘,本宫同她们也差不了两岁,今后也要同本宫一般在这宫里点灯熬油了。

侍女忙宽慰道,娘娘母仪天下,元贞国内除了太后,娘娘便是最尊贵的女人,可别说这丧气话。

皇后嗤笑,摇着头开口,连你都拿这话来糊弄本宫,陛下心里没有本宫,连留宿都是母后三催四请来的,母后又想早日抱上皇孙,本宫也是有心无力。

侍女轻叹,奴婢瞧着这几位姑娘也颇有姿色,这万一陛下上心了……娘娘也要早做打算才是。

皇后却不以为意,不论是我,还是这些姑娘,都是陛下不得不纳入宫中的,为的是元贞国的江山稳固。

但我们这位陛下骨子里再专情不过,心里就只有那位神仙似的人物,若不是先帝遗诏,你当这个皇后之位还会落在我手上?皇后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深远,虽希望陛下心中有本宫,但也知道感情之事强求不来。

既如此,本宫便稳稳攥住皇后之位,也能保母家荣耀。

至于这些贵女……本宫自小得父亲亲自教导,制衡用人之计不过信手拈来。

这头太后得了几位夫人的准话,面上自是有几分喜色的,皇帝的后宫总算要添人了,从前只有皇后一人倒是有些冷清,如今只盼着抱上皇孙了……待姜弥出了宫便别了母亲,转道去了郁府,想着此事非同小可,若不提前让郁华枝知晓,她只怕是要吓一跳。

因昨日多饮了几杯酒,郁华枝正午才悠然转醒,好在府中规矩不严,郁文亭无事也不会召见儿女,他们兄妹倒落得松快。

郁华枝方才起身梳洗完毕,便听外间通传姜弥过来了,便吩咐明微将午膳挪到院子里吃。

郁华枝揉着脑袋缓缓走到廊中坐下,见了姜弥便招呼她坐下用膳,你今日来得倒早,想来还没用午膳吧。

姜弥叹了口气,摇着头开口,尚未,今早我同母亲进宫了……郁华枝腹中空空,虽然饿得紧,但见姜弥脸色不好,便又放下筷子问道,今日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怎的突然进宫去了?姜弥撇了撇嘴,是为着纳新人入宫伴驾之事,太后娘娘宣了几家夫人小姐前去探问,想来我过些时日便要进宫了……这下郁华枝是彻底惊了,你要入宫了?我知道你定是不愿的,难道你爹娘也没法子推拒吗?姜弥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不,这是我的决定,爹娘倒是劝我考虑清楚,若我不愿他们是定会替我找借口推掉的。

她深吸了口气,自嘲一笑,你当知我心事,若不能同沈云疆在一起,那天下男子在我眼里都没什么差别。

既是元贞国子民,入宫也没什么不好的……郁华枝胸中涌起一阵悲意,姜弥,你当真想好了么?那你日后便要和后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了。

姜弥趴在桌上,看着碗盏出神,华枝,我无心于陛下,那便不会在意这个了。

郁华枝看着姜弥,轻叹了口气,她到今日才彻底明白沈云疆对她而言有多重要,是真的伤心狠了,她只怕是想着不能在家一世,惹人闲话还让父母担心,如此入宫去,便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又想到自己日后前路茫茫,也没个着落,郁华枝更是没了胃口,不知为何却突然想起那日同殊玉的酒后戏言。

她让殊玉带她走,也不知可是看她醉得厉害,便顺口答应了。

待她回过神来,拉着姜弥用了午膳,虽然两人都没什么胃口,好歹还是吃了两口,总不能人还没入宫就先饿倒了不是?我眼下已明白你的意思,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我便只能祝你入宫后平安顺遂,今后娘娘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昔日姐妹啊。

姜弥知道郁华枝是特意说些话逗她开心,脸上也有了些笑影,日后你可少打着我的名头出去惹事,否则我也护不住你。

说笑两句廊中气氛总算好了些,郁华枝将竹帘往下放了放,不叫太阳晒红了脸,想起从前和姐姐的对话,姜弥,人这一生虽是须臾,但还是要努力朝前走的,我只希望无论日后我们选择为何,总不要舍了这段情分才是。

姜弥心有所感,握住郁华枝的手,这可是你说的,日后可别想摆脱我了。

姜弥在郁华枝院子里待了一下午,要不是家中来人催促,她只怕都要留下用晚膳了。

待姜弥回到家中,便见宫里来人了。

看了眼天色,暗道太后娘娘动作倒快,早晨时方才答应,如今入宫封妃的旨意便下来了。

姜弥入了正厅后立在母亲身侧,一同跪下接旨。

见这位大监略显谄媚地念了旨意,封姜弥为淑妃。

他想着这仅次于皇后和贵妃,可算是宫中极高的位分了,却不见这位主子有多高兴,只静静地接了旨意。

大监温声开口,恭喜小娘子,七日后入宫,这几日便要预备起来了,想来到时候还能赶上宫中端午的热闹了。

张氏命侍女打赏大监,劳烦公公晚间走这一趟,喝盏茶再走吧。

大监笑着接过荷包,摆了摆手,大人夫人客气了,只是宫中还有别的差事,便不多扰了。

待送了大监出门,姜弥捧着圣旨怔怔,这么快,我便要入宫了啊……暮色之下几位资历老的大监一齐出宫去了官员家里,这个动静倒也不小,有消息灵通的早就知道所谓何事,暗卫将消息回禀慕寒之,连此次入宫的贵女名单一并呈上。

赫连羽本来听闻魏齐霄纳妃的消息还有几分不安,展开手头的名单,待细看一遍后总算放了心,还好,没有她……但见到姜弥的名字还是顿了片刻,因知晓她同郁华枝交好,不免多留意一些。

待慕寒之看向他时,便开口,殿下,这姜家愿意送女儿入宫倒不奇怪,毕竟姜维立场明确,从未有过倒向我们的想法。

倒是这名单上有一两个墙头草,更值得注意。

慕寒之温和地开口,云淡风轻,却最为狠绝,既然如此,那便索性料理了,否则似蝇虫总在眼前晃悠,也是无趣。

赫连羽闻言眼皮一跳,此番动作明摆着便是魏齐霄拉拢旧臣之举。

若萧国没有动作便显得软弱可欺了,倒不如杀鸡儆猴,让那些想两边讨好的大臣明白,他慕寒之并不是好说话的人。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1],若元贞国朝臣不能尽早看清局势倒向萧国,大厦将倾之时,便只剩满地狼藉,焉有完卵。

[1]古代谚语作者有话说:我今天才意识到,自己上一次忘记申榜了……仿佛在单机写文,甚是悲凉……长歌当哭!!◉ 32、霁月难逢七日之期转眼即逝, 兵部尚书之女要入宫为妃,消息一出上门恭贺的人家倒也不少,姻亲故旧, 同僚好友,十分热闹,只是这些人里究竟有几个真心实意的, 便不好说了。

这几日姜弥不便出门,递了消息叫郁华枝知晓。

她倒也来了两趟,陪着她说话解闷。

郁华枝进了里屋,只见桌椅上摆满了宫里送来的赏赐, 尽是按妃位的份例再添了足足的一倍, 步摇华盛、霓裳玉带,目及之处尽是光彩流转。

姜弥在靠在榻上, 望着挑开的窗前出神,脸上虽无笑影,但也未显忧愁, 郁华枝挑了挑眉, 打趣道,这些个珍宝首饰可真是难得一见, 多谢娘娘今日让我开眼了。

姜弥这才回神,扯了扯嘴角,你若有喜欢的便挑了去, 这般阵仗只怕我三年都戴不完。

郁华枝轻笑, 接过侍女手上的茶盏, 明日你便要入宫了, 我想来也不好来相送, 今日将你新婚贺礼带了过来, 你瞧瞧可还喜欢?姜弥见明微递过来一个不小的锦盒,打开一看齐齐摆放着十几枚戒指,玛瑙马镫形的、猫眼石的、蓝宝石的、翡翠镶金的,款式各异。

见她饶有兴致地一枚一枚试戴,郁华枝缓缓开口,我知道你定是什么都不缺,金银珠宝未必入得了你的眼。

琢磨了多日,想着还是送你些可赏玩的小物件,一天一枚换着戴也是有趣的。

姜弥浅笑,看着她道,多谢了。

待我安顿好了便邀你入宫,只要在京城,总有见面的时候。

郁华枝轻轻一叹,诸事已定,说再多也无用。

你在宫中善自珍重,我若有机会便来瞧你。

只一样,遇到烦心事千万不要想不开,总会有法子解决的,勿要钻牛角尖。

姜弥见她如此郑重,反倒笑了起来,你还不知道么?我只当入宫是去出家,又怎会给自己找不痛快,你便放心吧。

二人相视一笑,恍惚间回到从前姑娘们一同赏莲游船的年少时,到了今日,旧时好友大多都已谈婚论嫁。

姜弥忽地开口,这些时日总在说我的事,倒忘了你。

你就比我小一岁,也是该考虑亲事了,你父亲可有提起过哪家的郎子吗?郁华枝摇了摇头,说起来也奇怪,爹爹对我的婚事似乎并不上心,京城中大臣家的公子他至今都未提起。

除了……姜弥连忙问,除了什么?郁华枝不好说起父亲欲讨好萧国之事,便摆了摆手,没什么,只是照我看着,京中子弟没有一个中意的。

也并不是自己不悬心,郁华枝自己倒也考量了一番京中子弟的人品,想着若求不得心悦之人,凑合着结为夫妇也没什么意思,便就这般拖着。

姜弥托着香腮,有些苦恼,你当真没有一个中意的郎子?郁华枝却犹豫了,眼前闪过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心跳不觉错了一拍,瞧着姜弥探问的神情,轻声开口,应该……有吧? 姜弥见她这般模样,无奈叹了口气,你这妮子,平时说起我来那是一套接一套,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看不明白了。

瞧你这样,八成是动心了。

快说与我听听,究竟是哪家的郎子这般幸运能得了你郁家华枝的青眼?自己对他究竟是什么想法呢?以往接触的也只有沈云疆一个外男,而殊玉,前前后后才见了他三面,第一次他淹了自己的河灯,把玉佩给了自己;第二次又救了自己;第三次便同他把酒言欢,后来还答应了他端午同游。

她觉得这些时日自己有些魔怔,偏生看着他说不出一个不字。

郁华枝揉了揉脸,轻声开口,他并非什么高门显贵,一届江湖人罢了……姜弥了然,原来如此,从前你便说过,不拘对方什么身份,只要两情相悦,便是平头百姓也无妨。

看来……你这是春心萌动了啊。

郁华枝忙去捂住她的嘴,你先别瞎说,我还看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且再看看吧。

又或许……这种感觉并不是喜欢呢?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觉聊了一下午,待郁华枝回府已然是掌灯时分了。

因见郁卿川房中灯亮着,郁华枝便寻了过去,哥哥坐在桌案前凑着灯看着书,她纳罕道,今日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郁家大公子竟在灯下看书?郁卿川倒也不恼,因为……妹妹说的是实话,他笑着开口,等你瞧清楚这是什么书,再说这话也不迟。

待郁华枝拿过这书细看,才发现竟是个画本子,这……画本上说的是如今朝中之事?见画本之上魏齐霄惊惶地看着一旁悠然自得的慕寒之,连朝中大臣的心思也能从画上窥见一二,果真道尽众生相。

郁卿川嗯了一声,你可不知,这几日在朝上萧国太子同许多朝臣一齐出力,将几位很有资历的大臣罢免了,这几位大人不用想便知道是支持元贞国的。

陛下出言反对,慕寒之便又随口提起京郊的萧国驻军,三言两语将陛下堵了回去。

我也是听朋友说这图画得极妙,我便偷偷讨要了一套回来。

郁华枝想到姜弥,便开口问道,这几位大人因何被罢免?郁卿川挑了挑眉,这几位大人家中近日便要送女儿入宫为妃,想来是这个缘故吧。

郁华枝闻言轻叹,萧国太子这是不满意几位大臣站队了,想必此次是为着杀鸡儆猴了。

不过哥哥,这画本如果被有心人知道就不妙了,未免引火烧身,你趁早处理了才是。

见他点头郁华枝才放心,姜伯父握有实权,想必没那么容易被波及。

姜弥明日便要入宫,只希望不要影响到她吧。

郁卿川不以为意,你还有闲工夫操心别人,自己都快火烧眉毛了。

郁华枝闻言转过身来,我?我怎么了?郁卿川正色,眼下你十三有余,明年眼瞧着便要及笄,你的亲事究竟打算好没有?其实也不怪郁卿川心急,眼下国中局势不稳,若一时有个差池,只怕就耽误了她,所以得快点打算起来了。

郁华枝叹了口气,怎的今日人人都要提起自己的亲事,其实嫁不嫁人的,我现在已经没那么着急了,反正在确定心意之前,我是不会嫁的。

更何况我瞧着父亲也并不着急,哥哥你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郁卿川闻言气笑,好,我是太监,成了吧?若过些时日给你定了亲事,你可别来找我哭。

郁华枝笑着,眼睛却望着摇曳的烛光,父亲之前不是让我去接近赫连羽么?且先敷衍着吧,能拖一天是一天。

待一切妥当,也不必忧心这些了。

郁卿川并不明白妹妹言外之意,只无奈摇头,且由着她去吧。

她不想嫁,自己总不能五花大绑将她绑上花轿吧。

第二日晨起,姜弥便在宫中女官的服侍下起身穿戴,点翠鎏金的五凤冠华贵异常,往头上一戴险些没把她头给压弯。

复又穿上繁杂的青罗绣褕翟,通身便有了皇家气度。

按着宫中规制,仪仗前后簇拥着玉辇便入了宫。

姜弥在玉辇中苦苦支撑着冠服,连脖颈上都闷出了细汗,不觉轻叹了口气。

入了宫后径直先前往太后宫中拜见,太后娘娘看着姜弥甚是欢喜,从自己的陪嫁里拿了只金累丝彩凤衔珠的镯子套在她手上,孩子,入了宫便好生服侍陛下,早日生下皇孙,延绵皇室血脉才是最要紧的。

哀家知道姜氏一门的忠心,陛下也十分感念,日后若是受了委屈,只管同哀家说,哀家为你做主。

姜弥笑着应了,这种场合说几句奉承话,显得乖觉听话便是了。

她按下心中的思绪,复又被女官带至皇后宫中,行礼问安,便算是见过了。

皇后笑着又赏了些东西,日后在宫中,大家都是姐妹,总是要互相扶持着,妹妹小不了本宫两岁,宫中不比家里,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缺什么短什么的,只管来回本宫,不必拘束。

姜弥也照样笑着应下,暗暗打量着皇后,瞧着倒不是个刁难人的,反正日后关起门来谁也别碍着谁,便是最好,至于姐妹不姐妹的,那又是另一番说法了。

待各种礼节完毕,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姜弥饿得恹恹的,总算是入了宫殿,赶紧命侍女卸了头冠首饰,便想梳洗歇下,侍女青澜便出言劝阻,娘娘,此时还不能歇下呢,今日方才入宫,只怕陛下是会过来的。

姜弥撇了撇嘴并未开口,便先吃了些点心垫着。

烛光映着她沉静的面容,身影略显落寞,事情怎就到了这般田地了呢……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外间传来行礼之声,姜弥心想他还是来了,便硬着头皮起身去门口迎候。

魏齐霄一袭玄色绣龙纹的袍子从殿外走来,带进了一缕凉风,见了姜弥倒也颇为温和,虚扶了她一把,起来吧。

他言罢便坐在床榻上,姜弥起身后抬眼瞧了魏齐霄一眼,从前她远远见过,长得虽也俊美,但总觉得有些沉郁,今日却平添了几分温和。

他见姜弥盯着自己看,便轻笑道,朕很好看么?◉ 33、明修栈道一时间殿中悄然, 不闻人声。

姜弥闻言讪讪地收回视线,陛下天人之姿,臣妾拜服。

魏齐霄挑了挑眉, 你今日刚入了宫,定是有许多不习惯的,若有事便来回禀朕吧。

姜弥心下纳闷, 陛下似乎和传闻中不太一样?今日难得他这般耐心,竟过问起了这些琐碎之事,忙答道,陛下忙于朝政, 臣妾的这点子小事自是不敢随意相扰。

况且皇后娘娘贤德, 此处宫殿布置陈设极好,实在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魏齐霄盯着姜弥, 心中无奈,这刚进宫的妃子言语之间倒像是让他少管闲事,并不置可否, 而是拍了拍身侧的床榻, 坐吧。

姜弥心中思绪万千, 暗道伸头也是一刀, 缩头也是一刀,反正侍寝这一关是躲不过去的,便一副壮士赴死的模样走过去, 深吸了口气坐在魏齐霄身旁。

刚一坐下便听他开口, 你从前在家中喜欢做什么?本来以为他打算切入正题, 所以他是喜欢闲聊么?姜弥低着头犹疑开口,平日无非是同几个好姐妹一同出去赏花游湖, 聊些闺阁女儿的话题罢了。

魏齐霄轻咳一声, 显然是想让她多说一些,那知道你要入宫,她们可曾来送你。

姜弥点了点头,自然是来了的,华枝昨日还给我送了许多小玩意,生怕我在宫里闷得慌。

她说完才意识到此话不妥,下意识朝魏齐霄看了过去,他脸上却并无不悦,目光里反倒是有几分留恋缠绵,郁家的华枝……看来你们关系确实要好。

不知你们二人是如何认识的?姜弥本就不是心思深沉之人,哪里会想这么多,她看这陛下并不是难相与之人,今日才进宫难免想家,这一问倒牵引出了她的话头,一下子从她与郁华枝的少时比邻而居的过往说到了现在。

魏齐霄就静静地听着,见她边说着边起身从箱笼里找出个盒子,陛下您瞧,这些戒指都是她四处给我搜罗来的,很是精致有趣。

魏齐霄伸手,轻拂过戒指,出神问道,她知道你要进宫,可有说什么?姜弥叹了口气,她自然是舍不得我的,只是我心想只要在京城,便可以时常请入宫来陪我说说话了。

魏齐霄将手收回,轻轻点头,若是你想,不拘什么时候都可以请她入宫的。

二人说着话,忽然听见门外通禀,待人进来却是太后宫中的女官,她脚下轻快,稳稳端着手中的酒盏入内,参见陛下,淑妃娘娘,今夜乃陛下和娘娘的花好月圆之夜,太后特命奴婢送来好酒,祝二位圆满和睦。

两人怎会不知道这酒是什么,一下子场面就多了几分古怪。

魏齐霄面色沉沉,知道了,你下去吧。

女官欲再出言,却被魏齐霄一个眼神给挡了回去,便躬身退了出来,叹着气同大监说道,如今的差事也太不好办了,好端端地吓出一身冷汗。

殿内姜弥盯着绣鞋,似乎在研究鞋面上的针法,并不打算开口。

倒是魏齐霄指了指桌上的酒,想必你也知道那是什么酒,朕今日留宿在此,是为不让前朝猜疑,说朕慢待重臣之女。

姜弥握紧了袖中的手,平静开口,臣妾明白。

魏齐霄拿起酒杯朝她看来,朕不愿勉强于你,所以你老实回答,你……可愿意?姜弥深呼了一口气,深深行了个礼,回陛下,臣妾不愿意。

她想着既然他开口问了,自己也不打算说谎,所以一开口便做好了他含怒离开的准备,念及父亲的功劳总不至于罚她才是。

等了半天,却听见头顶传来轻笑,巧了,朕也不愿意。

说罢便将眸中浸满讶然的姜弥扶了起来,自顾自地宽了衣袍,躺在了榻上,歇下便是,朕不会对你用强的。

姜弥想着陛下对自己应该是没这个意思,自己入宫本就是稳固朝局,那既然自己对他也无意,不如……想罢便道,臣妾斗胆开口,陛下对臣妾想来是无意的,既然如此……魏齐霄枕着自己的手臂,笑着接过姜弥的话,既然如此,不如分了楚河汉界,互不相扰,维持表面功夫。

你可是想说这个?姜弥飞快点头,忽地又有些疑惑,陛下不生气?魏齐霄随手把玩着帷帐,朕今日本就是来同你说这个的,如此看来,我们倒是想到一处去了,倒也两下相宜。

你放心,朕厚待姜家,你只需要做好一个后妃便是。

闻言她总算放心,只是看了眼榻上已然闭上眼睛的魏齐霄,臣妾明白,多谢陛下。

今夜陛下睡榻上,臣妾去外间歇便是。

魏齐霄拍了拍榻上,你也不必哄朕,睡榻上便好,只不过朕夜间好动,淑妃便多担待了。

姜弥脸上已经皱成一团,想着外间实在没有地方好歇,便轻轻上塌,扯了条棉被铺在两人中间,自己便滚朝里面睡下了,一日疲累,倒也好眠。

他对姜弥没有那些旖旎心思,因知晓她同郁华枝交情深厚才又多问了她几句,想着她说起从前的趣事,只觉得梦里时常出现的美人又鲜活了几分。

姜弥父亲在朝中得力,姻亲故旧盘根错节,有他在元贞国的大臣才更稳得住,所以他更不会慢待姜弥,有了如此约定,他反而落得松快。

登基时日虽才一年有余,但时局动荡,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偏执不化的草包,也在宰相等人的提点谏言里逐渐成长起来。

他可不想让元贞国灭,日后还要到地府被先帝训斥,那可太过窝囊了,眼中渐透出清明之色。

魏齐霄看着床榻上高耸的界线,无奈一笑,便也闭眼安睡。

第二日待姜弥醒来时魏齐霄已经起身上朝去了,她坐起身来茫然地环视了一圈,殿内轻纱罗帐,桌案皆是极好的沉香木。

青澜服侍着她起身梳洗用膳,望着桌上精致的吃食,她深吸了一口气,入宫第二天,这日子……似乎还不错?而前朝便没有这般平静了,因前几日罢免一批官员的风波,此时朝上正吵嚷着官员补缺之事,那自然是两派各执一词。

慕寒之一派的便观他眼色行事,见他略一皱眉便有大臣出言帮腔,都希望自己一派的官员上位,果真同那画本子上描绘的一般无二。

赫连羽默默站着,倒是没说什么。

魏齐霄本坐在龙椅上未发一言,静静瞧着底下官员争辩,忽地冷笑出声,众位爱卿可真是用心良苦,都争着为朕分忧啊。

众人不知如何接话,犹疑间又听他接着开口,官员任命之事不必再议,朕已将名单拟好,圣旨即刻就会下发。

宰相一干人等皆称陛下圣心独断,留下萧国一派谏言此举不妥,任命不经审核便下发,此乃不合规矩之处。

更有臣子直言,若是先帝还在,定不会有此等荒谬行径。

魏齐霄倒也不生气,挑了挑眉,先帝不是驾崩了么?你还念着先帝,倒不如送你去陪他,省得总是念叨。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举,如今的局面可都拜萧国所赐。

虽也有忠于慕寒之的臣子腹诽,要不是你打乱北境边防又岂会有今日?只是他们不敢说出来罢了。

其实不少臣子都是因为对魏齐霄大失所望,才复而倒向萧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今想来补救,只怕是回天乏术,他们就等着看,即便有宰相一派的支持,元贞国还能撑多久。

眼下无人再出言反对,魏齐霄望向慕寒之,见他投来一如往日的和煦笑容,慕寒之便气不打一出来,说了声散朝便大步离开。

宰相和姜维并未离开,而是跟着魏齐霄往乾元殿中去了,慕寒之望着几人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方至殿中,魏齐霄就遣散侍从,只留下两位心腹,云州那边如何了?姜维便小声开口,启禀陛下,正如我们所料,如今萧国的眼睛正盯着言朔,因不知其来历他们不免疑心,正是臣等预料的局面。

而……那位,如今已至芡州军中,同皇后母家的兄长已经商议妥当,便在军中假借军师之名,且易了容貌,想必萧国查不出来。

宰相也点头,不错,此计算得上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军中人员纷杂,虽不是密不透风,但萧国始终不是元贞国之人,渗入军营对于他们来说也并非易事。

姜维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出言提醒,陛下,自从北疆传来消息,微臣便提过,此事除了我们几人再无他人知晓。

人心难测,保不齐就生出了异心。

如今此计胜在出其不意,于兵力上元贞国并不占优势,若让有心人探知,那么此计便算是废了。

魏齐霄眸色深沉,点了点头,你说的朕明白,如今元贞国岌岌可危,朕更不可能大意。

谈完了正事,姜维想起昨日才入宫的女儿,便犹豫着开口,陛下,微臣说来惭愧,小女自小娇惯,若哪日不慎冒犯了陛下,还望陛下宽宥一二,微臣在此深谢。

魏齐霄想起昨夜之事,嘴角微扬,摆了摆手,淑妃温柔典雅,朕心甚悦,爱卿过谦了。

你放心,朕会好生待她,不叫她在宫中玉减香消。

听了这话姜维既安了心,却也不免疑惑,自己的女儿这是接纳了陛下了?作者有话说:今天狠狠被盗文狗无语到了大家支持正版,尊重原创糊文也盗,不讲武德!◉ 34、端午之约长明河穿城而过, 沿河挂满灯笼,光影细碎投入河面,沾染上长街游人的烟火气息。

河水轻柔荡起余波, 不时浸湿岸边的青石板。

春夏之交,和风习习,夜里颇为凉爽。

又是一年端午, 元贞国中夜间皆有龙舟灯会,今年也不例外。

本来也有几家小姐邀了郁华枝一道去游河,因她已经答应同殊玉一道出游,便找理由推拒了。

方才去同父亲禀了要出门赏灯, 郁文亭面色倒是和煦, 只交代了几句便让她快些出发。

暮色将至时,郁华枝才出了门, 今日一袭晴山蓝苏绣月华裙,梳着凌云髻,搭的凤鸟海棠纹玉步摇, 饰以烧蓝花钿, 清艳无方, 眼波流转, 她向来少用金饰宝石,反而更添飘逸灵动,站在马车旁便是一幅挪不开眼的美人出游图。

看着马车旁游人往来, 郁华枝心思有些飘忽, 认真算起来, 殊玉竟是她除沈云疆之外第一个多次接触的外男, 想来二人现在也算……好友了?明微在一旁默默看着自家小姐的神色, 时而蛾眉微蹙, 时而嘴角上扬,座位之下仿佛垫了针毡似的,总也坐不安稳。

不由地开口感叹,小姐的脸上比四时变换还要精彩啊……听见明微打趣,她便回过神来,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你这丫头,如今胆子可真是大了,仔细日后有好吃的再不给你留。

明微见状缄口不言,十分识趣,郁华枝轻笑着复又望向车外,马车行至长治坊前便停下,她便撞进了那双溢出笑意的浅褐眸子,即便脸上戴了面具,郁华枝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也是,这般模样的郎子,莫说京城,想来整个萧国也找不出第二个。

若是他出身显贵,只怕早就声名鹊起,更不知是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了。

他见郁华枝下了马车,便走上前去,将手中一直握着的银纹面具递了过去,轻声开口,想着街市上人多,戴着面具会方便些,我便给你挑了一个,你可还喜欢?郁华枝接过面具便戴上了,透过面具看向殊玉,只能得见他的清俊的下颌和眼眸,心下忽地闪过一丝熟悉之感。

那日的羽先生也是这般,戴着面具,若不是面上有缺不愿示人,那便是怕别人认出自己了。

只是仅凭这一丝熟悉,便能断定对方身份么?郁华枝正出神,殊玉便弯下身子与她平视,眼中带着探究,华枝在想什么?她轻笑着摆了摆手,试探着开口,我在想,殊玉公子行走江湖,应该对卜算之术颇为熟练吧?赫连羽眉心轻跳,镖局中倒是有精通之人,不知你想卜算何事,我倒是可以帮忙问问。

郁华枝面具上光彩流转,明眸善睐,朝他靠近了几步,低声似是蛊惑,殊玉可还记得我提起过的算命先生?不如下次我们一同去瞧瞧。

想来那羽先生见了殊玉这般的才俊,应该也是愿意卜上一卦的。

赫连羽面上不动声色,本来想着今日戴上面具掩人耳目,却不想让她起了疑心。

心下无奈,只得顺着她道,在下只一俗人罢了,只怕不得那位先生青眼。

郁华枝也并不确定,只是出言试探,倒并未觉得他方才反应有异。

正说着话,一旁却突然涌入人潮,街上来往的游人皆朝一个方向围去,郁华枝垫起脚望了望,便开口,想来是河边的龙舟会要开始了,去瞧瞧吧。

赫连羽轻轻应了一声,便走到她身旁挡开人流,小心护着郁华枝凑到了河边。

郁华枝又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香气,似是沉香,又捎带着些许山林清新之味,从未在别处闻到过,自己仿的也只得几分神似罢了。

今年为讨贵女们的欢心,商贩们的河灯小玩意一个赛一个的精致,生意也十分红火。

小贩在路旁卖着河灯,赫连羽心念一动便拿起来端看,小贩见来人以面具示人,然衣着气度不凡,竟是对神仙眷侣,自然不能错过赚钱的机会。

他便笑着开口,这位公子,您手上的这盏月影纱莲花灯是此处最好的,公子不如买下送给夫人,方才衬得起二位的身份不是。

赫连羽见小贩以为他们是夫妻,并无不悦,反而凭空生出几分轻快,余光里郁华枝正准备解释,他却挑了挑眉,将银钱递给小贩,这灯我要了。

勾起嘴角,转手将河灯送到郁华枝手上,定定地看着她,上次你的河灯湿了,不如再许一次愿吧?小贩见状收起银子,弓着腰含笑离开,不禁感慨还是有钱人的生意好做,都不带讲价的。

郁华枝把玩着手上的河灯,幽幽月光之下更显色泽,笑着抬起头,殊玉,你有什么愿望呢?不如我们一并写了放在河灯里吧。

赫连羽听见她的问题怔愣了片刻,不禁开口,我是个贪心之人,只希望你的愿望都能实现。

眼眸相撞之际,连周遭喧闹的人声和龙舟上传来的鼓声都未入耳,郁华枝怔怔地望着他,只觉得鼻尖有些泛酸,却不明白为何,瓮声开口,你何时也学了那些眠花宿柳的公子,嘴上竟没有半句真话。

赫连羽向她靠近了几步,再容不下第三人,正色看着她,华枝,你怎知道此言不是真心话呢?郁华枝心跳错了一拍,隔了很久才踌躇开口,那日在雁归山中,你说要带我离开京城,不知又可是酒后戏言?赫连羽突然垂下了眼眸,略显失意,见她一副刨根问底的样子,却未置可否,我们去桥上看看吧,听说待会有画舫表演歌舞。

郁华枝自嘲一笑,收回视线,淡淡开口,嗯,去瞧瞧吧。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并无一人说话,就站在桥上盯着波澜不尽的河面。

倒是不远处茶楼窗前站着一道身影,朝赫连羽投去审视的目光。

慕寒之今日出来原本是为了瞧瞧元贞国端午的盛况,听听民间对如今两国争端之见,不想竟撞见了赫连羽。

他虽戴了面具,但他自幼便与慕寒之相熟,身形气质他一眼就能认出。

只是今日赫连羽身旁竟还出现了个姑娘,令他颇觉意外。

从前十数年,慕寒之从未见过他身旁出现过任何一个女子,更何况,看今日的样子竟是两人相约出行。

慕寒之不免生了好奇,望着那抹袅娜的身影出神,究竟是何方神仙,能让赫连将军动心了。

此时茶楼旁偏僻少人的巷子里传来争执之声,侧头看去慕寒之便认出了两人,挑眉一笑,今日可真是巧,相熟之人都来凑这热闹了。

他在窗前坐下,仔细听起了旁人的墙角。

洛玄拉住郁晏欢的手腕,阴沉沉地开口,晏欢,你怎么就不听话呢?郁晏欢手腕被抓得生疼,却也只是轻皱眉头,平静开口,今日端午佳节,本该在家中同公公婆婆一同用膳,以尽儿媳本分。

但既然夫君想出门逛逛,妾身自然是陪着的。

不知夫君有何不满?洛玄冷笑一声,一步一步将她逼到墙角,她却仍波澜不惊。

你这幅假意乖顺的模样只叫我厌烦。

欺瞒哄骗、阳奉阴违,晏欢,你这心里究竟是真的滴水不进,还是有别的心上人?郁晏欢轻叹一声,妾身从未同外男来往,夫君多想了。

洛玄凑近她温和如玉的面容,捏起她的下巴,我说过,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你自当放乖觉些才是……慕寒之见这番景象眼神一凛,摆了摆手便命手下前去处理,传话给洛玄,叫他去本宫府中候着。

巷子中二人僵持,听见脚步声洛玄便收回了手,整理着自己的衣襟袖口。

转头见是太子身边的侍卫,便轻咳了一声,带上笑脸。

洛大人,太子请您到府中一叙。

洛玄虽颇觉意外,眼下天色已晚,不知太子有何事要吩咐,但还是先答应了下来,微臣这就前去。

见他回头望向自己,郁晏欢便轻轻开口,夫君先去忙吧,妾身便先行回府了。

郁晏欢看着洛玄恨恨离开的背影自嘲一笑,想来他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回府后还是要同自己掰扯的。

正欲去寻自家马车回府,一旁茶楼的窗户却开了,郁晏欢循声望去,便瞧见了窗前清隽温雅的那张脸。

见郁晏欢躬身行礼,慕寒之便温和地笑着邀请,此处茶楼的雨城云雾乃是一绝,夫人不妨上来品上一盏。

郁晏欢正纳闷,太子分明召了洛玄入府,又怎会出现在此处。

想到方才争执便在茶楼旁,只怕太子是听见了。

他……这是在替自己解围?想着太子邀约不好推拒,郁晏欢便按下心中思绪,进了茶楼。

上了楼才知二楼尽数被太子包下,故而没什么人影,待她进了雅间慕寒之便抬手,示意她坐下。

郁晏欢微行了个礼,妾身参见太子殿下。

慕寒之依旧微笑着,坐下便是。

郁晏欢行至对面坐下,踌躇不知如何开口,却听见对面开了口,方才之事,本宫都听见了。

洛玄……可是待你不好?◉ 35、已有家室外间人声鼎沸, 雅间里却突转寂静,郁晏欢听见太子大方承认,想着此事本就不足为外人道, 颇有几分窘迫。

妾身惭愧,只怕方才的争执扰了殿下的雅兴,望殿下恕罪。

慕寒之无甚在意, 眼波流转,落在郁晏欢上,手上动作却不停,行云流水地煮水沏茶。

热气氤氲, 便听他幽幽开口,民间百态皆有,但依本宫看, 争执虽说是寻常之事,但若对女人动手,令人不齿。

见慕寒之言语中对洛玄有怪罪之意, 郁晏欢也只得替夫君辩解,今日夫君只是一时情急, 并非存心如此, 望殿下勿要怪罪。

慕寒之仍旧微微笑着,看向她光洁的手腕,深深浅浅有一圈痕迹, 显然并非一次无心之失能解释的, 想来洛玄竟是常对她动粗了。

想到这里他眼神微冷, 本宫要听实话。

实话?这让她如何开口, 是说洛玄时常胁迫欺负自己, 求太子主持公道?郁晏欢无奈苦笑, 殿下,人生在世,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的呢?物换星移,假可成真,真亦可为假。

何苦非要听所谓的实话?若今日妾身同殿下说夫君的不是,那自己又成了什么人了。

妾身感激殿下垂问,但这世上疑难之事太多了,无法一劳永逸,殿下应当在意的是天下,是万民。

至于妾身这点子烦难实在微不足道,既然无从避免,坦然面对也就是,妾身并不甚放在心上。

见郁晏欢温和从容,并无半分怨怼,慕寒之不免想起此前洛玄到自己跟前表明效忠萧国,他就派人细细查过他,他同郁府又有姻亲关系,所以郁家的情形自己也清楚。

兄妹三人自小没了母亲,靠郁文亭这个便宜老爹教养,他自然不上心,加上习惯了父亲的冷心薄性,也是心凉惯了吧。

慕寒之不禁开口,问出自己的好奇,不知夫人可会觉得自己命苦?郁晏欢沉静地笑着,摇了摇头,世上哪里有不苦的呢?寻常百姓为粮食收成整日悬心,若是荒年颗粒无收,饥饿困顿。

王公贵族为名为利,昼夜谋划,惟恐稍有不慎便罢官削爵,殊不知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以人心不足耳。

殊不知苦皆源自贪嗔痴念,妾身愚见,只要守住本心,不贪图非己之物,这般便不会觉得苦了。

慕寒之自问从前也曾见过不少女子,但今日郁晏欢让他颇觉意外。

这番话虽透彻,细细想来却也有些几分心凉。

看着她那双没有波澜的眼眸,慕寒之莫名觉得安心,垂着眸子给她递了一盏茶,夫人心思澄净,本宫自愧不如。

郁华枝显然是不知道姐姐就在附近,即便赫连羽在身旁站着,她也没出声打破持续已久的沉默。

赫连羽侧过头,静静瞧着郁华枝宜喜宜嗔的姝颜,柔和的波光映照着面容,显得格外动人。

他轻叹一声,华枝,京城之外,你最想去的地方是何处?郁华枝眼眸闪过笑意,装作浑然不知,挑眉道,你问我这个做什么?赫连羽本想伸手敲她脑门,却又忍住,无奈道,既然想要四处游历,总得有个方向不是?否则……我带你去哪?郁华枝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你答应了?赫连羽笑着点头,嗯,我答应你了。

否则某些人喝完酒又要闹一场了。

郁华枝面颊微红,你怎么还打趣起我来了,我酒量不差,下次你先醉也未可知。

赫连羽挑了挑眉,未置可否,轻声开口,下次不妨再试试?她也不发怵,点头应了,酒倒是可以常喝,只是不知……我们何时离开?赫连羽袖中拳头微紧,面上有些犹豫,华枝,我虽答应了你,但家中事务缠身,只怕一时还走不了。

再等些时日,可好?郁华枝闻言,浮上几分落寞,是我强求了,原也不该报什么希望的。

记得从前,沈云疆让我等他,说两年后一定回来。

可他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也是,承诺这东西,也没几人能做到……人群中传来喧闹呼喊之声,河面之上被灯盏照得亮如白昼,透着宝雀蓝的赤色画舫驶过,船头几位乐姬演奏着琵琶,围坐在一位手持芙蓉扇遮面的美人身边。

河边桥头上的众人翘首以盼,议论纷纷,这便是京城最近声名鹊起的花魁娘子,姚薇儿。

听说今日她要择有缘人入画舫一叙,也不知是谁有这福气。

诶,我可听说这位花魁娘子不仅貌美如花,心气也极高,至今还未有人能一亲芳泽。

一旁的男子搓了搓手,坏笑道,也不知我今日可能有这福气?有好事之人挑了挑眉道,你们说,从前传闻郁家小女的姿容乃京中翘楚,不知同这位花魁娘子比起来,谁更胜一筹呢?同行之人摆了摆手,那位始终是贵女,我们可没机会见着,更何况臣子之女想来循规蹈矩,倒是眼前这位,只怕花样极多,这才鲜活动人啊。

众人嗤笑,这些话自然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不远处郁华枝和赫连羽的耳中。

郁华枝略侧了头,想看看说话之人是何等长相,却被赫连羽全部挡住。

见赫连羽脸上也有几分怒容,郁华枝便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何苦同那起子小人置气,市井流氓,我们且不必理会就是了。

赫连羽低头看着眼前的姑娘,盯着她的眸子正色开口,世间因果报应,你放心,他们必会付出代价。

至于这几人晚间回家途中被拉进偏僻陋巷一顿暴打,身上衣物银钱被洗劫一空,恰好遇见城防司巡逻,被当成登徒子闹事押进牢里待了一月,这些郁华枝是不会知晓的。

这位花魁娘子略低着头,只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待画舫在河心停下才缓缓抬头。

一双桃花眼扫视河边众人,朱唇皓齿,婉转开口,多谢诸位捧场,今日小女子将择一位公子,上画舫同我一叙。

话音刚落几位纨绔便朝她吆喝,小娘子看我们如何?千两黄金换春宵一夜,可好?周围虽有不少人起哄,姚薇儿却不为所动,眼底漫上轻蔑。

抬头望桥上看去,那位戴着面具的公子便撞进她的眼中。

虽看不见容貌,但身长玉立,自有其不染纤尘之感,站在人群中格外亮眼,她自问也算是阅人无数,见他第一眼便知道他非池中物。

姚薇儿笑着朝赫连羽开口,这位公子,今夜以面具遮面甚是特别,不知可愿上这画舫,同我共饮几盏,方不辜负这良夜。

众人顺着她的眼光望去,虽有不服,见了赫连羽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花魁娘子的眼光。

郁华枝见她竟是看上了殊玉,便也望向殊玉。

心里莫名酸酸的,是啊,这般品貌的郎子,哪个姑娘会不喜欢?深吸了口气,便轻声开口,你且去吧,我先走了。

刚转身准备离开,赫连羽便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暖意,只觉得酥酥麻麻的,像是传到了心坎上。

赫连羽从头至尾没有给过姚薇儿一个眼神,只看向郁华枝那双盈盈的眸子,沉声开口,多谢姑娘厚爱,只是在下已有家室,姑娘另寻他人吧。

说完便拉着郁华枝穿过人群,朝街上走去。

留下花魁娘子怔怔,瞧那姑娘的身影也是个美人,不免有些遗憾。

二人牵着手走在街上,她悄悄抬眼瞧他,见赫连羽嘴角带笑,也没有想放手的意思。

郁华枝忽地停下脚步,赫连羽便转身看着她,怎么了?她轻声开口,殊玉,你……有家室了?赫连羽苦笑,叹了口气,傻……若我已经娶了别人,还怎么带你游历江湖?郁华枝眨了眨眼,那……你方才是诓人的?他点了点头,饶有深意地开口,倒也不全是假话。

见郁华枝还想继续追问,他便拉着郁华枝来到一处人少的河边,二人将河灯点亮。

郁华枝便闭眼开始许愿,河灯透出微黄的亮光,映在两人的脸上。

赫连羽垂眸瞧着专心许愿的小姑娘,不料被她抓包,殊玉,你也快闭眼许愿啊。

赫连羽顺着她的意,也闭眼悄然许下愿望,希望一定要实现……瞧着时间不早,赫连羽便将手递给郁华枝,拉她从石凳上起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二人的肢体接触已变得熟捻。

待寻到郁家的马车,郁华枝便转身同赫连羽开口,殊玉,我过几日还能来雁栖山找你么?赫连羽自然笑着点头,嗯,过几日我还在山中等你。

赫连羽取下面具递给她,这个面具也给你。

郁华枝轻笑,将自己的面具也给了他,我可拿不了那么多面具,便算交换吧。

他笑着接过,华枝,夜深了,回去时小心些。

她应了后便转身走向马车,半路又转回身,见他还在原地瞧着自己,我走了?他依旧笑着点头,嗯。

待郁华枝离开后,马车出了他的视线才起身上马,缓缓离去。

作者有话说:两个人之间还有得拉扯呢……要顾忌的东西太多了。

◉ 36、进退维谷郁华枝上了马车, 痴痴地拿着方才殊玉戴的面具发呆,只觉得自己手上暖暖的,仿佛刚被他握过的地方还有余温。

郁华枝忽地放下面具, 想着今夜他的承诺,不免有些怔怔。

虽说今夜自己也存了试探的心思,但殊玉所言究竟有几分真心, 郁华枝也拿不准,自言自语道,这般的郎子,若说我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明微闻言, 便探了大半个身子过来, 讶然开口,小姐, 你是说这位殊玉公子么?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神情略显落寞,又接着开口,小姐, 虽说殊玉公子品貌极好, 可他家中并非显贵, 只怕老爷不会允准的……郁华枝轻叹一声,明微,今夜我问他可愿意带我离开京城, 是真心的。

若是他愿意, 我们偷跑也是可行的。

见她仍是不解, 郁华枝耐心解释道,你知道的, 我从不愿向姐姐一般嫁给父亲选中的郎子, 这些时日我算细瞧了,殊玉乃江湖人士,为人舒阔,若是有他相护,我们离开京城四处游历也安全不少。

我手中又有银子,到哪里过得都不会差。

听见小姐的解释,明微算是彻底明白了她的打算,原来小姐说要跑,竟是真的……郁华枝手上摩挲着面具,有些出神,眼下时局并不明朗,倒不如抽身离开,别有一番天地也未可知……只是……殊玉今日虽答应了,但却让我再等些时日,至于什么时候,我也摸不准。

明微心下一思索,便道,奴婢瞧着殊玉公子并非言而无信之人,若答应了便是会做到的吧……只是奴婢担心迟则生变,毕竟小姐再过半年便要及笄,老爷若是有了打算就不好了,到时候小姐该如何呢?马车窗帘略掀,送进一阵晚风,郁华枝眼眸微动,我想着……父亲既然有意对那位赫连将军示好,不如我便说正想法子接近他,好歹稳住父亲,别让他生了旁的心思。

眼下只能见机行事了,父亲总不至于五花大绑捆了我上花轿……赫连羽刚吩咐了暗卫护送郁华枝,便收到太子递来的消息,他剑眉一蹙,太子殿下这个时辰召我,想来是有急事。

说罢便翻身上马,朝慕寒之的府邸赶去。

刚来到书房门口便碰见神色沉沉的洛玄,见赫连羽立在此处,他便勉强扯出一个笑,躬身行礼,赫连将军漏夜前来,可见用心政事,真是辛苦了。

赫连羽微微点了头,此乃本分。

言罢,他也不看洛玄的反应,侧身进了书房,倒是洛玄的神情阴恻恻的,黑得快挤出水来,强忍着怒气,拂袖离开。

书房内慕寒之见赫连羽行礼,便摆了摆手,让他坐下,方才你瞧见洛玄了?赫连羽抬起茶盏,点头道,洛大人出去时脸色不佳,想来是没得到太子殿下的嘉许。

慕寒之轻哼一声,眼神飘向他,今日端阳节,本宫在茶楼稍坐,洛玄竟在街上堂而皇之地对夫人动了手,确是个不堪的。

赫连羽抬眸,犹疑开口,所以殿下是因为此事召了他前来训斥?慕寒之看懂了他眼神中的疑惑,想问他这是否是在为郁晏欢出头?慕寒之挑了挑眉,面色波澜不惊,倒也不止为此,前几日他递上去的奏折险些出了纰漏,如此疏失,本宫自然不能轻轻揭过。

赫连羽了然,并不继续追问,只是他还是不知今夜前来所为何事,恕微臣愚钝,不知殿下今夜召见可是有事吩咐?见赫连羽主动相问,慕寒之便顺势开口,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正逢端阳佳节,如此良辰好景,本宫有些好奇,想问问殊玉可有外出游玩一番?赫连羽见慕寒之面上带着调笑的神情,便明白了,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看来……殿下是认出微臣了。

慕寒之挑了挑眉,这些时日总感觉同你生分了,连你认识了个元贞国的姑娘都不知晓。

也不知究竟是谁家的姑娘,能同你赫连将军端阳共游……赫连羽揉了揉眉心,思绪却飘回湖心初见之时,她一身潋滟,宜喜宜嗔。

鬼使神差之际他还答应了要带她离开,只因她醉酒时的样子实在可爱,看上去娇娇柔柔的一个小姑娘,却又十分倔强。

想到这些时日私交频频,打听她的种种消息,一心想要护住她,如今想来也是颇有几分辗转反侧。

太子见他不说话,倒也耐心地等着,隔了许久赫连羽才低声开口,也是机缘巧合之下遇见的。

同赫连羽相识多年,慕寒之自然明白,以他的性子,不想说的事情没人能从他嘴里套出半分,既然他不愿多说,倒也作罢。

你若能找到心仪之人,我自然为你高兴。

只是殊玉,眼下对于元贞国而言,萧国始终是敌方,我们所谋之事还是要小心提防才是……你可明白?赫连羽垂眸,掩去眼中的自嘲,肃声回道,殿下放心,她……并不知道微臣的身份。

慕寒之点头,声音有些飘忽,不知身份么?也好,世间何人不戴假面呢……二人静静坐了片刻,赫连羽掐指算了时日,打破沉默,算起来再过两个月太子妃便要生产,到时殿下可要回国中照看?慕寒之微抬眼眸,神色难辨,终是摆了摆手,眼下并不是回去的好时机,只怕惹得人心浮动,本宫虽然挂心,但想来父皇定会照拂一二的……再者本宫已命人送了樊大师开过光的佛珠回去,保佑筠儿顺利产子,本宫可是欢喜得很……既得了话,赫连羽并不去深思太子脸上寥寥的喜色,东宫之事本也不需他指手画脚。

待回到府中,已是深夜,赫连羽却毫无睡意,拎了个酒壶便跳上了屋顶。

檐角飞翘,他却如履平地,闲庭信步间挑开酒壶口,朝城中望去,灯火寥落,不复早前亮如白昼的盛况。

早已是安寝的时辰,想来她也歇下了吧……殊玉,你带我走好不好?长夜寂寂,她的声音却长驱直入,往他脑海中钻。

赫连羽自觉十数年的日子里,少有如此心乱的时刻。

华枝,若你知晓我的身份,到那时,你可还愿意同我离开?这头洛玄早前便回到府中,想着今日与郁晏欢闹了一场本就烦躁,后又被太子召去冷嘲热讽更是憋闷。

回了房中便狠狠发泄了一通,早已沉沉睡下。

郁晏欢见洛玄呼吸绵长,才悄悄下了床。

只见她在妆匣里翻找出一罐药膏,拉下衣领,即便就着幽微的烛光也能瞧见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郁晏欢面色平静,默默往身上抹着药,在窗下勾勒出单薄的影子。

洛玄在房事上愈发粗暴,一开始婆婆方氏也并不知晓,到后来身上的痕迹明显自是瞒不过去了,倒也把儿子唤去告诫了几次,但并没什么用。

如今方氏也只能粉饰太平,看见当没看见,私下往郁晏欢这里送了不少补品药膏。

这些日子郁晏欢料理侯府中事愈发得心应手,方氏自然也是心疼她的。

只是儿子同儿媳比起来,究竟谁更要紧,还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总得有人受委屈,那也只好委屈郁晏欢了。

也是,谁愿意让外头的人议论自己的儿子,这等房内之事自然不宜张扬,更何况方氏想着若能早日抱上孙子,那便是最好,若郁晏欢有了身孕,洛玄自然不敢胡来了。

只是岂能事事顺了他们的心意,郁晏欢既然知晓洛玄品性,自是不打算为他生儿育女的。

见她又拿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丸药服下,口中涩极,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似是半点没有把身上深深浅浅的淤痕放在心上,倒是想起今日凑巧遇上慕寒之,更是让他撞见了自己与洛玄不堪提的争执。

不知夫人可会觉得自己命苦?郁晏欢想起慕寒之的问题,不觉轻轻一笑,眼中并无多少郁色,自言自语道,命苦么?你贵为萧国太子,想来也有不称意之事吧。

你既然也是如此,我又如何能免俗……默默坐了半夜,只盯着烛光轻摇,不时被盈出的烛泪淹过,明灭交替,又是一夜。

待洛玄快要起身上朝时郁晏欢才轻轻上塌,想着洛玄若是知道她整宿未睡只怕又有话等着,便算着时辰装作睡醒,服侍他梳洗用膳。

洛玄瞥了眼桌案上的早膳,自觉昨日的窝囊气还未尽消,只随意吃了两口。

抬头见郁晏欢眼下青黑,便柔着嗓子开口,晏欢,今日不必送我出门了,歇着就是。

你待会儿想吃什么,下朝后我给你捎回来。

郁晏欢只微微笑着开口,夫君政务繁忙,不必特意给妾身带吃的,府中吃食就已足够了。

她见洛玄放下筷子,便也起身边给他整理朝服边开口,妾身已将夫君吩咐送给太子的礼物备好,不知可要今日送去?却见洛玄冷了脸色,重重一哼,还送什么礼?不送也罢!说完便团着火气上朝去了,却在府门前带上温和的笑脸,人前还是令人如沐春风的洛家大公子,倒是郁晏欢早已见怪不怪,转身回了府中,不带一丝犹豫。

作者有话说:对家暴say no!◉ 37、宫墙之下夏日炎炎, 这两日郁华枝也甚为懒怠,要不是午膳时郁文亭唤了她去侧厅一道用饭,她只怕连院门都不愿出。

今日在家她便只让明微挽了个流云髻, 钗环首饰皆无,一身月白常服,素净极了。

待来了侧厅见郁卿川悄悄朝她挑眉, 郁华枝向父亲请安后便坐下。

三人动筷,尝着今日的菜式很是清淡爽口,郁华枝暗道,原来府中掌勺的厨子年老, 如今这个自荐到府里的厨娘手艺倒也是极好, 连带着苦夏都缓解了不少。

郁华枝回过神来,见父亲正打量着自己,华枝,眼瞅着你也到议亲的年纪了,为父心中倒是有合适的人选……郁华枝听他挑起了话头, 便赶忙接着开口,父亲, 正巧今日我们一同用膳, 女儿有些事想请父亲指教。

郁文亭纳罕道,你自己个主意那么大,有什么要问为父的?郁卿川听了这话也停了筷子, 想看妹妹有什么话要说, 郁华枝温婉一笑,父亲之前向女儿提起过萧国的赫连羽, 女儿倒觉得他……很不错, 不如父亲同女儿讲讲这位将军的喜好?这下子不只郁卿川满脸不可置信, 连郁文亭都有些绷不住,华枝……你总算开窍了啊。

郁华枝暗暗瞥了一眼大哥,才又略带羞涩地开口,原本是华枝年纪尚小还不懂事,到如今总是要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打算的,依女儿看这位将军可算得上良配。

郁文亭摸着下巴,怎么看郁华枝怎么满意,心想自己女儿堪称绝色,料想他赫连羽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为父待会就去给你打听赫连将军的行踪,总叫他见到你就是了。

你定要好好表现,若此事能成,为父就是真满意了。

到那时,可就都是我们郁家的好日子了……郁文亭高兴得一下子吃了两碗饭,完全没注意到郁华枝眼中的精明,以及合不拢嘴的郁卿川。

待用完膳,郁卿川拉着妹妹往后院走,瞧着周围没人才正色,认真看着她开口,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的?当真想嫁给那赫连羽?郁华枝不置可否,只笑嘻嘻地看着郁卿川,大哥觉得呢?郁卿川眉头皱成一团,深深叹了口气,且不说云疆葬身在赫连军刀下,退一万步,他也是萧国的将军,若你当真嫁给他,便是真被夹在两国之间,他日开战,又如何能善了。

见哥哥如此认真地分析,郁华枝也收了嬉闹的心思,拉着哥哥往自己院里走,大哥放心吧,我这么说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并不是想嫁给那赫连羽,我的婚事自然是能拖则拖,这么同父亲说他便不会着急给我物色夫君罢了。

听郁华枝这番解释,郁卿川倒是松了口气,但仍有顾虑,虽是这么说,但你的婚事也不能一直拖下去。

若你一直不嫁人,父亲也不可能同意,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郁华枝点了点头,摘下枝头的一朵白茉莉花在鼻尖轻嗅,原也没打算一直拖着,只是暂时如此。

待时机成熟,大哥便无需再为我担心了……郁卿川侧过头,看着气定神闲的妹妹,这么说,你是心里有主意了?郁华枝叹了口气,悠悠地开口,也只能随机应变了,但愿别出什么岔子吧……郁华枝独自回了房,凑在冰鉴旁消暑,余光却见窗台上又放了一只纸鹤。

她起身将纸鹤拿在手上,打开妆台上的一个匣子,里头已经塞了许多纸鹤。

郁华枝不觉陷入思绪,原本以为纸鹤是丫鬟们留下的,特意去问了一圈,并无一人知晓。

偏生几日便会出现一次,倒让她摸不着头脑了。

究竟是谁送的纸鹤呢?正出神之际,却听见明微进了屋,忙忙开口,小姐,宫中淑妃娘娘传召,如今轿辇已经在府门前候着了。

郁华枝不禁有些疑惑,以往姜弥要见自己都是会提前递消息,今日怎的如此着急。

怕有什么要紧的事,她便让顾嬷嬷和明微赶紧替自己更衣梳妆,这般素净可是不宜入宫的。

顾嬷嬷手上功夫了得,不消一刻便收拾停当,郁华枝携了明微入宫,路上悄悄嘱咐道,明微,这次可不许像上次那般,来宫里一趟吃得肚皮都圆鼓了。

明微有些讪讪,小声反驳,明明小姐也吃了不少的……郁华枝挑了挑眉,恍若未闻,不觉轿辇便到了宫门口。

女官引着路,怕这位小姐累着,还不时出言逗趣,正说着宫中新上的皮影戏,一拐弯便遇上了玄奕帝的依仗。

几人赶忙退到路旁行礼,郁华枝更是将头埋得极低,只怕这缩头功夫是向龟大仙讨教过的。

魏齐霄心下觉得好笑,命大监停下御辇,声音都带着几分笑意,郁家姑娘,可是入宫来见淑妃的?郁华枝心下无奈,还是被瞧见了,只得点头称是,启禀陛下,今日臣女蒙淑妃娘娘传召,入宫请安。

魏齐霄嗯了一声,便吩咐她起身,既然淑妃传召,定是有好东西,你且去瞧瞧吧。

郁华枝又乖乖行了个礼,臣女告退。

魏齐霄待她走远才吩咐御辇离开,今日他赏了淑妃许多岭南快马送来的荔枝,料定她会寻了郁华枝来一道品尝,否则这般热的天气,他何苦特意出来晒太阳。

待几人走出一段,女官才略带疑惑地开口,本想着这条路离淑妃娘娘的寝殿最近,且此路并非陛下平常的必经之路,这才引着小姐走,竟不想这般巧……郁华枝只是笑笑,并未搭话,片刻就走到了姜弥宫中,才来到殿门口便听见里间传来姜弥的声音,是华枝么?快进来吧。

郁华枝进殿便瞧见桌上放着的鲜红荔枝,嗔怪道,这么着急把我叫来,我还当有什么急事,吓得我赶忙就来,真是白为你担心了。

姜弥今日穿了身羽纱金丝绣花长裙,云髻上戴翠玉华盛,坠着花鸟银角金步摇,连郁华枝都不禁感慨她这般金尊玉贵的养着,容色愈发明艳了。

姜弥佯怒着开口,没心肝的,我好意接你来尝好东西,你倒还埋怨起我来了。

郁华枝笑着坐下,两人之间从不讲那些虚礼,相处起来反倒舒服,方才来的路上我遇见了陛下,说你宫中有好东西,想来便是他赏你的荔枝吧?姜弥轻轻点头,拿起荔枝便开始剥,这也是午间快马才送到的,正新鲜着呢,我可算仗义?郁华枝也给明微递了一颗荔枝,自己则心安理得地等姜弥给她剥,姜弥直骂她混蛋,手上却还是给她递了颗剥好的。

郁华枝尝着荔枝,擦着嘴角凑上前去,悄悄开口,姜弥,你同陛下……姜弥见状便挥退了殿中侍女,只有二人才方便说话,她挑了挑眉,我同陛下……尚未圆房呢。

郁华枝有些担忧地看着姜弥,如此这般,可是为了沈云疆?姜弥叹了口气,怅然若失,虽说我心中一直忘不了沈云疆,但圆房一事也不全是因为他。

你想,若是陛下非要同我做那等子事,我也是不能抗旨的。

只是他既问了我的意思,并不想强求于我,那我也倒乐见其成。

入宫时我虽然已经做好侍寝的准备,但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郁华枝闻言无奈,抬眼瞧着姜弥极好的脸色,我可是听见宫外盛传,陛下宠爱淑妃娘娘,时常留宿呢……姜弥不知想起了什么,轻轻一笑,陛下常到我这来,喜欢听我说起年少趣事,夜深了我们二人便合衣睡下,各不相扰。

连太后娘娘都不知道实情,你可别说漏嘴了啊。

郁华枝捏了捏她的脸蛋,无奈道,你还不放心我么?想来陛下此举也是为了拉拢朝中重臣,后宫和前朝,千丝万缕。

姜弥不住地点头,正是,就拿皇后来说,家中兄弟子侄在军中效力,颇有军功,前夜陛下还同我提了一嘴,如今芡州军中有个很了不得的军师,想来日后能反击萧国也是有望的。

郁华枝素手把玩着一颗荔枝,心中欣慰,不管陛下是看重你母家,还是旁的,他待你不错,这是真的。

反正你对他无意,倒也不必忧心他移情别恋,只要自己过得舒坦便够了。

不过瞧你的神色,嫩得能掐出水来,我倒是多虑了。

二人说话间又听外间女官入殿,恭敬地走到姜弥身前行礼,娘娘,现下太后娘娘传召。

姜弥闻言略一皱眉,犹豫着望向郁华枝,女官心领神会,太后娘娘说,听闻郁家姑娘也在,便请过去一同见见,左不过陪太后娘娘说说话,也没什么要紧之事。

郁华枝心下狠狠叹气,不过是进宫同姜弥说话,不是碰见陛下就是太后娘娘传召,行不完的礼,陪不完的笑,下次进宫她可要好好瞧瞧日子了。

两人只能起身朝太后的建章宫走去,望向远处,楼宇高低错落,飞檐垂拱,一时竟看不见尽头,两道娉婷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宫墙处。

作者有话说:终于到7月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38、阴差阳错两人不敢耽搁, 一盏茶的功夫便来到了太后的建章宫。

不同于皇后永宁宫中的雍容华贵,太后此处多用福寿雀替,虽略显低调, 可这位太后娘娘也并非安于室之人。

先帝骤然驾崩,若无太后的周旋谋划,登基时任性顽固的魏齐霄也不会成长得如此之快。

虽不能说他已然是位英明无双的君王, 但好歹是沉稳下来了,总好过那般独断专行。

郁华枝又想到姜弥入宫也少不了这位娘娘的主意,不由得生出几分谨慎,虽不知道今日因何召见自己, 但总归小心为上。

方至殿门口, 便有宫人入内报信,须臾便将二人请了进去。

郁华枝跟在姜弥之后入殿, 只不错眼地盯着脚下华贵的地毯,却没瞧见自她入殿以来上方的太后便含笑望着自己。

姜弥照例行礼问安后,太后便笑着开口,你这孩子, 这几日气色倒好, 可见是宫中风水养人。

姜弥也笑呵呵地走上前去, 在太后身边坐下,娇嗔道,母后这话, 可是嫌弃儿臣长胖了?太后捏了捏姜弥的脸蛋, 无奈道,妮子愈发大胆, 都开始逗弄起哀家来了。

说罢才望向还低头站着的郁华枝, 太后掩去眼中的精明, 朝郁华枝温声开口,你便是华枝吧?郁华枝闻言便俯身行了个大礼,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臣女郁华枝参见太后娘娘,承蒙太后娘娘召见,臣女不胜欣喜。

愿太后娘娘长乐无极,连太后也不住地暗赞,这通身的气派,几头的凤冠戴不得,只可惜……面上依旧温和地笑着,虚抬了手,好孩子,快起来吧,也到哀家身前来,赐座。

郁华枝安坐后这才抬头,望向元贞国之内最尊贵的女人,虽然眼尾已现岁月痕迹,但仍是位雍容华贵的美人,一身蹙金广陵鸾袍更显气韵。

只听她缓缓开口,早就听闻你这孩子品貌极好,偏生你之前都不到哀家跟前来,今日还是听闻淑妃召你入宫,这才有缘一见,果真是个好孩子。

郁华枝不敢托大,只恭顺回话,太后娘娘谬赞,臣女愧不敢当,蒲柳之姿无缘得见太后娘娘,只得时常祝祷,愿陛下与太后娘娘安泰。

倒是个懂事的,太后自觉心中谋算更是稳了几分,你的心意哀家知道,淑妃与你交情甚笃,时常入宫来陪陪她,若是不嫌弃我这个老婆子,也来陪哀家说说话。

郁华枝笑着称是,倒是姜弥接过话头,母后姿容艳冠后宫,哪里就算是老婆子,可真真羞煞儿臣们了。

太后拍了拍姜弥的手,心情极好,今日你嘴这般甜,自然有赏,只是……今日哀家的女官怎么也燃不好冷云香,你善调香,便去侧殿教教那些小丫头,教好了才有赏。

姜弥正欲出言约上郁华枝一同前去,太后却摆了摆手,便只能作罢。

待姜弥去了侧殿,正殿之上便只剩下太后和郁华枝。

桌上的冰酥酪冒着丝丝凉气,一旁的冰鉴里也是新起出的冰,盛夏时节却似置身秋日寒潭。

太后靠着坐塌,缓缓开口,华枝,你可知如今局势焦灼?郁华枝心下惴惴,揣摩着字句回道,太后娘娘说的是如今元贞国与萧国之争吗?见太后点头,她才接着开口,如今萧国占据元贞北部疆土,又欲插手政事,臣女斗胆,如今情势的确不容乐观。

太后赞许地点了点头,目光悠远,身为元贞子民,当尽自己之力,保家国不失,哀家说的可对?郁华枝垂眸,太后娘娘所言极是,只叹臣女内宅女眷,于国家大事上却是无计可施。

听了这话太后倒是摇头,华枝,于此事上,你能做的可远比想的要多。

今日哀家宣你过来,不单是为了同你话家常,而是有要紧话要问你。

郁华枝心口一跳,总觉得此事不简单,太后娘娘支开了姜弥,为的竟是同自己密谈,臣女愚钝,不知太后娘娘有何事吩咐?太后目光清明,正色开口,你可愿意嫁给萧国的赫连羽将军?见郁华枝一时怔愣,太后便接着说这位赫连将军可是萧国太子的心腹,太子有了太子妃不好接近,但若你能接近赫连羽,为陛下探听萧国的情报,那可算是元贞国的功臣了。

郁华枝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尽是无奈,不由生出郁结,太后娘娘……臣女身为元贞国子民,自然不愿徒留亡国恨,但仅凭臣女,只怕也做不到扳倒萧国……太后轻哼了一声,华枝,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以你的姿容性情,赫连羽他一定难以拒绝。

不过当然,仅凭你一人之力,也无法退敌,这个你放心,军中已有良将可用,里应外合之下元贞国当有生机。

如今哀家便是要问你了,你,可愿意?郁华枝望向侧殿,姜弥并没有要回来的迹象,心已经凉了大半,难道自己真的无法摆脱受人支配的命运么?沈云疆至今下落不明,北疆将士鲜血尚未凝干,便要她去亲近敌国之人,未免太过残忍。

郁华枝连拒绝的余地都无,若是无端牵连郁卿川和郁晏欢,还有自己的父亲,只怕没有好结果,心中太过无力,惟余叹息。

郁华枝压下眼中的酸意,怔怔开口,臣女遵旨。

郁华枝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皇宫,姜弥瞧她脸色不好却也问不出什么,脑子里只回想着太后的话,这些日子且听你父亲的消息,多和赫连羽接触,若是一切顺利,哀家便可为你们准备大婚了……回了府中郁华枝遣散侍女,一个人闷在房里,事情怎就成了这般模样……论观情察势,郁卿川算得上是个中好手,从前的担忧大半都成真了。

郁华枝虽有打算离开京城,但殊玉那头若一时脱不开身,又该如何?更何况他若知晓此事,可会又添犹豫?郁华枝看着渐暗的烛火,烛芯即将淹灭,她却无动于衷,真的……由不得我吗?宫墙之内人心也并不安稳,魏齐霄已然得知母后与郁华枝谈话的内容,心内愈发烦躁,才入夜便朝姜弥宫里去了。

姜弥接驾后见陛下面色不善,便传了晚膳,陛下一同用些吧,今日御膳房新做的菜式。

魏齐霄点头,顺势坐下,今日我烦得紧,带了好酒,淑妃可有兴致共饮?姜弥笑着应下,从前在家时,我和华枝也总喜欢偷偷喝酒,今日便也陪陛下喝一场。

两人无言对饮,倒也未觉得乏味,只是今日这酒……似乎格外浓郁。

不过半个时辰,带来的两壶酒便见了底,魏齐霄脸上微红,闷闷开口,姜弥,同你说实话,我心里头一直都有个人,而这个人却是这辈子都求而不得的,你说朕这个君王,是不是做得很窝囊?酒劲上头,姜弥眼角微红,悲从中来,酒后吐真言,陛下,求而不得的不止你一个……这辈子,我也不可能与心悦之人长厢厮守,这或许便是阴差阳错,世事如此,徒叹奈何。

原本我以为不会再这般难过的,可如今想来,终是意难平。

魏齐霄低低地笑了,三分苦涩,两分凄凉,声音震着胸腔,人呐,九五至尊也逃不过悲喜嗔痴,每次见到她,便像是暮色沉沉是最后一抹光亮,暗夜中那道残月……母后明明知晓我只想要她,却仍旧为我添置后妃,这不可笑么?姜弥眼皮略沉,眼前之人有些模糊,低眸浅笑间她似乎又见到了鲜衣怒马的那位少年,揉了揉眼睛,你……魏齐霄转过头来,望着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位姑娘,赶忙将她拥入怀中,惟恐她突然消失不见,他不愿深究,只想和她一同沉沦。

华枝,我想要你……听见怀中的娇娇软糯地应了,魏齐霄顿时心猿意马,罗帐灯昏,尽是旖旎。

外间伺候的宫女侍从听了一整夜脸红心跳的动静,待天明之时姜弥才算清醒过来,只觉昨夜梦中景象实在真实,一翻身却见到了魏齐霄沉睡的身影。

姜弥低头,只见锦被下自己不着寸缕,暗道不妙,惊慌之际魏齐霄也睁开了双眼,二人一对视便知晓木已成舟,更别提床榻上的落红,殷红似冬日雪中红梅。

魏齐霄坐起身来,捶了捶自己宿醉的脑袋,两人脸上尽是懊恼的神情,倒是姜弥先开了口,陛下……该上朝了。

魏齐霄深深叹了口气,昨夜……朕也不知怎么回事,没想到成了这般。

看着那处扎眼的红,魏齐霄正色道,如今木已成舟,不过你放心,朕不会亏待你的。

昨夜实在要得狠了些,姜弥脸上有些疲倦,只微微笑着道,臣妾知道的。

待魏齐霄起身去上早朝,又吩咐人往姜弥这处送了许多赏赐,姜弥目光幽深,陛下竟是喜欢华枝么?作者有话说:感觉读者朋友们惜字如金哦,埋头看文,我单机更文hhh~◉ 39、孤注一掷晨光熹微, 院子里的荷叶上还余几滴露水,浸润过水汽的莲花愈显娇艳。

郁华枝的侍女正将廊上帘子放下,风将帘挂吹得摇来荡去, 因小姐还未起身,院中并不闻人声。

近几日连郁卿川都看出郁华枝心中有事,眉间的郁色久未消散, 向明微打听也没有结果。

毕竟当时明微候在殿外,太后究竟同郁华枝说了何事,只有她自己知晓。

算起来今日到了日子,郁华枝忽地坐起身来, 明微听见动静便入屋服侍她起身。

坐在妆台之前, 细细端详郁华枝的神色,并不似前几日那般难看, 反倒有几分坚定之色。

见她思忖片刻,便朝明微吩咐,明微, 今日午膳后我要出门, 去马房吩咐了小厮吧。

明微应声下去, 便换上顾嬷嬷给她挽发, 瞧着自家小姐乌黑如瀑的的长发,不禁出声感慨,小姐的头发同夫人当年一般, 养得极好。

见嬷嬷提起母亲, 郁华枝也不免出神,母亲去得早, 我竟连她的模样也记不清了……顾嬷嬷叹了口气, 替郁华枝梳着长发,夫人临终时命奴婢照顾好小姐公子,希望你们能够找到可堪托付的郎君,莫要像她一般,所托非人……如今大小姐已然出嫁,便剩下小姐你了,其实也不求郎君家世显赫,只要能一心对你,老奴也算是完成夫人所托了。

郁华枝闻言,良久未有言语,用了午膳便吩咐小厮驾车去了雁归山。

今日天气极好,似刚染出来的孔雀蓝绸缎,澄净至极,不沾半分尘埃。

郁华枝一身莲青银纹蝉纱丝裙,因着暑热,手上轻摇一柄玉竹扇,几分清凉扑扇着美人姝颜。

想着今日想同殊玉说的话,显然是孤注一掷,所以神情也带着几分紧张。

不过半个时辰,马车便到了雁归山,郁华枝命明微在马车上候着,自己抬脚朝殊玉的院子里走去。

不知怎的,今日总觉得林中禽鸟欢腾,颇为热闹,想来是自己眼下心不静,在山中仍觉得吵闹吧。

待郁华枝来到院外,见殊玉已经站在门口,不知他等了多久,心下多了几分愉悦。

赫连羽看到这几日常出现在梦中的身影,松了口气,笑着问道,一路上来,可受了暑气?郁华枝笑着摇了摇头,指着腰间挂着的似镂金香囊开口,之前你给我的这个小玩意,往里头置几块碎冰,随身带着很是凉快。

赫连羽侧过身同她一起进了院子,于正厅里坐下,见厅中的山水小景都冒着凉气,走进一看,竟也置了冰,郁华枝若有所思。

赫连羽走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是在想什么?郁华枝笑着开口,看此景我倒是想起,古人曾云‘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1]’。

此处颇有古人笔下神韵,好在你不常在此居住,不然午夜梦回之时,难免觉得过于凄清。

赫连羽闻此言,倒觉得有趣,转身坐下,这不是有你在此么?想来两人总要好些。

快过来尝尝云梦斋的点心,虽开张不久,但也算清雅,我便捎来给你试试。

郁华枝倒毫不见外,坐下便拈了一块细细品尝。

见赫连羽面露笑意,饶有耐心地瞧着自己,她忽地想起今日来意,喝了口茶清清嗓子,深吸了口气,殊玉,我想问你……你喜欢我么?见他一时有些愣住,郁华枝便接着开口,一股脑地将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我不知道你如何,但我的确动心了,否则也不会问你愿不愿意带我离开京城。

眼下我遇见了桩极为烦难之事,想着若你能带我离开,倒也不难解决了,只是……若你不喜欢我,那今日便说清楚了,如此也可两下相宜……你不用怕我难过,总得让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才是。

郁华枝低着头,一下子说了这许多话总得缓缓,倒叫她一时不好抬头看对面的殊玉是何反应。

因对面过于安静,郁华枝正欲抬头,身前却忽然出现一道身影,两人距离极近,又闻到了他身上清冷的竹香。

赫连羽低头看着眼前娇软的美人,眉梢间都尽是笑意,还有几分藏在眼神深处的占有,华枝,是谁同你说,我不喜欢你的?郁华枝闻言,抬起头来望着高自己一大截的玉面郎君,眼睛带着几分湿气,显得雾蒙蒙的。

赫连羽见状无奈,将小娘子拥入怀中,鼻尖尽是娇软馨香,他这才明白温香软玉是何意,低声哄着郁华枝,若我不喜欢你,怎会答应带你离开京城?曾经以为自己生性不惯拘束,若有家室岂非累赘?郁华枝头枕着他的胸口,听他低声笑道,那日小舟打湿了你的河灯,你好生委屈地让我赔。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郁华枝瓮声瓮气地问道,你在想什么?赫连羽轻笑,我在想把自己赔给你,好不好?听到此处,郁华枝缓缓坐起身来,望着殊玉,那你说要带我离开京城,是认真的?赫连羽握着美人柔薏,正色回答,华枝,关于你的事,我都是认真的。

事情料理完之后我定会带你离开,山高水远,想去哪里都随你。

郁华枝又回到了他怀里,默默良久,倒是赫连羽又想起她方才所言,华枝,你方才说的烦难,到底是何事?郁华枝叹了口气,前几日我的好友姜弥召我入宫,不曾想太后娘娘宣了我过去说话,言语中竟有意为我说亲……我想着若是你愿意带我走,此事便迎刃而解了。

不过眼下看来,我们一时半刻也走不了,所以这才犯难了。

赫连羽目光微凛,太后想为你指婚?不知她中意何人?郁华枝摆了摆手,不提他了,只要你愿意带我走,那此事便还有余地。

赫连羽若有所思,却见郁华枝起身,走到书桌前,开口问道,也不知你们镖局在忙些什么,需要你在京城处理这么久?赫连羽垂眸一笑,随口答道,镖局常与江湖中人打交道,他们随性来去,一时耽搁也是有的。

郁华枝本也只是随口一问,却被桌上的纸吸引了注意,挑眉笑道,殊玉公子当真是有品位,若我没看错,这应该是山陵公子的纸吧。

赫连羽略顿了一下,便顺着她的话答道,郁姑娘目光如炬,这的确是山陵公子所制。

郁华枝啧啧赞叹,这纸如今称得上有价无市,不知殊玉可愿割爱,送我几刀?赫连羽笑而不言,给茶盏里添了些水,竟是专心品起了茶,郁华枝便凑过去问道,怎么?你可是舍不得了?见他定定地望着自己,似是看透了心底所思所想,一时有些躲闪,若说是我旁的东西,你只管拿去。

只是若论起山陵公子的纸来,华枝,想来你家中甚多吧。

郁华枝叹了口气,竟是自讨没趣,原来你都知道了,不过知晓此事的人并没有几个,你是如何得知?赫连羽慢慢品茶,看着对面的小娘子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他甚是喜欢,你真想知道?郁华枝连忙点头,赫连羽才缓缓开口,你初次来雁归山便是为醉风竹而来,过后不过数日,山陵公子便出了以此竹制的新纸,故而我猜到了。

虽然不止如此,但那些个缘由却不好让她知晓,只得扯了个谎,好在郁华枝没有深究。

原来如此,竟是这样猜到的,我原本还以为是那个纸铺掌柜口风不牢呢。

赫连羽起身,将还在抓耳挠腮的美人扶了起来,出去走走可好?郁华枝点头应了,便由着赫连羽牵起自己的手朝山顶走去。

两人并肩,郁华枝的手指悄悄在他手掌摩挲,掌心的茧子略厚,显然常握兵器,一时想起他曾说父亲对他要求甚严,想来定是天不亮便要练武的。

不由地开口问道,练武不易?从前你一定吃了许多苦吧?赫连羽浅浅一笑,握着郁华枝的手又紧了几分,回想起来……我十岁起便随镖局行走,刀剑无眼,若是不勤练武艺,只怕也活不到今日。

如今想来,有这一身武功也是好事,起码能够护你周全。

郁华枝回望他,身后丛林映衬,更显他飘逸出尘,不觉会心一笑,记得我遇见你之后便同姜弥说过,你这般的品貌,若是达官显贵的郎子,定会成为京城所有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赫连羽垂眸,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华枝,若我只是一届江湖人士,并无功名利禄,你可会介意?郁华枝转过身,抬眼望着殊玉,笑着开口,富贵又何为?倒不如天高海阔四处游历,鲜衣怒马当是何等快意,何必拘束在京城这浑水里,瞧那些人搅弄风云呢?我郁华枝偏就喜欢你这般的江湖之人。

[1]摘自柳宗元,《小石潭记》作者有话说:评论区掉落红包哦~so quiet~◉ 40、蓦然回首一时周围极为安静, 惟有这神仙似的眷侣立于山顶。

赫连羽眸色深深,喉结微动,将郁华枝拉近,华枝,你的话,在下当真了。

郁华枝粲然一笑, 凑近赫连羽低语,殊玉,你把眼睛闭上。

他并无半分犹疑,闭上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 脸颊一痒, 鼻尖尽是女儿家的香气。

待他睁眼,见郁华枝已朝前边跑去, 只留下青色的裙尾。

赫连羽抬手,拂过方才落吻的面颊,嘴角漾出笑意, 脚下生风, 须臾便追上了那位窃香的小贼。

见她望着一旁新搭起的亭子疑惑,殊玉, 我记得上次来时此处并没有这亭子,凭空出现倒是奇了。

赫连羽揽过她,带她进亭子坐下,倒不是凭空出现, 上次瞧此处风景甚好, 便找人修了这处亭子, 想着下次你来也好有个歇脚的地方。

郁华枝心下一跳, 笑着打量亭中四处,这处的风景我甚是喜欢,没想到殊玉公子如此细心。

赫连羽回头望向她,神色认真,于我而言,你的事便是最要紧的。

听见这般认真的表白,郁华枝面上微红,斜靠着他的肩膀,二人望向远处层叠的山峦,山中清寂,仿佛一切的纷扰都传不到这儿来。

殊玉,日后我们离开京城,先去北疆一趟,我想去瞧瞧沈家世代守卫的地方,去陪旧友饮一杯,你说好不好?赫连羽神色不明,低低应了一声,好。

赫连羽轻咳,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华枝,你对沈云疆……可是有情?郁华枝自顾自地出神,回想起从前,记得小时候,我本就不是个安分的,他倒乐意陪着我捉鱼打鸟,随口一说想要潭底的石头,还累他染了风寒。

总以为还有再见之日,却不曾想世事无常……说到此处却见赫连羽垂眸,眼底情绪幽深,郁华枝挑了挑眉凑过去,调笑道,殊玉……可是吃醋了?本以为他会装作无事,却不曾想这样一位玉面公子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我吃醋了,郁姑娘说……该怎么办?郁华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戳了戳他的脸,从前倒真没看出来,殊玉这般可爱。

赫连羽歪过头,依然盯着笑靥如花的小娘子,郁华枝便收起了笑意,认真解释道,我对沈云疆从来都只有朋友之谊,并不作他想。

郁华枝叹了口气,说来惭愧,我明知他对我有意,却装作不知,只是怕失去他这个朋友。

殊玉,我这般……是不是很自私?赫连羽牵过她的手握在掌心,似是捧着易碎的珍宝,缓缓劝道,若世间之事都能评断是非对错,那便简单了。

感情之事最讲究两情相悦,你既然真心视他为友,便已足够。

华枝,能得你倾心,我很高兴。

郁华枝望着他清亮的眸子,也不禁开口,我也高兴。

自那日见了殊玉,两人总算知晓彼此的心意,郁华枝自觉心下稳了不少。

殊玉总变着花样给她带礼物,时不时又捎上些点心。

连明微都察觉自家小姐这几日总是出神,嘴角不时露出笑意,暗暗称奇。

明微想着着殊玉公子像个神医,小姐去一趟雁归山,回来后腰也不酸,腿也不痛,连纸都又做了许多,全然不似前些日子整日恹恹的。

若果真如此管用,小姐日日都去才好呢。

郁华枝睨了明微一眼,嗔道小丫头,净胡说,他也不是日日都在雁归山的。

明微不以为意,殊玉公子若在城中,小姐去见他岂不是更方便?听闻此言,郁华枝倒是想起来,说起来,我还从未去过殊玉家的镖局呢,也不知在何处……郁华枝这才恍然明白,自己对殊玉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不知他家中长辈有谁,也不知镖局做的是什么行当,更不知他在城中居所。

正出神之际,顾嬷嬷便进了里屋,洛萦小姐送来了帖子,邀小姐今日至明祈楼用晚膳。

郁华枝接过帖子,点了点头,算起来自洛萦出嫁后我们还未见过呢,还真有些想她了,待会替我预备下出府吧。

待收拾停当,也快到晚膳时分了,郁华枝挑了一份礼便携明微出府去了。

马车在街上驶着,想着洛萦婚后姐姐同自己说的情形,听姐姐说,洛萦婚后同夫婿甚为恩爱和睦,还好当日没有因着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取消婚约,否则也算是遗憾了。

明微点头,正是呢,奴婢同宁裕侯府的侍女也算相熟,总说洛小姐同卢公子感情极好,卢公子也似开窍了一般,凡事都体贴着娘子,连卢夫人都开玩笑打趣,说这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两人臊得跟什么似的。

郁华枝听见这话也笑得开心,却又听明微数落自己,不过小姐说起别人的事,那是头头是道,可一到自己身上便不是这个说法了,小姐说好笑不好笑。

倒是郁华枝摆了摆手,略笑着开口,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适合别人的却不一定适合自己不是?于洛萦而言,她有真心爱护自己的爹娘,自然会挑一门对她有益的婚事,那即使之前有些许波折,但如今一切都好了。

至于我……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父亲,那般汲汲营营,为姐姐挑的郎子便是那般,又能为我有什么好的打算,不过是盘算着我的婚事如何能让他得更多好处,待嫁过去是福是祸,都得我自己受着。

所以啊明微,不同人,不同命。

待小厮提醒,明微才收起唏嘘的神情,搀着郁华枝下了马车,郁华枝见明祈楼外马车不少,还有些认识的马车,便知道今日洛萦邀的人不少。

方才进了楼内,便有侍女在前为她引路,上了楼,见一切陈设装饰典雅,小厮侍女迎来送往,十分周到,足可见掌柜欲赶超鹤栖楼的野心。

直上了四层楼才来到洛萦等人所在的雅间,未进屋便听见贵女们热闹谈笑之声,郁华枝深吸了口气,笑着进门,今日倒真是热闹,果然是当夫人的派头。

洛萦由着她调笑,众人见华枝来了都招呼她坐下,李小姐也开口附和,宁裕侯府的恩爱事可都传遍了,就差被写成画本子大街小巷传阅了。

郁华枝瞧着洛萦脸上红晕愈发浓了,才举杯解围,不过我们也是真替你高兴,得嫁如意郎君,当贺你一杯才是。

洛萦与她碰杯,心照不宣一笑,痛快将酒饮下,今日特请了各位前来,也是想谢过诸位姐妹当日前来送嫁。

洛萦拉着郁华枝坐在自己身边,说起了悄悄话,你这些时日可还好?都不见你来寻我说话。

郁华枝无奈一笑,我这也是遇到了桩烦难之事,没什么心思出门。

洛萦正打算细细问她,却听见张家小姐神秘开口,近日我听说了一桩事……众人注意都被吸引了过去,急急催她别吊大家的胃口,她这才又开口继续说,上月端阳节,听闻萧国的赫连将军携了一位姑娘出门赏灯了。

郁华枝想着若是赫连羽有了心上之人,自己的困境便迎刃而解了,一时来了兴致,认真听她继续说起来,不过无人知道那位姑娘的身份,倒是赫连将军处处体贴,温柔照顾着,想来是极喜欢这位姑娘的。

便有姑娘疑惑着开口,可并未听说赫连将军来元贞国时携了女眷前来,难不成……竟是元贞国的姑娘?洛萦同郁华枝对视一眼,想来便是如此了,只是眼下元贞国与萧国关系紧张,也不知日后会如何发展。

郁华枝思索着开口,我听说这位将军并未娶妻,家中应当没有女眷才是。

本来我们还猜测这位将军可是有龙阳之好,若照你这么说,他应该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众人不禁笑了起来,倒是侍女进屋上菜,洛萦便招呼众人坐下,尝尝这明祈楼中的菜式,我尝着倒极好,若你们也喜欢,日后也不必总往鹤栖楼跑了。

此时不知鹤栖楼掌柜可在默默流泪……郁华枝今日进得也香,比平日多吃了几筷,待众人置了筷子,便又有侍女进屋,伺候姑娘们漱口品茶。

觉得有些闷,李小姐便推开了窗,正巧见对面雅间的门打开了,她咦了一声,那不是萧国太子么?他竟也在此处。

众人一听便起了好奇,毕竟也没几个姑娘家亲眼见过萧国的太子,就都围了过去瞧,有人不禁感慨,听说萧国太子温润如玉,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还是洛萦看时辰不早了,便约着姑娘们离开,可就是这般巧合,众人才出了门,太子一行人也准备离开,便在大厅里碰上了。

郁华枝原本有些困倦,略低着头,却听见李小姐开口请安,见过太子殿下。

众人也只得跟着行礼请安,郁华枝这才抬起头来端详慕寒之,倒是慕寒之见了她目光一闪,笑着开口,本宫带了大臣来尝尝明祈楼的手艺,姑娘们随意便是。

说罢回头道,殊玉,你同本宫一道回去吧。

郁华枝听见这名字,朝慕寒之身后望去,便从楼上走下一道身影,姑娘们不觉呼吸一滞,这世间还有这般模样的郎君,今日算是得见了。

李小姐见状便悄悄对姐妹们开口,他便是萧国的赫连羽将军。

郁华枝脑海中轰的一声,原本层层疑影尽散。

原来他,便是赫连羽……作者有话说:评论区红包掉落,真的不考虑留言吗?◉ 41、怒气冲冲明祈楼内已点上了祥云纹样的灯盏, 一时间楼内光彩四溢,映照在郁华枝的面颊,却显得毫无血色。

郁华枝见赫连羽不错眼地看着自己, 目光中似有几分犹豫,扯了扯方才说话的姑娘,你方才说……他是谁?李小姐侧过身, 虽觉得郁华枝神色不对,还是小声解释道,他便是我们常提起的赫连羽啊,之前我随父亲去太子府中时见过, 更何况如此俊美的郎子, 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郁华枝深吸了一口气,好在心中的疑影却是散了, 自顾自地喃喃,是啊,这般的郎子, 怎会有第二个……郁华枝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这些时日父亲、太后一直让自己接近的敌国将军便是他, 竟还自作聪明, 试图以退为进。

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太过愚蠢。

郁华枝苦笑, 眼眶红红, 看着他自嘲一笑。

赫连羽被她的目光一灼, 袖中拳头早已握紧。

慕寒之见二人之间气氛古怪, 便先抬脚出了明祈楼。

赫连羽却杵在原地不动, 倒是便宜了几位春心萌动的姑娘, 在一旁细细打量他通身的气派。

如此惊才艳艳的玉面将军,不知以后谁有这等福气。

是啊,不过照我看,论样貌华枝倒是与他相配,你说呢?一群姑娘凑在一起便是如此,讨论起郎子来少不了叽叽喳喳,郁华枝本就心中烦闷,不愿在此逗留,转身便走。

众人正疑惑之际,却见一直站在对面的赫连羽也追了出去,洛萦见状也面露疑惑,这是怎么了?郁华枝正欲上马车,赫连羽便闪身来到身旁,华枝,你听我解释。

郁华枝现下鼻尖也透出粉红,侧过身子冷冷开口,赫连将军可是有事?臣女向来不涉朝政,只怕是帮不上将军。

此处人多眼杂,赫连羽不欲在此向她解释,便看她上了马车,自己也翻身上马,静静跟在马车后。

明微给郁华枝递了手帕,瞧她暗自垂泪,一滴一滴,担忧地开口,小姐方才对殊玉公子的称呼……难不成他便是萧国的赫连将军?此时小厮从马车外递话进来,小姐,有位公子一直跟着马车,您看?明微掀帘往后一瞧,便见是赫连羽,转身回禀郁华枝,小姐,是殊玉……赫连将军。

这可怎么办?郁华枝瓮声开口,带了几分哭腔,什么怎么办,他乐意跟便跟,我们回府!明微应了一声,便吩咐小厮回府,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倒是郁华枝,她越想越生气,他这般骗她瞒她,像是把自己当猴耍,他当自己是什么?是兴起时的玩物?还是日常随意的消遣?想起自己前几日才同他表明了心意,她心中更是郁郁,忽然开口,停车。

待小厮将将把马车停下,郁华枝便下了马车,此时街上人影寥寥,她回头便看见马背上的赫连羽。

赫连羽神色紧张,以往披袍握枪,战场上镇定自若的将军,如今见着怒气冲冲朝自己走过来的姑娘,竟有几分失措。

他下马朝郁华枝走过去,正欲开口时便听见她的质问,你明明是运筹帷幄的将军,却欺我瞒我,说自己是走镖的江湖人士。

太后娘娘命我接近赫连将军,我却还希望殊玉能带我远离京城纷扰。

你只在山中见我,端午出游都以面具掩饰身份,如今想来是怕旁人认出你吧。

郁华枝轻哼一声,赫连将军瞒得我好苦,究竟还有什么是你没有告诉我的。

赫连羽听着这一连串的质问,自知没有辩驳的余地,缓缓开口,其实,那个算卦的羽公子,也是我……郁华枝气极反笑,本不愿再同他多说半句,转身就走,可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走几步又折回来,赫连羽,你……你无耻!赫连羽追了过去,轻声解释道,华枝,从前我同你说自己身不由己,有太多不得不承担的责任,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

我因不愿让你被牵连进两国纷争,这才没有将真实身份告知。

原本打算此事一了结便带你离开京城,天高海阔四处游历,不成想让你以这种方式知晓。

眼下我也知道太后想要利用你的心思,但你不必忧心,我会处理妥当,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赫连羽神色愈发坚定,认真开口,我赫连羽是真心爱慕你,于你而言,我们相遇是世间的因缘际会。

于我而言,却是明知真相的沉沦,甘之如饴。

华枝,我很抱歉……郁华枝静静听着赫连羽的解释,眸中怔怔,赫连羽,我的好友沈云疆葬身萧国刀下,这笔债,又怎么算呢?倘若他泉下有知,我同你在一起了,午夜梦回之时,不知他魂魄可会入梦,怪我忘恩负义……赫连羽眉间的郁色渐浓,叹了口气,华枝,我为萧国将领,沈云疆为元贞国抗敌,本就是立场不同,并无私人恩怨。

对于此事,我无言可辩……郁华枝周身的力气似乎被抽了个干净,只摆了摆手,别说了……赫连羽见她脚下有些虚浮,缓缓上了马车离开,他只站在原地,目送马车消失在尽头。

他揉了揉眉间,唤来暗卫吩咐了几句,去回禀太子殿下,今日我身体不适,明日再前去请安。

暗卫称是,却又听赫连羽叫住自己,这些日子派乙卯去盯着元贞国太后,若是与郁家有关,即刻来报。

暗卫眼神微顿,便见赫连羽投来一个凌厉的眼神,便赶忙领命退下。

赫连羽则骑马来到郁府之外,拴了马便轻飘飘地上了屋顶,在郁华枝院子里的屋顶坐了下来。

已至深夜,却不见郁华枝歇下,只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窗上映出她袅娜的身影。

郁华枝实在烦闷,便推开窗户透气,一眼就瞧见了屋顶上的身影,正欲喊来家丁,赫连羽便闪身到窗前。

郁华枝纳罕,堂堂一国将军,何时成了梁上君子?赫连羽垂眸,自嘲一笑,我从未哄过姑娘,怕解释得不好,怕你还生着气。

郁华枝轻嗤一声,我怎会不生气呢……你几次三番捉弄于我,我只觉得自己是个跳梁小丑,你也就心安理得地看戏。

赫连羽,你良心不痛么?赫连羽煞有其事地捂着心口,认真点头,很痛。

华枝,初次见你的时候我便把家传玉佩送给你了,你可明白我的心意?这倒给她提了个醒,郁华枝翻出玉佩,递给赫连羽,我本还不明白这个羽字是何意,如今倒是知道了,这玉佩你拿回去吧。

郁华枝深吸了一口气,从此之后,你我不必再见……赫连羽暗自垂眸,却不伸手去接玉佩,今日你也累了,我就在屋顶守着,好好休息吧。

郁华枝随手把玉佩放在窗外,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眼睛便涌起一股湿意。

赫连羽……你为何就不能只是殊玉呢?郁华枝转身上了床塌,知道赫连羽就在窗外,她却更加辗转反侧,不知何时才睡着,梦里也都是往日同他说笑的零碎画面,到了晨起也不知是何滋味。

郁华枝看了眼窗外,已不见他的身影,苦笑一声,想来赫连将军政务繁忙,已经去上朝了吧。

明微将窗外的玉佩拿进来,疑惑开口,小姐,不知为何窗外有块玉佩。

郁华枝信手接过,摩挲着玉佩轻声道,原是我不慎落在外边了,不打紧。

赫连羽上朝时引来了慕寒之的目光,他挑了挑眉,看来殊玉昨夜身子确实不适,眼下都有青黑了。

赫连羽微微一笑,躬身行礼,劳太子殿下挂心,微臣身体已无大碍。

慕寒之轻笑一声,拍了拍赫连羽的肩膀,我们二人就不说这些虚的了,昨夜你那般失态可是因为那位郁家姑娘?赫连羽苦笑,本也是我的不是,她之前……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慕寒之恍然大悟,原来郁华枝便是当日同你出游的姑娘,那般相貌与你倒的确般配。

太子揶揄道,本宫改日定要仔细问问她,究竟是如何拿下你这位不沾俗事的神仙。

赫连羽叹了口气,摆手道,殿下还是别去问了,她眼下正在气头上,我……也无计可施。

慕寒之听了这话笑得极为开心,颇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殊玉啊殊玉,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我当可真有些佩服她了。

见赫连羽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慕寒之便收了调笑,咳了一声,这哄姑娘可是门技术活,你听我的,保管她回心转意。

赫连羽闻言打量了他几眼,殿下也没哄过几个姑娘,怎么说得像个中高手一般?太子正欲出言反驳,便听见玄奕帝驾到,他便停了说笑,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魏齐霄端坐龙椅,听着大臣奏报,却朝赫连羽投去探究的目光,见他似是没有休息好,心下十分愉悦,连听着各州报上来的疑难之事都多了几分耐心。

作者有话说:真的不评论?嗯嗯嗯?我生气了!◉ 42、心病何医今日送过洛玄上朝, 便听闻郁府递了消息进来,只道是郁华枝病了,郁晏欢不免有些担心, 以往郁华枝身体尚佳,极少生病,不知这次是为何。

郁晏欢心下难免挂记, 连婆婆方氏都瞧出来了,开口相问,晏欢,今日看你神色不好, 可是有恙?郁晏欢闻言便回过神来, 微欠身道,劳婆母挂心了, 儿媳身上无碍,只是家中小妹病了,这才有些担忧。

方氏了然地点了点头, 看样子也颇为上心,那既如此, 你今日便回去瞧瞧华枝吧, 那孩子我也怪疼的。

待会去库房取了那支老参给她送去,姑娘家家的,身子最是要当心。

郁晏欢本就想回府照顾妹妹, 听方氏发话她自然高兴, 便笑着谢过,儿媳替华枝谢过婆母了, 待她身上好了便过来给婆母请安。

方氏笑着摆手, 让郁晏欢坐下, 意味深长地开口,你家姐妹两个都是有福的,虽说华枝还未许人家,不过……我瞧着她日后倒是大有前途。

郁晏欢骤然听了方氏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想着可是宫中透出了消息,否则这话从何说起?郁晏欢试探着问道,婆母的意思是……方氏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回答,日后你便知晓了,如今只叫她养好身子才是要紧的。

郁晏欢嗳了一声,从方氏房中退出来便套了马车,往娘家去了。

才到府门前下了马车,便见顾嬷嬷在门口候着,把补品交待好了就往郁华枝院中走,嬷嬷,去侯府传信的小厮没说清楚,华枝究竟是生了什么病?顾嬷嬷欲言又止,只道,姑娘还是进去问大公子吧,只怕一问就明白了。

郁晏欢心中更添疑惑,独自进了郁华枝的院子,瞧见郁卿川坐在屋外晒太阳,无奈地朝她看过来。

郁晏欢正准备开口,便被郁卿川拉到一边,她担忧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郁卿川叹了口气才将这些日子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华枝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心病难医罢了,我担心她整日闷在屋子里把自己给憋坏了。

郁晏欢听了好一席话,还得消化片刻,如梦初醒地开口,你是说华枝在不知晓那赫连羽身份之时,同他定了情?她见郁卿川艰难点头,才缓缓道,想必华枝知晓了那人真实身份,一时是难以接受的。

郁卿川无奈道,前几日我便察觉不对,来寻她时才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这些事,趴在我腿上狠狠哭了一场,想着或许姑娘家劝会好些,我这才把你叫回来。

郁晏欢点了点头,那我且去瞧瞧她吧。

郁卿川突然想到什么,便开口问道,今日回来你婆母可有说什么?郁晏欢摇了摇头,想起今日方氏所言,她只说让我回来好好照顾华枝,还说……日后华枝只怕大有前程,我听此言有些深意,不知宫里究竟是怎么个打算。

郁卿川闻言也蹙了眉,摆手道,这些事日后再说吧,胡乱猜测也没个结果,你先进去陪着华枝便是。

说罢郁卿川便打了个呵欠,转身往外走,唉,还好只有这两个妹妹,若再多几个我这觉也不必睡了。

郁晏欢悄然进屋,看见郁华枝坐在窗前,脸上表情变化实在精彩,时而皱眉,时而含怒,时而低声骂混蛋,时而又犹豫抿唇。

静静看了她许久才轻声一咳,郁华枝闻声转头,见是姐姐来了,一时脸上便委屈巴巴的,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郁晏欢走到她身旁坐下,轻声开口,那赫连羽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可还好?郁华枝顺势趴在姐姐膝上,叹了口气道,你说他怎么能这般骗我呢?明明是萧国将军,却自称镖局中人,还……摆摊算卦。

郁华枝气得直起身子,你说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将军,不务正业去给人算命的。

郁晏欢听到这里又懵了,你是说赫连羽便是当日那个算卦的羽公子?这也太……郁华枝见姐姐的反应挑了挑眉,是吧,所以我说他就是个……混蛋!郁晏欢不由得苦笑,他这般骗你,想来是不愿让你疏远了他,不同他来往吧。

郁华枝仍是气闷,但声音总算低了些,那也不能这般行事……郁晏欢抚着妹妹的鬓发,轻声问道,这些时日你们可有再见面?郁华枝犹豫着开口,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他夜里常在我屋外的房顶上坐着,捎吃的玩的过来,我若不开门,他便放在窗外……郁晏欢一时不敢相信这是堂堂萧国将军能做出的举动,怔愣道,那华枝……你可喜欢那赫连羽?郁华枝倒了杯茶,小口啜饮起来,思索了许久才开口,之前不知道他就是赫连羽的时候,我很喜欢他,一心想和他离开京城,游历河山。

至于知晓他身份后,我也不知道……姐姐,我这心里像有一团解不开的丝线,乱得很。

郁晏欢闻言,默默良久,今日看你的样子,即便我这般从未动心之人,也觉得你是喜欢上他了。

华枝,从前我和你说过,要守好自己的心,如今这般情形,当早做决断才是。

无论你做何决定,我同大哥都会支持你。

郁华枝略红了眼睛,姐姐,我就是过不去心里这一关,沈云疆之死就横在我们之间,叫我如何是好?郁晏欢深吸一口气,从前我以为母亲是想让你我不要轻易动心,但如今想来,若能遇到可堪托付的儿郎,这颗心便由不得自己了。

其实说白了,两国交战焉能没有伤亡,我们这些百姓就像浮萍似的,不知前路。

既然如此,倒不如听从本心,若当真想要,便去争取吧。

郁华枝略有些怔愣,其实我未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心中有愧,不敢承认罢了。

郁晏欢看妹妹心情好了一些,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帮她擦干眼角的泪痕,一时不闻人声。

郁华枝端了一碟糕饼过来,见姐姐面露揶揄,这才开口问道,姐姐,这些日子洛玄可有欺负你?郁晏欢尝着点心,却觉得索然无味,也就是那般,倒也不盼着他哪天会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郁华枝掀起姐姐的衣袖细看,淤痕倒是没有当日那般可怖,淡了许多,她才又坐了下来,当真没有法子和离么?郁晏欢笑着摇头,若要说和离,父亲便是第一个反对的人,你信不信?郁华枝烦闷,总得叫他吃些苦头才是,否则我心头的怒气可消不了。

郁晏欢不置可否,在府中待了大半日,郁华枝又留了她用过了晚膳才回府,洛玄却早已在房中等着她。

见洛玄面色不善,郁晏欢心下便知他这是又生气了,温声开口,夫君可用过晚膳了,若没有妾身便去传膳。

洛玄挡住她的去路,沉声问道,夫人今日是去了何处?为何至晚方归?郁晏欢依旧温声细语,今日华枝有恙,便回府探望,多说了一会子话。

洛玄冷笑,轻哼一声,果然是姐妹情深,小妹生病便急着去探望……郁晏欢,那我呢?你可曾有一日将我当成是你的夫君,为何你对我日日敷衍,半点都不把我放在心上?郁晏欢听着这番质问,面露不解,妾身嫁入侯府后尽心侍奉公婆,打理夫君起居,自问并无错漏,妾身实在不明白夫君此言何意。

洛玄紧紧箍住她娇柔的身躯,自嘲开口,没错,你嫁过来后府内府外众人交口称赞,并无错处,但你自己想想,同我在一起时,你哪次不是在例行公事,我想要的你都说好,却从未有过半点真心。

晏欢,我觉得能给你的都给了,为何你还是这般,油盐不进?郁晏欢垂着眸子,看不清情绪,夫君竟是想要妾身的真心么?洛玄脸上的失意毫不掩藏,呼吸略显急促,你像行尸走肉一般,我娶你有何用?还不如秦楼楚馆里的妓子来得善解人意。

郁晏欢闻言称是,妾身粗蠢,不善体察夫君心意。

既然如此妾身便同婆母商量着,去外间打听,为夫君纳一个善解人意的妾室,略作弥补,夫君觉得可好?洛玄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无力,烦闷地应下,好,既然夫人觉得自己蠢笨,便换个可心的妾来伺候,到时候夫人可别后悔。

郁晏欢微微一笑,似是松了口气,女子不应善妒,夫君放心,待妾室入门妾身定会照料妥帖,不叫她受委屈。

洛玄眼中满是狠戾,紧紧拽着郁晏欢往床塌走,她暗道不好,赶忙开口道,妾身今日身子不适,只怕伺候得不合夫君心意,不如夫君稍安,等妾室入门伺候……话还没说完,洛玄便扯开郁晏欢的衣襟,一时间衣袍尽散落在地,惟见纱帐飘摇,泣声阵阵。

晏欢,你不听话……作者有话说:每天都在赶ddl,嘤嘤嘤~◉ 43、情丝绕肠昨夜下了好大一场雨, 吹得院中池水不得安宁,茉莉花吹入水中,倒真应了那句落花流水。

窗台上也散落着花瓣, 花叶尖依然泛黄,失了同梅魂梨蕊借来的纯白。

郁华枝没叫来明微,自己拉开窗透气, 回想梦中所见,不觉感慨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郁华枝素面朝天,面容却依旧清丽无双, 见她失神开口,赫连羽,连夜里你都不忘入我梦中, 倒真是日理万机……垂眸拨开窗台的茉莉花瓣,便瞧见了新的纸鹤,她笑了笑, 回身又把纸鹤放到妆台上,总往这里放纸鹤, 我都攒了几十只了, 也不知道这人究竟图什么。

明微才进屋,便瞧见自家小姐出神,她便装作了然,奴婢算着今日原本是去雁归山的日子, 如今……小姐是去还是不去?郁华枝轻哼一声,自是不会去的, 不过今日我也确实要出门, 待会儿把之前备下的礼带上, 我们去瞧瞧沈府看看干娘,再把经文送去寺里烧了就是。

刚梳洗罢,顾嬷嬷便进了里间传话,原来是郁文亭今日休沐,传郁华枝和郁卿川去前厅用早膳。

郁华枝闻言只低低说了声知道了,她并不觉得父亲今日要同二人联络感情,且先去瞧瞧他想说什么吧。

郁华枝起身去了前厅,倒是同哥哥碰上了,二人挤眉弄眼了片刻才正色走进厅内,给父亲请安。

郁文亭难得向兄妹二人露了个笑脸,摆了摆手,坐吧。

兄妹二人随着郁文亭拿起筷子用膳,郁文亭盯着女儿的神色,缓缓开口,华枝,你前些日子入宫可是得了太后的召见?郁华枝筷子一顿,垂眸答道,那日正巧太后召见姜弥,便顺便宣了女儿过去说话。

郁文亭却嗔怪道,这等事并不算小,你也不同为父禀明,我还是今日从平阳侯那里才知道的。

那日太后同你说了何事不曾?郁华枝神色微沉,想起平阳侯夫人出自方氏,与皇后娘娘亲厚,这等宫闱之事她知晓也不足为奇,想到此她方才开口,倒也没什么紧要的,只是问了女儿一些寻常小事,故而没有同父亲说。

郁文亭眉头却蹙了起来,真的不曾说什么要紧的话?郁华枝轻轻一叹,便打定主意一瞒到底,太后娘娘原本就是宣了姜弥过去说话,女儿不过是捎带上的,父亲多虑了。

郁文亭原本就听到了些风声,偏偏这女儿口风严紧,竟半点都不告诉他这个当父亲的,心下有些气闷,本想出言教训,郁卿川见状赶忙开口岔开话题,父亲这几日忙于朝政,实在辛苦,还是多用些饭才是。

郁文亭看着儿女这般配合的样子,轻哼了一声,你也不必在这里讨巧卖乖,之前的事为父还没与你算账呢?祭酒昨日见我,对你好一通数落,若你再不上进些,入朝为官你想都别想了。

郁卿川低头夹菜,讪讪一笑,喃喃道,我本来就没打算入朝为官……郁文亭未听真切,便转头问他,你说什么?郁卿川挠了挠头,只得回答,儿子没说什么……郁文亭狠狠剜了他一眼,又转向郁华枝,见她垂眸看着碗盏,颇有几分心不在焉,华枝,这段时间你同赫连将军相处得如何?他可有说什么不曾?郁华枝听见那人的名字才回过神来,自嘲一笑,我们相处得极好,父亲放心便是。

郁文亭闻言十分满意,又往自己碗里添了半碗饭,若是你能顺利嫁给赫连将军,这便是极好的。

这战场杀伐的将军你定得仔细着,可不能拂逆他的心意,须得顺着他来才好。

郁华枝听着父亲的嘱咐,一时语塞,心下腹诽,可真是千年的狐狸,当年俘获母亲芳心想必也没少下功夫,他若喜欢,这赫连羽合该留给他才是。

虽心中烦闷,嘴上还是随意敷衍着,女儿知道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午膳,郁华枝便收拾停当出门去了,这沈府她倒也常来,今日门庭却比往日热闹些,郁华枝掀帘,见是宫里来的人,便开口吩咐小厮,去侧门吧。

因晨起支会过沈府自己午后会过来,这时已有嬷嬷在侧门候着郁华枝了,她入了府才出言问道,嬷嬷,今日可是宫里来人了?这位慈眉善目的嬷嬷点头称是,陛下念及沈氏之功,今日宫中又送来了赏赐,这也是体恤夫人之举。

故而夫人去了前厅谢恩,还要劳小娘子稍坐了。

郁华枝摆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倒是这赏赐来得突然,她思忖眼下并非时节,亦非年下,看府里众人行事,这倒像是常事。

若陛下如此体恤,想来也是众人之福。

若赏赐还有别的意思,她倒是拿不准了……郁华枝被引入陆氏院中,看着案上已备下的精致茶点不觉心中一暖,干娘待她当真是极好的,更不消说陆氏从自己陪嫁中挑了多少珠钗玉环送给自己了。

她坐下片刻,小口品茶,因自己素来挑剔,一入口便尝出这是今年的白云春毫,最是清热解暑,只是沈府不比从前,陆氏也不喜奢侈,如此名贵的茶想必也是宫里赏赐,陛下连沈府一饮一食皆有照拂,只怕心中也是有愧的吧……陆氏正巧从外间进来,见郁华枝出神的模样便笑道,看来今日备的茶你是喜欢的,都尝出神了。

方才我到前厅谢恩,还怕你来了空等着无聊呢。

郁华枝闻声笑着站起来,正正经经地行了个礼,给干娘请安了,我在此处有好茶点尝着,自是惬意得很。

陆氏拉着郁华枝坐下,仔细瞧了瞧她这张清艳的面容,略蹙了眉,怎的这几日消瘦了些,可是身子不爽利?郁华枝笑容一顿,心中搁着事也没法同干娘说,只得道,夏日无心饮食也是有的,过两日兴许胃口就好了,干娘不必忧心。

不欲继续这个话题,她便转了话头,干娘,今日正巧遇上宫里来人,想来陛下还是甚为感念沈家之功的。

陆氏略扯了个笑,叹了口气,陛下这一年陆陆续续往府里送了许多赏赐,我进宫谢恩时倒也婉言拒过,还是照样送来,我本就不喜奢侈,更何况斯人已逝,再多的赏赐也是徒劳罢了。

郁华枝闻言默默,不想再惹陆氏伤怀,便讨巧道,干娘说得是,倒是便宜了我这个馋虫,每次来总有好东西尝。

陆氏轻轻戳了戳她的脑袋,也亏得你时常过来,陪我说说笑笑的,也不至于太冷清。

可惜你和云疆情谊深厚,我总想着,待你出嫁我也是要为你厚厚准备一份嫁妆的,也是全了你我的一场缘分了。

郁华枝笑着靠在陆氏怀里,眼中略带泪光,母亲去得早,干娘待我的好,华枝知道,日后也定会好好侍奉干娘,还望干娘保重身子。

陆氏拍着郁华枝的背,笑得温和,你是个好孩子。

稍坐了些时,郁华枝才开口,干娘把经文交予我吧,待会我便去寺里化了。

陆氏一挥手嬷嬷便把装有手抄经文的匣子递了过去,若有所思地开口,这些时日我又抄了这些,你且拿去化掉吧。

只怕再留你天色便晚了,改日再来同干娘说话吧,记得早去早回,否则我这心总悬着。

郁华枝行了个礼,乖巧地应了,干娘放心,我会尽早回府的,今日干娘又操持了一番,想来也累了,便好好歇息吧。

郁华枝辞了出来,照样从侧门上了马车,朝京郊去了。

明微一路都掀开一小角帘子往外瞧,总觉得今日街上格外热闹,刚出城门总算安静了些,却又传来马蹄声,离马车愈发近了。

待她向后望去时,突然呀了一声,郁华枝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因明微脸上表情精彩,支支吾吾地,郁华枝便自己掀帘望了过去,见到了马上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知晓他夜里时常在屋檐上坐着,也只是任皎皎明月与他作伴,那扇窗户彻夜不开。

如今那双不染纤尘的浅褐眸子直直望向自己,心里不由得升起几分眷恋。

只是那几分眷恋紧接着又被由愤怒、悲戚和羞恼种种情绪的浪潮吞下,徒叹奈何。

郁华枝深吸了一口气,狠心扯下帘子,盖得严严实实。

明微欲言又止,赫连将军看样子是特意跟来的,小姐当真不见吗?郁华枝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思绪万千,有心也好,无意也罢,我认识的从来都是行走江湖的殊玉,不是他怀化将军赫连羽。

只管去寺里便是,他愿意跟便随他去。

赫连羽坐骑乃汗血马驹,却要缓缓跟着马车,倒是有些杀鸡用牛刀了。

马儿都不满地哼哼了两声,他拂了拂马鬃,轻声开口,若你能为我想个法子哄姑娘,带你去草场驰骋一番倒也不是难事……作者有话说:私密马赛,停了几天,之后尽量日更或者隔日更,如果这篇小糊文有幸入v这边就一定日更啦!(遥远的梦想~)真的没有人想要红包嘛?评论区要不要走一波?◉ 44、哄姑娘记京郊少行人, 只闻车马踏过,赫连羽也并未凑上前同郁华枝说话,默默跟着到了溪鸣寺。

他可不知车内的美人眉头轻蹙, 听着马车后方传来的萧萧马鸣,颇为烦躁,深吸了一口气, 正想掀开帘子给他一记白眼,马车却已至寺门口。

郁华枝只得作罢,准备搭着明微的手下马车,下意识一瞥, 只觉得眼前这手上的衣袖有几分熟悉, 待鼻尖闻到那缕竹香她便回过神来。

抬头看着马车旁的郎子,眼神有几分怔忪, 赫连羽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小娘子,眼底带着几分牵挂,便听他薄唇轻启, 温声开口,此处青苔湿滑, 当心脚下。

郁华枝将方才欲数落他的话憋了回去, 自顾自地扶着马车沿下来,错身入了寺中。

赫连羽自嘲一笑,转身跟着她, 不远不近, 慢慢进了寺门。

明微跟在郁华枝身旁, 真可谓是一步三回头, 瞧瞧自家小姐, 又看看身后的赫连将军, 她也有些无奈,小姐,你瞧赫连将军这是……郁华枝摇了摇头,脚下步子却不停,寺院本就是人人可来之处,我们走自己的就是,不必理会旁人。

虽嘴上这么说,余光却时不时流连于身后人投在地上的阴影,还特意过去踩上两脚。

郁华枝虽面上不显,这个细微的举动却逃不过赫连羽的眼睛,见小娘子还气着,赫连羽眼中却尽是宠溺,揉了揉眉心便又跟了上去。

郁华枝今日特意去沈府同陆氏说话,现下又来了寺中供奉灯油,给沈云疆烧经文,本就是为着安心,想着这些时日与赫连羽的纠缠,她不由得生出几分愧意。

郁华枝在殿中默默跪了许久,看着供案上香火袅袅,不禁开口,人也似这缕青烟,不知来处,亦不知去向,消散了便再无迹可寻。

沈云疆,若你在此,可能说与我知?殿中静悄悄的,只不远处时不时传来木鱼之声。

郁华枝微微一笑,是啊,自然是不会有回应的。

正失神之际,殿外一道身影径直走来,到她身旁跪下却并不说话。

郁华枝都不必转头,便知是赫连羽,既是跪于佛祖面前,那就是心中有想求之事,不知你堂堂赫连将军……心愿为何?赫连羽清俊的眉眼漫上希冀之色,不假思索地转头望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从我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便希望华枝心中所愿皆能实现,如今我所求,也不过如此。

赫连羽轻叹一声,复又开口,因我从未同姑娘打过交道,这些时日思索许久也不知该如何让你消气。

华枝,我知你心中顾虑,但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那个殊玉。

郁华枝抬眼望向他,并未躲避赫连羽灼灼的目光,似是眼神滚烫,连带着她的面上都有些烧得慌。

郁华枝碍于佛祖在上,总觉得在此说这些情情爱爱之事不甚妥当,不及细想,便赶忙伸手拉住赫连羽的衣袖,往寺中后山走去。

明微见状只远远地候在了门口,并未凑上前去,倒是院中零零散散有些来往的路人,乍见了神仙似的一对男女,竟有些回不过神来,狠狠眨了眨眼睛才开口感慨,乖乖……这二位究竟是哪个贵人家的夫妻,竟像画里走出来眷侣,实在是般配。

一旁便有搭话的,见状也不禁开口附和,端看这衣着气度,少说也是侯爵之家才养得出来的品貌。

虽未亲眼见过,但我倒是听说郁家小女乃是京中绝色,可就是这位?……旁人议论且不谈,这头赫连羽被小娘子拉着衣袖来到秋景极美的后山,他看着郁华枝手上拽着的衣袖,嘴角也带着几分笑意。

其实她手上没怎么用力,甚至可以说是他主动随郁华枝来到此处的,待走了一段她才回过神来,手正欲松开赫连羽的衣袖,却被他反手紧紧握住。

郁华枝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掌心的茧子,心中暗道,同他的手比起来,自己的手便同孩子似的,小小巧巧,被他包了个严实。

虽极为踏实,但郁华枝拍了拍脸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转过头来便怒气冲冲地瞪着赫连羽,赫连将军请自重,把我的手放开。

赫连羽为人素来端重沉稳,却屡次三番在她面前失态,眼下即便被小娘子狠狠瞪着,他也还是觉得她可爱至极,便有几分赖皮地开口,小娘子的手太软了,可能让我再牵一牵?郁华枝有些怔愣,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一国将军能说出来的话,疑惑地举起自己被他紧紧攥住的手,就差没把我手给卸下来了,你管这叫牵?赫连羽有些局促地咳了一声,稍微收了几分手上的力。

在郁华枝数次尝试将手抽出来未果之后,放弃了这个念头,叹了口气,我一个云英未嫁的闺阁在室女,被你这么牵着实在不妥。

将军究竟想做什么?赫连羽深吸了一口气,把脸凑近郁华枝,略带委屈地回道,华枝,你原本答应了要同我在一起,如今不作数了么?郁华枝眼底情绪不明,望着他好看的眉眼,缓缓开口,殊玉,如今知晓了你的真实身份,叫我如何守约?若你只是普通江湖客,我定抛下一切同你离开,可现在便是我愿意,你赫连羽能从这趟浑水里抽身而退么?赫连羽听着她道出现下自己最身不由己之处,自嘲一叹,眼下我确实无法离开京城,但待此事终了,我定会带你走。

郁华枝闻言一笑,此事终了?如何终了?是你萧国就此退兵不再攻打元贞,还是萧国一举吞并元贞?赫连羽垂眸,良久并未开口,只牵着郁华枝的手默默走着,任由路旁的树枝划过衣袍,不为所动。

眼下快要入秋,林中夏花不复,枝叶也不似往日繁盛,惟有秋海棠探出几个花苞,枫叶渐透红,给林间多添了几分颜色。

赫连羽轻声开口,近日我时常在想,倘若我是沈云疆,同你相识许久,我与你之间或许也不必有这许多烦难了吧。

郁华枝转过头,眼神刻画了一遍他的侧脸,略扯了嘴角,若你是他,我们早已阴阳相隔,何谈现在呢?回想此前二人常同游于山间,却从未是现在的心境,欲说还休,思乡情怯。

赫连羽见天色稍暗,便牵着郁华枝往回走去,走吧,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府。

不觉二人已走出了好大一段路,加上林子里暗了些,郁华枝本就是勉强走着,哪里还有功夫注意脚下,一不留神便踩到了颗湿滑的石头,往侧边摔去。

因赫连羽一路都牵着她的手,察觉她脚下不稳便将她往回拉,自己则闪身将郁华枝护在怀中。

赫连羽衣角沾了些泥沙,他却毫不在意,赶忙看向怀中的姑娘,可有伤到?郁华枝正准备从他怀中起来,右脚却突然传来剧烈的痛感,整个人便又往赫连羽怀中跌去,我脚扭了……赫连羽便扶着她坐下,自己低头查看郁华枝的伤势。

因伤在脚上,难免要脱了鞋袜,赫连羽便有几分犹豫,便先隔着袜子,大掌覆上她纤细的脚踝,略用力揉了揉,便听见郁华枝倒抽了一口冷气,疼……赫连羽想起今日出门走得急,身上并未带伤药,便温声开口,华枝,你且先忍忍,我带你入城治伤。

说罢,还不等郁华枝反应,赫连羽便将她双手环过肩,轻松将她背了起来,郁华枝一惊,连忙道,赫连羽,你放我下来!若是被人瞧见了就麻烦了。

赫连羽托着她的手紧了紧,笑着开口,华枝,我不怕麻烦。

更何况以你现在的样子,根本走不了路,若是你想在此过夜,我倒也乐意相陪的……郁华枝心下一思索,其实他说的是实话,只是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

既然已经这般,破罐子破摔吧,想着旁人若觉得她同赫连羽有瓜葛,也不会有向她提亲的念头了?出于撒气的想法,郁华枝故意在他肩上施力,让他多费些力气,可这人像是毫无察觉似的,脚下步子片刻不停,只是郁华枝见不着,赫连羽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郁华枝一时泄了气,由着他将自己抱上马车,轻声吩咐了小厮和明微两句,便回了马车坐下,任美人上下打量,马车便默默启程了,赫连羽,你这是不打算下马车了?赫连羽轻笑一声,眨着眼睛望向她,方才背了你许久,眼下双腿酸软无力,只得借你马车歇歇脚了……郁华枝知道他时常宿在屋顶,眼下的青黑做不得假,今日又劳他背自己下山,倒是自己理亏,便撇了撇嘴,不行就早说嘛……倒像是在嫌我沉了。

赫连羽闻言苦笑,华枝怎知道我不行?郁华枝狠狠剜了他一眼便不再说话,总觉得赫连羽这些时日愈发无赖,也不知同谁学的。

寺门口留了暗卫和汗血马驹大眼瞪小眼,因马只认赫连羽为主,旁人休想驾驭,所以暗卫无语凝噎,只得将马牵回城中。

心下暗叹一口气,这哄姑娘到头来苦的竟是他们。

作者有话说:这章我都写乐了哈哈哈~◉ 45、唯你一人原本这马车里也不是十分宽敞, 如今骤然多塞了个男子,便显得挤了些。

赫连羽便坐在她对面,二人的膝盖隔着衣袍凑在一处, 郁华枝无奈一叹,你说你这么大个人,挤在马车里不憋得慌么?赫连羽手中摩挲着她的一片衣袍, 低低一笑,我不过是想多瞧瞧你,平日我公务缠身,你也不愿见我, 只得蹭马车了。

郁华枝略歪头, 低垂着一双眸子,放眼天下, 想嫁给赫连将军的姑娘如此之多,你又何必在我身上多费心思……岂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赫连羽自嘲一笑,侧身握起美人纤细的脚踝轻轻揉着, 眼底盛满认真之色,华枝, 从前这十八年的日子里, 我只被教导效忠萧国,效忠太子,不辱赫连门楣。

在我眼里, 天下女子我从未放在心上, 但自从见了你, 我便没有一刻不想带你离开, 远离是非纷扰, 这回……我是当真动心了。

他说完见郁华枝绞着手中的锦帕, 眼角有些湿意,便接着开口,华枝既然答应了要同我在一起,便要信守承诺,可不能反悔了,可好?郁华枝鼻尖略红,她略吸了吸鼻子,强装不在意,我是女子,你倒不必拿君子的标准来约束我。

郁华枝抬眼,见赫连羽眸色深深,眼神里不加掩饰,直白又炽热,她怔怔开口,于你而言,我便是这般无可取代?听见小娘子这般发问,赫连羽回想起自己从前在萧国的种种,不觉出神。

他曾觉得自己在世上唯一能做的便是谨遵父命,做一个称职的赫连儿郎,别的……他好像从来都不想要,即便是太子慕寒之与他交情甚笃,也觉得他无欲无求,似乎不被世俗所扰。

而如今,他却起了贪心,即便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却心甘情愿这般沉沦。

一次次相见,一场场试探,一段段对话,自欺欺人了许久,他终于明白,他想要她,只想要她,他无奈一笑,这样又何妨,认栽便是,华枝,我赫连羽只想要你,想与你朝夕相对,想同你游历山水,你可愿意?郁华枝眼睫微颤,落下几滴不受控制的眼泪,似珠玉洒落衣襟,却失了言语,良久默默。

赫连羽见状倒也不再逼她,他明白郁华枝心中有许多犹豫,倒也不能一下子就能做决定,便也陪她一道沉默。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马车总算到了城中,却不是朝着郁府去,郁华枝面露疑惑,掀开车帘问道,这不是回府里的路,是要往哪儿去?赫连羽温声解释,我府上有极好的大夫,在军中多年,极擅长治伤,便让他给你瞧瞧,我才能放心。

郁华枝叹了口气,意欲推拒,这伤并不打紧,京城医馆的大夫便能治,不必麻烦了。

刚说完便见赫连羽投来透着委屈的目光,大夫此时已在府中候着,更何况,华枝忍心让我走回去吗?郁华枝素手揉了揉太阳穴,颇为无奈,但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那送你回府就是……本以为这样赫连羽就无话可说了,郁华枝却又听见他得寸进尺地试探,那华枝便在府里用了晚膳,我再送你回府,可好?郁华枝就差扶额,但对上他的目光,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头,那好吧……赫连羽这厮手指节敲了敲窗沿,嘴角带笑,温声开口,不如再在府里……他正说着却被郁华枝无情打断,你闭嘴!赫连羽面色有几分落寞,但还是乖乖闭上了嘴,悠悠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只有郁华枝无奈地耸肩,她还真是有些扛不住这个无赖。

马车直接驶入赫连羽府邸的侧门,缓缓停下。

赫连羽俯身直接将想挣扎起身的郁华枝抱下了马车,他低头看着怀中有些慌张扑腾地小娘子,轻笑一声,放心,不会把你摔着的。

郁华枝轻捶赫连羽胸口,却只引得他闷笑,她哼了一声,若是被人瞧见,我便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

赫连羽抱着郁华枝进了府中,她偷偷环视府内,却不见几个下人,便下意识咦了一声,你这府里似乎没有几个下人……赫连羽脚下步履不停,口中应着,从萧国过来带太多下人不便,况且我也不需要多少人伺候,便只有这十个打理府中杂事。

说罢想起了什么,便挑眉一笑,如今府里正缺人打理家产,旁人我也不放心,早就听闻华枝掌家理事了得,不知可愿过府帮我解决一二?郁华枝本来窝在他怀中,迷迷瞪瞪地看着府里的景致,听到这话却突然回神,赶忙摇头,似拨浪鼓般,显得十分娇憨,这事我可帮不上忙,还是交给你以后的夫人吧。

赫连羽嘴角笑意一僵,抱着郁华枝来到侧厅,见大夫已经候在此处,便将她轻轻放下。

郁华枝见了大夫,有些惊讶,竟是位女大夫,还以为军中都尽是男子。

这位大夫生得极富英气,眉眼处透出飒爽之态,她展颜一笑,见过将军,郁姑娘,我乃军医贺齐之女贺辛,随父在军中行医多年,若姑娘信得过我,便将伤交给我,包管药到伤除。

郁华枝笑着点头,那便劳烦贺姑娘了。

贺辛见赫连羽点头,便走上前打开药箱,低头查看郁华枝的伤势,二话不说便开始按压穴位,将伤处上药包扎,顺带替她穿好鞋袜,一气呵成。

郁华枝还未来得及疼,贺辛便已经处理好,惹得她不禁感慨,贺姑娘不愧是军医,这般干净利落的手法,多谢姑娘了。

贺辛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姑娘伤势不重,修养两日就好,这几日切忌不可多走动才是。

贺辛为人利索,说完医嘱便向二人行礼告退,赫连羽便直接吩咐了一声,晚膳便上了桌。

郁华枝躲开赫连羽的手,一蹦一跳地来到桌前坐下,饶有兴致地看了一圈,倒是京城里和萧国的菜式皆有,便听他在身边开口解释,府里的厨子是萧国人,便想让你尝尝萧国的口味,怕你吃不惯,又命人去鹤栖楼烧了几个菜,你尝尝可喜欢?郁华枝对上他的目光,赶忙收回,拿起筷子道,嗯……这一路你与我同行,怎么有空准备这些的?赫连羽往她碗里夹了几块炙羊肉,又添了些菜,轻描淡写地开口,想着今日要去寻你,便提前吩咐了。

郁华枝尝了碗中的菜,果然肉质鲜嫩可口,不免多吃了几块,停筷问道,那若我不来,这些菜又怎么办?赫连羽轻笑,摸着自己的肚子叹气,那我只得自己吃了,不过想来会吃成个胖子,还好你来了。

郁华枝也被他逗笑,本来埋头吃饭竟呛了起来,赶忙喝茶顺气,歇了好一会儿才好。

她见赫连羽没往自己碗里夹菜,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便也给他夹了几道菜,你也吃啊,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下?赫连羽应了声,只见两人都进得极香,互相给对方夹菜,像是在比赛似的,屋外的老管家欣慰一笑,心中感慨自家公子总算开窍了,知道待姑娘好了,也不知道公子何时能成家,再生个俊俏的小世子家里就热闹了……此话自然逃不过赫连羽的耳朵,他扯了扯嘴角,看着优雅进食的小娘子,几分心猿意马,又有几分无奈。

郁华枝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用完膳漱了口才同赫连羽道,我吃完了,时辰也不早了,该回府了。

赫连羽拭了嘴角,将手帕放下,沉沉开口,嗯,我送你回府。

郁华枝摆了摆手,不必了,马车就在侧门,我自己回去就是,若旁人见了你只怕又多生猜疑。

赫连羽垂眸,眼底有几分落寞,点头算是答应了,起身照样抱起郁华枝,你脚上有伤,还是让我送你到马车上吧。

郁华枝没有再出言反对,赫连羽便当她是答应了,出府的路并不长,他抱着怀中的美人,走得却出奇地慢,温声开口,改日再过来,可好?或者去雁归山,随你心意。

郁华枝闻着他身上沁人的竹香,一时失神,她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当真值得他这般么?她叹了口气,打算编个理由糊弄过去,这几日我腿脚不便,加之……姜弥有事托我,只怕不得空。

赫连羽低低嗯了一声,像是预料之中,倒也没有细问,那你这几日好好养伤,想吃什么我便捎来,你只需开窗取就是。

郁华枝正欲出言,赫连羽却抢先一步,我知道你还有心结,只是不要拒绝我,好不好?不见怀中人应声,他也不恼,来到门口将郁华枝托上马车,看着马车消失在巷子尽头。

赫连羽揉了揉眉心,转身回府,刚走到书房里便听暗卫闪身进屋,神色凝重,将军,萧国有消息传来……作者有话说:赫连羽:智者不入爱河。

陷入爱河的赫连羽:私密马赛,真香……◉ 46、提线木偶如今已然入秋, 转眼天上就飘了雨,街上少有人行,赫连羽却是顶着雨出了门, 在马车上思索着如今的局势。

方才萧国传来消息,太子妃顺利产子,陛下龙心大悦, 大赦天下。

陛下忌惮太子早已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共识,但国中慕寒之素有贤明,旁的皇子不过尔尔,并无治国之才, 即便陛下不悦, 也轻易动不得他。

眼下如此高兴,足可见对皇孙的重视, 想来是动了亲自教养的念头,若真是如此,太子这头出了岔子, 废除也便不是难事了……赫连羽思绪沉沉, 想着国中的种种动作, 心下也起了疑心。

按理来说父亲跟随陛下出生入死多年, 忠心自不必说,但自己从小父亲便耳提面命,要忠于萧国, 忠于太子殿下, 可却从未听父亲提起, 要忠于当今陛下……这又是为何?思索之间马车便到了太子府邸, 无需侍卫通报便进了门。

慕寒之早就遣散下人, 自己在院中的亭子里练字, 一袭月白色锦纹长袍立于桌案前,任墨汁在宣纸上游走,却无晕染的迹象,足可见宣纸品质极佳,亭中四面透风,雨声淅淅沥沥,直往耳朵里钻,惊起池中游鱼,却无法牵动慕寒之的情绪,见他脸上波澜不惊,不似往日人前的温润,但也说不上狠戾。

低头在砚池中洗笔之际,耳边便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慕寒之唇角一勾,便开了口,殊玉可是来恭喜我的?赫连羽故意没有掩盖脚步声,刚进院子便瞧见了太子,他闻言微微点头,听闻太子妃已平安产下皇孙,陛下赐名昱昭,封宁阙郡王,微臣恭贺殿下。

慕寒之拿起一旁华贵的锦帕,仔细擦起了手上的水渍,嘴角含笑,仿佛是真心实意地高兴,指着椅子开口,快坐吧,这般雨天倒叫你特地跑一趟。

待下人入亭添了茶水,又悄无声息地退下,赫连羽低头浅啜茶水,挑了挑眉,如今东宫有喜,固然是好事,但是殿下……慕寒之见他欲言又止,薄唇微抿,道出了未尽之言,我知道,你担心父皇生了旁的心思。

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如今你我在元贞国抽不开身,又何谈伸手国中之事。

他见赫连羽依旧锁眉沉思,轻叹一声,手上却紧扣着腰间的雀蓝色香囊,自嘲一笑,不过殊玉也无需太过担心,父皇猜忌由来已久,我离开前也做了些准备,想来情形不会太过失控。

东宫尚有太子妃照料吾儿,筠儿出身世家,当撑得起东宫才是……赫连羽缓缓点头,他心中对慕寒之的能力自然是深信不疑,不过是想起父亲寄来的家书,便不免多问上两句,殿下说得是。

赫连羽顿了片刻,接着道,家父曾有书信寄来,提及调动国中兵马,向北疆增兵,想来是欲加快攻势了。

慕寒之抬眸,静静看着院内草木雨打风吹去之景,出神开口,我已经知道了,原本想着你父亲在父皇身边能略劝几分,但父皇始终是不放心完全将此事全交给我的。

不过……倒也不打紧,若父皇全然信任我,我反倒不习惯了。

见太子摆了摆手,无奈笑道,我倒有些羡慕你,你们父子同心,倒比天家多几分人情味……赫连羽闻言扯了扯嘴角,低低应了一声,或许吧。

二人密谈许久,言语间又提及云州之事,此话再无旁人知晓。

秋风无情,无端扯出千回百转的心思,萧国之内更是不例外。

楚筠慵懒靠在榻上,不错眼地看乳母在一旁伺候孩子进食,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眸中到底闪动着几分温柔。

即便孩子有那人一半血脉,但总归算是自己的骨肉,怎么可能那般铁石心肠?瞧着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婴孩,楚筠指尖轻划过他滑腻的脸庞,他吧嗒着小嘴,吐出几个泡泡,看得人心里高兴。

乳母侍女们正起兴,逗弄着金尊玉贵的皇孙,殿外便有侍者进来传话,太子妃娘娘,楚大人携楚夫人入东宫探望。

听闻父亲母亲来了,楚筠便笑着叫人将父母请进来说话,须臾便见两道身影入殿,照例行礼后便走过来瞧外孙。

楚旻历经两朝,身上自带威重之色,虽年过半百,眼中却不减厉色,倒是楚筠母亲玉氏慈眉善目,楚筠心下摇头,想着这二人气场极为不同,怎么看都不像一家人。

楚筠挥退侍女,待殿中只剩三人,她才起身直直朝父母行了大礼,按理来说如今楚筠贵为东宫太子妃,与父母分属君臣,此礼并不妥当。

但看楚旻的神情波澜不惊,显然是惯例,楚筠垂眸开口,女儿拜见父亲母亲,不知父亲母亲近来可好?楚旻抬了抬手,淡淡道,坐吧。

这时玉氏才温和回答,你父亲和我都好,你不必挂心。

倒是楚旻转头驳了她一句,此言差矣,她是你我的女儿,挂念父母本属应当,若是丝毫不放在心上,岂非是不孝?楚筠早已习惯了父亲这般态度,起身落座后低头称是,父亲教训的是,女儿谨记,今日本想送些补品回府中,既然今日过来了,女儿待会便差人装上马车。

楚旻轻轻嗯了一声,便抬头望向殿门口,似是在观察是否有人影,楚筠轻声解释道,父亲放心,周围无人,可以放心说话。

楚旻闻言拂了拂飘忽的胡须,眼神瞟向楚筠,看着生产后气色也甚佳的女儿,切切嘱咐道,楚筠,你要记住,我楚家的女儿不是那等溺于□□之辈,这些时日朝中支持太子的臣子愈发多了,但陛下正值盛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为何送你入东宫做太子妃,你应该不会忘记。

太子在国中贤名广传,皆说他温润如玉,仁达通明,照我看却不尽然。

太子可以换十个百个,都不妨事。

他既然心悦于你,便加以利用,你的忠心,只能在陛下,在楚家。

你明白么?楚筠见母亲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略压下眼中的不耐,笑着称是,这些话父亲嘱咐过女儿许多次了,女儿自然明白。

楚旻冷笑一声,虽然说过多次,但我只怕你在宫墙之内动了旖旎心思,若是太子要金屋藏娇你也是愿意的。

楚筠心下无奈,理了理描金绣彩的衣袖,耐着性子回话,父亲放心便是,女儿即便是在东宫,也不会对太子生了旁的心思,况且从前女儿本就倾心他人,父亲可是忘了?楚旻脑海中闪过那人呼啸往来的俊逸身影,想着自己女儿虽然眼高于顶,但心悦于他倒也是情有可原。

哼,为父没忘,但你也得拎清楚,既入了东宫,你们便再无可能,这点不用我再提醒你。

楚筠低眉,缓缓呼了一口气,女儿知道,多谢父亲教诲。

楚旻顿了片刻,方才想起来,这些时日太子可有消息传回来?楚筠便回想着答话,近日太子心腹给女儿带回了书信,只说得了这个孩子极是高兴,让女儿看顾好孩子,管束东宫。

旁的……倒是没说。

见楚旻蹙眉,她便接着问道,父亲,不知是怎么了?楚旻叹了口气,将自己心中疑惑道出,这些时日,来往元贞国和萧国的耳目尽数被斩断,近一月除了日常与太子等人的消息传递,我们暗地安插的人手竟杳无音信,陛下为此十分震怒,命我查探究竟。

楚筠若有所思,缓缓开口,元贞国眼下虽受萧国掣肘,但实力犹存,可会是他们从中做梗?至于太子,他手下……得用之人不少,心腹实力不俗,想必递送消息会必旁人稳妥一些。

楚旻垂眸,心下也赞同女儿的想法,沉沉道,然此话仅是猜测,依陛下的意思还是要彻查,方可安心。

楚筠点了点头,女儿手上还有些暗卫,若是父亲需要……此话将将被楚旻打断,不妥,这些人手本就是护你周全的,不可随意调动。

况且府中尚有人马,何必动用你的暗卫。

楚旻摆了摆手,观脸上的神色,似是有些累了,今日为父要说的话已毕,你母亲倒是还有话同你说,我便在殿外,你说完一道出宫。

楚筠望向母亲,便知她有贴心话想同自己说,向楚旻行礼后同母亲一起入了寝殿。

玉氏看着伏在自己膝头的女儿,青丝像瀑布一般垂下,金钗玉步摇,尽归帝王家,轻拍着楚筠的背安抚道,筠儿,我们这些世家女子,最是身不由己,婚事无半点自由。

我同你父亲……也不过是因为有你们几个儿女,为娘才稍得安慰。

如今你也有了孩子,万事更是要为孩子考虑,也算有个指望。

我同你父亲不一样,身为母亲,我只愿你平安无忧,为娘觉得太子倒不失为可托付之人,他毕竟是陛下的儿子,父子之间总还是有情分在的,所以……若是你喜欢,便同他好好过日子吧。

楚筠闻言直起身来,不置可否,轻抚过母亲已现白发的鬓边,母亲不必担心,女儿既然走了这条路,好好走下去便是。

作者有话说:今日关键词:忌数典忘祖,忌走夜路。

◉ 47、公然抗旨这几日明微见郁华枝食欲不佳, 前一日便特地吩咐后厨,做些精致可口的早膳,今日做的是花生馅的珍珠酒酿丸子和粳米粥, 再配几块白玉香糕。

郁华枝果然胃口好了许多,早膳暖暖下肚,身上总算是松快了许多。

歇了碗筷, 她便悠悠躺在廊上的湘妃榻,一袭云水蓝如意纹衫,随意挽个素髻,乌黑入瀑的长发散在榻上, 霞光透过竹帘, 依稀透在冰肌玉骨的美人面上,好不惬意。

即便是明微这等从小贴身服饰的侍女都不免看呆, 更何况旁人?郁华枝羽睫微动,掰着纤细的手指算着日子,算来上回的纸应该卖完了, 今日是该去纸铺一趟的。

她说罢便欲吩咐明微出门之事, 却见顾嬷嬷进了院子, 朝二人走来, 郁华枝略坐起身瞧着她问,顾嬷嬷,可是父亲有事吩咐?顾嬷嬷眉头微蹙, 摇了摇头,小姐, 是宫中太后娘娘传召, 命小姐午后入宫觐见。

郁华枝才听闻是宫中来人, 面色便沉了下来, 轻哼了一声,太后娘娘有令,我岂敢不遵?转过头吩咐二人,既如此便准备入宫吧。

郁华枝面露讥诮,却未同二人细说,心下却打定了主意,若太后非要逼她,便是说自己要给沈云疆守寡,她也是敢说的。

她生平最讨厌的,便是旁人非要逼自己做不情愿之事,若是逼急了,兔子都会咬人的,太后大可以试试,更何况,她又不是兔子……郁华枝心下忿忿,倒是藏不住情绪,瞪着眼睛,脸上气鼓鼓的,活像一只被抢了食的松鼠。

她由着明微替自己梳洗打扮,待用过午膳便入了宫门。

这次太后派了软轿到宫门口候着郁华枝,在旁人看来这是好大的脸面,想着平阳侯府夫人同皇后同出一族,颇为亲厚,皇后又是太后亲自挑选的儿媳,论起平阳侯府,自然也是同气连枝。

如今郁府和平阳侯又成了姻亲,众人皆赞郁晏欢温淑娴静,郁家幺女也是那般好模样,只怕日后不缺前程,眼下高看郁家一眼倒也是情理中事。

是以一路上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陪着郁华枝,挑拣着近日宫中的趣事说与她听,一时说御花园里新养的梅花鹿,一时又说陛下兴起,在宫内督建亭子,赐名御华亭。

郁华枝有些心不在焉,只随意笑着应声,不叫场面冷下来就是。

掌事姑姑似是并未察觉,笑着开口,郁姑娘,在下说句心里话,有时候心境开阔些,别有一番天地也未可知啊……见郁华枝闻言默默,她便识相地住口,不再言语。

不消一刻软胶便停在了建章宫门口,掌事姑姑搀着郁华枝下了轿,美人衣裙在瑟瑟秋风里摇曳,但不显轻浮,头上的步摇半点未动,举止端庄却不生硬,自有一番风骨。

掌事姑姑一时间竟看得呆愣住,心下暗暗点头,感叹太后娘娘眼光毒辣,挑中的姑娘果然万里挑一。

郁华枝虽感受到了打量的目光,但恍若未觉,徐徐步入宫中,待侍女通传后便进了正殿。

这头姜弥歇了个午觉,刚起身才听闻郁华枝去了建章宫,一时疑惑,为何太后娘娘单独召了华枝入宫觐见?按理来说华枝乃是我闺中好友,若进了宫该同我说一声才是……心下有些不安,却没有来由,就抬手吩咐侍女,派个人去建章宫听信,若是华枝从太后娘娘那边出来便将她请过来。

侍女得了令就朝建章宫去了,因姜弥还有几分倦意,眼神有些怔忪,半天才回过神来,掌事姑姑正替她染着指甲,试探着劝道,娘娘不必担心,想必太后娘娘那边就是同郁姑娘叙话,待会就过来了。

倒是陛下那边……这些时日陛下过来得不似前几月多,娘娘可要想想办法才是……姜弥侧过头,垂眸盯着自己似削葱根般的手指出神。

除了她和陛下外,只有华枝知晓实情,自那日两人意外圆房之后,魏齐霄来得便少了许多,就算来也是稍坐一会就走,并不再留宿。

加之姜弥自己也不刻意去见他,如今连宫人都察觉不对了,她也只无奈摇头,这事并非她一人可解,况且那事……属实有些荒唐,如何能让旁人知晓。

眼下她也尚未明白心中所想,魏齐霄钟情华枝之事更不能透露半点风声,否则岂非害了华枝?所以如此含糊着过,两下安生倒也罢了。

心中想定姜弥眼中便恢复了清明,只略略开口道,姑姑一心为本宫,本宫明白,自会上心的。

待会陛下得空了便送一盏参汤过去,别叫他累着了。

掌事姑姑欣慰地应了声,用团扇轻扇着姜弥染好的指甲,不再出声,仿佛宫中一直如此安静。

华贵的建章宫中,郁华枝已然向太后行礼坐定。

太后那只看不出真实年纪的玉手轻撑着太阳穴,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娘子。

见郁华枝不卑不亢,上次觐见时略显慌乱,这次倒是气定神闲。

太后递了个眼神给身边的侍女,便给郁华枝上了盏茶,她微微笑道,上次见你,便觉得你这孩子极合哀家眼缘,今日一时兴起就宣了你过来陪哀家说话,快尝尝淑妃新制的花茶,想来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是喜好这口味的。

郁华枝在座上微微躬身,谢过太后,缓缓抬起杯盏抿了一口,便笑着回道,此花茶清香爽口,果然是极好的,臣女多谢太后娘娘挂心。

太后笑着端起杯盏,轻轻摇头似是想吹凉茶水,却见殿内宫人尽数退下,郁华枝轻挑眉,明白太后现在是有话要私下吩咐她了。

郁华枝并不主动开口,静静看着端坐玉雕凤椅上,尊贵不可冒犯的女人。

不知是不是她的眼光太过冷静澄澈,太后竟先避开了那道目光,看着前方紧闭的殿门缓缓开口,华枝,哀家之前的话你可是忘了?郁华枝心下嗤笑,面上却依旧无波,躬身开口,太后娘娘金口玉言,臣女不敢忘。

只是臣女资质粗陋,不堪大用,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却并不气恼,轻笑一声,全然不将此言放在心上,若说你资质粗陋,那元贞国中便没有看得过眼的贵女了,华枝你倒不必用这话来敷衍哀家。

你倒是说道说道,为何抗旨不遵。

郁华枝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太后娘娘相问,臣女不敢不答,臣女父亲素来教导家中儿女要忠于元贞国,不可有背逆之心,臣女一向深以为然。

加之臣女与沈家云疆自幼相识,仰慕沈氏一门忠烈之名,如今为抵御外敌已葬身北疆,沈家伯母更是视臣女为亲女儿一般,现下北疆将士尸骨未寒,风沙中尚余鲜血腥气,臣女却要接近敌国之人,不知午夜梦回之际,亡魂可会入梦诘问,所以望太后娘娘恕臣女难以做到。

郁华枝这番回话直叩心门,挑不出半点毛病,实在是说得极妙,就连太后没法用叛国不忠指责于她,太后闻言脸上终现怒意,沉沉开口,话中似山雨欲来,你此话岂非暗指哀家献媚讨好萧国?郁家小女,你胆子可真是不小啊。

兵法亦有三十六计,若能以你探得萧国情报,难道不是于元贞国极有益处么?你这般推三阻四,还拿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话来回禀哀家,这才是不忠不孝。

太后凤眸一转,知晓时机已到,便轻俯下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地的郁华枝,哀家最后问你一次,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即便是郁华枝对赫连羽还有那些不受控的念头,也敢承认自己心中确实放不下他,但她只觉得如此逆来顺受实在憋屈,当她天生反骨也罢,心下一横便坚定开口,太后娘娘恕罪,臣女不愿意。

太后气极,含怒拍案而起,指着郁华枝道,郁华枝,你真当哀家不敢罚你么?你如此冥顽不灵,便去建章宫前跪着,哀家倒要瞧瞧,是你的膝盖硬,还是建章宫的金砖硬!郁华枝面色依旧平静,朝太后磕了个头,臣女遵命。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踏出殿门,姜弥派去的宫女见郁华枝出来正想过去请人,却被太后宫人拦下。

待郁华枝直直朝建章宫牌匾跪下,宫女才慌忙询问一旁的掌事姑姑,好姑姑,我家娘娘派我前来寻郁姑娘过去,不知这是怎么了?掌事姑姑见她是淑妃娘娘宫里人,面色稍霁,摇了摇头,叹气道,郁姑娘抗旨不遵,触怒了太后娘娘,眼下是要罚跪了。

宫女闻言,心下直道不好,赶忙追问,好姑姑,不知郁姑娘这抗旨,抗的是什么旨啊?掌事姑姑牢记太后吩咐,悄悄凑过去,朝小宫女耳语,似乎是为了郁姑娘的婚事……小宫女得了信就知兹事体大,向姑姑道了谢便赶紧回身朝宫里跑去,此事得快些禀明娘娘才行,否则郁姑娘怕是要受苦了。

姜弥闻得宫人回禀,骤然惊起,慌忙问道,太后给华枝赐婚?赐婚何人?作者有话说:御华庭……啧,陛下的暗戳戳的心思……◉ 48、护她周全午后的秋风肆意, 卷落宫墙之内泛黄凋零的叶,无端搅乱一池秋水,泛起涟漪层层。

秋意来得猛烈, 似乎倾其所有,孤注一掷。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姜弥便朝建章宫赶去, 脸上的焦急半点做不得假,但她入宫有段时日了,个中关窍也算明白,并不似从前闺中般想法单纯。

姜弥心下细细思量, 若是普通赐婚太后不至于如此动怒, 这般让华枝在宫门前罚跪,一众宫人往来之地, 半分不给她留面子,就算是看在平阳侯府的面子上也不应这般。

所以她想来想去,问题许是出在赐婚对象身上, 究竟是何人, 才让华枝大着胆子抗旨不遵呢?难道是……一旁搀着姜弥的宫女出声, 打断了她的思绪,娘娘,你瞧……姜弥顺着宫女指的方向望去,便看见郁华枝挺着背脊, 跪在巍峨的宫殿之前。

见状姜弥赶忙快步走过去, 欲扶起华枝, 却被守在一旁的掌事宫女制止,奴婢给淑妃娘娘请安, 郁姑娘抗旨, 不敬太后,故而在此罚跪,没有太后娘娘的令不得起身。

姜弥有些气闷,深吸了口气道,本宫明白,但有几句话想同华枝说,劳烦姑姑行个方便。

掌事姑姑垂着眸子行礼,退开了些,方便二人说话。

姜弥在郁华枝身旁蹲下,见她颈侧上都有黄豆大小的汗珠,偏偏自己又没办法救她,拿出锦帕为她拭汗,一边忧心开口,华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娘娘怎会如此生气?太后想将你赐婚给谁?郁华枝面色略显苍白,因想着姜弥是要长久留在宫中的,并不愿她为自己得罪太后,只无奈扯了扯嘴角,轻轻摇头,我的确抗旨了,但是姜弥,此事你还是不要管了,免得太后迁怒于你……姜弥见郁华枝这般,明白她不愿说的事情,怎么问都是无用的,便只同她嘱咐,华枝,你在坚持一会,我进去求求太后。

说罢,不等郁华枝再说什么,姜弥便踏上了建章宫的台阶,一头吩咐身边的宫女出宫报信,你拿着我的腰牌去平阳侯府寻晏欢,将此事告诉她,让侯府想想办法。

宫女得了令便立即出宫,暗处一道似鬼魅般的身影掠过,并无一人察觉。

姜弥在殿门口等了又等,最后总算有宫女出来同她行礼,只道,淑妃娘娘,眼下太后娘娘身体不适,正歇息着,不便见客,娘娘还是先回宫吧。

姜弥见太后不打算见自己,更是气恼,正欲出言,便听身后传来含怒的声音,那么朕呢?朕过来探望,母后是见还是不见?宫女面上有些为难,但还是转身入殿回禀太后,魏齐霄同姜弥候在殿外,却并未说话,目光直直望向那道跪地不起的纤弱身影,心中一阵抽痛。

宫女这次出来说明了太后只请陛下入内,姜弥便依旧回到郁华枝身旁,为她拭汗。

殿内只听见魏齐霄质问之声,母后这般罚她,意欲何为?太后缓缓品着茶,热气氤氲,却掩盖不住眼中的精明,毫不在意地开口,皇帝,此计你我心知肚明,为何明知故问?魏齐霄重重哼了一声,面含怒气,母后可从未说过要罚跪,我说过,无论怎样都不能伤了她。

太后随意地靠在榻上,却依旧雍容华贵,目光幽深,缓缓开口,你究竟想不想一雪前耻,夺回元贞疆土?若长此以往,北边的百姓只知萧国,不识元贞,你有何颜面去见先帝?当初既然定下此计,你便不该优柔寡断。

怎么,如今见她罚跪,心疼了?太后的一字一句,似利刃般刺入心肺,却了无痕迹。

魏齐霄心中百感交集,一时只恨自己无用,没法护住自己心爱之人,只能像个小人一般,只懂得利用。

手中拳头攥紧,直至手心渗出血,滴落在雪白的地毯之上,似雪中红梅。

他周身再无半分力气,只默默走出大殿,停在郁华枝身侧,低声说了句,抱歉。

郁华枝本来见他身侧滴血的手,有些怔住,听见他对自己道歉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陛下因为自己向太后求情无用感觉抱歉?膝盖上传来的痛意传来,她也没有许多功夫思索,也不知陛下是何时离开的,倒是姜弥有些出神,陛下就这么走了?连他求情都不管用,这可如何是好?再说宫外,郁晏欢在府中骤然听了妹妹在太后宫中罚跪的消息,急匆匆便要出门入宫,眼下公公婆婆皆不在府中,洛玄也因公事出门去了,便只能自己入宫。

郁晏欢鲜少如此慌乱,一路上不知催促了马夫多少次,总算到了宫门口,但今日来得匆忙,并非受宫中召见,只能递了自己名帖进去,在马车旁候着。

她只恨自己不中用,在最要紧的时候没法护住妹妹,只能在这里干着急,想着妹妹身娇肉贵,也不知她身子受不受得住。

郁晏欢正来回踱步之时,便见远处两道身影御马飞驰而来,待近了些才认出是赫连羽和慕寒之二人,赫连羽一身玄色劲装,衬得人愈发冷峻,低头扫了一眼郁晏欢却未停下马,直接入了宫门,无人敢拦。

倒是慕寒之见郁晏欢在宫门口,勒了缰绳,下马走了过来,轻轻点头,可是为了华枝的事前来?郁晏欢心乱如麻,只草草行了个礼,便回道,参见太子殿下,小妹不慎触怒太后,眼下正在宫中罚跪,我又入不了宫,不知如何是好。

慕寒之了然,眼神中充满安抚之意,不必着急,我和赫连将军入宫正是为了此事,有我们在,不会让她有事的。

郁晏欢闻言总算安了点心,想着如今萧国势大,太后不至于为此驳了萧国的面子,深呼了口气,缓缓道,多谢殿下和赫连将军施以援手,我这个妹妹,看上去最是周全守规矩,实则离经叛道,半点看不上那些陈规旧俗,若非殿下和将军,只怕今日之事难以善了……慕寒之微微一笑,摆手道,令妹自然是什么都好的,否则也不会如此牵动殊玉的心绪。

听了慕寒之这略带打趣的话,郁晏欢眼眸微闪,原来殿下也知晓了……慕寒之轻轻摇头感慨,我同他相识十余载,从未见过他对旁人如此在意,他这是栽了啊。

见郁晏欢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慕寒之才算稍稍安心,轻咳一声,虽然殊玉向来有分寸,但我还是去瞧瞧吧,你不必担心,先回府去吧。

郁晏欢想着自己也进不去,便点了点头,打算回郁府等着妹妹,再请个大夫候着。

她便乘了马车离开,慕寒之看着她马车离开后也入了宫,想起尚前在郊外军营里赫连羽得了消息时的紧张神情,慕寒之便无奈摇头,可真是奇了。

赫连羽御马入宫本就是件令人惊掉下巴的事,想着往日这位将军也并非跋扈之人,怎么今日一改往日姿态?消息还没传到建章宫,赫连羽便已大步跨入宫门,见到了那道娇弱身影,身子微斜,显然有些脱力。

赫连羽快步上前,挡开欲阻拦自己宫人,侍卫见状也不知该不该出剑,毕竟这位可是令众人谈之色变,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大将军,一时便僵在原地未动。

闻得身后传来人声,郁华枝回头望去,见到了此时最想见到的身影,他长身玉立,站在此处,神情冷肃,剑眉星目,她便再看不见旁人。

我看你们谁还敢拦?赫连羽拦腰抱起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娘子,低头温声问道,膝盖可跪疼了?郁华枝方才跪了许久都不觉得后悔顶撞太后,却在他出现后各种委屈涌上心头,鼻头和眼角都红红的,赫连羽,我疼……赫连羽闻言眉头紧蹙,实在心疼,将怀中的姑娘抱得更紧,手轻抚过她的头发,眼神却愈加冷厉。

这时太后缓缓从殿中走出,目光沉沉,望着赫连羽缓缓开口,赫连将军,不知你何故闯入后宫?此乃冒犯皇家天威之举,过于放肆了。

赫连羽抬眸,森冷的眼神射向太后,不容放肆么?日后若是还敢伤她半分,我荡平这座宫城也不过是信手拈来,太后可信?太后闻言一惊,一直以为赫连羽内敛沉默,倒从未想到他也有这般锋芒毕露的一面,略扯了个笑,郁华枝乃元贞子民,抗旨不遵哀家自然要罚她。

赫连羽轻嗤一声,挑眉笑道,我的人可不是别人能碰的,望太后谨记。

说罢不等太后反应,抱着郁华枝便上了马,她像是个小兽,被赫连羽稳稳圈在怀里,慢慢出了宫门。

赫连羽感觉小娘子一直往自己怀里钻,看着样子是委屈坏了,便一只手搂着她,一手牵着缰绳,全然不管众人瞠目的画面。

方才如此放肆之言,姜弥转头却见太后嘴角噙笑,她望着马上二人依偎离去之景,眼中怔怔,尽是不可置信,喃喃道,那可是赫连羽啊,华枝你这是……在做什么?作者有话说:评论失踪记~~~◉ 49、卿卿我我烟云缭绕, 衬得天上雾蒙蒙的,身上也落下几分凉意。

赫连羽圈着怀中的娇娇,即便在半路遇见了慕寒之, 二人略点了点头,只说改日再行商议,并未下马, 直接骑马回了府邸。

一路上吸引了不少路人注目,郁华枝便紧紧将头埋在他怀中,因而并未瞧见赫连羽嘴角的弧度。

想必此事很快就会传遍京城,两国之争他暂时无法脱身, 但护住心尖上的小娘子还是能做到的, 似今日这般的情形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待二人来到府门前,赫连羽先行下马, 将马背上的小娘子稳稳当当抱在怀里,郁华枝这才抬眸对上他的目光,疑惑道,为何不送我回郁府, 而是来了你这里?赫连羽挑了挑眉, 边走边轻声开口,方才见你十分委屈,便不舍得送你回去了。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更何况我府上便有好大夫, 让她给你看看我才能安心。

想起赫连羽府里时时住着位女大夫, 郁华枝面上的傲娇神情根本藏不住, 轻哼一声道,是呢, 府上有佳人红袖添香, 赫连将军艳福不浅呐……赫连羽忽然听见这番吃味的话,眸中光华流转,开怀一笑,这是吃醋了?怀中的小娘子静悄悄地,并不回答,赫连羽无奈一叹,朝她凑近了些低语,原本就是为你准备的大夫,我平日极少生病,即便是在战场上受了伤也是她父亲给我疗伤,她从未近过身……郁华枝闻言蛾眉轻挑,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便哼哼了两声,嗯……赫连羽嘴角上扬,身下步履轻快,显然心情极好。

他将郁华枝抱至卧房,轻飘飘地放到床榻之上,又唤来贺辛,吩咐道,贺辛,她今日跪过许久,快看看她膝盖可有大碍。

贺辛看着自家将军那紧张的神情,暗暗纳罕,从前可没见过将军这一面,又望向郁华枝,见她目光潋滟,灵动飘逸。

即便是今日罚跪后略显狼狈,也不损半分美貌。

况且上次见郁华枝时,她便觉得这位姑娘性情极好,颇为喜欢。

更何况这般的姿容性情,将军怎么可能不心动呢?赫连羽见贺辛愣在原地,眼神在他们二人之间逡巡,都不用猜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便咳了一声,将贺辛从思绪中拉回来,怎么还愣着?贺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着称是,来到床前对郁华枝道,见过姑娘,我现在便为姑娘瞧瞧。

郁华枝笑着应声,那便有劳贺姑娘了。

贺辛轻轻掀开郁华枝的衣裙,露出早已淤青的双膝,在那双细腻白皙如藕节的双腿衬托下格外显眼。

赫连羽眉头紧皱,只恨自己没有早些得到消息,否则小娘子也不必受这般罪了。

贺辛细细看着腿上的瘀痕,又上手轻轻摸着周围的骨头,为谨慎起见又为郁华枝切了脉。

过了一会才缓缓收回搭在她腕上的手,起身回禀赫连羽,回将军,郁姑娘未伤及筋骨,但也不可大意,待在下施针散了淤血,再辅以伤药便无大碍了。

赫连羽望着那双可怜的膝盖,犹豫开口,非要施针么?可有别的法子?倒是郁华枝摆了摆手,若需要施针就劳烦姑娘了,这点痛我还是能受得住的。

赫连羽无奈一笑,倒是自己小看她了,便点了点头,那便如此吧。

贺辛轻笑,转身开始准备施针,边开口道,姑娘的身体还好,只是这些时日可是思虑过多?多思多虑对身子可不好……郁华枝闻言有些被抓包的感觉,有些心虚地望向赫连羽,见他眸色深深,直直望向自己。

这些时日所思所想皆与他有关,她自己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但也并非自己能轻易控制的。

赫连羽坐到床边,牵起她纤细的手,缓缓摩挲着,似乎无视了一旁施针的贺辛,轻声开口,若是疼便握住我的手。

郁华枝轻轻应了一声,屋内便静了下来,只剩贺辛暗暗腹诽之声,这对璧人为何非要在我面前卿卿我我,待回去可得快些找个郎君了,否则日日看着这景象,任谁都受不住……贺辛虽心下思绪飘飞,但下针又稳又快,一炷香的时间便施针完毕,郁华枝膝上的痛意当即就减轻了些,再加上赫连羽掌心温度灼人,她也没全然把心思放在腿上。

贺辛复又嘱咐了郁华枝伤药的用法用量,赫连羽便抬手接过去自己上手了,你下去吧,上药我来就好。

郁华枝见他亲手给自己膝盖上药,怔愣间贺辛早就像滑不溜秋的鱼儿一样钻出了房间,一时房中只剩两人。

赫连羽低头认真盯着伤处,郁华枝膝上感受着他指尖的触碰,轻飘飘的,似羽毛拂过,却又十分羞人。

她便抬头打量起眼前的房间,见四周并无太多陈设,以黑檀木桌椅为主,只有对面墙上挂一幅秋江山影图,又瞧见书架上摆着一盏莲花河灯,似是有几分眼熟。

郁华枝回过头来看着赫连羽,指着河灯问道,那盏河灯……是我的?赫连羽手下动作微顿,温声道,嗯,就是你上巳节放的那盏。

郁华枝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慌张地开口,河灯里的纸条,你也瞧见了?赫连羽抬眸,浅褐色的瞳仁微亮,嘴角含笑,嗯,我瞧见了。

郁华枝想起纸条上的内容,颇觉丢脸,便俯下身子,将自己藏进被子里,不想被褥间也尽是赫连羽身上幽幽的香气。

亏得赫连羽握着她的脚踝才没让伤药被蹭掉,他失笑地望着鼓起的被子,便听见传来闷闷的声音,太丢人了……太丢人了……赫连羽隔着被子戳了戳她的脑袋,笑道,哪里丢人了?我倒觉得颇好。

他声音略带蛊惑,凑到她旁边开口,华枝说愿得遇良人,相偕赴白首,你看我成吗?郁华枝从被子里露出头来,一双眼睛略带雾气,亮晶晶的,显得愈发惹人怜爱,她叹了口气道,殊玉,你就不想知道太后为何罚我吗?赫连羽垂眸,掩去复杂的情绪,轻声回答,若你愿意说,自然会告诉我,我不愿逼你。

郁华枝坐起身,靠在床边缓缓开口,太后想让我嫁给你,但我不愿受人逼迫,便抗旨罚跪。

说来奇怪,明明有许多人想替我求情,姜弥也一直陪着我,但我心里只想着你,果真是魔怔了。

但即便陛下向太后求情也不管用,那么多人,最后也只有你闯宫才救了我……我知道姜弥囿于家族,自己也不能忤逆太后,我也不怪她,反而很高兴她能保全自身。

陛下身为儿子,不能担不孝之名。

我父亲定是不愿冒犯太后的,哥哥姐姐虽有心帮我,但想来也入不了宫。

那时我便知道,只有你,愿意为了我,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救我,也只有你能从太后手下救我。

我生平最讨厌的便是受人钳制,现在想来我或许是笃定了你会去救我,所以才敢豁出一切反抗太后。

我既盼着你来,又怕你出现,因为若你出现,我们二人的关系便再难以瞒过旁人。

赫连羽静静听着她糯糯的嗓音,却在听见这句话时再不受控,一把将郁华枝拥入怀中,双唇轻贴着她的额头,旁人知道又如何,我只在意你的想法,你思虑过多皆是因为我的身份……我不愿再看见你憋闷烦恼,我赫连羽定会护你周全,不叫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华枝,嫁给我可好?郁华枝贪恋他怀中的温度,失神地望着他玄衣上的暗色云纹,怔怔道,我心里很乱,你再让我想想吧。

其实能怎么想呢,二人在府内尚不知晓,此后的几天里,建章宫之事竟一点细节都为落下,全数被传到宫外,街边随便一个三岁孩童都编出了童谣,更别提高官显贵家中了,不过这其中有何用意,便值得深思。

赫连羽低低嗯了一声,也不去逼她,似乎这位雷厉风行的少年将军将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这位娇软美人的身上,偏生他自己甘之如饴。

郁华枝本欲回府,想着哥哥姐姐定然十分担心,但赫连羽摇了摇头道,你眼下身子虚,用过晚膳缓缓,我再送你回府。

郁华枝行动不便,既然拗不过他,就应了下来,谁成想赫连羽吩咐将饭食放在小桌上,直接送到床上方便她用膳。

赫连羽自己没用多少,手下的玉箸却半刻不停地给她夹菜,弄得郁华枝吃撑了肚子,他本想继续添菜,好在郁华枝忍无可忍开口制止,够了,赫连羽,养猪也不带这么喂的……见她一双杏眼瞪着自己,他这才笑着放了筷子,将帕子递过去给郁华枝擦手。

待用过了晚膳,赫连羽总算在她眼巴巴的攻势下答应送她回府。

郁华枝便认命似的由着他抱入马车,想着回府父亲肯定还有许多数落,越想困意便像海浪一般袭来,赫连羽瞧着她如小鸡啄米状,索性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安心入睡。

待到了府门前她还未醒,赫连羽也不想吵醒她,郁府前来相问的下人通通被挡了回去,只低声道,勿要扰她安睡。

作者有话说:赫连羽:养猪专业户!◉ 50、等她醒来一时间郁府门前悄然, 无人再上前自讨没趣。

郁文亭早就听说今日郁华枝在宫内抗旨之事,方才下人又来禀报,赫连羽送郁华枝回府, 却迟迟未进来。

他心下略惊,又有几分喜色,疑惑道,为何不见华枝进来?下人支支吾吾,犹豫开口回话,似乎是小姐在马车上睡着了,赫连将军不许我们吵醒小姐, 便……这般等着了。

大人您看……如何是好?郁文亭虽时常见着这位赫连将军, 但始终拿不准他的脾性,按理他过府自己是应该出门迎一下的, 但他并未下马车,这般上赶着过去可会让将军不快?更何况华枝还在马车上,自己若打扰了二人, 只怕更是不妙。

想罢郁文亭便悄悄去了前院, 只在府门的遮掩下眯着眼打量着马车, 却不敢上前, 不知想到了何事,竟笑出声来,华枝可真是我的好女儿, 一声不响便拿下这位眼高于顶的少年将军, 本事可真大。

呵呵, 想来日后我也能在朝堂上如鱼得水了……嘶, 不过华枝在宫中抗旨, 抗的是哪门子的旨?难不成太后想将她嫁给旁人?郁文亭摇了摇头, 以他混迹官场多年的嗅觉,如今的局面已经容不得太后再多加怪罪了,无论原本想赐婚何人,眼下华枝只能嫁给赫连羽,如此一来,便两下安生,也不至于祸及至他。

郁晏欢留在郁府,尚未回平阳侯府,没见到妹妹,她和郁卿川总也不能安心。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便听明微进来禀告,听闻府门前的这桩事,郁晏欢哑然失笑,这……赫连羽竟也这般纵着她,可真是……郁卿川在一旁啧啧称奇,以往见赫连羽时倒真没看出来,他竟是这般好性。

倒是郁晏欢摆了摆手,缓缓道,今日在宫门前我瞧得真切,他是真对华枝上心了,否则若是旁人,怎能让他御马入宫相救,得他这般耐心?郁晏欢目光幽幽,不知可是想到了自己,我之所以放心回来,就是因为见了他那般神情,那时我便知道,他会护好华枝,不让她伤到分毫。

我看着他,才明白了喜欢一个人是何眼神……郁卿川闻言默默良久,才轻声开口,即便赫连羽是真心喜欢华枝,但他毕竟是萧国的将军,他日若两国再起纷争,我只怕华枝夹在中间难做。

郁晏欢轻轻一笑,似是毫不在意,从前我以为一辈子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就罢了,但如今想来,如果当真能遇见牵动自己心绪之人,未尝不是幸事。

华枝的性子我了解,她早就芳心暗许,于她而言,若能轰轰烈烈地爱一场,才算得圆满,如果总被过去牵绊而畏缩不前,岂非不值当?我们女子这一生,从出生开始便是不易的,要温柔娴静,娴淑守礼,不能有半分行差踏错,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便让她随心而活,完成那些我无法做到的事,我也会替她高兴的。

郁卿川沉沉点头,想着走一步看一步,若华枝当真选择了赫连羽,他也不会怪她,谁让她是自己的妹妹呢?二人一同出了院子,想着马车这般大剌剌地停在府门前,始终不妥,便朝前门走去。

待兄妹二人看见郁文亭趴在门缝往外看时,差点没绷住,郁晏欢手肘拐了拐似笑非笑的郁卿川,便开口道,给父亲请安。

郁文亭闻声转过头来,干咳了两声,若无其事道,嗯,你们来得正好,去瞧瞧华枝,为何一直不下马车。

郁晏欢垂眸称是,便打开门走过马车旁,轻声开口,华枝?你可醒了?郁华枝听见熟悉的声音才缓缓醒来,睁开惺忪的眼眸,只觉得身下软软的,这一觉歇得极为舒服,下次也要买这么个毯子放在自家的马车上。

她缓了缓才回过神来,对上那双清澈却撩人的眸子,才明白自己扎扎实实在赫连羽腿上睡着了,赶忙起身坐直,有些讪讪,我竟睡着了?你怎的也不叫醒我?赫连羽轻笑,似乎是怕惊着刚睡醒的小娘子,温声道,见你好眠,便想让你多睡会。

郁华枝悄悄掀开帘子的一角,便看见姐姐在马车旁望着自己,似是有些讶于妹妹好眠,郁华枝嘿嘿一笑,眨了眨眼睛,示意姐姐稍等片刻。

郁华枝转身望着赫连羽,小声道,那……我走了?赫连羽眸色深深,将郁华枝面颊都盯得有些泛红,才牵过她的手细细摩挲着,缓缓开口,好,记得贺辛的嘱咐,回去好好养伤,我过几日来看你。

郁华枝垂着眸子,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赫连羽起身,想着此处人多眼杂,为她的清誉着想,并为抱她,而是将她稳稳搀下马车,郁晏欢便上前扶住妹妹,点头谢过赫连羽,今日多谢将军替家妹解围,改日定当过府拜谢。

赫连羽微扯了扯嘴角,摆手道,夫人不必言谢。

郁华枝脚下有些不稳,抬眸望向赫连羽,小声道,那我走了?赫连羽嗯了一声,笑着开口,嗯。

说罢郁华枝便倚着姐姐缓步回了府中,在大门将关未关之际,郁华枝回头见赫连羽立于门前,静静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他立于府门前,长身玉立,似是雨打风吹也不能挪动分毫。

郁华枝轻叹了一口气,由着府门将二人隔绝,转身入府。

郁华枝正欲回自己的院子,余光却瞥见了郁文亭,轻声唤了声父亲。

郁文亭摆了摆手,示意边走边说,自己凑到华枝身边勉强笑道,我瞧你如今胆子愈发大了,连太后的懿旨也敢不接。

郁华枝今日罚跪后身子本就有些虚,所以并不欲同郁文亭多言,便轻声应着,父亲教训的是。

郁文亭边整理着衣袖,边开口朝女儿问,为父在宫外只听说你抗旨,这究竟抗的是什么旨意?郁华枝被姐姐搀着,郁卿川也默默跟在身后,她垂着眸子摇了摇头,究竟是什么旨意,已经不重要了。

父亲不必担忧,陛下是不会迁怒父亲的。

郁文亭见她像个闷葫芦般,一问三不知,顿时有些恼怒,本欲发作,但又想起赫连羽,便又觉得今日之事无论怎么想,都是自己乐意看见的局面,索性散了怒气。

他瞧见女儿脸色算不上好,便轻哼了一声,罢了,为父现在是管不了你了,你自去歇息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改道去了书房,这时郁卿川见妹妹脚下步子愈发虚浮,便走上前去背起郁华枝。

虽然心疼妹妹,郁卿川嘴上却不饶人,轻嘲道,听说你在太后宫中耍了好大的威风,如今怎么半点神气不起来了?郁晏欢嗔了他一眼,却听妹妹恹恹地开口,哪里是耍威风,我分明是被太后架在火上烤,哥哥倒好,不来解围就算了,还冷嘲热讽。

你是我亲哥哥么?郁卿川知晓她并没有怪自己无力相救的意思,但听了这话也十分不是滋味,妹妹在宫中受罚,自己却连宫门都进不去,待背了郁华枝回房,他才叹了口气道,想来赫连羽已经为你请过大夫了?郁华枝懒懒地斜靠在榻上,嗯了一声,郁晏欢终是忍不住开口问,华枝,今日之事,你打算怎么办?郁华枝眼中无神,只呆呆地摇了摇头,不知道……郁卿川闻言无奈笑道,他赫连羽蔑视皇威,此事实在非同小可,他能为了你豁出去,不惜强行御马入宫。

现在退一万步讲,你即便不嫁给他,人人都明白你是他赫连羽的心上人,便再也没人敢娶你了,你可明白?郁晏欢也点了点头,接着开口,赫连羽……他也是有私心的,此举摆明了告诉所有人,他心悦于你,若你不嫁给他,日后议亲只怕是难了。

郁华枝听了哥哥姐姐这番推心置腹之言,反而笑了起来,轻声开口,这本就是一个不可解的局。

即便是我在这之前随便挑个郎子,将自己赶紧嫁出去,可若我不喜欢那人,长久只怕两看相厌,连相敬如宾都难做到。

而眼下太后本想逼我嫁给赫连羽,我抗旨罚跪,连陛下求情都是无用,却只有赫连羽能救下我,如今的局面,竟是避无可避。

郁华枝叹了口气,喃喃道,早知如此,我该早些带着明微逃出京城才是,何必左顾右盼……明微正端着食盒进来,便无端打了个喷嚏。

她将食盒里的碗盏取出,端到郁华枝面前,红着眼睛劝道,小姐跪了许久,喝完浓姜汤吧,毕竟已经入秋,着凉就不好了……郁华枝听见明微说话鼻音浓重,又见眼尾红红的,显然是哭过的样子,轻叹一声接过碗,将汤喝得一滴不剩。

她将碗递给明微,笑着劝道,我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不要哭了,好不好?明微闷闷地点了点头,便将碗收了出去。

郁华枝望着面面相觑的哥哥姐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哥哥,好姐姐,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可怨天尤人的。

既到此处,便好好走下去,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见郁卿川还想接着劝自己,郁华枝便先出了声,说实话,赫连羽他很好,非常好,这般的郎子,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但究竟之后要做何决定,我都得再想想。

但我眼下实在是……郁晏欢悬着心问道,实在是如何?郁华枝哭丧着脸,委屈巴巴地开口,我实在是太困了……作者有话说:华枝其实是很随性的一个人,什么事都可以稍等,除了睡觉。

◉ 51、累累血痕秋意渐浓, 池影深深,荡漾着无处遁形的凉意。

这几日郁华枝安心在府中将养膝盖,索性连门都不出了, 全然不知府外街头巷尾,百姓口耳相传着赫连羽英雄救美之事,更有甚者, 竟写了本上台唱起这出郎情妾意的大戏。

郁晏欢心下听着本就不快,便吩咐府中众人,不许将此事往华枝耳朵里倒,兄长姐姐都小心翼翼地提防有心之人, 而正主却在家里吃好喝好, 全无半分苦恼模样。

此时郁华枝拿着一盅冰糖银耳羹品着,津津有味地听明微说起近日民间传闻, 自己倒听得乐呵。

明微是得了自己的吩咐去街头打听来的,别人不愿她听见,奈何她自己起了好奇, 就像自己同明微说的一般,事已至此, 即便捂住自己的耳朵, 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打听打听,左右不放在心上就是了。

明微本以为小姐这几日心情会不好, 但看她云淡风轻, 听见自己说到兴头上也笑呵呵的, 倒不像是想不开的样子, 若此事落到别的姑娘头上, 只怕是要寻死觅活一场吧?不过转头又想了想, 那位赫连将军也算得上天人之姿,若不是囿于身份,旁人只怕都上赶着抢郎婿了,只是旁人配不上,自家小姐同将军站在一处,那才叫般配。

明微鼓着腮帮子,皱着眉头思来想去,最后叹了口气,只是为何偏是萧国的将军呢?若是元贞国的将军,那该多好……郁华枝在廊下坐着,膝盖上的淤青依稀,已不大碍眼,这几日不怎么动弹,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懒怠罢了。

微光透过她的发梢鬓边,为她镀上柔亮的光彩,连脸上的细碎绒毛都见得到,美人面色无波,皓腕上戴了个清透的翡翠镯子,衬得云鬓花颜,实在好颜色。

郁华枝陷入思绪之中,手上握着小勺,微微搅动着羹汤,显得有些出神。

方才明微回禀,说上回去纸铺时掌柜便捎了话给郁华枝,道近日纸铺生意愈发兴隆,似乎也是因着宫中那出英雄救美之事,达官贵人家的小姐想瞧话本子,贵人挑剔,便都想寻山陵先生的纸去,只问华枝何时能送新纸过去。

倒是郁华枝听了无奈一笑,想着也是时候制些新纸了,这不,昨日在院子里忙了一整日,今日便派明微送纸去了,故而今日可以多歇歇。

前几日赫连羽倒是来过两回,梁上君子一般,隔着窗台与她说了会话,又给她带了些伤药和吃食。

不过看他神色有些严肃,只说自己有些政事要处理,可能会忙一些,嘱咐她好好养伤,这几日便未见他。

郁华枝心下有几分空落落的,好在昨日事忙,没工夫细想,今日才感觉到了个中滋味,我这是在想他么……赫连羽这头刚随太子下了早朝,回到府中便见管家面色凝重,抬眸便见正厅中那道熟悉的身影,将军,家主到了。

那人转过身来,见他年过半百却依旧□□,最瞩目的便是那双似鹰的眼睛,锐利逼人,让人不得不避其锋芒,这不是赫连啸还能是谁。

赫连羽眸色微沉,敛下心绪便步入正厅,一丝不苟地朝赫连啸行礼,儿子给父亲请安,之前并未收到父亲过来的消息,故而……赫连啸冷哼一声,面露讥诮,提前告诉你做甚?让你有时间阳奉阴违么?赫连羽跪在地上并未起身,心下一沉,没有答话,便听见赫连啸走到他身前,接着开口,竖子,你以为将我安插的眼线通通拔除,你在元贞国内干的这些勾当就能瞒过我了?本来你清理陛下安插的人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竟敢把心思动到我头上来,赫连羽,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啊。

赫连羽闻言却异常冷静,缓缓开口道,原来父亲是察觉了此事才特意赶来的。

赫连啸摸索着手上的血色扳指,冷笑道,依我看来,太子也未必知晓是你动的手,眼下只有太子手下的人能将消息递回萧国,你下手倒还真是稳准快,但想过后果不曾,你就不怕陛下怀疑太子有异心么?赫连羽垂眸,沉声道,陛下对太子的猜忌由来已久,父亲比儿子明白,并非这一件事能够影响的。

更何况,陛下不知道元贞国中的情形于我们更有利,父亲觉得呢?赫连啸闻言嗤笑,指着赫连羽开口,好啊,果然是我赫连啸的儿子,有想法,敢决断。

若我不来这一趟,或许都会被你骗过去了,刚到京城你同那女子之事便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想必你清理暗线,跟她也脱不了干系吧?赫连羽默默,并不答话,赫连啸便冷笑道,你在宫中闹了这么一出,现在何人不知你心悦于她?你喜欢何人我从不愿意干涉,但因你的任性之举给太子殿下惹了麻烦,若不是太子与你交好,愿意替你兜着,你此时还能安安稳稳地在这里么?明明还未到与魏齐霄撕破脸皮的时机,你却一意孤行,你说我该如何罚你?赫连羽微抬眼眸,瞳色清浅,轻声道,父亲,那日华枝在太后宫中罚跪魏齐霄也前去求情,之前儿子便得到消息,说那魏齐霄曾心悦于她,故而我笃定此事并不会让魏齐霄翻脸,反而可以说……是顺了他的心意。

此事都是儿子一意孤行,父亲要如何罚我,我都甘愿领受。

听见赫连羽言语间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不愿让自己迁怒那位女子,又思索了一番利弊得失,也不得不感叹,赫连羽此举看似鲁莽,不计后果,但结果却在掌控之内。

虽然没想到儿子会看上一位元贞国的姑娘,但一路上听闻她艳冠京城,性子也极好,赫连啸本也想随赫连羽的心思,毕竟爱而不得之事自己经历过,便不愿让儿子再受折磨。

但他还是没有歇下教训儿子的心思,毕竟他此番行事太过冒头,可不能养得他这般姿意妄为,若是日后凌驾于太子之上,可便是灾祸了……想罢赫连啸便抽出身后油光水滑的长鞭,日光洒下,照出鞭子森冷之气,哼,自然要罚,这顿鞭子便是要教训你不敬太子,日后当事事以太子为先。

竖子胆大妄为,该打!赫连羽熟练地脱下外裳,只余一件单薄的里衣,在飘来荡去的秋风里显得他身影愈发挺拔。

正厅内只有父子二人,府中寥寥的下人在外间屏声静气,不敢出言,只听见秋风卷带着鞭笞之音送到耳边。

暗卫甲辰在一旁默默叹气,想起从前在府中家主也时常罚将军,家主对将军的要求称得上是严苛到极致,稍不满意便是一顿鞭子,偏生将军回回忍着,从不喊过一声,但满背刺目的血痕却做不得假,怎会不疼呢?只是强撑着罢了,想来这回也要卧床几天将养了……过了许久皮鞭破空之声才停下来,赫连啸将鞭子收起,拿帕子擦着双手,望向还跪在地上的赫连羽,见他身体微颤,里衣已经破损不堪,满背的伤痕往外渗血,却一声不吭。

赫连啸心下满意,他赫连家的儿郎本就该如此顶天立地,轻哼了一声,这几日罢朝,在府中休息便是,免得让元贞国的人看笑话。

这几日我与太子议事,便不过来了,你自去安置吧。

赫连羽双唇苍白,轻声称是,手下用力,从地上缓缓起身,父亲慢走。

待目送赫连啸出了正厅,他才撑着身子往自己房中走去,甲辰见状赶忙上前搀扶,才发现这顿鞭子打得极狠,赫连羽即便尽力克制,手臂也还在轻颤,将军,属下去寻贺辛。

赫连羽却轻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道,不必麻烦,上点伤药就好。

甲辰眉头紧皱,想着将军一向如此,被家主责罚后从不愿意找大夫,就算是生扛也不在意。

甲辰实在是忧心,转念想起了个人,或许能让将军改主意,便召来管家陪着赫连羽,自己闪身出了府邸。

郁华枝闲来无事,看着手中的话本子解闷,窗边却带进一阵风,本以为是赫连羽过来了,一转头却见是个陌生男子,她乍地一惊,将话本都掉在地上。

甲辰见自己吓到了郁姑娘,面上尽是歉意,赶忙开口解释,郁姑娘莫慌,属下是赫连将军的暗卫,这般冒昧前来,还吓到了姑娘,实在是抱歉,望姑娘恕罪。

郁华枝闻言才松了口气,不觉疑惑道,原来如此,不过今日你过来是有事吗?甲辰垂眸,叹了口气道,我家将军方才受了鞭刑,但将军的性子……不愿找大夫来疗伤,所以属下便求到姑娘这里来了。

请姑娘过去瞧瞧将军吧,想来将军若见了姑娘,也能好些。

郁华枝心下一惊,赶忙追问道,这好端端的,他为何会受鞭刑?甲辰试探着开口,似乎是……因为姑娘你。

作者有话说:甲辰:最佳助攻!!赫连羽:听我说谢谢你~◉ 52、情根深种京城午后的街道上总是格外热闹, 吆喝叫卖的小贩,结伴来往的路人,从未停歇。

虽然前些日子宫中闹剧至今还在为人所津津乐道, 但其中上位者之间暗藏的交锋却湮灭在氤氲的街市里,百姓们由着官爷老人们去操心国中之事,旁的确实也帮不上忙。

即便是忧心国事的平头老百姓, 也是寻不着机会使力的。

所以倒不如盯着眼下,忧心收成和摊上的生意,否则硝烟还未起,人便先饿晕了头, 岂非得不偿失?马车外传来的轱辘声一刻不停, 郁华枝斜着身子倚在一旁,步摇贴在窗沿轻动, 她仔细听着车外的鼎沸人声,面露忧色,似是觉得马车走得不够快。

想着方才甲辰所言, 竟是赫连羽的父亲来了, 来便罢了, 还这般狠心地伤了他, 难不成也是个便宜老爹么?郁华枝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赫连羽这边替他气恼了,又想到这赫连啸乃是萧国镇国大将军,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如今为了赫连羽闯宫救自己之事惩罚于他, 倒真是自己连累了他。

想到这头郁华枝心中不得滋味, 不过她这般贸然前去若是遇见赫连啸, 只怕不便, 心下又犹豫了起来, 便凑到马车门帘后开口问道,甲辰,他父亲……可在府中?甲辰轻声回道,姑娘不必担心,家主这几日不在府中,且放宽心便是。

郁华枝闻言才松了口气,手中握着那枚名贵玉佩,细细摸着玉上那个羽字,这可不就是赫连羽那块祖传玉佩。

就这般挂在她盈盈一握的腰间,配这身天青色墨纹衣裙格外合衬,也不知她是不是为搭玉佩特意选的衣服。

这几日自己闷在家中,还真是没听说赫连啸来了。

按理萧国如此重要的人物出现在京城应当有些风声才是,饶是自己命明微出门打听消息也不得半分痕迹,足可见此行隐秘,甲辰便这么大剌剌地告知自己,可是太过相信自己了……太后此前的命令似乎还在耳边,郁华枝只不去理会,就这般冷着想必太后也就知道她的态度了。

她不会为了赫连羽与元贞国为敌,但更不会愿意做一枚太后安插在赫连羽身边的棋子,任人摆布。

又想起明微打探到别家小厮的议论,倒是提起了郁文亭。

虽说朝中一部分大人反感郁文亭过于钻营,只要是能讨好两头的事,他便都去做,全然没有原则可言。

然如今他与平阳侯府成了姻亲,女儿晏欢在侯府众人交口称赞,加之自己如今官居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更别提郁华枝那般冠绝京城的品貌,故而有意结亲的人家不在少数。

不过他们每每在郁文亭面前委婉提起,他总是一概囫囵过去,并不落人口实,更不轻易许诺什么,只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众人也不知他是何打算。

但如今郁华枝同赫连羽的事情早已传遍京城十个来回有余,众人便心领神会,不再上赶着过府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这番动作倒是狠狠伤了那群痴情公子的心,一想到那位可当成门神的冷面将军,也只能无奈叹气,邀朋引伴借酒浇愁。

郁华枝正恍神之际,马车缓缓停下,甲辰的声音随着略飘起的帘子吹进马车,郁姑娘,到了。

郁华枝回过神来,轻轻应了一声,便随即起身下了马车,脚下步子比起以往的不疾不徐来明显有些仓促,郁华枝一路沉默,心下的紧张便都表现在了行走间。

她双袖交与身前,袖中不为人所见的手指却在不停绞弄,便这般一步步走进赫连羽的院子,正在门口犹豫不知应不应该敲门时,便听赫连羽冷冷开口,是谁在外面?郁华枝一回头见甲辰早已不知所踪,门口只有自己一人,无语望天,呵呵,可真是些得力的属下……她便索性伸手推开房门,抬眸朝屋里张望,突然对上赫连羽那双清冽突转温和的眼眸,下一秒屋内的血/腥味钻进鼻子,惹得郁华枝眉头皱了起来。

赫连羽本以为是哪个不懂规矩的下人,待看清来人时脸上的厉色荡然无存,似是春风消解冰封的堤坝,瓦解冰消,眼眸瞬时柔缓了下来,本想撑着起身,却被走上前来的郁华枝轻轻按住。

赫连羽不便躺着,只趴在床上侧头细细看她,目光触及腰间那枚剔透的玉佩,声音虽轻,却带着笑意,华枝,你来了,膝盖可有好些?郁华枝默默掀开他的里衣,便是纵横交错的血痕,一时红了眼睛,声音夹杂着委屈和气恼,呆子,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忙着问我的膝盖……见美人清泪似金豆子般一滴一滴打湿自己的里衣,赫连羽反手握住郁华枝的柔荑,抵在自己唇边,垂眸开口时气息落在手上,惹得郁华枝心里痒痒的,为何不找大夫来给你治伤呢?这般随意处理若是留下病根可就糟了……赫连羽看着满心满眼皆是自己的小娘子,心里软软的,勾起了唇角,不妨事,自小到大都是这样,上些药就好了。

不知心里有了什么算盘,赫连羽便轻声哄着小娘子,不过伤在背上,我自己上药倒不容易……华枝,你给我上药,可好?看着里衣透出的点点血/迹,又见赫连羽眼巴巴地等着自己的回答,郁华枝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说罢郁华枝就将上药打开,却犹豫着开口,你的里衣……赫连羽见她面上有些泛红,怕她反悔,便自己抬手掀起衣裳,随手扔到地上,他那精壮健硕的身躯便直晃晃地出现在郁华枝眼前。

郁华枝此时有些云游天外,想着自己虽然同沈云疆自幼相识,但这男人的身子还是头一回见,又想着坊间二人的传闻,面颊愈发红得像要滴/血。

只是眼下赫连羽背上伤口不少,便赶忙在他的眸光里低下头去,小心上药。

赫连羽眼神一刻都不离郁华枝,眸色深深,似要将她融入骨/血般。

郁华枝清理着伤口,他却连眉头都未皱过分毫,看来确实不是初次被这般教训。

想着小时候的赫连羽可能也是这般,不哭不闹,不管多疼都生生忍着,一时又掉了两颗金豆子,殊玉,你疼不疼呀?赫连羽撑着坐起身披了件衣服,将郁华枝手上的药瓶拿到一旁放着,给她擦了擦眼角的残泪,轻轻开口,华枝可是心疼我了?郁华枝低垂着脑袋,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倒是又开口问他,你被罚,此事与我有关,是么?赫连羽面色无波,即便受伤也不露半分狼狈,他摇着头轻声道,父亲要罚我是因为我冒犯了太子,虽然与那日宫内之事有关,但不是因为你,我能看出来,父亲并不反对我钟情于你。

所以华枝,你不要自责,我说过会护着你,便会说到做到。

郁华枝心头一热,便趴在赫连羽的膝头,眸中含泪,却愈显光彩,瓮声瓮气地开口,我今日把你玉佩带来了,你可瞧见了?赫连羽的大手摩挲着她娇弱的肩颈,声音带上了笑意,我见了,你戴着甚是好看。

既然戴上了,就不要取下来了,好不好?郁华枝睨了他一眼,感叹真是个榆木脑袋,哼哼地道,我戴着这枚玉佩,你还不明白是何用意么?赫连羽其实心下已经猜到了些,但总想让她亲口说出来,便只装作茫然不知,不知华枝是何用意?闻言郁华枝坐起身来,含羞带怒,眼神却愈见清明,凑到赫连羽耳边轻声开口,赫连羽,我愿意嫁给你的……赫连羽耳边尚有小娘子气吐幽兰,闻言他便将郁华枝环在怀中,低头亲了亲她光洁如白玉的额头,郁华枝枕着赫连羽的胸口,听着他闷闷笑出声来,华枝,你总算是应了我,你可知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我过几日便过府,同你父亲提亲,你安心便是。

赫连羽言罢,却听怀中的小娘子半嗔半怒,委屈巴巴地开口,那日的事街头巷尾都传遍了,你也不去管管,这让我还能嫁给谁去?赫连羽轻笑,拂着她柔软的鬓发,哄道,这般不也很好么?你便只能嫁给我,我可是求之不得。

郁华枝傲娇地挑眉,眼眸清亮,就这么望着他柔柔开口,殊玉,其实我不是迫不得已才答应嫁给你的,你也瞧见了,那日我如何抗旨,以我的性子,若是不想做的事,谁也逼不了我。

所以,是我自己想嫁你的……或许是第二次,你救下我,说你是行走江湖的镖局公子,或许是那次在雁归山中我喝醉了,你答应带我离开京城。

或许是我见算命先生时扑面而来的熟悉之感,让我感觉自己魔怔了,怎么看谁都有你的影子,也或许是从第一次见你,只觉得你乃人间客,长得那般好看,莫不是位神仙?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时何时,便喜欢上你了,后来我虽气你骗我,但还是狠不下心彻底忘掉你,但我一直都知道,无论何时,你总会挡在我身前护着我。

赫连羽,我对你早就动心了……作者有话说:掉落一章!今日宜看文~◉ 53、一切有我日光斜斜照入房内, 映衬着赫连羽那张惊为天人的清俊面容,连脸上的细碎绒毛也清晰可见。

听着郁华枝娇软却又直白的心里话,赫连羽心神激荡, 只觉得似乎过往十八年的时光就是为了听她说出这番表明心迹的话。

他曾自诩不沾染□□,明明知道那魏齐霄和太后的如意算盘,却在这位美人面前缴械, 放纵沉沦,却又甘之如饴。

赫连羽将郁华枝复又揽到怀里,低头深深探入美人留香的唇齿间,见她脸色憋得通红, 似是喘不过气来, 却又迷迷瞪瞪,在赫连羽怀中轻轻扑棱着。

赫连羽却是流连许久, 察觉身下的小娘子面色潮红后才轻啄一口,放过了郁华枝。

她缓缓回过神来,双唇有些肿, 口脂也早就不知所踪, 倒是赫连羽的唇更红了些。

郁华枝望着离自己不过分毫的俊脸, 他灼人的呼吸在自己脸上乱窜, 着实有些羞人,本想说出责怪的话,话音一起却是格外娇软撩人的嗔怪, 令人爱不释手,赫连羽……你流氓!赫连羽轻笑一声, 大手理着郁华枝的鬓发, 充满欲念,华枝, 若我们成亲后,我真成流氓了,这可怎么办?郁华枝感觉房内气氛实在过于暧昧,眼神似受惊的小鹿一般,轻轻推了赫连羽一把,想从他身下起来,却听见上方传来抽冷气之声,嘶……郁华枝听见他忍痛的声音,一时不敢轻易动弹,只怕他又扯痛伤口,便轻声问道,还疼么?叫你伤成这样还欺负我……赫连羽煞有其事地点头,委屈开口,疼的。

郁华枝叹了口气,由着他揽着自己,犹豫间开了口,你父亲……一直这般罚你,你可会怨他?赫连羽闻言默默良久,似是回忆起昔年旧事,目光幽幽,小时候看别家孩子的父亲慈爱,我也曾怨过的。

但后来长大,便也明白自古君王疑心深重,赫连家手握重兵,自然树大招风,稍有差池便是灭族之祸,父亲身为家主,责任更是繁重,对我严厉些倒是情理之中,所以我并不怨他。

赫连羽说到此处,自嘲一笑,只是下辈子若可以选择,我倒也不愿与他再做父子了……郁华枝撇了撇嘴,面上也有些委屈,想来他与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倒也算是同病相怜,你有个严苛至极的父亲,我却也有个薄情寡义、汲汲营营的便宜老爹,母亲去后他便再没有多照料过我们兄妹三人,只会在于他有利的事上命我们配合,谈不上什么父女情分。

我们两个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赫连羽嘴角上扬,眼中的郁色一扫而空,笑着开口,我十八年来从来没学过如何哄姑娘,但唯有你是例外,可不就是小冤家么?郁华枝闻言也笑了起来,虽然心头还搁着几桩事,但眼下的高兴是真的。

此时甲辰因有事禀报来到门外,却听见房内二人的笑声,想着将军许久未得开怀,一时不想打扰,便候在外间,看看院中飞鸟游鱼,眼中都带着欣慰。

可赫连羽是何等人物,于战场千里奔袭,斩敌军于马下却不染半分血腥,耳力更是异于常人,自然知晓门外的动静。

因想着甲辰若无要事不会前来相扰,便抬眸道,甲辰,可是有事禀报?甲辰听见将军叫自己,神情一肃,便开口答话,回禀将军,是郁小姐的侍女明微前来传话,府中有事,请小姐早些回府。

郁华枝秀眉微蹙,面露疑惑,便追问道,可有说是何事?依旧听见甲辰那冷静至极的声音,只说是郁公子派她来的,并未说其他。

郁华枝闻言便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否则哥哥如此闲散之人何必大老远派人催她回府,想罢便望向赫连羽,正准备开口,赫连羽便先牵过她的手,温声道,不必着急,你且回去瞧瞧所为何事,若有烦难,一切有我呢。

郁华枝扯了个笑,悬着心也无暇多想,便只道,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养伤,我……过两日再来看你。

赫连羽温和一笑,目送着郁华枝翩然离开院子,便略侧头吩咐候在一旁的甲辰,去看看吧,郁府出了何事,若有不妥,速来回禀。

甲辰领命退出,朝郁府方向去了,只是不在当眼处,郁华枝在马车上更是一概不知。

刚到府门前,等在门口不知多久的郁卿川便跳上了马车,怒气冲冲地朝小厮吩咐,去平阳侯府!郁华枝见哥哥这般模样,平日闲散淡然的公子如今却颇有几分怒发冲冠之态,讶然问道,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去平阳侯府?郁卿川重重哼了一声,眼神中尽是气愤鄙夷,这个洛玄,我原本以为他会收敛些,但他干的好事,前日抬了个妾室入门,偏生晏欢瞒着我们,到今日我才知晓。

郁华枝骤然听了这事,既惊讶又气恼,惊讶于郁府对此一无所知,气恼于姐姐一概将苦楚瞒下,不愿将实情告知,怔怔开口,那妾室是何身份,难不成还能比过姐姐?说到此处郁卿川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一拳锤在窗沿,若那妾室是好人家出身我或许也不至于如此生气,你道如何?那竟是个贱籍出身的青楼女子,洛玄纳这女子进门可是半点都不顾及晏欢的面子。

如此折辱,她能忍,我却是忍不了。

郁华枝越听心越凉,不知身处何处,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一般,想着姐姐一直以来的性子,更是觉得此事无解。

元贞国纳妾的人家并不在少数,除却小部分人,如姜弥父亲此类,达官贵人家中妾室常见,并不算是罕事。

加之虽然青楼女子身份卑贱,但并无律例禁止青楼女子为人妾室,说出去固然不好听,但若人家乐意,你又能奈他何?郁华枝坐在风口上,任秋风穿透,渗入骨髓,她许久没有觉得天气这般凉了。

母亲殷鉴不远,如今又有姐姐,一个是选了自己心悦之人,一个是听从父亲之命出嫁,似乎郎君都是这等负心薄幸之人,今日洛玄这般欺负姐姐,难保他日不会宠妾灭妻。

思来想去,郁华枝竟可悲地得到一个结论,婚后是否能过得舒心,竟是看命么?现在她自己都搞不明白,赫连羽说过几日便上门提亲,但自己又能不能保证他能始终如一,不再对旁人生出旖旎心思?照父亲的性子,他是断不会为了姐姐得罪侯府,那日后他更不会为了自己去得罪赫连羽,如此一想,倒还真是可悲。

兄妹二人就此沉默,良久无话,直到马车停在平阳侯府侧门上。

待入了侯府,二人直接去了郁晏欢的院子,刚踏进门便瞧见她那张略带憔悴的面容,因见了哥哥妹妹,还撑着笑,哥哥,华枝,你们来了。

郁华枝挂着忧心的神情走上前去,仔细打量起姐姐,见她一如既往的着一身藕色衣裙,鬓发上极为素净,倒似无心装扮一般,便开口嗔怪道,姐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的都不同我们说,如今这般……可如何是好?郁晏欢拉着一旁板着脸不愿同自己说话的哥哥,还有挂心的妹妹一道坐下,定了定神才缓缓开口,此事说了又能如何,不过是给你们平添烦恼罢了,况且……纳妾的主意原本也是我提的。

郁卿川听见妹妹这话,瞪着眼睛无奈道,晏欢,你糊涂啊……纳妾这种事你何必主动向洛玄提,若他真有此想法,你当他不会主动提吗?他可是男人啊……郁晏欢却似释然,温温一笑,轻声道,所以我从来都说,守好自己的心,便不会受伤,他如今有了知情识趣的妾室,自然高兴,这样我还能落得松快,不必日日琢磨他的喜怒。

我其实是高兴的。

郁华枝端着一杯热茶小心吹着,想着姐姐方才所言,眉头又皱到了一起,姐姐若当真高兴,为何今日如此憔悴?郁晏欢心下自嘲,望着萧索的院中残叶,轻轻摇头,这几日府中账目有些错漏,我正重算着呢,如今婆母已将大半家事交到我手上,自然是有些累的。

郁华枝心中溢出一阵恼怒,冷嘲热讽地开口,若是论算账,平阳侯府中可不就数洛玄最为擅长,连姐姐你都要稍逊一筹。

你想想,他娶了你帮他管家理事,自己落得松快,又纳了花样百出的青楼妾室,黯然销魂,这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郁晏欢轻笑,敲了敲妹妹的脑门,嗔道,你这张嘴可真是菩萨见了都要发愁。

她顿了顿才接着劝解二人,其实我还好,不至于因为一个妾室就寝食难安,我远着他们乐得自在。

好歹如今府中是我管家,总不会让她欺负到我头上来的。

郁卿川见妹妹如此,便也不再说什么气话,不过几天后洛玄回府路上被人暴打了一顿,本想掘地三尺将这伙人揪出来,可不知为何,无半点蛛丝马迹可查,便成了桩悬案供百姓饭后闲谈一笑。

兄妹三人总算缓和了脸色,和颜悦色地谈笑起来,郁卿川便想起今日之事,对华枝问道,今日我在府中不见你,问了明微才知道你去了赫连羽府上,是去做什么了?郁华枝眨巴着自己善睐的眸子望着哥哥姐姐,缓缓开口,他……过些日子要上门提亲。

作者有话说:此处评论区有红包掉落噢!◉ 54、男子薄情房中青烟袅袅, 淡雅的苏合香钻进鼻中,似有魂游天外的飘然之感,尤其是听了妹妹这话, 让人一时愣住。

倒是郁晏华先回过神来,望着妹妹那一副害羞带怯的表情,她便了然于心, 妹妹是十分中意这门亲事的。

虽担忧赫连家势大,若将来郁华枝受了委屈娘家未必帮得了她,然……如今局势纷杂,若当真战事起, 妹妹这番美貌, 想来也只有赫连羽能护她周全。

想到此处,郁晏欢总算缓缓点头, 温声道,他已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为了你的名声着想, 提亲也是应该的。

你心中欢喜, 我瞧得出来, 虽然舍不得你嫁作人妇, 但这般也好,你也就不必一直在府中受父亲的闲气。

郁卿川闷闷的,一直没有开口, 直到两姐妹说笑一阵后, 郁华枝才试探着上前, 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哥哥, 你这是魔怔了不是?怎的一直不说话呢?郁卿川瞪了妹妹一眼, 狠狠戳了戳郁华枝光洁如玉的额头,无奈道,你可真是个不省心的,记得小时候便听你说要找天下间最好的郎子,若找不到便一辈子不嫁。

原本以为……说到此处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略带寥落,轻叹了口气,没想到你最后竟是同赫连羽在一处,若是他知晓我们曾偷偷议论他有龙阳之好,不知可会恼怒?不过转念一想,日后自己可是他的大舅子,想必他也不敢胡来,便随意挑了挑眉,若是愿意嫁给他,那便嫁吧,反正我这个大哥的话你是半点不放在心上。

左不过就是还剩你一个妹妹的出嫁事宜了,我会好生照应着,让你安心出嫁就是。

郁华枝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垂眸默了默。

自己又何尝不知,大哥是想起了沈云疆,若她当真嫁给了赫连羽,自己最对不起的便是这位昔日好友。

但这些日子她却想得很明白,沈云疆是为守住北疆战死,赫连羽则是听命于萧国率军出战,两人都是忠于自己的国家,惟君命是从,并无私人恩怨。

慈不掌兵,战场之上本就是个尸/山/血/海,敌我不能共存之地,若沈云疆有机会对赫连羽下手,他也定不会手软。

对于此想来沈云疆的母亲更是心知肚明,一旦将夫君儿子送上战场,便要做好他们无法安然回来的准备。

但虽如此说,她只怕那日的事也瞒不过干娘,迟早也要将两人的亲事禀告陆氏,她也拿不准干娘会作何反应,不知是会拿大棒子将她赶出来,还是会将自己大骂一场不让自己再去沈府。

郁卿川见妹妹也沉默不语,便轻笑一声,起身离开,索性出门喝酒去了。

郁华枝本就想再陪姐姐坐会,便听见侍女进了里间传话,只道洛萦回府,听闻郁华枝也在,便朝这边过来了。

倒是郁华枝挠了挠头,想着这些时日因自己懒得出门,也是许久没见洛萦了,今日叫她逮着,定又逃不开一通数落,她便悄悄挪到姐姐后方坐下,只愿晏欢能帮她挡挡。

这番小动作自然瞒不过郁晏欢,她望着妹妹无奈笑道,现在知道心虚了?洛萦都同我问了好几次为何总不见你,今日定是要教训你一场的。

只是我担心今日你这般小动作瞒不过我,更瞒不过赫连羽,也不知你日后打算怎么办?郁华枝垂眸,撇了撇嘴,嘟囔着开口,我瞒他做什么,反正我如何他都是喜欢的吧……郁晏欢轻笑,正欲开口,便听见门外传来声音,好你个郁华枝,这么多日你竟是躲着我呢,若不是今日逮着你来看嫂嫂,只怕我还见不着你呢!郁华枝脸上挂着难为情的笑,巴巴望着走过来的洛萦,自她婚后归宁之后,她们二人便没再见过,毕竟嫁了人,郁华枝一个没出嫁的姑娘也不好总跑到人家府上去。

今日一见,洛萦一袭蜜合色镂金鹤纹云缎裙,梳云顶髻,碧玺珍珠花钿衬得她面容姣好,看来婚后的日子颇为顺心,愈发有侯府夫人的模样了。

也是,这般金尊玉贵堆起来的侯府小姐,得了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自然不会被公婆不喜,若夫君也是个着调的,那便再圆满不过了。

所以郁华枝似乎又得出了一个结论,门当户对的亲事最为合适。

虽然自己总得出些看似实际的道理,但是自己倒是一条都没做到。

她回过神来,笑着挽着洛萦,使出浑身解数哄道,好洛萦,你快别生气了,这些时日我总受伤,也不好多走动,否则也憋着许多心里话同你说呢。

我想着你婆母许是要带你四处见人,应对姻亲往来,这才没来找你,不成想一番好意竟被误会成这般,你说说我可不是要去城墙头上唱窦娥冤了?说着便将伤处给洛萦看,洛萦挑了挑眉,傲娇地看了那仍留有淤痕的雪白膝盖,秀眉微蹙,显然是心疼的。

加上郁华枝那双婉转潋滟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自己,洛萦顿时感觉什么气都消了,轻哼了一声道,你个妮子,嘴上功夫了得,我不怪你就是了。

说罢便拿出个白玉瓶子递给郁华枝,睨了她一眼,可别说我没念着你的伤,喏,特意给你寻的,这玉肌膏去疤痕最是管用,京城里也没有几瓶,还是我特意让小厮候着才抢到了一瓶,自己都舍不得用呢。

郁华枝笑着接过玉瓶,心下还是暖的,毕竟自己真正交心的朋友也没有几人。

姑娘家一时一个模样,如今又欢欢喜喜说起闺房话了。

洛萦忽而转头对郁晏欢,有些担心地问道,嫂嫂,大哥纳妾……你可还好?郁晏欢原本在一旁静静刺绣听着两人聊天,闻言手上功夫不停,只垂着眸子笑道,男子三妻四妾总是正常的,若是我成日想这些子小事,也不值当。

洛萦轻轻靠在桌沿,手上把玩着一个小的青瓷茶盏,若有所思,想到往日大哥也是十分在意嫂嫂的,那般眼神她曾见过,只是现在不也纳妾入门,不知可是世间情/爱向来短暂,如今我们夫妻情浓,自然不会提纳妾之事,只是若是夫君日后要纳妾,我又该如何呢?郁晏欢抬眼,看着一脸不得其所地洛萦,本想开口劝解,但想起自己也是这般模样,自己的开解未必管用,故而没有开口。

却听侍女传了话过来,说洛玄要收拾些日常用具到妾室房中去,便退了出来,带着侍女小厮过去张罗,半分不显落寞。

郁华枝同洛萦便留在里间说话,望着姐姐离开的方向默默叹了口气,洛萦,姜弥的父母鹣鲽情深京中人尽皆知,也惹人艳羡,可曾见府中有一个妾室不曾?再看你公婆,感情甚笃,府中也无莺莺燕燕。

所以啊,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怎会不在意夫君纳妾?但你也看到了姐姐并不在意,想来只要不喜欢,便是不会在意夫君纳不纳妾,纳多少个妾的。

洛萦撇了撇嘴,皓腕托着香腮,闷闷开口,其实我也能看出来,嫂嫂心里并没有哥哥,只是尽力做好一个贤惠的妻子罢了,但我从未和哥哥说过,因为有时连我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明明是喜欢嫂嫂的,但为何总做些混账事,偏生母亲不准我插手,所以也不知如何是好。

郁华枝拍了拍她的手,还是接着开口,姐姐毕竟嫁到了你家,我也未必能事事知晓,所以有时还是要你多照应着些,别叫她收委屈了。

洛萦自然无有不应的,点头道,这是自然,我也喜欢嫂嫂,若那个妾室敢越了规矩,我头一个冲回来收拾她。

郁华枝闻言欣慰一笑,低头给自己添了杯茶,却见洛萦一脸犹疑,她便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洛萦便凑到她身边小声开口,你同那赫连羽到底怎么回事?我这些时日耳朵里被倒了许多闲言碎语,不问过你旁人说什么我都是不信的。

郁华枝面上无波,只随便回道,就是你看到的这么回事,他喜欢我,想娶我。

洛萦了然,便劝道,赫连羽毕竟是萧国之人,若是如此,你可要想好,我也听父亲说过,朝中如今不少人倒向萧国,但也不乏忠于元贞国的,那群大人要是知道你要嫁给他,定不会有好话等着你。

我前些日子听见的闲言碎语就有些这群大人家的女儿传出来的,那话实在是不好听,我虽然替你狠狠骂了她们一场,但也无法堵住她们的嘴。

郁华枝闻言默默点头,轻笑道,我听听,她们都说我什么了?洛萦见郁华枝是真想听,便叹气回想她们说的原话,她们……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父亲郁文亭刀切豆腐两面光,既想讨陛下的好,又想得慕寒之的青眼,十分钻营,就连你……也刻意接近赫连羽,以色侍人罢了。

说到此处洛萦气不打一出来,哼了一声,她们竟然好意思说这话,当初也不知是谁吵嚷着要去看那个惊为天人的赫连将军,如今人家没看上她们,如今便说这些嫉妒之言,实在可恶!郁华枝轻扯嘴角,不过她们有一点没说错。

洛萦疑惑地望向郁华枝,等着她的下文,便听她接着道,我长得好看。

洛萦直接仰倒。

作者有话说:洛萦:她们说你坏话,说你以色侍人。

郁华枝:没错,我长得好看。

◉ 55、摆烂男女秋雨淅沥绵长, 似少女思绪,不知所起,又不知所终。

原本前人惯说少女怀/春, 然这感情之事也掺杂着悲喜哀怒,其中略带苦涩的细碎心思又岂能以春日一言概之?自那日郁华枝同洛萦畅谈了许久,从洛萦的婚后趣事谈到了赫连羽同自己相处的细节, 直至晚间才算是回到府中。

这些时日郁文亭心中大喜,自觉得女儿华枝定是未来的将军夫人,对郁华枝也更为亲近,还悉心过问起她日常用度起居, 在他强作和蔼慈爱的表情之下, 郁华枝鸡皮疙瘩掉了满地,一时没忍住, 竟打了个冷颤。

为了缓解父女间尴尬的气氛,郁华枝呵呵一笑,轻声道,这秋天, 是有些凉了啊……那个, 父亲也要多添些衣裳才是。

郁文亭欣慰地点头, 如今郁华枝出门更是方便,他也全然不问出门做甚,想着若是赫连羽想见她, 自己巴不得天天亲自送她过去, 又怎会阻拦多言?故而郁华枝时常在父亲那瘆人的笑脸中出门, 回想起来颇为苦恼, 总怕晚间会做噩梦。

这天郁华枝才从纸铺回来, 思索着到现在为止卖纸的收益, 又着人打听了一番京城铺子买卖。

因每次光打点纸铺掌柜便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想着若是有可能,倒不如自己另起炉灶,亲自开一个纸铺来得划算。

元贞国想做起买卖并不难,难的是不被同行刁难排挤,自己又是朝臣之女,就算自己能抛头露面吆喝,郁文亭也是断然不会同意的,这也是一开始郁华枝没有自己开店做生意的原因之一。

再一个,赫连羽不日便要过府提亲,自己也能离这位便宜老爹远些,否则即便铺子生意红火,待郁文亭扣了一回进项,只怕到自己口袋里的银钱早已所剩无几。

待成亲之后,便不必总是担心父亲这头,自己也能放手去经营起来。

念及此,郁华枝突然想起当日陛下同她做的那桩生意,她倒是确实做了几批纸派人送去,但陛下也从未说过究竟喜不喜欢她亲制的纸,只是每每送来的银票都厚厚一沓,让她心中略有不安,但送上门的钱岂有不收的道理?现在说起来,这也勉强算得上是陛下亲自过目的纸,说出去名头好听,或许能讨个御笔亲题的牌匾也说不定。

想着如今姜弥在宫中颇受看重,若走这层关系说不定事就成了。

如此这般设想,郁华枝暗暗点头,只觉得将铺子做大做强的景象就在眼前,待走到自己院子里便瞧见自己那位哥哥正在门前徘徊,肩头微塌,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全然不似往日悠然自得。

郁华枝瞪着杏眼,纳罕道,今日可真是奇了,哥哥这时候怎过来了,看你一副别人欠你钱的模样,是怎么回事?良心发现,决定不睡觉了?郁卿川闻言回头,一脸幽怨地看着郁华枝,却又叹了口气,转身朝郁华枝院子之内的亭子走去。

秋意席卷而来,院中花草泛黄,不大有生机,倒是去岁移栽过来的桂花开得正好,原本瞧着它蔫蔫的,枝桠都枯败了几棵,郁华枝日日来打理一番,又是施肥,又是浇水,却像是活不成了。

郁华枝一气之下索性不管,任它自生自灭,还扬言今年若还不开花,便立时砍了,省的半死不活的,看着碍眼。

却不曾想之后的几个月,桂花树全然换了番景象,似突然活了过来,拼命抽枝长叶,如今入秋便谄媚地开了花。

果真这树木花草也同人一般,不发了狠话便一味懒着,以为能含混过去完事,只可惜遇上了郁华枝这位难缠的主。

两人在亭内坐下,郁华枝素手掸开桌案上细碎的桂花,亲自动手给哥哥煮茶,起出一罐去岁秋分收的露水,又搜罗出一个净蓝色瓶,加了几滴才制的桂花蜜入茶壶,清雅至极。

郁卿川就在一旁静静看着妹妹煮茶,一声不吭,只是紧簇的眉间透露出自己的苦恼。

待茶入盏郁华枝才挑眉望向哥哥,缓缓道,大哥,你鲜少这般模样,究竟是怎么了?郁卿川叹了一口气,双手托着下巴无力开口,你们姑娘家这心里到底什么想法,怎的让人半点捉摸不透呢?郁华枝啜饮着清甜的热茶,犹豫地问道,你……同我们姑娘家有什么干系?话音刚落便听他无奈开口,这几个月有个小丫头,总来缠着我,说要嫁给我,你说这有荒谬。

偏生也是个大人的女儿,我每次都直接回绝,只说让她不必在我身上再花心思,她全然没有听进去,非说我是她的良配,华枝,你教教我,怎么让姑娘家彻底绝了这个心思啊?郁华枝骤然听了这番话,惊得将茶水喷了出来,空中顿时水雾蒙蒙,却没模糊她那张震惊至极的面容,她消化了许久,声音都有些颤,你说,有姑娘上赶着想要嫁给你,视你为良配?见郁卿川郑重其事地点头,她更觉得此事古怪,你身上有哪一点让她觉得你是良配?郁卿川便开始掰着指头细数那个小丫头同他说的优点,她说了好大一堆,什么……其一,我最喜吃喝玩乐,正巧她也喜欢,同我一起不怕找不到好吃好玩的地方。

其二,我乃京中第一闲散人,她也不必跟着个野心之辈,卷入是非中去不得善终,她的原话是自己也喜欢睡觉……这其三,就是郁府没有当家主母,入门后没有婆母需要她随时伺候听训,更不必担心有刻薄的那类,自己也乐得松快。

嗯……这最后,便是她没什么才艺,说我也半斤八两,在一起过日子也不会觉得自卑……郁华枝此时的表情可不要太过精彩,有些哭笑不得,惊叹于这位姑娘直率透彻,将所有的心思都展示在哥哥面前,心中暗道,这姑娘活像是郁卿川化身女子后的模样,找个舒服的婆家,然后怎么舒服就怎么来,若你们二人真凑到一起,只怕真能活活将父亲气出病来,这可不就是双胞胎一般,连脾气性格都这般相似……一时间郁华枝竟起了看戏的心思,便接着问道,那此事,那姑娘的父母可知晓?郁卿川叹了口气,捂着胸口道,她是王御史的独女名唤王曦云,此事他们自然是知道的,但只说女儿喜欢是第一要紧,只要是朝中大臣王侯的儿子,品行端正些便怎么都好。

因为老来得子的缘故,家中万事皆顺着她,只愿她平安顺意就好,所以并不想过多干涉她的婚事。

可……也不能这般缠着我吧,强扭的瓜不甜,她难道不知么?你说这王大人,在朝中直言不讳,敢上谏君王之过失而面无惧色,却唯独怕女儿,这不可笑吗?郁华枝轻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我倒觉得你们二人挺配的,不如,你从了她?你想,既然你不愿入朝钻营,日后总得有个维持生计的营生。

这位王大人我听姜弥提过,夫人乃云州首富之女,若得她传授生财之道,你便能有些进项了。

更何况,这位姑娘率性洒脱,倒真对我胃口,想来是个好相处的,况且她不会逼你上进入朝,更不会被父亲拿捏,比起娶父亲指定的夫人,这位不是更好吗?郁卿川的苦水竟还没倒完,望着天接着同郁华枝开口,你别看她就是个小丫头,缠起人来一点不含糊,不是送书信便是趁我出门郊游时堵我,还……还同我一众好友说什么,多谢他们照顾我,夸我是个实心肠的,待人极好。

她说起这些来半点不脸红,搞得他们真以为我们两家正在议亲,只是还未下定便未声张,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我总不好当面直接同我那些好友说这些全是那丫头杜撰的,我和她没半点关系吧。

否则她日后怎么抬头做人,这个黑心肝的,便是算准了我不会戳穿她吧,一副吃定我的模样,她做梦!郁华枝听得头都大了,趴在桌子上发呆,却觉得哥哥从未说过如此多的关于姑娘家的话,叽叽喳喳的,是不是也像那个姑娘一般?想到此郁华枝不由得笑出声来。

郁卿川瞪了她一眼,揪着她坐起来,气急败坏地开口,你怎么都趴下了,我来找你是让你给出主意的,为何只顾着笑,却不管你哥的死活……郁华枝笑着叹了口气,大哥,你有没有发觉自己说起这位姑娘,说话都不带喘的,以往何曾见你这般。

所以……见妹妹故弄玄虚地停顿,但自己心里痒痒的,就想继续让她说,所以什么?郁华枝挑了挑眉,大声喊道,你个榆木脑袋,只怕自己喜欢上她了也搞不明白!郁卿川给了她一个爆栗,轻哼一声,你个小丫头整日信口开河,日后赫连羽若是欺负你,我可不会帮你。

郁华枝捂着脑袋望向眼神略飘忽的大哥,恨恨开口,哼,我还不信了,日后便让她好好整治你,看你还嘴硬!作者有话说:郁卿川:我不是良配,我摆烂。

王曦云:或许有没有可能,我嫁给你,然后一起摆烂?咸鱼cp哈哈哈~◉ 56、柔情蜜意游鱼乱水叶, 寒潭闲影飘[1]。

今日倒是秋日里晴好的天,日光入池,浮光跃金, 映照着倚栏而坐的美人面容。

郁华枝望着往来倏忽的游鱼,心下却空落落的。

自从上次赫连羽受罚自己前去探望后,便再没见过他, 虽他命甲辰过来递了书信,说这几日军务繁忙,加之要准备聘礼,故而不得空过来瞧她。

虽然这般解释过, 但姑娘家不免容易多思, 没到成亲那一日,也不知会不会出岔子, 所以郁华枝已这么呆呆地坐了许久,怅然若失。

赫连羽其实并非忙到脚不沾地,若决定要来这点子空闲也还是有的, 只是父亲仍在京城, 他生怕自己日日牵挂的小娘子惹得赫连啸动怒, 罚自己不值一提, 若是连带着不喜郁华枝那便不好了。

所以赫连羽这些日子生生忍着想要飞檐走壁来郁府的想法,只埋头军务政事,以期能分散注意。

其实连身边跟着的暗卫都知道自家将军心不在焉, 嘴上吩咐着任务, 心里却在思索聘礼单子上还要添些什么东西。

原本按赫连羽的意思, 聘礼自然是越多越好, 他是给得起的, 但至于规矩章程他并不知晓, 毕竟此前从未想过要娶妻,自然是抓耳挠腮不得其中奥义。

好在太子将身边得力的掌礼的大监借他用,有大监帮衬着,总算提亲的事宜也有条不紊,不至于过于慌乱,显得没有章法。

赫连羽抱拳直言,殿下救人于水火,微臣自当肝脑涂地以报殿下。

慕寒之闻言挑眉,心下纳罕,这知道的就罢了,若是不知详情的只怕以为自己救了赫连羽的命。

不过见他这般反应自然明白,他的这位至交好友不动心则矣,一动心颇有些山崩地裂之感,似久旱逢甘霖,一门心思地想将各种宝贝都捧到人家姑娘面前。

慕寒之打定主意,若有机会他定要向郁华枝讨教一番,问她究竟是如何一声不响拿下了这位不染纤尘的神仙。

但这些郁华枝可全然不知,一个人靠在柱子旁思前想后,细数日后可能会出现的种种难题,也没注意明微过来。

明微轻唤了声小姐,便将一盅桂圆燕窝端到她面前,小姐,快尝尝,这燕窝是昨日赫连将军才派人送来的,现在吃正好。

郁华枝接过燕窝,小口尝了起来,她口味刁钻,寻常的燕窝也是入不了口的,听闻渝州燕窝口感细腻,品质上乘,一两之数可值黄金百两,赫连羽便特意寻了些来,所以心里还是高兴的。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便听见外间一时热闹了起来,顾嬷嬷快步进了院子,满脸的喜色,望着着素色常衫悠哉悠哉的小姐,赶忙开口道,哎哟,我的小姐,怎么还这般装扮,赫连将军过府来提亲了,眼下已经在正厅同老爷说话了,小姐快紧着重新梳洗打扮,该出去见见人才是。

郁华枝听了嬷嬷的话,脑袋嗡嗡的,像在梦中似的,一时怔愣住,直到明微和嬷嬷将她架进房中梳妆,仍是呆呆的模样,看着十分不可思议,喃喃道,这么快?我竟当真要嫁人了?不应该啊……虽然知道赫连羽要上门提亲,但没到这个时候她总是觉得不甚真实,到嬷嬷一语敲醒了自己,才真正反应过来,自己只怕真要嫁人了。

嬷嬷眼神中带着欣慰,她乃内宅看着小姐长大的老人了,或许看不懂如今的局势,但只知赫连羽是扬名天下的大将军,自然配得上自家小姐。

听见郁华枝自言自语,笑着睨了她一眼,温声道,是啊,小姐要定亲了,老奴也算是不辜负夫人嘱托。

说罢顾嬷嬷又说了些待会出去见赫连羽时要注意之事,手下却不停,给郁华枝重新挽了个典雅灵秀的惊鹄髻,佩海棠纹玉簪,饰以坠珠玉兰银脚步摇,又换了一身妃色苏绣云雁月华裙,轻轻描过那一弯新月眉,略施口脂便已嫣然无方。

郁华枝不知想到了何处,笑眼弯弯,即便是从小贴身伺候的明微也看得呆住了,她生平再未见过如小姐这般好看的姑娘,不是那九天神女又是什么。

待收拾停当便听前厅来人,请郁华枝去前厅见客。

眼下前厅景象,定是父亲讨好地陪着笑脸,赫连羽则客套地敷衍几句,想着他脸上的表情不免觉得好笑,自己也不想让他在厅中煎熬,便抬步朝前厅去了。

去往前厅的路上,似红霞一般的聘礼箱子大箱大箱地往廊上搬着,从小厮侍女的表情来看,这些箱子可不是一般的沉,直直望过去,约莫是有上百抬的量。

郁华枝自己心下都惊讶起来,虽然自己一直知道赫连羽想娶自己,但这么短的时间还能备齐这般丰厚至极的聘礼,显然不是一日之功。

郁华枝嘴角微扬,又想起嬷嬷提醒要庄重矜持,便在进前厅之前将笑容隐了下去,裙裾微动,不疾不徐地迈入前厅,连步摇都未惊动半分,郁文亭见状也露出满意之色。

赫连羽早在她从厅外时便捕捉到了她轻巧的脚步声,眸中漫上柔色,望着浓妆淡抹自有一番绝色风姿的小娘子,眸色深深,不错眼地盯着她行礼安坐。

他心中有种不受控的想法,若是她嫁与旁人,只怕自己会忍不住强抢,即便罗敷有夫,也难奈他何。

不过还好,她要嫁的是自己。

二人在厅中相对而坐,眼神你来我往,却听郁文亭笑着开口,呵呵,今日可真是个好日子,将军愿意迎娶华枝,我便再放心不过。

只是小女愚笨,若无意冒犯将军,还望将军海涵,我定会好好管教于她。

赫连羽收回视线,垂眸饮茶,缓缓道,华枝便是这世间最好的姑娘,何来愚笨一说?郁文亭讪讪一笑,心里暗道,自己也不过是谦虚一番,谁成想他如此护着华枝,连说一句都要替她驳自己的面子,这可真是……呵呵,这个是自然,多谢将军抬爱。

既然婚事在京城办,将军在京城并无长辈,我便派些下人过去帮衬着,也不叫将军缺了人手,这般可好?赫连羽嘴角微扯,轻声道,太子殿下遣了许多人手过来,这个便不劳大人操心了,大人只需打点好贵府上下,顺利送华枝出嫁便好,其余的我会安排。

郁华枝忍住笑意,看着一本正经的赫连羽,还有旁边讪笑的父亲,无奈摇了摇头,赫连羽想必心里也是看不上自己这位便宜老爹的,只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勉强同他说话罢了。

郁华枝悄悄朝赫连羽眨了眨眼睛,惹得他轻咳一声,目光移开了去。

郁文亭惯会看人眼色,便从善如流地开口,将军说得有理,这婚期便听将军的,定在下月初九,这满打满算一个月,倒要仔细张罗起来了。

赫连羽点了点头,摸索着手指笑着道,细节之处不日便会有大监过府商议定下,时间自然是够的。

不过照我的意思,这些聘礼全数充作华枝的嫁妆,此举也可表明大人对女儿的重视,不知大人意下如何?郁华枝听了这话,又看见父亲吃了苍蝇般的脸色,当真快要破功,只想放声大笑一场,但嬷嬷在身旁轻拍了华枝的背,她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恢复了平静。

郁文亭干笑两声,艰难开口,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待事情商议定下,郁文亭便借故离开了前厅,给两人留些独处说话的时间。

待父亲走远,郁华枝仍在原处坐着,双手搅弄着锦帕,有些不习惯这般安静的气氛,便柔柔开口,你这些时日很忙吗?都没空过来……赫连羽见小娘子言语中略显嗔怪,便轻笑着走过去,温声解释道,不是不想来看你,但父亲这几日在军营里整顿军务,所以只能强忍着不来,但心里却是一直念着你的。

郁华枝听他解释清楚便消气了,只哼哼着开口,那你的伤,可都好了?赫连羽存心逗她,便凑过去诉苦,没有你给我上药,总还是有些痛……郁华枝见他没个正形,便轻锤了他一拳,狠狠骂道,赫连羽,你当我说你流氓是在夸你吗?看着气急败坏的郁华枝,赫连羽轻笑出声,原是我不对,待嫁给我之后,夫人可要好好管教我才是。

郁华枝本来瞪着他,却一不小心破了功,清亮眸子里荡出星星点点的笑意,让人也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

赫连羽牵过郁华枝的手,仔细嘱咐道,这个月你安心备嫁,我找了绣娘为你准备嫁衣,至于头面首饰一类的,也都给你准备好,若是还有什么想要的,便告诉我,我给你送过来。

郁华枝闻言点头,显得十分乖巧,但还是开口道,嫁衣倒是不必,我姐姐已经把这个差事揽过去了,总是她的一番心意,况且姐姐绣工乃京城一绝,也没几个绣娘比得过,定会让我漂漂亮亮地出嫁的。

赫连羽自然顺着她的意思,便联想起一事,你姐姐的绣品倒不只是精致,意蕴也深远,太子殿下的书房里便摆着一幅,想来他也是极喜欢的。

郁华枝心头虽然有个疑影,但也并未多想,便笑着应了。

因时辰不早,还有许多事要准备,赫连羽这就要回去了。

他便牵过郁华枝,轻轻在她耳边开口,略带蛊惑,华枝,我还有事要先行一步,但怕自己实在想你。

我走之前……你亲亲我,好不好?[1]化用自何逊《赠王左丞》作者有话说:提问:如何追到姑娘?赫连羽:谢邀,没脸没皮方为上策,当然,你得长得好看。

◉ 三章合并谁能想到, 堂堂萧国大将军竟然这般低声细气地朝姑娘家说话,还是如此羞人的要求。

郁华枝闻言也是一惊,但要是说实话, 自己这几日见不到他,心里也是念着的……只怕之后既要筹备婚事,赫连羽还有各种军务要处理, 各自忙起来想来会有段时间不能见面,心霎时就软了。

郁华枝探头望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门外,回头凑到赫连羽面前,飞快地亲了亲他的嘴角。

还没等赫连羽开口说话, 她便像是个偷香的小贼, 唰地跑到门口,一溜烟就没了踪迹, 只留下自己在原地眼眸含笑,连以往冷肃的身影都覆上了一层柔和之气。

待赫连羽在郁府外上马离开,这消息便如张了翅膀一般飞进宫墙之内, 飘进了魏齐霄和太后的耳朵里, 太后才来到乾瑞宫内, 便听见殿中传来杯盏破碎之声, 紧接着便是魏齐霄的低吼,滚,都给朕滚出去!殿内伺候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 得了领便都赶忙退下, 到殿外见太后驾临, 又赶忙跪下请安,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原本听见皇帝这番动静颇为不悦, 但她听说了这个消息实在高兴, 面色稍霁,抬脚入殿。

太后刚入殿中,魏齐霄头都不抬就将一个杯盏甩过来,听不懂朕的话吗?给朕滚出去!杯盏应声落地,空余满地狼藉,连太后那华贵的绣金凤袍的裙角都沾上了水渍,一滴一滴坠落在光洁无尘的地上。

寂静的殿中突然传来冷哼,太后缓缓开口,陛下,身为帝王,喜怒心事是最不能有的,若是将弱点示于人前,又何谈匡扶社稷?魏齐霄闻声并未转身,目光颓颓,无半分神采,自嘲着开口,我这辈子,想要的始终无法得到,从前想要父皇朝臣认可,他们却总看不见我。

后来我想要她,如今却还要将她亲手送给赫连羽。

都是不值的……母后,如今看来只怕你比我更适合当这个皇帝,不是么?太后听了这番话面色无波,坐到魏齐霄身旁,轻拂过御案上摆放的玉玺,目光幽幽,皇儿,你可知这宫中最容不下真情,哀家也曾真心爱慕先帝,可换来的是他冷冰冰的回应,让哀家做好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不是沉溺于情/爱的女子。

自那之后我便知道,先帝心中只有元贞国的江山,再放不下其他,这也叫我彻底明白,情/爱浅薄,倒不如权位来得实在……哀家问你,即便将郁华枝给了你,她又能在宫里活几日?倒不如让她发挥更大的用处,魏齐霄又给自己灌了一壶酒下肚,酒渍沾衣,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他却突然发笑,似喜似悲,难以分辨。

太后坐直了身子,面色依旧无波,缓缓道,哀家已备了些珍宝过几日便送到郁府,就当作是他们二人大婚贺礼,陛下可要一同送些?魏齐霄全身像被抽干了力气,怔怔开口,自然……我是要送她些东西的。

太后原本想着若此事了了,起兵将萧国赶出元贞之后,让郁华枝入宫伴驾也未尝不可,但现在看魏齐霄这一副情种的模样便改了主意。

郁华枝也不是个省心的姑娘,那日虽然是自己顺水推舟,命她罚跪于殿外,但郁华枝抗旨此事做不得假,想着那个小丫头也是个有气性的,若当真入宫,只怕她说什么自己的儿子都敢应承,想罢就不再提起。

今日宫内倒也算是十分热闹,皇后将众嫔妃们请了过去,一同点香品茶,聊天解闷。

姜弥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只是垂眸品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时一个宫人来到皇后身边,向她耳语了几句,见她神色微闪望向姜弥,眸中有几分探究。

待宫人躬身退下,皇后便掩下不悦,挂上一个端庄典雅的笑容,看向下首的诸位嫔妃,她从不相信什么后宫姐妹亲如姐妹的屁话。

各人心里自然有算计,若有看似交好的也不过是利益一致,待利尽之时,也不过是鸟兽四散,何等凉薄。

她笑着望向姜弥,闻声开口,方才本宫得了消息,赫连将军去了郁家提亲,求娶郁华枝,要说起来他们二人倒是相配,京城芳菲尽,郁家有华枝,那般美貌便是本宫瞧了也动心,更何况赫连将军……有嫔妃听了皇后这话自然是要应合的,便揣摩着话中之意道,可不是么?臣妾听说淑妃同这位郁姑娘相交甚笃,之前还时常入宫探望呢,想来淑妃也是替姐妹高兴的吧?姜弥方才听了皇后的话脸瞬间就白了,如今更是愣住,听见提起自己的名字赶忙回过神来,干笑着开口,这是自然……皇后见她这般模样心下就明白了几分,敛眉和善地笑着,又听见一旁的惠嫔提起往事,臣妾想起从前太后娘娘曾举办留春宴为陛下选妃,那也是臣妾第一次见到那郁家小女,她进屋时恰好起了阵风,她走在落英里像个仙女似的,那时臣妾便彻底明白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1]’这话,要是个男子,我定要娶了她去,可不能便宜别人。

这话惹得众嫔妃笑作一团,笑骂她是个混人,却有个不会看人眼色的嫔妃奇怪道,只是她那般美貌,为何太后娘娘和陛下没有召她入宫伴驾呢?皇后面上微僵,垂眸不语,好在有惠嫔解围,你个眼皮子浅的,陛下选妃怎会只看容貌,那得是看性情品貌家世,一样都少不得,你端看皇后娘娘便知道了,这般秀外慧中,且能管束后宫的女子,也唯有皇后娘娘了。

那嫔妃也知晓自己失言了,虽然心下还是想着郁华枝也并非空有美貌,但嘴上还是顺着惠嫔道,姐姐说得正是,古往今来倒也不乏自恃美貌魅惑君上的女子,太后陛下英明,想来也不会选这样的人入宫吧……姜弥越听脸色越难看,见有人当着自己的面无端揣测华枝,她也不能一声不吭,便望向出言的嫔妃,冷冷开口,这位妹妹与华枝素昧平生,从未打过交道,若是仅因她美貌便恶意揣度,岂非有失偏颇,华枝从来不是自恃美貌之辈,还望妹妹慎言。

那嫔妃简直要被自己蠢哭,这番话说得两头不讨好,真是不会说话猫狗都嫌,一下子得罪皇后和淑妃,自嘲自己倒真是个人才,连方才替她解围的惠嫔也有些无奈,这可不是自己不帮忙,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她赶紧开口赔不是,讨好地看着姜弥道,嫔妾并不是这个意思,还望淑妃姐姐勿怪。

皇后见姜弥脸色不好,便温声劝道,都是姐妹,一时失言倒是不妨。

淑妃妹妹,听闻太后和陛下打算送些赏赐去郁府,庆贺赫连将军同华枝大婚,本宫也要选些赏赐,不如妹妹同本宫一同挑选,你同华枝亲厚,自然清楚她的习惯喜好,这样本宫也不用担心送的礼物不合她的心意了,可好?姜弥听皇后如此说,自然不会拒绝,虽然自己心下还没法接受二人婚事,但皇后亲自开口,她也只能应下,待众人散了便随皇后去了库房。

姜弥略退半步,跟在皇后身边,便听她笑着开口,如今你入宫也大半年了,这宫中的日子可还算适应?姜弥心不在焉,笑不达眼底地回话,多谢娘娘过问,臣妾一切都好。

皇后侧头打量着姜弥,轻声问道,对于这桩婚事,你有何想法?姜弥略扯了扯嘴角,轻轻一叹,臣妾没有什么想法,既然太后和陛下觉得是门好的亲事,那便是好的。

皇后垂眸一笑,望向远处,目光悠远,陛下心中记挂着华枝,本宫知道淑妃妹妹也是晓得的,御华亭究竟为谁而建本宫和你都心知肚明,如今她要嫁给赫连羽了,这倒是解了本宫一桩心事。

姜大人向来忠耿不移,若是知道这桩婚事,只怕也不喜郁华枝嫁与萧国的将军,到那时,不知妹妹同郁姑娘友情是否如旧?姜弥未必不知皇后话中的挑拨之意,但皇后以为她因郁华枝嫁给敌国之人而不悦,但自己实际是为沈云疆感到不值。

他尸骨未寒,华枝便要嫁给赫连羽,于她而言赫连羽便是造成沈云疆葬身北疆的凶手,她岂能毫不在意?她一时觉得郁华枝全然不顾及沈云疆,难道这便是受人偏爱的底气么?自己默默守着他,倒还是不如郁华枝的……从前她和郁华枝还能一切如旧,那是因为二人心里都牵挂着已亡之人,日后么?她倒是说不准了。

见姜弥沉默许久,皇后便投来探究的眼光,妹妹可是身子不舒服?姜弥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静静开口,皇后娘娘是个爽快人,若是有话倒不妨直言。

皇后携姜弥总算来到库房,遣退宫人后大门一关,她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道,本宫的母家定会全力支持陛下,想必妹妹家中也是如此,既然目标一致,何不联手共谋大计?姜弥闻言心下微惊,一边讶于皇后拉拢自己之举,另一方面更是到此时才知晓,皇后野心不小,便试探开口,娘娘是说想同臣妾父亲联手,将萧国从元贞国连根拔除?皇后倒是欣慰一笑,这姜弥倒是个脑袋灵光的,便点头道,眼下军中的动作频频,不知妹妹可知晓芡州军中之事?姜弥努力回想起与芡州有关之事,便只茫然道,娘娘说的可是芡州军营里那个运筹帷幄的军师?皇后神秘一笑,轻声开口,你可知他的真实身份?待姜弥听完皇后在耳边轻轻念出的名字,她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便不甚清醒,究竟自己如何回到寝殿之中的,她半分都不记得了。

郁华枝昨晚睡得不甚安稳,不是梦见赫连羽那个冤家,就是梦见大婚前各项令人发愁的琐事,故而不到天色大亮便懒懒睁开眼睛。

想着今日要办的大事,只觉得头疼,颇有几分不想面对的想法,便又将头钻到被子里,腿轻扑棱着,脸都被憋得通红,偏偏不愿起床,翻来覆去也没个章法,倒是明微在外间听见了动静。

待推门进来见了这番场景,明微颇觉有趣,噗嗤一声倒是让郁华枝坐起身来,若无其事地整理自己半开露出雪颈的衣襟,只消略瞥见一眼,便不难看出美人曼妙的身段,那可真是每一处的肉都长得恰到好处,没有一丝多余。

明微笑着问道,小姐可要起身了?今日怎不多睡会儿?郁华枝眼眸微沉,摆了摆手,怔怔开口,不必了,起身吧,今日有正事要做呢。

明微闻言略蹙着眉头,犹豫开口,小姐当真要去沈府么?若是沈夫人不同意小姐的婚事那可怎么办?郁华枝缓缓叹了口气,揉着眉心无奈道,那难道还能不去么?干娘待我这般好,我岂能瞒着她,反正到时候若是她打我骂我,我都受着,这样或许还能好受些。

终究……是我理亏。

明微也只得轻声应了,唤来伺候郁华枝洗漱的小婢女,又出门去吩咐上早膳。

走在廊下便已经看见下人来往忙碌的身影,郁华枝下月初九便要出嫁,府中也是慌着准备大婚事宜。

虽说已经有大小姐晏欢的例子在前,但如今赫连羽身份特殊,也一下子拿不准应该参照何种规制。

好在郁文亭散朝后得了陛下单独召见,瞧着陛下眼下乌青,显然是未休息好,郁文亭便趁机劝道,陛下还是应该保重龙体,好好休息才是。

魏齐霄略带倦意,摆了摆手道,无妨,朕叫你来是听闻你家华枝要嫁给赫连羽了。

郁文亭身形一顿,悄悄抬眼看向坐在上首的魏齐霄,总觉得瞧他的样子倒不似生气,反而有几分颓唐,便小心回话,启禀陛下,昨日赫连将军过府提起,微臣想着眼下不宜与萧国作对,当缓缓图之,便未推拒这桩婚事,不知陛下以为如何?魏齐霄杵着下巴,自嘲一笑,他们二人……极为般配,朕召你过来也是想赏些东西给华枝,愿她平安顺意,你便一并带出宫去吧。

言罢大监便端着一水的赏赐入了殿中,小到珠钗头面,大到玉器摆件,衣裳锦缎,尽数都有,郁文亭一时竟看花了眼,赶忙转身惶恐回话,陛下,这些赏赐实在太过于贵重,小女福薄可承受不起,还望陛下收回赏赐!魏齐霄微扯嘴角,摆手道,这些也不光是朕给的赏赐,太后和皇后也着意添了许多,朕瞧着甚好,你就不要推辞了。

郁文亭本来还要开口,却见陛下已经闭上眼睛,不知可是困倦了,便从善如流跪谢陛下厚赏,微臣多谢陛下,小女改日定会入宫向太后皇后谢恩。

想起郁华枝与母后那日闹得人尽皆知,魏齐霄倒是担心她入宫是否又会出什么岔子,便又多说了两句,之前华枝入宫时同母后闹得有些不好看,若是要入宫谢恩,便让淑妃陪着去吧。

郁文亭见陛下又提起那天之事,心中惴惴,但言语间又显然是偏袒自家女儿的,心中纳罕,陛下竟然没有站在自己母后那边,那日之事想来果真有古怪。

但他面上还是压下种种疑虑,笑着谢过陛下关怀,悄然告退。

大监自然跟在郁文亭身后直出宫门,朝着郁府去了。

这番阵仗又能瞒得过谁?那些大臣浸润朝局多年,谁不是千年的道行,成精的狐狸。

既然陛下表明了态度,如此厚赏,那众人也便知道该如何看待这桩婚事了。

这不,刚回了府中,郁文亭就塞了好一包鼓鼓的银子到领头大监手上,才恭恭敬敬地送了人出府。

待大监走远,他才收回视线,眼露精光地转身回府,打起精神吩咐下人,有条不紊地安排各类差事,只说这会的婚仪定要风光大办,如此才能不负皇恩。

其实他早就想往大了办,只是碍于陛下,吃相不能太难看,这才不好过于铺张。

如此一来正合他意,婚仪气派也给了萧国面子不是?所以他便更是来了精神,比处理政务都要一丝不苟。

郁文亭正沉浸在自己的种种幻想之中,全然不在意女儿华枝的去向,而大婚的主角眼下却是低调到了沈家府上。

这次来门口相迎的却不是干娘身边的嬷嬷,只是个外间的寻常侍女,郁华枝见状眼神微黯,但还是朝她笑着开口,这位姐姐,不知干娘现在可有空见我?这位侍女也并无多余的表情,只垂着头低声回话,姑娘请随我来吧。

刚进了陆氏的院子,侍女便行礼退下,虽说这个礼行得敷衍,但郁华枝并未在意,抬脚走进陆氏的屋内,只见里间只有干娘一人,身边并无下人贴身伺候。

待郁华枝走进才发现陆氏正坐在桌案前抄写经文,屋中檀香四溢,像是有能让人沉下心来的魔力。

郁华枝走到桌前舀了一小勺清水于砚台,开始给陆氏研磨,二人倒是颇为默契地不发一眼,任由屋内寂静丛生。

陆氏笔下时不时传来纸张摩擦的细碎声音,待她抄写完一整遍经书才搁了笔,到一旁净手,郁华枝顺势便将手帕递了过去,陆氏面色无波地接下,仍是无话。

直到她挪到榻上安坐,轻抿了口热茶这才缓缓望向郁华枝,有几分明知故问,华枝,你今日为何前来?郁华枝闻言走到陆氏身前,躬身行礼,华枝有愧,今日过来是为告知干娘我的婚事……陆氏眼神无波,淡淡开口,同谁的婚事?郁华枝略顿了顿,沉下肩膀,轻声道,同赫连羽。

陆氏却突然一笑,目光沉沉,那你今日告诉我,是想让我说什么?郁华枝秀眉微蹙,一时竟不知道如何作答,陆氏便接着开口,你是希望我作为你干娘恭贺你新婚大喜,为你添妆,还是希望我骂你一场呢?郁华枝深吸了一口气,鼻尖略红,轻声道,干娘就算是拿大棒子将我打一顿,华枝也绝无怨言。

此事,是我有愧……陆氏闻言眼中透出几分荒凉,缓缓对跪在身前的郁华枝开口,你有愧?有愧的只怕是我,你唤我一声干娘,我向来将你当成亲女儿一般,如今转头便要嫁给那赫连家的人,日后我也是愧对沈氏列祖列宗的。

你可知,究竟有多少元贞国的将士葬身赫连家的刀下,五万将士,自然包括我的夫君,更包括你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我的儿子云疆,如此你还是要嫁?郁华枝眼中的泪似珠玉散落,一时竟控制不住,打湿身前的地毯,听她带着浓重的鼻音轻声道,干娘……陆氏略闭了眼睛,像是在努力平稳心绪,微叹了口气,罢了,我知道你这是心意已决,今日过来是为告知,并不是来征得我同意的。

陆氏再抬头时,面色早已恢复平静,沉声开口,既如此,那你便去吧。

郁华枝恍惚抬起眸子,陆氏看着她那般梨花带雨的模样,面露讥诮,接着道,你今日从沈府出去,来日就莫要再上门来,便是来了,我也不会见你。

华枝,你可明白?郁华枝来之前便想到这等局面,此乃死/局,从一开始便已注定,自己选择赫连羽的那刻起,她想或者不想都已经舍弃了沈云疆,更舍弃了同陆氏的情分,今日她能这般心平气和地同自己说话就已经是极大的涵养。

当然陆氏也明白,此事并非是郁华枝的错,只是自己也无法如从前那般若无其事地同她来往了。

郁华枝擦干眼泪,深吸了一口气,温声开口,我自小便没了母亲,但这些年干娘待华枝的好,华枝全都记着。

自小我同云疆玩闹,干娘都偏袒于我,就算是他因我感染风寒,您也没说过我一句,还时时叮嘱他要看顾好我,我也是发自真心地敬您爱您。

但这次,是华枝对不起干娘,如今婚事已定,我也再无颜面对干娘。

只能向您磕个头,日后我会时常向佛祖祈求,愿干娘平安顺遂,略尽些孝心。

陆氏敛眸,不想再多言,便只淡淡道,去吧。

郁华枝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却活像是敲在陆氏心上一般,待她起身走到屋门口,陆氏仍是未有言语。

郁华枝面朝晴好的日光,脸上暖暖的,身后却是略显昏暗的屋子,一面阴,一面阳,像是预示今后她与沈府不会再有交集。

眼眸微垂,在脸上留下阴影,终是扯出一个微笑,缓缓走出了沈府。

郁华枝正欲上马车回府,却听见府内有声音传出,郁姑娘留步。

待她转过身却见是干娘身边的嬷嬷,捧着个颇有些分量的楠木盒子追了出来,嬷嬷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将盒子递到郁华枝手上,躬身道,这是夫人命老奴交给姑娘的,夫人说姑娘既然将要出嫁,嫁给谁且不论,嫁妆是必得为你添一份的,否则这么些年白占了个长辈的名头,倒成她的不是了。

日后姑娘成了别家的人,便也是新的日子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夫人想着姑娘不缺衣衫首饰,倒是不如铺面庄子地契和银钱来得实在,便给姑娘装了些,还望姑娘不后悔今日的决定。

还未等郁华枝开口,嬷嬷便挂着一个疏离的微笑道,姑娘慢走,老奴告退。

郁华枝望着手上沉甸甸的楠木盒子,心中五味杂陈,叹道,后悔么?既然做了决定,便不必回头了,徒添烦恼何苦来哉?说完她便转身登上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

雨打风吹去,不知何处觅英雄,沈府门前石狮子仍旧伫立,只是不似往日神气,正如现在的沈家,谁管从前战场呼啸往来的盖世之姿,也不过是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凋零景象。

陆氏默默坐在原位,分毫都未曾挪动,望着华枝那番模样,自己若说半点都不心疼那便是自欺欺人。

但事已至此,她还能如何?或许赫连羽的刀下尚沾着自己夫君儿子的鲜血,她实在是做不到若无其事地笑着送她出嫁。

这般也好,倒也用不着她多费心了,自己能给的也都给了,今后自己便守着这座偌大的宅子终此一生,倒也不失圆满了……59.距大婚还剩半月不到的时间,赫连啸就似扎在军营之中,赫连羽虽府邸军营两头跑,倒未让人觉得他分身乏术,诸事都处理得极好,就连最为挑剔严苛的赫连啸也说不出什么不好来。

赫连啸这段时日从未过问他同郁华枝的婚事,让人产生此事与他无甚关系的幻觉,但今日总算听他提了一嘴。

赫连啸头都不抬,随口向赫连羽问道,婚事筹备的如何了?赫连羽原本冷峻的眼神冰释,涌入一阵暖意,温声道,回父亲,一应府中陈设、宴席已准备妥当,但还有些迎亲细节需商议。

赫连啸轻轻点头,便提醒道,毕竟是我赫连家娶新妇,也该按照萧国的规矩来。

为父尚有公务在身,不日便要回去,娶妻时虽然我同你母亲都不在,但日后待你成了家主,她便是赫连家的主母,这个分量你自己明白,可不能马虎了。

赫连羽低声开口,是,儿子明白。

赫连啸之所以如此轻易答应儿子迎娶元贞国之人倒也有自己的考量,首先,便让陛下明白赫连家替他吞并元贞国的决心。

在他看来元贞国迟早也要纳入萧国的疆土,那元贞国之人日后也便是萧国的子民,赫连羽的夫人若是元贞国的子民,便愈发让百姓明白他们一视同仁的态度,则使天下逐渐归心。

其次便是想到,若他替赫连羽挑个萧国世家大族的女儿为妻,这并非难事,但怕的是如此强强联合之举会惹得陛下忌惮,留下赫连家僭越的疑影,倒不如选一个家世平平的女子,好叫陛下安心。

最后一条,便是他身为赫连羽的父亲,深知这个儿子的脾性,看似沉静自持,但他认准的事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若他不同意,也不知赫连羽会为了这个女子又做出些什么离经叛道之事,倒不如顺水推舟准了两人的婚事,以免节外生枝。

赫连啸对这个郁华枝倒是有几分好奇,毕竟能入自己儿子的眼,想来是有几分本事的,便复又开口,既然大婚时为父不在,明日便让那郁家姑娘来府中一趟,也好让为父看看,究竟是何人让你如此死心塌地。

赫连羽心下一沉,只怕父亲会为难于她,便开口周旋,父亲,这几日华枝在府中备嫁,琐事颇多,只怕不得空,不如父亲下次再见吧。

赫连啸见他如此袒护一个小小女子,便冷笑道,待她过门便是我赫连家的媳妇,我便是她公爹,难不成她还能在我面前摆架子?况且为父并不打算为难于她,你何必如此担心,自己照照镜子吧,你这般模样活像护崽的母鸡,令人发笑……赫连羽闻言垂眸,得了父亲的话便躬身道,那儿子明日便带她过府拜见父亲。

赫连啸未置可否,不再出言,只低头看着军报,手指在地图上流连,最后落到芡州,定定出神。

萧国之内,位于元贞国以北,秋日便已有冬季北风肃杀之感,楚筠一袭广袖云雁鸾衣裙,外披湘色织金灰狐大氅,鎏金步摇微垂,显得愈加雍容华贵,不知可是因为生育,少了些出嫁前少女的清冷之气,反倒更添韵味。

乳母抱着裹在襁褓中的皇孙,见他眨巴着那双小鹿般清澈的眼睛四处张望,显得灵动可爱,楚筠淡淡回头看了一眼便继续向前走去,浩浩荡荡跟着一路的侍女太监。

待行至明渊帝的宫殿之外,不必等大监通报便有人恭敬行礼,参见太子妃娘娘,陛下正在殿中,太子妃娘娘快请进来吧。

楚筠轻轻点头,接过乳母怀中的孩子便独自进入殿中,见明渊帝正在案前练字,笔走龙蛇,依稀可见当年风姿。

楚筠倒还记得少时初见这位帝王的模样,那时她口齿都还不够清楚,便出言睁大眼睛感叹,此乃天下之主应有的模样。

明渊帝闻言龙心大悦,夸楚旻教女有方,当即升了她父亲的官职,也因此楚旻对这个女儿也颇为看重,许她接触政事,虽让她长了见识,但心眼也渐大,此举究竟是福是祸还尚未可知。

楚筠抱着太孙走近桌案,恭敬地朝明渊帝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明渊帝略抬头看了母子二人一眼,手下并未停笔,起来吧,今日天寒,怎么还把孩子抱出来了,仔细冻着。

楚筠闻言并不在意,微微笑着回话,若这点寒气都受不住,那便愧为陛下的孙子了。

况且天气再冷,过来向皇祖父请安也是他应尽的孝道。

明渊帝听了这话心下还是高兴的,搁了笔便移到上方坐下,抬手让楚筠也坐下,听闻这段时间你父亲身子不大好,近日新得了几朵天山雪莲,正对他的体质,待会去库房取了给他送去吧。

楚筠谦卑一笑,起身谢恩,多谢父皇,儿臣父亲的身子固然要好好保养,但父皇也不可大意,这个时节最易生病,父皇也要注意身子才是。

明渊帝笑着点头,楚筠的孝心他是看在眼里的,若她有异心,倒也不可能让她平安诞下皇孙,他开口调转话头道,前些日子朕派去元贞国的眼线被连根铲除,出手之人下手又准又狠,倒不免让朕怀疑此事乃太子所为,但好在重新派过去的人手已妥当,今日便传了消息回来。

楚筠思索着明渊帝这番话,轻声开口,不知父皇收到了什么消息,可是与太子有关?明渊帝无谓一笑,摆手道,这次不是太子的幺蛾子,竟是殊玉要成亲了。

楚筠听见这个消息,身形一顿,略有些僵硬地问道,赫连将军?不知他要娶何人?明渊帝一时并未发觉异常,望着窗外饶有兴致地同楚筠开口,这个殊玉,从前连朕的女儿都看不上,如今竟要娶一个元贞国的女子。

她父亲乃是朝廷三品官,要说这家世,也不过尔尔,但听说这女子艳冠京城,乃是元贞国出了名的美人,呵呵,这英雄终究难过美人关呐……楚筠全然不在意陛下口中的打趣,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句话,他要成亲了……她抱着孩子LJ的手臂一紧,便惹得怀中的哭包委屈了起来,她也没什么心思哄,便叫乳母抱了下去,自己恍惚回到座上,僵僵地一笑,显得不甚自然,赫连将军……应该也不是那等只看皮囊之人,不知他娶那女子是否为人逼迫?明渊帝闻言倒是摇头,坚决道,你同赫连羽也算是自幼相识,应当知道他可不会受人胁迫,那孩子可不是个软骨头,若不是他喜欢的人,你就算要砍他脑袋,他也是不会娶的。

说着便想起一同传回国中的传闻,今日自己兴致极高,便趁着同楚筠说了一通,他为了那女子,强闯元贞国皇宫,硬生生将她救了出来,呵呵,这般下了元贞国好大一个面子,朕倒极是欣慰。

这个赫连羽也是个情种,日后朕倒真想看看那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向她讨教讨教,如何拿下我们这位萧国诸多姑娘的春闺梦中人。

楚筠在座上陪笑,心下却早已凉透,捏着杯盏的指尖发白,似是要强忍住那股不受控的情绪。

慕寒之同她大婚不久便去了元贞国,即便是楚筠在孕中乃至辛苦生产之时,她都未曾多念及慕寒之几分,听他的消息是便像在听无关紧要之人的事,像是全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只有在二人同处时逢场作戏一番,即便这样她仍觉疲累。

而今日,楚筠却在听见赫连羽即将娶妻时几近失态,耗尽全身气力才忍住,不让明渊帝发觉异常。

是了,她心里的人从来都不是慕寒之,而是那个不染纤尘的少年将军,赫连羽。

在她眼里,赫连羽似草原冬日里的狼王,有睥睨天下之霸气,却又能与淡然沉稳的气质完美融合。

而慕寒之,总是唯唯诺诺,待谁都那般温和中庸,并无一丝男子应有的气概,又怎能入她楚筠的眼?她要喜欢,便要喜欢那顶天立地的盖世男儿,慕寒之……可并非这般。

父亲教给她的,是如何为楚家光宗耀祖,是如何为家族争取最大的利益,护着这块招牌经久不衰。

她也不是没有为自己争过,也曾鼓起勇气向赫连羽表明心迹,而赫连羽只冷冷回了一句,家室于我不过是累赘,楚姑娘当另觅良缘。

楚筠那时怀着满腔爱意,却被这盆凉水浇了个彻彻底底,但听了这话她尚未死心,只追着赫连羽离去的身影开口,用一种近乎于喊的声音问道,他日你若成家,今日的话岂非就成了笑话?赫连羽并未停下脚步,仍旧冷冷回道,若当真有让在下愿意成家的人,想来变成笑话也是甘之如饴吧。

楚筠望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自嘲一笑,直到今日她还记得那日的一字一句,她向来自命不凡,但赫连羽也未曾为她停留过一刻,空占着个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的名头,但她却明白,赫连羽眼里一刻都不曾有过她。

或许人就是这般,越是得不到的越是不死心,心里满满的骄傲让她不愿低头,更不愿接受这个略显残酷的事实,总在心里埋下一缕执念,不愿放过自己。

作者有话说:◉ 58、风云诡谲这日清晨, 仆妇婢女们便忙进忙出,服侍小姐准备入宫的一应事宜,是以天色还未至破晓, 郁华枝的院子便掌起了灯。

见一个娇俏身影似未睡醒,迷迷瞪瞪地裹在被子里不愿起身,斜靠着床柱神情竟有几分生无可恋。

顾嬷嬷见明微叫不醒小姐, 便进屋里催促,郁华枝只嘟囔道,嬷嬷且再容我睡一炷香吧,误不了事的……说罢她便又翻个身想继续睡过去, 却被顾嬷嬷无情掀开被子, 像提小鸡崽似的将人拽道镜前,数落道,小姐都多大的人了,竟还赖床不起,这下月便要出嫁, 成了别家新妇, 若再这般模样, 旁人可是要笑话的。

郁华枝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 嬷嬷和明微又是漱口净面,又是挽发梳妆,自己便依旧耷拉着沉重的眼皮, 乖乖坐着随她们鼓捣。

待用了早膳天色也已大亮, 郁华枝收拾停当便出了府门, 马车自然早就候着了, 只不过马车旁却多了位出乎意料的人。

郁华枝见到来人, 哪里还有什么瞌睡, 歪着脑袋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赫连羽一身银褐云纹锦袍,显得格外温润,倒是不似往日棱角分明,见了小娘子便下意识扯动嘴角,温声开口,昨晚得了消息,说你今日要去谢恩,我便来送你入宫。

郁华枝望了望身后的明微和顾嬷嬷,自己提着裙子下石阶,走到他身边悄悄开口,声音略带无奈,原本我也是不想去的,但收了宫里的赏赐不去便显得失礼,想起上回在太后宫中……我就愈发不想去了。

赫连羽明白,上次公然抗旨,这小姑娘自然是怕的,此番入宫又避不开太后,所以自己得了信便过来陪着。

想来自己守着,也没人再给她气受了。

他牵过郁华枝的柔荑,在掌心柔柔摩挲着,温声安慰道,今日我陪你一道,若你去太后宫中,我便在太后殿门前守着,想她也不会再为难你了,这般可好?郁华枝闻言心下安稳了不少,其实今晨她如此困倦,全是昨夜翻来覆去不想入宫闹的。

她上回摆明已经豁出去了,半分没给太后面子,没想到她却还是赏赐了东西,不知是个什么意思,一想到入宫后面对那些笑面虎,她就直哆嗦。

好在殊玉会陪着自己,她心里就踏实了,露出个甜甜的笑,悄悄戳了戳他的掌心。

赫连羽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送她上了马车,自己便骑马跟在一旁。

原本二人也是共乘过马车的,但想着还未成亲,为了她名声着想自己才决定骑马。

见小娘子掀开车帘同自己小声说话,他便略低着头,专注地听着,殊玉,这几日你可是很忙?赫连羽微扯嘴角,轻轻点头道,就是整顿军务,眼下父亲在营中,我倒也还顾得过来。

说罢便想起今日的另一桩事,赫连羽便开口问,华枝,今日谢恩之后你可还有旁的事?郁华枝仔细回想了一会,轻轻摇头,谢恩后想来就无事了,怎么了?赫连羽有几分犹豫,迟疑地张口,今日随我回府见见父亲吧,他不日便要回萧国,也想看看未来的儿媳。

郁华枝闻言有些错愕,此事虽是有些突然,但也是情理之中。

虽然自己有些害怕这位雷厉风行的赫连家主,但丑媳妇迟早也是要见公婆的,更何况……自己又不丑。

若日后自己同赫连羽去了萧国,也是有公婆要孝敬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也就如此吧。

想罢郁华枝便点了点头,直直望向赫连羽,小声道,好,毕竟是你的父亲,我未来公爹,自该去拜见,况且我们下月成亲,你父亲母亲都不在,若不在走之前见一面,便是我失礼了。

听见娇娇柔柔的美人说起二人即将成婚之事,赫连羽嘴角也漾出弧度,带着笑意开口,好,夫人说的都对……郁华枝听见他这般唤自己,羞得脸颊通红,倒像是炎炎夏日受了暑气一般,含嗔带怒地瞪了赫连羽一眼,狠狠骂了句混蛋,便放下帘子。

马车内不时传来哼哼,始作俑者却在马背上低低笑着,这般含笑的玉面郎君惹得路人注目,都在小声打听究竟是哪家的公子,生得这般俊美飘逸。

路旁有知晓内情的人便低声解释道,你们竟不知道这位么?他便是萧国的怀化将军——赫连羽,不日便要迎娶郁家的小女郁华枝了,这两位可真是,站在一处便是绝佳的风景,般配极了。

路人闻言便惊诧追问,你说的可是那位京城第一美人郁华枝?那可不就是她家的马车么?得了对方肯定的回答他才接着开口,那位姑娘我可是见过,就在京郊的寺庙里,一袭白衣,就似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似的,我连话都不敢多说,只恐惊着她。

正巧他的夫人拿着丝线走出来,正巧听见了这番话,圆眼微张,显然是气极,拧着丈夫的耳朵冷笑,好啊,我辛辛苦苦摆摊养活全家,你倒有时间去看美人,给我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夫妻二人便在众人的哄笑中回家去了,赫连羽倒是一字不落地将众人议论都记住了,闪身便进了马车,将华枝圈进怀里,略带委屈地开口,华枝,我还从未见你穿过白色,下次穿给我看看,好不好?郁华枝多少也听到了些路人言语,见他这般吃味一时觉得好笑,便在他耳边红唇微启,日后只穿给赫连将军看,可好?赫连羽望着小娘子这般撩人而不自知的模样颇觉头疼,许是今晨起得早,郁华枝眼睛湿漉漉的,简直让人心痒难耐。

只见他暗骂一声便欺身而上,两人唇间纠缠间大掌拂过青丝,流连于她纤细柔美的后颈,不容郁华枝后撤半分,但她被吻得狠了,身子都软了下来,只能将双手缠在赫连羽肩上。

赫连羽见她软作一团,脸又憋得通红,便低声轻笑,换气。

就这般缠绵了许久,赫连羽才将将舍得放过她。

郁华枝借力坐了起来,看着认真给自己整理钗环发髻的流氓,忍不住嗔了他一眼,偏生一番胡闹之后郁华枝眼角微红,媚眼如丝,这眼神可没有半点威慑力。

眼看快要到宫门了,马车中的温度却不见降下来,眸色愈深,赫连羽便无奈摇头道,我先出去了,再待下去我只怕就真成流氓了。

他轻握着美人纤纤玉手温声嘱咐,我就在外面,且放心大胆地入宫便是。

郁华枝把头埋得极低,只用蚊子一般的声音嘟囔,知道了。

赫连羽满意一笑,跳下了马车,他也知道小娘子羞得厉害。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马车便驶到宫门口,二人便一同入了宫。

前来迎候正是姜弥的贴身宫女,见赫连羽一同前来显然有些意外,但眼下谁不知道郁姑娘和赫连将军下月大婚,所以两人一同出现倒也正常。

宫女便在前头引路,时不时听见二人低声说着什么,但瞧这般模样确实亲密。

她心下暗暗想着,这么般配的两人,只是可惜了,自家娘娘对赫连家可是有心结的,不知此事可能善了。

郁文亭回府时便嘱咐过华枝,让她同姜弥一道去向太后皇后谢恩,他怕女儿独自去又触霉头,恰巧陛下也发了话,想必支会过姜弥,否则她宫里人也不会提前来候着。

待走到姜弥宫中赫连羽便在门口站定,轻声同郁华枝开口,去吧,我等着你。

郁华枝也知道后宫之地他不便进去,免得惹来闲言碎语,说到底这也是自己的事,她自觉能处理好,便点了点头转身入殿。

赫连羽见她身影消失在门口,目光复又冷了下来,似乎除了郁华枝,没有人再能牵动自己的情绪,他无奈一叹,倒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

郁华枝来到殿中便瞧见端坐在上首的姜弥,望着她的神情有些复杂,说不上来何处古怪,但总觉得姜弥哪里变了。

想起自从她同赫连羽定亲后,二人还未深聊过,不免有些忐忑,便捡了个离姜弥最近的位置坐下,便听她开口,你许久没入宫了,可是忙着筹备婚事?郁华枝轻轻点头,略笑着道,也不光为了这个,之前我得罪了太后,便也不好频繁入宫来看你。

姜弥见郁华枝气色极好,想来她最近心情不错,便冷笑着开口,你同赫连羽是什么时候的事?倒是瞒得滴水不漏,连我都毫不知情,真是好姐妹……郁华枝明白姜弥这是在怪她了,自己做的这番选择实在是让身边之人无所适从,便微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怪我,之前没和你说是因为原本我并不打算同他再有牵扯,那日太后本欲给我们二人赐婚,是我抗旨才在殿前罚跪,但也正是此事让我明白,他会好生护着我,后来才答应了他的求亲。

姜弥闻言疑惑侧头,你说太后本来就想给你和赫连羽赐婚?这是为何?郁华枝无奈一笑,整理者身下的裙摆,或许是觉得能以我牵制赫连羽吧……不过这些并不重要,我只在意你是何想法,因为沈云疆的事,你对赫连家想必是有恨的。

姜弥深吸一口气,如今听到这个名字恍如隔世,只淡淡道,赫连家率兵攻打我元贞,我自然不喜。

调转了话头,却是主动提起了沈云疆,华枝,若是他还活着,你可会嫁给他而非那赫连羽?作者有话说:◉ 59、佳偶天成姜弥此话一出口, 殿中似乎连香炉里的烟都顿了片刻。

郁华枝羽睫扇动,在眼下留下似有似无的阴影,再抬眸时眼中唯余清明之色。

她的嗓音本就悦耳, 如今云淡风轻地开口,更添从容,去岁闻得噩耗传来, 又知道他默默为我做了许多,一时悲戚,也看不清自己的心意,想着自己对他或许有过喜欢。

但后来当我遇见了赫连羽, 我便彻底明白过来, 我对他只有好友之谊,至于男女之情竟是从未有过。

怎么说呢?自从初次遇见赫连羽, 我便对他见之难忘,后来交集愈多,就算见不到我也总想着他, 像是溜进我思绪里的小贼, 怎么赶都赶不出来。

即便后来我知道他骗我瞒我, 我虽气恼, 但还是无法不去想起他,像是在我心头安家了一般……所以啊,我知道, 就算沈云疆还在, 我也是不会嫁给他的。

姜弥听了这番话, 自然知道此为华枝的肺腑之言, 只是自己心头总是有种难消解的恼意, 不得半刻喘息之机。

她默默良久, 才略带责怪道,你既然从未喜欢过沈云疆,何故偏去招惹他,弄得他对你情根深种,若是明知如此,难道不该早早远了他么……郁华枝望向姜弥,总觉得她今日颇为古怪,句句不离沈云疆,如今又开始怪起自己来了,便耐着性子回道,我当他是至交好友,自然没有平白无故断了来往的道理,平日里我们外出聚会,也从未逾矩,他知晓我只以朋友之礼待他,他也从未冒犯过我,至于他旁的心思,既然没有宣之于口,也轮不到我去管,此庸人自扰,何苦来哉?姜弥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低低嗯了一声,想起今日的正事便抬起头,陛下昨日便吩咐了,让我陪你一同去向太后皇后谢恩,眼下她们二位都在建章宫,一并见了倒也方便。

郁华枝自然点了点头,如此倒也不用自己两头跑,乐得松快,便跟着姜弥站起来朝建章宫去。

姜弥侧头望着华枝那张清绝艳艳的面容,只觉得几日不见气色愈发好了,这般模样,那赫连羽怎会不喜欢,更别提陛下了。

想到这,姜弥便挑眉问道,你可知陛下为何让我陪你前去?郁华枝秀眉微蹙,轻声道,难道不是因为我之前冒犯太后,陛下念及你我的情谊,这才命我们一同前去么?姜弥自嘲一笑,喃喃自语,念及你我的情谊?呵呵,这话怕只有你信……还不是为了你。

因郁华枝和姜弥隔了点距离,并未听清此言,便侧过身问,你嘟嘟囔囔,说什么呢?姜弥摆了摆手,面上无波,没什么,我们走吧,也不好叫太后和皇后娘娘等久了。

郁华枝不疑有他,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过一炷香便到了建章宫。

郁华枝今日望着建章宫,总觉得心境不似从前。

上一次过来时,自己是抱着豁出去的想法,而如今,却是知道赫连羽在宫门口守着,无论如何他都会护着自己,心下多了几分底气。

现下看这宫殿倒不似从前巍峨,或许是因为上次是跪着,而这次,她是站着的。

待侍女入内通传后,便有嬷嬷笑着出来迎接,郁华枝心底暗道,果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二人无话,跟着嬷嬷入殿,便听见殿中传来说笑之声,不必抬头也知道,太后和皇后这对婆媳关系融洽。

见姜弥和郁华枝进来,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了说笑,望向下方行礼的郁华枝,见她裙裾微动,一个大礼可真是不疾不徐,行云流水。

太后面色无虞,倒像是未将那场闹剧放在心上,但皇后眼底却有些复杂,不过被她敛眸掩去,不留一丝痕迹,倒是在对上姜弥的眼神时略笑了笑,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臣女郁华枝给太后、皇后请安,今日臣女特来谢过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新婚赏赐,臣女不甚欣喜,唯以此礼深谢,愿太后皇后长乐无极。

太后闻言自然高兴,反正这是她想要看到的局面,其实这般更好,无须她出面赐婚,赫连羽亲自上门,也显得理所应当,否则总像强塞给他一般,倒不体面了。

见这个年过四十却尽是雍容的女人抬了抬手,笑着开口,好孩子,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头次见你哀家便想着,这般好模样的姑娘,必要好好给你挑门亲事。

倒不成想让赫连羽捷足先登了,不过你们两个也确实般配,日后嫁做人妇该琴瑟和鸣,相夫教子便是了。

皇后深谙为后之道,更何况自己这个皇后之位也是太后金口玉言定下的,自然孝敬太后,如今听她这般语言,心下也明白了几分,便顺着太后的话道,母后说得极是,从前在闺中时本宫也见过郁姑娘,只可惜无缘深交。

不过如今见你觅得好郎君,本宫也和母后一样为你高兴,那些赏赐你只管收着,若缺什么短什么再来朝本宫要。

既然淑妃妹妹同你都这般投缘,想必是个守礼的姑娘,日后也进宫来陪母后与本宫说说话吧。

郁华枝望着满脸笑容的太后和皇后,只觉得瘆人,似有一阵阴风从身后吹来一般,想着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那日她虽抗旨不遵,但如今的婚事太后也是乐见其成的,现在看起来皇后与太后也是一边的,想必日后算盘还是得打到自己身上,所以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跑。

她面上笑着,顺着称事,心里却想着过几日要好好同赫连羽将此事说清楚,自己可干不了奸细,更不是会吹枕头风的人,趁早同他商量,以免夜长梦多……她又随着姜弥在殿中坐了些时,陪着说笑,心底却时刻警醒,太后今日也更领教了她这个水泼不进的性子,和和气气地笑着,却半句不提赫连羽,也不知日后是否得用。

太后乏了便让她们退下,皇后与二人一道离开,郁华枝稍慢一步,瞧着皇后与姜弥这次显得格外亲近,倒比从前关系好些,她心下挂念着赫连羽,便先行告退。

皇后见状便笑着问,郁姑娘这是着急去哪?姜弥挑了挑眉,淡淡开口,赫连羽在宫门口等着她呢,自然是着急的。

皇后顿了顿,轻蔑地笑着,他们两个倒是感情好。

说罢便别了姜弥,转身回宫了。

姜弥望着皇后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倒是这头,郁华枝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午膳时分出了宫门,见赫连羽在原地一动未动,她脚步轻快地迎了过去,马车就在这里,为何不进去歇歇脚,在这里站着怪累人的。

赫连羽轻笑,扯了扯她的衣袖,你这是心疼我么?见小娘子羞恼,他便接着开口,我本就是军旅之人,站一时半刻自然不在话下。

说罢便牵着郁华枝来到马车旁,温声道,我本想接你去府中用午膳,但方才你府里递了话过来,说你姐姐回府,让你出宫后去试穿嫁衣,若是有不合身的地方还得抓紧赶制,倒是个精细的活,所以我想着不好耽搁,你便先回府去吧。

郁华枝下意识点了点头,又突然想起来,那你呢?赫连羽揉了揉她额边的碎发,无奈开口,现下父亲也不在府中,明日我再接你过来,想来他明日应该是在府中的。

郁华枝自然应了,但想起今日之事,便犹豫开口,我明日有事要同你说……赫连羽耐心点头,握了握小娘子的手,好,那就明日,你安心回去吧。

郁华枝眨了眨眼睛便转身上了马车,复又探出头来,那我走了?那模样太过撩人,偏郁华枝从未发觉,赫连羽只得将帘子拉下来,凑近开口,华枝这般模样,只能给我看,可好?郁华枝在车里闷闷地应了一声,好。

马车便朝郁府驶去,待消失在拐角处,赫连羽才动身上马,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作者有话说:评论区失踪,我却出现了!◉ 60、梨花带雨郁华枝虽然明白宫中对自己的这桩婚事态度暧昧, 但眼下需要自己准备的琐事不少,已足够让自己焦头烂额,想着今日回府更是有一堆事要商量, 便越发懒懒的。

她靠在窗沿上,听着过往叫卖的声音,平白又想起明日要见公爹, 便开始思索该穿什么衣裳,备什么礼物。

想到因为之前的意外,赫连啸未必满意自己,只希望明日她费些力气, 能让公爹消气, 这般想必婚后也不至于给她小鞋穿。

待思量后郁华枝便恢复了平静,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待回了府中便瞧见姐姐正在自己院子里,桌上已然备下了午膳。

今晨在宫里折腾一通,想着太后总不会有什么好点心给她用, 所以她倒是半口吃食都未入口, 眼下正是饿得恹恹的, 见到吃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郁华枝招呼着姐姐坐下, 看着妹妹这般孩子模样,郁晏欢笑着无奈摇头,也不知道你成亲后这个样子可能得下人信服。

郁华枝悠悠地给自己夹菜, 虽然文雅但速度倒是不慢, 看得人心里高兴, 听见姐姐开口她倒也不在意, 哼哼了两声,他家没几个下人, 更何况我用膳也不必他们在旁边伺候,想来是不妨事的。

郁晏欢见她满心欢喜,想起自己和洛玄这般光景便又忍不住提醒,虽说眼下你同赫连羽感情甚好,但男子薄情,也不知日后是何种情形,你也要顾好自己,若是一味靠他,或许有一日他也会厌倦吧。

郁华枝这些日子虽经历了种种风波,但这门亲事是自己应下的,心里也自然高兴,但自己也瞧见了姐姐同洛玄的种种恼人之事。

洛玄迎娶姐姐过门不也是体贴备至?如今一转头就纳了妾室,姐姐虽然看着没有生气,但这般的亲事也绝非她真正想要的。

自己火热的内心便突然凉了下来,若是日后赫连羽移情别恋,自己又身在萧国,那可真是无人照应,只能自己熬着,数着日子过罢了。

郁华枝不禁多了疑虑,赫连羽说只喜欢她一人,至于此话到底能算数多久,她也拿不准,一时间连带着胃口也减了几分,只低头随意挑拣着碗中的菜。

郁晏欢也知道此言刺耳,无异于给妹妹当头棒喝,只是婚后的种种可能她也必须告诉华枝,否则一腔真心错付,也是不值得。

她还是轻声安慰道,华枝,我瞧赫连羽的样子倒也算是诚心,他送来的那些聘礼甚多,便是迎娶郡主也是足够了,或许你们二人婚后情投意合,能得个圆满,也未可知。

郁华枝叹了口气,怔怔开口,或许吧。

二人用了午膳,便进了郁华枝的闺房,毕竟今日可是有正事要做的。

郁晏欢让婢女将绣好的嫁衣取出,明微同顾嬷嬷就服侍自家小姐穿上,郁华枝对着镜子左右端看,倒还不怎么习惯。

平日因她不喜红色,故而这是自己第一次穿红色衣裙,一袭绣金芙蓉赤色嫁裳,配上鎏金玉珠步摇。

虽只略施粉黛,便已顾盼生辉,一旁的众人都看得呆住许久。

郁晏欢眼中似有泪光,手上给妹妹整理衣领,柔声道,华枝穿这身可真好看,还记得你从前跟在我后面的小不点,没想到一晃眼也是要嫁人了……郁华枝被众人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在姐姐怀里蹭了蹭,软软地唤了声,姐姐……明微也笑着开口,小姐明明穿红色这般好看,平日却总不愿意上身。

郁华枝挑了挑眉,端详着衣袖上的纹样,红色过于艳丽,我素来只喜欢素净些的颜色,成亲穿一次便也够了。

郁晏欢则低头查看嫁衣是否合身,却见腰身稍微大了些,便命侍女记下,华枝,这几日你可是瘦了些?腰身都小了一圈,我还得拿回去改改才行。

倒是明微抢先开口,这些时日小姐总有心事,又在宫里折腾了一场,这才清减了些,在婚前必要给小姐好好补补才是,否则大婚那日诸多繁琐的礼节,只怕是撑不住。

郁华枝倒是无所谓地歪了歪头,拿起桌上各式鸳鸯、并蒂海棠纹样的袖帕、里衣,满满一箱都是郁晏欢给自己准备的物件,显然不是一日之功。

想着姐姐整日埋头给自己准备嫁妆,或许还要受妾室的闲气,心里便酸酸的。

她便红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开口,姐姐今日便歇在府里可好?我们许久没有一起靠在榻上谈心了。

郁晏欢抚着妹妹散落的青丝,轻轻摇头,今日家中还有事等着我呢,是不能留宿了,但婆母知晓你要嫁人,便也托我给你带了添妆,我看是她是极喜欢你的。

郁华枝闻言有些失落,撇着嘴闷闷趴在桌案上,我并不在意她喜不喜欢我,只希望她多心疼姐姐才好,否则洛玄这般待你,她竟也能袖手旁观么?郁晏欢叹气的声音极轻,如果不留神压根听不见,婆母还是心疼我的,总叫我过去说话,日常有了好东西也都有我的一份,不过我同洛玄总归是夫妻,房里的事旁人劝的也做不得数。

郁华枝气短,不知该说什么好,便抬头问道,那妾室可有来寻姐姐的晦气?郁晏欢也只是摇头,并不多言,倒是一旁的侍女忍不住开口,夫人何故要瞒着二小姐,那妾室三天两头地到夫人院子门口指桑骂槐,说话极是难听,夫人每每忍着不发作,她却蹬鼻子上脸,奴婢本想去回禀太夫人,却……却屡次被世子拦下,还说什么……郁晏欢紧皱着眉头,沉声打断,别说了。

郁华枝自然是不依的,便拉着她追问,你只管说,若是姐姐要罚你,有我替你拦着。

那洛玄说了什么?侍女得了令便似倾泻的盒子,打开了话匣,世子还说若是夫人有那妾室一般的知情识趣,他便立时撵了旁人,但夫人木头一个,既然有人能替夫人伺候好他,多纵容些有何妨?这话夫人能忍,奴婢却是忍不了的。

郁华枝也实在是没想到洛玄能说出这话,一时愣住,郁晏欢默默起身,命侍女收好嫁衣,不必担心,你大婚前衣服定能改好,今日我便先回去了,你累了一日,且歇个午觉吧。

她见姐姐说完便往外走,显然是不满方才侍女擅作主张,只是也不愿继续说此事。

郁华枝便扶着姐姐,送到门口,心下已经有了打算,轻声道,姐姐放心,我定会想法子帮你的,你且再耐心等些时日吧。

郁晏欢倒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只是微微笑着同妹妹告别,转身便上了马车。

侍女明香坐在郁晏欢身侧,看着面色波澜不惊的夫人,心下有几分忐忑,夫人恕罪,奴婢实在是看不过去世子这般轻慢你……郁晏欢深深呼了口气,平静地望着明香,华枝十日后便要大婚,这些日子可有得她要操心的事,何苦拿我的小事去烦她?更何况我并不觉得委屈,既然自己都不在乎,又何必去和她人诉苦,这岂非是自苦?见明香默默不语,郁晏欢便接着开口,世子有了可心之人,我是真的高兴,如此这般便不用再来挑剔我的毛病。

我替他料理好家事,他也有人伺候,岂不是两下相宜么?你们都以为我是强颜欢笑,但我一直都是这般想法,从未变过。

只要不在乎,那便不会伤心。

待回了府中,郁晏欢径直去了方氏的院子,替妹妹谢过婆母的好意,方氏牵过她的手坐下,缓缓道,华枝喜欢便好,只是晏欢,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玄儿无状,纵容那妾室冒犯于你,此事我已经知晓。

但你明白,妾室始终是妾室,永远也越不到你头上去,这侯府可不容她撒野。

郁晏欢低头称是,倒是不指望婆母能如何,陪着她说了会子话便回了院子。

刚进院子便瞧见洛玄那位娇滴滴的妾室,身着桃红牡丹花缎衣裙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只是在这深秋颇显艳俗。

她见了郁晏欢便跪倒在地,话语哽咽,夫人,妾身知道您是世子夫人,身份高贵,但夫人也不该如此作践于我,若是妾身有服侍不周到的地方您打骂便是,何苦到太夫人那头去嚼舌根。

既如此,妾身便跪在此处,甘愿领罚。

郁晏欢眼神无波,并不愿与她多做纠缠,我并未罚你跪在此处,也从未到婆母面前说你的不是,你自回屋去吧。

那妾室眼神怯怯,目光却显精明,边用帕子拭泪边委屈开口,妾身不走,就在此处等夫人消气。

郁晏欢闻言点头,转身便回了屋子,只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既然你要跪,那便跪着好了,什么时候跪够了就自行回屋吧。

妾室见郁晏欢不与自己多言,倒也不气馁,依然歪着身子跪着,这时外间传来消息,世子回府了!作者有话说:评论区掉落红包!◉ 61、他的私心院中一道纤瘦的身影跪在地上, 肩头微颤,盈盈的哭声惊掉了枝头最后几片枯叶,落于黄土却还不甘地扭动, 似对始作俑者颇为不满。

郁晏欢刚坐下想歇口气,茶盏刚送到嘴边便听见外间的通报,原来是洛玄回府了。

她无奈一笑, 想着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倒是要等人齐了这戏才能唱下去。

这妾室眼下在自己院子里跪着,郁晏欢倒也无法将自己摘干净,便搁了茶盏, 走出了房门。

郁晏欢一出门便迎上了洛玄满是怒气的眼睛, 她错开眼去,看着倒像是习惯了的模样, 施施然行了个礼,夫君安好。

洛玄看见地上的妾室青珞,似用眼神将郁晏欢凌迟一般, 冷笑道,你这是当真希望我安好么?瞧瞧自己是如何在背后欺辱妾室, 你可担得起贤良淑德的名号?郁晏欢只是垂眸, 盯着路过的一群蚂蚁,轻声开口,夫君息怒, 妾身并未罚她, 今日原本也是她自己非要跪下的。

若是夫君对妾身不满意, 便劳烦青珞好好服侍。

洛玄闻言气不打一处来, 声音沉沉, 似在忍耐怒气,郁晏欢,服侍夫君乃是你分内之事,你不仅不思悔改,还一味拿青珞当借口,倒是我纵的你。

郁晏欢心里未仔细思量洛玄之言,出神想着蚂蚁在花盆周围转悠,便敷衍道,妾身知错,日后必当自省,想来青珞也跪累了,不如妾身送她回去歇着吧。

洛玄冷哼一声,心下恼怒,便冷笑着开口,你不必这般敷衍我,青珞是我的爱妾,我自然会送她回房休息,你自去吧。

说罢便亲自抱起地上的青珞,只见她紧紧靠在洛玄怀中,眼神却飘向漫不经心的郁晏欢,声音瑟缩,世子方才不在,妾害怕……洛玄眼底的烦躁一闪而过,耐心安慰着怀里佳人,别怕,本世子在此,谁敢欺负了你?青珞环住他的后颈,低低应了一声,洛玄便转身出了院子,往她房中去了。

郁晏欢仍旧无波,望着他的背影反而有些轻松,便低头逗弄起了蚂蚁。

洛玄不回头还不知道,一回头见蹲在地上的郁晏欢就愈发生气,便抱着青珞大步离开。

待进了青珞的房中,洛玄含怒挥退一众下人,待侍女将门带上,他便随意将青珞放下,倒苦了她有些踉跄,委屈开口,世子怎的这般粗鲁,难道不知奴家娇弱么?洛玄在郁晏欢院子里的含情脉脉望着她的眼神早已不见踪影,此时眸中唯余冷淡,自顾自地坐下斟茶,眼下只剩我们二人,你还要接着演么?青珞挑了挑眉,收起方才楚楚可怜的姿态,坐在洛玄身旁笑着开口,世子难道是在怪青珞擅作主张,去了夫人的院子?洛玄并未出言,只静静望着眼前千娇百媚的女子,便听她接着说,依青珞愚见,夫人性子温吞,若是不狠狠逼上一把,只怕世子难得美人心。

今日这出虽然是奴自作主张,但多少也能惹得夫人不快,想来是管用的。

洛玄把玩着手上的杯盏,沉声道,青珞,本世子将你买回来是为了什么,你最好不要忘掉。

记住自己的身份,凡事都必须和我商量,若是你任性妄为伤了她,我便留不得你了。

青珞见他神色不似在说笑,便乖顺地称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交易并无旁人知晓,也正是仗着洛玄的势自己才得以离开那个虎狼之地,自然不想再回去。

她眉间有几分算计,但洛玄并未察觉,只是略坐了片刻便支会青珞发出几阵暧/昧的声音,想必外间会有人听见,最好……传到郁晏欢的耳朵里。

洛玄过了一个时辰才从青珞房中离开,看着自己衣衫整齐,还胡乱扯了扯衣襟,像是要故意引人误会一般,缓缓往书房走去。

侍女怀茹闪身入门,见青珞悠然坐在房中,添水煮茶,便过去接过木勺,边低声开口,姑娘今日何故去夫人院子里演一出,这般难免惹得世子生气。

怀茹是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侍女,在青楼里二人也是相依为命,若无她照顾,自己也怕熬不到今日,所以这些密辛她全然知晓。

青珞闻言斜靠在坐榻之上,目光悠远,怀茹,这世上你最明白我,怎会不知如今一切于我而言还远远不够,洛玄年纪轻轻便已是平阳侯府的世子,年轻有为,却会因为夫人冷淡而苦恼,这才寻到我头上来,想利用我来让那郁晏欢吃醋,岂不好笑?我可看不上他许诺的种种小利,我真正想图谋的是世子夫人的位置,若能拆了这桩姻缘,可就是我们的好日子了。

所以今日之举虽然有些冒险,但我并不后悔,只要让那夫人彻底失望,我便有机可乘……怀茹素来知晓她的性子,青珞出身官宦人家,年幼时父亲获罪下狱,自己也入了青楼,心气必不会低,只是也担心她这般野心他日可会闯出祸事……姑娘,我瞧着世子是极为在意夫人的,只怕不会如此简单,这般图谋若被揭破,我们二人必没有好果子吃,何不就此打住呢?青珞睨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毫不在意地开口,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没有野心……放心吧,此事我心里有数。

怀茹见她如此说,便知道即便自己再劝,她也是听不进去的,索性就不劝了。

她静静煮茶,望着水逐渐沸腾翻涌,升起阵阵雾气,模糊了青珞的面容。

今天或许是个适宜出门的日子,沈府的陆夫人也照旧出门上香,因上次她断了同华枝的往来,自己去寺庙的次数也愈发多了些。

今日她一袭紫瓯云缎衣裙,显得十分低调素净,一如她的心境,平淡无一丝波澜。

这个年纪骤然失去丈夫儿子,如此创伤无法在一年多的日子里减轻半分,是以深居简出,早已成为陆氏的习惯。

马车行至寺前,便有嬷嬷下车搀扶,陆氏踏上台阶,不过走了两步心中便有所感,停下朝后面望去。

寺院依山而建,门口正对着一片小山坡,树影交叠处有座亭子,只是从此处看过去,实在有些看不真切,分不清究竟是婆娑的树影还是有人站在亭子之内。

见陆氏驻足不前,只出神地望着那处的亭子,嬷嬷便奇怪地开口,夫人这是在瞧什么?陆氏摇了摇头,却未收回目光,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嬷嬷也不催促,就这般看了许久,陆氏才缓缓收回目光,或许是我多心了,走吧。

待二人进了寺门,亭子里才出现了一片玄色衣袍下摆,攥紧了拳头,似在克制翻涌的情绪。

一道影子似风无痕,闪到他身后,躬身开口,周围无人监视,公子真的不打算过去吗?这位玄衣劲装的公子戴着面具,不知是何神情,只有那双眼睛流露出难以言说的无奈,眼睫之下覆上一层寒霜,不要忘记我们背负的责任,此刻并不是见面的好时机。

侍卫低头称是,但还是犹豫着开口,那郁姑娘那边……听到她的名字,他的眼神终是柔和下来,只是很快又被冷清充斥满眼眶,自嘲一笑。

是了,这次他原本就不该回来,只是一听见她要大婚的消息他就再也冷静不了,瞒着陛下瞒着几位大臣,更要躲过萧国的眼线暗桩。

说起来似乎容易,但眼下萧国对元贞国中的渗透愈发明显,要隐藏自己的身份进京实在难如登天,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回来了。

他嘴角挂着一抹嘲弄,随手摘下面具,任萧瑟的秋风肆意刮过面颊。

虽才过了一年有余,容颜未改,但他早已不是昔日张扬肆意的少年郎,而是那个背负北疆五万血仇、九死一生后誓要夺回元贞江山的沈云疆。

他沉沉叹了一口气,想着这次的任务本也不需他亲自前来,只要传达命令即可,但他为着华枝,私心实在过于明显,根本瞒不住手下的心腹,手中捻着一只刚折好的纸鹤有些出神,你去吩咐京中旧部,一切按计划行事。

侍卫领命退下,他便随意靠在柱旁,喃喃自语,你当真要嫁给赫连羽?不能再等等我吗……回想起当时北疆的战事,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血流成河,自己受了重伤倒地不起,若不是手下的将校拼死用自己的性命换了他的,现如今他根本没有可能好端端站在此处。

待他逐渐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自己已然被秘密送到了元州养伤,醒了便要接受父亲战死,五万将士魂断北疆,萧国把持元贞朝政,那段日子他都不知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

后来辗转得知郁华枝为他神伤,时常到府里看望陆氏,他更觉愧疚。

因为他不仅要瞒着母亲,更要瞒着郁华枝,让所有人都接受沈云疆已死的事实,如此元贞国或许还有最后的转机。

他每每折了纸鹤便派人送到郁华枝的窗台,到今天已数不清有几只,算起来他们也有将近五年未见了。

沈云疆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怪她,因为当华枝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之后的种种半点怨不得人。

他只是希望,郁华枝再等等他,等到他领兵将萧国赶出元贞,自己便能光明正大地陪在她身边了……作者有话说:大家中秋快乐!吃月饼!赏月!◉ 62、穷人乍富因今日郁文亭吩咐了泥瓦匠进后宅来整修屋子, 千叮咛万嘱咐,定要让府里精致些,那可是半点裂纹、破瓦片、青苔都不能有, 否则便是让宾客看笑话。

说起这处宅子还是郁文亭大婚时,老丈人永宁侯掏钱置办的,否则他在京城毫无根基, 怎可能在此住满了京城达官显贵的地段立府?也因这事,郁华枝不愿被扰了清梦,索性起了个大早,端着盅冒着热气的紫薯圆子吃得正香。

见她蜜合色绣彩裙外面套了件烟红缎掐花对襟外裳, 仙髻上缀蓝华胜, 配着一旁微颤的玉垂扇步摇,雅致又不失娇俏, 日光柔柔照着姝颜,顾盼生辉。

随着外间急急的脚步声,一阵略凉的秋风也荡入园中。

郁华枝略抬眸望去, 见是哥哥来了, 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以自己对郁卿川的了解, 定是来讨她夸奖的,便笑着说,这般高兴, 可是得了什么好东西要送我么?说着便吩咐明微也给他端了一碗圆子, 接着开口,尝尝厨房的手艺, 还是按我吩咐的法子做的, 我吃着倒不错。

郁卿川便接过碗去, 细细品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放下碗,净了手才开口,这几日我不在府中,你也不问问我去了何处?郁华枝看着倒不甚好奇,打趣着开口,上月胐日,御史刘大人家的庄子似是遭了贼,被人闯了进去不说,温泉还被糟蹋的七七八八。

月底平阳侯府的马场又丢了十几匹良驹,我虽未问,可耳朵里倒是听说了不少……哥哥可真是好精力,有那位王姑娘缠着你,还有空去做这些混事,看来得再多几位张姑娘李姑娘才行。

郁卿川闻言慌得想立时堵住妹妹的嘴,可惜被郁华枝将将躲开了,他便感觉四处张望,生怕被旁人听去,复又朝明微比了个嘘的手势,明微只无奈一笑,用眼神坚定地望着大少爷,表示自己口风严谨,一定会保守他的秘密。

见状郁卿川放了心,转向妹妹纳罕道,我们行动隐蔽,你久居后宅是如何听说的?若是你知晓了,只怕京城众人也就都知道了吧……郁华枝睨了一眼略显慌乱的哥哥,故弄玄虚,此事京城里也没几个人知道,哥哥你倒是有些小瞧我了。

郁卿川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看得人好笑,催促道,你就别卖关子了,总得告诉我不是?若是父亲知晓,我只怕逃不了一顿板子。

郁华枝这才坐起身来,小声道,这些啊……都是赫连羽告诉我的,若真如你所说,你们做得隐蔽,那就是他在京城眼线不少的缘故了。

否则怎么事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郁卿川一听,竟然是赫连羽那厮告状,本就对他没多少好感,眼下就更看不惯了,赫连羽以为讨了小娘子的好,殊不知自己在小舅子这里已经结下梁子了,好啊,这个赫连羽,都监视到我头上来了,实在可恶。

郁华枝倒是不以为意,想着萧国与元贞国争斗逐渐转向朝堂,各方安置眼线暗桩也是常事,便笑着开口,他只是当作趣事同我说的,并没有同别人透露,似乎在回禀太子之时还特意把你摘出去了,免得节外生枝,他也是好意。

郁卿川索性靠在榻上,戏谑道,你这个时候倒是事事向着他替他说话,你可仔细着,若哪日同外男多说了两句话,他听说了就来找你的麻烦。

郁华枝一时气恼,将手上的帕子扔到他头上,你这人,自己闯的祸何必来攀扯,若你再捉弄我,父亲那头我便不替你遮掩了。

郁卿川闻言立马换了个笑脸,讨好地开口,好妹妹,你既然不知我这几日去哪了,便同你说可好?想着你不日就要大婚,我就特意给你寻新婚贺礼去了。

说着便唤了常随苏和,郁华枝循声回头,看见苏和抬了个箱子进来,似乎颇有些分量。

待苏和将箱子放在桌上,郁卿川便挑眉朝郁华枝开口,打开看看可还喜欢。

郁华枝眼睛亮亮的,她也好奇能劳动哥哥特意去寻的是什么稀罕物件,抬手就打开了箱子,箱子中放着一面镜子,背后以白玉雕刻着高楼凭阑美人望月图,最妙的是美人衣裙上微飘着一抹紫,显得飘逸出尘。

郁华枝将镜子小心取出来,放在桌上端详,越看越觉得喜欢,似乎镜子里自己也愈发灵动,便笑着望向郁卿川,见他早就抬着下巴,等着自己夸了,这般精致的镜子可不好找,可见哥哥费心了,你放心吧,既然有了这个礼物堵我的嘴,我自然也就守口如瓶了。

郁卿川给了妹妹一个爆栗,叹了口气,送你这个又不是为了贿赂你,待你出嫁家中也就只有我一人了,你这个妹妹从小就不让人省心,总喜欢瞎跑,从前还得看顾着你。

好在以前还有……本来想起了沈云疆,但眼下只怕不便再提,郁卿川眼底微黯,日后希望赫连羽能好生护着你,不叫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你也要记住,别学你姐姐,什么难处都往心里搁,受了委屈只管同我说,我孑然一身,教训个赫连羽还是可以的。

郁华枝本来有几分难过,眼角都带上水气,但听到这话终是笑出声来,他征战沙场多年,你这个闲散人只怕在他手下一招都过不了,怎么教训他?郁卿川倒不在意,冷哼一声道,我可是他小舅子,谅他也不敢对我不敬。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若赫连羽对妹妹不好,他头一个去庙里朝沈云疆告状,让赫连羽夜夜睡不安稳,想必沈云疆泉下有知也是很乐意帮忙的。

二人正说着话,顾嬷嬷便端着个锦匣走了进来,面色有些惴惴,公子、小姐,方才有个小厮上门,将这个匣子递到侧门,只说是贺小姐大喜之礼,放下就离开了,并未留下名姓,待老奴派人去寻,他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郁华枝接过匣子打开一看,便瞧见是一个雕海棠云纹的青琉璃镂空坠,将香料塞到里头便可一路飘香,十分精致,且花纹也是自己平时爱用的。

她兀自把玩着香囊,才看见盒里的纸条,简单一句:贺新婚之喜,所愿皆成,平安喜乐。

郁华枝捻着纸条喃喃,究竟是谁呢?郁卿川虽然也不得其解,但索性不想,既然对方不愿你知晓身份,也就罢了,人家的一份心意收下便是。

郁华枝本欲出言,便有郁文亭身边的管家过来支会,原来是父亲召二人去前厅用膳,看着时辰差不多,郁卿川便和妹妹动身去了前厅。

路上郁卿川便想起来多问一句,今日赫连羽可是要过来?郁华枝轻轻点头,眼眸略垂,不错,今日要去拜见未来公爹了。

见妹妹有些恹恹,郁卿川便轻咳几声,你不必担心,赫连羽既然动作如此之快,声势也不小,上门求娶,家中定是已经应允,若是不喜欢你,想来也不会主动提出要见你。

郁华枝也知道这个道理,不过是临门一脚有些庸人自扰罢了,也罢,她点了点头,自己也坚定了些,反正我就是这么个人,若是不喜欢那就随他去好了。

郁卿川深以为然地点头,摇头晃脑,似要说出一番大道理,妹妹啊,你要记住,若是遇到不喜欢自己的人,你索性就不去理会,反正你活得比他们久,看谁熬得过谁,待他们驾鹤西去了,自然没法不喜欢你了。

郁华枝闻言扶额,若不是想着今日特意装扮过,她差点栽倒一旁。

听着哥哥胡言乱语,兄妹也来到了前厅。

郁文亭见了女儿,简直像突发横财之人,眼神放光,虽说他素来知晓女儿美貌,但如今实打实地为自己带来了极大的好处,他自然不胜欣喜,一时都顾不上旁边候着的郁卿川。

他堆满慈爱的笑容,温声开口,华枝来了,快,快过来坐,我们父女也许久没有一同用膳了。

郁卿川跟在妹妹身后,心里满满的言语,真是不吐不快,却听见郁华枝柔声开口,这些时日父亲为女儿操劳一应琐事,实在是辛苦了。

郁文亭见女儿懂事,便愈发高兴,突然觉得这女儿倒也不算白养,你果然是长大了,懂得心疼为父了。

郁卿川夹着菜,轻飘飘来了一句,这些话妹妹从前也常说,只是父亲不在意罢了。

饭桌上气氛一滞,要不怎么说郁文亭浸润官场多年,立马便回过神来,恍若未闻地给郁华枝添了些菜,华枝,今日可是要出门?郁华枝低头看着碗里的菜,不甚合自己的胃口,便挑到碟子里,心下想着这位也真是不熟的亲爹,连自己女儿喜欢吃什么菜都不知道,面上倒是无波,随便应了一声,是,估摸着过一会赫连羽就上门来接女儿。

作者有话说:郁卿川:沈云疆,你在九泉之下要替我收拾他!沈云疆:我真的栓Q……◉ 63、未来主母郁文亭其实并不知晓女儿同赫连羽二人如何相识, 又是如何定情,偏偏他这女儿自己个主意大,竟是半点口风都不露。

他身为父亲, 又觉得总追问这些细枝末节显得急切,不想让儿女看低自己,便只得旁敲侧击地问, 且还要一副云淡风轻地模样。

听见郁华枝说待会赫连羽要过来,他郁文亭便有了思量,抿了口水缓缓道,既然赫连将军要过来, 那不如请他进来坐坐, 正好为父也有些公务要同他商议。

郁华枝闻言手里的筷子微顿,垂下的眼睫倒是挡住了眸中的轻嘲, 淡淡开口,今日他原是有事要接我过去,只怕不得空与父亲闲谈, 前几日他也说大婚前后这段时间他不会费神公务, 好歹等婚后几日再说。

父亲觉得呢?她怎会不明白父亲找赫连羽是意欲何为, 只是懒得揭短, 想着若是父亲能收敛些,别老存着这点子私心,两下就能体面, 若是老想图谋靠女婿升官, 她可不想继续这般糊弄, 试图粉饰太平。

因着早年母亲之事, 郁家兄妹三人早就对他有了心结, 虽说为人子女不应言父过, 但这些年郁文亭也实在没有尽过几分父亲的责任。

晏欢那头,郁文亭不是不知道洛玄纳妾,对姐姐也颇为过分,这些他多少都明白,但不过就是因平阳侯府威势,自然不愿为了女儿去得罪人家,殊不知愈发如此,洛玄便更没了忌惮。

父亲对姐姐是如此,对自己又能好上几分?如今贪恋赫连家的权位,即便陛下在位他也存了攀附萧国的野心,便想着拿自己女儿去换前程。

她虽觉得赫连羽待自己好,但退一万步讲,若是有一天自己被赫连家欺负,要想指望郁文亭替她出头,那绝无可能。

想到这里她便对父亲更为心凉,待自己成婚后站稳脚跟,从前那些糊涂账倒是该算一算了……郁文亭悻悻的,只得轻点头道,是该如此,大婚琐事繁多,停几日公务也是应当,如此也能显得他看重你,为父也就放心了。

郁华枝这顿饭吃得没什么滋味,郁卿川亦是如此,他同父亲从不亲厚,少数一起用膳时也是埋头吃饭,左不过就是被数落一顿,听惯了便像耳旁风似的,不往心里去。

郁卿川对父亲汲汲营营之举也颇为不解,曾同华枝感慨,世间怎会有人如此贪恋权位,殊不知登高必跌重,何况父亲也没有身居高位的品行,倒不如见好就收,也能得个善终……只是人若这般容易满足,冗长的史书也不会留下诸多令人唏嘘之事了。

三人各自思量,不觉间便搁了筷,各自散去,唯余残羹冷炙,毫无家宅和睦之气。

郁华枝回房略整了会自己的形容,又喝了盏清甜的花茶,便听外间来了口信,赫连羽已在门口等着,她便起身往外走去。

见他今日难得穿了身紫诰色竹纹银线袍,愈发衬得他风姿俊逸,郎艳独绝。

郁华枝无奈摇头,心里想着自己的未来夫君生了这张祸国殃民的脸,只怕在街上这般御马而过,便能惹得姑娘们一见倾心,好在他久经沙场,否则如果似卫玠一般,自己便要守寡了。

郁华枝摸了把自己细腻如玉的面颊,便定了神,也只有自己这般品貌才能与他相配了。

她这般想着,倒是未见赫连羽眼下惊艳之色,他素来知道华枝艳冠京城,可她平日多穿素色衣裙,骤然穿上稍艳的衣裙,更添秀美娇俏。

赫连羽眸色深深,朝郁华枝递过手去,温声开口,上车吧,华枝这身装扮,我半点都不愿让旁人瞧见……郁华枝轻笑,朝他伸手,借着力上了马车。

今日赫连羽并未骑马,而是跟在她身后上了马车,待他吩咐了一声便出发了。

二人相对而坐,郁华枝未免自己被美色蛊惑,便低头望着脚尖,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将心经翻来覆去地默念,不经意间抬头便对上赫连羽那双含笑的眼眸。

华枝为何不看我?是我这身打扮不好看么?郁华枝微微扶额,勉强地笑着,好看,呵呵,好看。

赫连羽却不愿轻易放过她,便凑近了些,微凉的气息吹到郁华枝的面上,却似春回大地,红了枝头,华枝今日格外好看。

郁华枝红着脸退到角落,不让他再靠近半分,柔柔开口,待会儿还要见你父亲呢,你……不许欺负我。

赫连羽轻叹,收了调笑的心思,想着小娘子见公爹,定然紧张,便牵过郁华枝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暖着,不觉就踏实了许多,你放心,父亲虽然对我严厉,但他是不会为难你的。

郁华枝轻轻应声,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觉便到了府上。

赫连羽照例接着她下了马车,一同往前厅去。

郁华枝心下虽惴惴,但步子却愈发稳,裙裾微摆,步摇更是几乎未动。

赫连啸坐在前厅大老远便瞧见了这般景象,嘴角微扬,心下却已了然,这小子,难怪将人护得跟眼珠子一般,这般的小娘子,倒与他相配的。

待二人进了前厅,赫连羽便向前半步行礼,儿子给父亲请安。

赫连啸随意抬手,沉声道,起来吧。

说罢便将目光移向一旁的郁华枝,她虽然垂着眸子,但那般锐利的目光很难察觉不到。

赫连羽正欲出言,就被父亲眼神制止,见郁华枝不紧不慢地朝他行了个大礼,声音稳重,却又带着几分娇软,华枝见过将军,眼下我同令郎还未成亲,也斗胆唤您一声公爹。

听闻大婚那日公爹不在国中,华枝便在此给公爹婆母请安了,愿二位万福金安。

待他日面见请安时,华枝再将礼数补全,悉听教诲。

赫连啸见她言之有物,更懂礼数,举止大方却又自带松弛之感,不觉就对这门亲事更满意了几分,略柔和了声音,起来便是,明日我便要动身回萧国,眼下情势复杂,你们大婚时我同你婆母不在,但你勿要多心,我们二人给的见面礼已经备好,待会儿让殊玉带你去取。

郁华枝听他言语并无不虞,心里轻快了许多,便笑着应了,多谢公爹,多谢婆母。

赫连啸摆了摆手,目光略带探究,你也知道,赫连家乃萧国世家之首,殊玉娶妻自然不能考虑自己的心意,未来赫连家要交到他的手上,他的夫人便是未来赫连家的当家主母,所以你要时刻警醒,尽好自己的本分。

日后你成了我赫连家的媳妇,便要记住,自己可不再是元贞国之人,说话行事皆应以萧国为先,以赫连家为先,一心一意料理家事,赫连家容不下首鼠两端之人。

若你能做到这些,我便已经满意了。

自然了,你也无需担忧,若是殊玉他日欺负于你,我自会为你做主。

可听明白了?是了,嫁了过来便就是萧国赫连家的新妇,无论是言语上还是举止,只怕不能刻意偏向元贞国。

虽说这些郁华枝之前便已经想到,但当她这位未来公爹开口言明时,自己还是需要些时间消化的。

赫连羽也明白她心中所想,便略上前一步,垂眸回话,父亲,华枝聪慧,这些道理她自然明白。

赫连啸看着自己这个不成器儿子,轻叹一声,自己本来也是硬着心肠同未来儿媳训话,并没有想真吓到她,赫连羽这么狠插一脚,便显得自己更凶恶了。

行了,为父还得去太子府上,你们下去吧。

郁华枝跟着赫连羽躬身行礼,温声道,多谢公爹教诲,儿媳告退。

赫连羽默默牵着郁华枝朝自己的院子走去,二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来到书房内,郁华枝自顾自地坐下,待赫连羽取出个楠木盒,转身才又开口,这是父亲母亲给你准备的见面礼,看看可还喜欢?这盒子本就不小,一打开便尽是晃眼的白光,郁华枝眨了眨眼才看清盒内之物,原来是一顶绝佳的白珍珠花冠,嵌了数百颗浑圆的白珍珠,顶上还镶了颗翠玉,白绿相间,实在是好看极了。

郁华枝暗暗感叹,要想寻得这么多上佳的珍珠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更别提那颗青翠欲滴的玉,此冠价值连城,却能随意送出,赫连家的财力也实令人瞠目。

赫连羽坐在她身旁轻声解释,此冠在赫连家已传承四代,唯有赫连家的当家主母才能佩戴,原本应该日后我继任家主后此冠才能传到手上,但母亲想提前给了你,可见她是极喜欢你的。

郁华枝望着珍珠冠有些出神,可是婆母从未见过我,你怎知她会不会喜欢我呢?赫连羽侧头,笑着道,我与母亲时常有书信往来,这些时日我常提到你,你这般可爱,谁都会喜欢的。

郁华枝被他逗笑,好生将冠放回了盒子里,回头有些凝重地望着赫连羽开口,殊玉,我有事要同你说……作者有话说:快大婚啦!评论在哪里?◉ 64、玉人归处赫连羽见小娘子难得这么认真, 便转过身静静看着她,你说,我听着呢。

二人眼看便要大婚, 但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了才行,否则便这般囫囵着过了只怕婚后也是不妙。

郁华枝手里搅弄着手帕,眼神却愈加清明, 其实自己拿不准眼下要说的话赫连羽会作何反应,但此事压在郁华枝心头许久,若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开,她定然没法子安心成婚的。

其实太后之前就召见过我, 言语间命我接近于你, 那时我还不知道你便是赫连羽,我自然不愿意。

但太后第二次见我时, 态度愈发强硬,便有了那日宫内罚跪之事,她想给你我赐婚, 让我在婚后做她的眼睛, 将从你这里探知的萧国机密悉数告知于她。

但我这个人, 别人想要强逼我做的事我向来不买帐, 当然我明白,即使之前你欺瞒于我,但你对我的好是做不得假的。

如此我更不能答应太后这般算计, 利用你的事我做不出来。

从前总听人说女子生来就是要嫁人的, 应当找一个待自己好的郎君, 便可托付终身, 虽从前有些不屑, 但如今遇见你我也明白了。

若你听了这些话心存疑虑, 我是明白的,只是不想你婚后知晓,到时觉得我不是真心想嫁你的……郁华枝说完这许多话,依旧低垂着眼眸,秀眉微蹙,鼻头也轻皱着,活像赫连羽欺负了自己一般,并不抬头去瞧他的反应。

赫连羽闻言似乎并不惊讶,缓步走到小娘子面前蹲下,郁华枝便撞进一汪沁着凉意的春水里,只觉得今日他的眼睛格外好看。

他轻轻从郁华枝手里抽出已经被揉得发皱的锦帕,大掌包住柔荑,极致温柔,声音带着笑意缓缓道,华枝,我要娶你,这一点任谁都改变不了。

至于太后和魏齐霄的心思,两国相争这并不难猜到。

你或许不知,那次在雁归山遇袭,也是他们的手笔,目的便是逼我现身救你。

之前没有告诉你是不想讲你卷入各方阴谋,不得安宁,但如今你要嫁给我,倒也不必瞒你了。

他们的计谋我都知道,但我也曾和你说过,这一切,我赫连羽甘之如饴。

郁华枝一时怔忪,目光盈盈,似秋露入池,引动涟漪,她反手握着赫连羽的手,极致脆弱,却又极致美丽。

殊玉……她刚唤出他的小字,便被拥入怀中,口中言语尽数被那腔热烈堵了回去,书房之内任二人沉沦,一番拥吻让郁华枝险些找不着北,倒是赫连羽声音微哑着开口,教了你多次,还没学会换气么?郁华枝在他怀中,露出皓雪般的小臂,搭在赫连羽的后颈,整个人像喝醉了酒一般,整个人透出诱人的粉,待人采撷。

赫连羽埋在她纤弱的颈侧,沉沉叹了口气,无奈道,华枝,不过还有九日大婚,我却感觉度日如年……郁华枝缓过神来,略直起身子,抬起茶盏喝了个痛快,眼角微红,哼哼道,如此甚好,也让你知道,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娶到的。

赫连羽眼中都带上笑意,也坐起身来,帮小娘子整理鬓发,温声开口,好在也没有两日了,待婚后便可以日日同你在一处了,这两日你就好好歇歇,大婚那日可有得折腾呢。

郁华枝这些日子愈发觉得他不正经,连这等十分正常的嘱咐自己都听出了别的意思,索性喊了句无赖,便将头埋在桌上不理他了。

赫连羽暗道好笑,略带戏谑,低声对着她红透的耳边说话,怎么?华枝是想到了什么才如此害羞?难不成……郁华枝实在怕他继续说下去,便起身捂住赫连羽的嘴,委屈巴巴地开口,殊玉,你欺负我……赫连羽蜻蜓点水的吻从她指尖掠过,将她圈在怀中,轻声笑着,日后也只有我能欺负你了,即便你打着我的名头在外头招摇撞骗也是不打紧的。

郁华枝挑了挑眉,你既是算命先生,又是镖局公子的,也不知谁才在外头招摇撞骗。

二人在书房里说了许久的话,赫连啸不在府中,倒是方便了赫连羽便留华枝用晚膳。

今日的菜式也是郁华枝平日喜欢的,一道乳鸽炖鹌鹑蛋,又放了鲜笋提味,果然可口,她喝了整整一碗。

深秋时节,拿个烧了红炭的小炉子烤肉是最好不过,就着一小碗铜锅饭下肚,极为开胃,最后又上了一碗牛乳酥酪。

待郁华枝歇碗时差点站不起来,幽怨开口,我可再不敢来你府上了,每次都被撑成这样……赫连羽轻笑,只顾着给她烤东西,自己倒是没吃许多,再不敢婚后你也逃不开的,届时方便,想吃什么我便不用翻墙给你送了。

郁华枝扶着肚子,无奈点头,待净了手,又漱了口,才转身道,那我便回去了?赫连羽略顿了片刻,才应了声,嗯,我送你回去。

郁华枝却摆了摆手,不必了,我坐马车回去便是,你何必多跑一趟?赫连羽牵着郁华枝,似乎有几分不容拒绝,说出来的话却显得委屈,按礼数,大婚前三日你我不能见面,就让我多瞧瞧你不好吗?郁华枝怔怔地点头,心里却似渗了蜜一般,眉眼弯弯地说好,惹得赫连羽牵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马车慢慢驶在人群寥寥的街上,车轮的声音格外清晰,一声声似敲在郁华枝的心坎上。

知晓赫连羽在车外,但想着婚事近在眼前,自己也该矜持庄重些才行,好几次都忍住掀开车帘的念头,嘴角却漾起弧度。

总算到了郁府门前,郁华枝定定地望着长身玉立的郎子,步摇微颤,那你回去吧,我瞧着你走。

赫连羽虽然看起来闲适,但手头尚有一堆繁琐的军务要处理,特意送她回府,不过是舍不得小娘子罢了。

听她这般说,赫连羽欣然点头,那我走了,好生照顾自己,待我九日后来迎你过门。

郁华枝乖顺地点头,眼睛却湿漉漉的惹人怜爱,直到赫连羽消失在拐角处,她才缓缓收回视线,灯火阑珊处,空留玉人马蹄疾。

她眼神有些眷恋,复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拖泥带水了,不过几日后就能见着,何必这副伤春悲秋的模样。

郁华枝深呼了口气,转身回府,这几日有些事也该做决断了,在婚前处理好,便不必之后东拉西扯。

回了房后,郁华枝便让明微端了碗山楂汤来消食,复又找了顾嬷嬷过来,吩咐起了要紧的事。

她坐在榻上,略倚着桌案,手上拿着小勺轻搅着山楂汤,新月眉灵动,眼眸微敛,若有所思。

顾嬷嬷进门便见了这番景象,一时恍若隔世,小姐虽还未成亲,但这通身的气派竟有八分像当年的夫人,想来待嫁过去,上手管家也是轻而易举。

顾嬷嬷眼中有些湿润,回过神来便瞧见小姐含笑望着自己,赶忙上前行礼,给小姐请安了,老奴方才一时想起了夫人,倒是失态了。

郁华枝知晓顾嬷嬷忠心,她家中并不艰难,孙子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加之她的奴籍文书并不在郁文亭手里,即便不理会他的命令,也是无妨的。

这些年若不是为了他们兄妹三人和母亲留下的嫁妆,想必她早就自请离开了。

所以郁华枝心里是极感激的,她温声开口,嬷嬷这些年照拂我们兄妹,还要打理郁府上下,实在是辛苦了。

我素来感念嬷嬷恩情,如今我不日便要出嫁,有些事从前一直拖着,但眼下是要同嬷嬷讨个主意了。

顾嬷嬷见小姐神色认真,便知晓此事的利害,正色道,小姐不必同老奴客气,若是有老奴能帮得上忙,只管开口。

郁华枝深叹了口气,眼神有些落寞,母亲去得早,我也未得在她膝前尽孝。

从前姐姐在府中掌家理事,后来便是我接手过去,这郁府里的账目我也算知道。

从前母亲留下的嫁妆单子我悉数清点过,若说父亲没有挪用过半分,那我是必然不信的,我是不愿让母亲剩下的嫁妆也葬送在他手里,不知嬷嬷可愿意帮我?顾嬷嬷激动万分,从前大小姐掌家时虽也知晓此事,但也并未声张,她身为奴婢便也不好说什么,但如今总算二小姐心有成算,非要管上一管,一时笑中带泪,似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什么都说了,小姐,老奴自然愿意!这些年老爷时不时就从夫人库里支取银钱珠宝,老奴虽守着夫人的嫁妆,也确实不中用,竟是拦不住,后来还是老奴说了几次狠话,老爷才收敛了些。

小姐既然有心,老奴定尽全力,不叫夫人的嫁妆都葬送在老爷的手上。

郁华枝得了顾嬷嬷的准话,便安心了些,毕竟这些嫁妆也是留给他们兄妹三人的,哥哥姐姐不甚在意,但她却咽不下这口气。

既然如此,嬷嬷这几日便等我消息,必在大婚前让父亲将嫁妆吐出来。

作者有话说:◉ 65、笑面相迎深秋之风多寂寥, 待吹落了满地狼藉,却又不知足地在院中飘来荡去,似个顽劣稚子, 无人愿意理会。

但风却不死心,将郁府内廊中纱帐吹散,颇有几分诡异。

才过了一日, 郁华枝院里便有了动静,明微像往常一般唤了顾嬷嬷过去,只说小姐有吩咐,旁的却只字未提。

待顾嬷嬷进了屋子, 便见郁华枝眼神微妙, 故作神秘地将一个纸包递到她的手上,轻声开口,嬷嬷收好,这可是个好东西,能叫人入梦得见故人, 想必父亲会喜欢的……顾嬷嬷闻言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小姐既然不想撕破脸, 便只能用些别的法子, 能谋划名正言顺地拿回嫁妆更好。

此举也让她明白,郁华枝聪慧,懂得谋划, 又能不落人口实, 不是当年的夫人, 只会隐忍, 不懂反击。

她得了令便赶忙退下了, 想着自己统管郁府上下, 往老爷碗里添点东西倒也不难做到,就看之后小姐如何谋划了。

洛萦早就派人过来支会过,过两日是要过来给郁华枝添妆送嫁的,让郁华枝定要留时间出来,否则就仔细着她的皮。

郁华枝想着过几日定是愈发忙碌,所以欲在这两日了结了嫁妆之事,待和府中管家交接了掌家的细节,她也就要嫁人了。

顾嬷嬷届时是要跟着自己出府的,郁华枝便当即派了明微拿着母亲信物回了永宁侯府,要回顾嬷嬷的身契。

郁华枝想着虽然与外祖家早已断了联系,但不日自己便要嫁给赫连羽,休说此次上门只是为要一个下人的身契,这位永宁侯毕竟也算自己名分上的亲人,如果不想落人口实,即便是让他备一份新婚贺礼也是使得的。

只是她懒得掰扯这些琐事,便听着明微回禀今日在侯府的见闻,今日奴婢刚到侯府门前递了名帖,看门的小厮便进去回禀,倒是没等多久就将奴婢引进去了,听小厮说起,永宁侯近来领了巡盐的肥差,府里瞧着倒也兴盛。

待明微进了前厅,见侯爷和夫人都在,便赶忙上前行礼,奴婢明微乃是郁府二小姐的贴身丫鬟,给侯爷、夫人请安。

这位侯爷如今方过而立之年,看着干脆利落,确实有几分老侯爷当年之姿,不怪那时老侯爷从众族亲里一眼挑中了他,又带在身边教养许久。

身旁坐着的侯夫人面容温和,总含着一抹笑意,让人瞧着心里高兴,明微心下想着,这侯府也没想象中那般龙潭虎穴……听见明微是华枝的侍女,侯夫人便了然点头,神情有些叹惋,我出门到别家做客,十次里有九次都会听见华枝的传闻,即便是京城里那些个顶尊贵的夫人,也少不得要赞华枝几句。

不巧得很,我至今还未亲眼见过她,倒是可惜。

永宁侯闻言也赞同地接过话茬,不错。

老侯爷同华枝母亲心结难解,加之……我并非老侯爷亲生,后来老侯爷仙逝,更是没了往来。

但毕竟同出一族,我又是老侯爷认下的继子,到底是亲人,这么多年未曾照料过几个孩子,倒是我们的疏忽。

明微略低着头,这些话原也不是自己能替小姐回答的,便照着郁华枝教的话说,小姐原本想亲自过来,奈何临近大婚,需要料理的琐事颇多,这才派奴婢前来,也是念着夫人这头的血亲,自是挂心的。

这次小姐也命奴婢转达,问侯爷和夫人安好,日后总是要常来常往的好。

这些不过都是场面话,总不好上来就说,还我身契,表面寒暄,有来有往一番才好切入正题。

永宁侯也不问今日郁家为何突然登门,便望向夫人,侯夫人自然会意,唤来嬷嬷,只见乌泱泱的一群侍女入了前厅,手上皆端着托盘,呈上大小不一的锦盒。

见明微一脸茫然,侯夫人便温声解释道,原是我们做长辈的不是,本就该为华枝备一份嫁妆的,即便今日你不来,我也是要派人送到府上的。

这些都是我们一点心意,虽不能弥补多年疏漏,但好歹是个好意头,待会你回去时便叫仆妇套了马车随你送过去,过几日我也会过府为华枝添妆,只盼着到时候能去讨杯酒吃才好。

明微心下就更迷糊了,为何永宁侯府一改从前生疏模样,现在却有如此态度,想着大小姐出阁时也未见侯府有什么表示,现在怎么想得起兄妹三人了?但面上也不好过于诧异,明微便笑着谢过,这才提起来意,多谢侯爷、夫人,其实今日冒昧登门,除小姐除了问候两位,也有事需要侯爷夫人点头。

永宁侯挑了挑眉,耐心问道,华枝是有何为难之事么?说出来看本侯能不能做到。

明微笑着摇头,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当年夫人嫁到郁府是曾带了顾嬷嬷作为陪嫁,小姐也十分不舍,便也想带顾嬷嬷出阁,待嫁了过去也有得力之人照管家事。

只是因顾嬷嬷身契并不在郁府,而是在永宁侯府,所以此番前来劳烦侯爷、夫人,将顾嬷嬷身契交给奴婢,如此便解了小姐之忧。

侯夫人笑着点头,便有嬷嬷退了出去,想来是去找身契了,这也是应当,顾嬷嬷处事利落干练,从前便听府里的老人提过,否则也不会指了她做陪嫁,如今又陪着华枝出嫁,也算得上是功德圆满了。

两人又问了几句郁卿川和郁晏欢之事,明微也恭敬地答着,本以为不必耽搁这许久,总算等来了嬷嬷,将身契递到她的手上。

一接到身契,明微便小心地收好,生怕弄丢,又朝两人躬身行礼,今日多谢侯爷、夫人,实在叨扰,回府后奴婢也会将话带给小姐,还请侯爷、夫人届时过府做客,小姐定会高兴的。

复又寒暄了两句,让明微好生照顾华枝,诸如此类云云,总算告辞回府。

明微依旧晕晕乎乎,登门时一人一物,回府时却是满载而归。

想着回府定要事无巨细地回禀小姐,想来小姐应当会明白其中缘由。

所以眼下郁华枝听完了侯府带回来的话,轻笑一声,知道了,将永宁侯府送过来的东西单独装箱造册,少不得日后要还回去的。

明微似护食的小狗一般抱着堆成小山的盒子不愿撒手,这是为何?侯爷和侯夫人送了这许多东西,小姐不喜欢吗?郁华枝望着这堆锦盒,有些出神,淡淡道,从前母亲尚在,他们从无表示,姐姐出嫁,他们也置若罔闻。

如今到我成亲了,他们反倒送这么多贺礼,言必称长辈,你道为何?见明微摇头不解,她便继续开口,想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

我记得他们的长子如今在军中任职,前些日子萧国太子提议建了个京城巡检司,以护卫京城内外。

故而从元贞国和萧国的军中抽调了些武将,且这些武将阶品还不低,永宁侯的儿子就在其中。

明微恍然大悟,长长地哦了一声,所以小姐是觉得他们有求于你,这才前来示好。

不过这些事小姐是如何知晓的?奴婢记得朝堂之事小姐向来不感兴趣。

郁华枝摆了摆手,无所谓道,这都是赫连羽同我念叨的,他如今辖制巡检司,因得知我与永宁侯府的牵扯,这才问了我几句,我只说如今早已不熟,倒也不必对他另眼相待。

明微叹了口气,无奈道,好歹是夫人的母家,当真不用帮衬一二吗?郁华枝面色波澜不惊,淡淡开口,从前父亲苛待母亲时也未见他们帮衬,更别提我们兄妹三人了,且不说我不差他们送的这点子贺礼,即便我需要,这礼我也必不会收下。

日后找个机会送回去吧,也省得日后牵扯。

其实还有一层原因郁华枝没有言明,不过是体贴赫连羽罢了,否则姻亲故旧通通上门找她,让赫连羽帮忙,那可不妙,整日忙着为他人之事奔走,自己便也不必好好过日子了。

更何况若是任人唯亲,真正得用之人还剩几个?眼下成亲后自己身份或许有些尴尬,这般也不好再给赫连羽添麻烦,他既然体贴自己,自己也该为他着想,这才是夫妇一体的道理。

照郁华枝自己来看,二人感情之事与国事并无关系。

他且去做好他的事,自己也替他料理家事,活得畅快些,这便是最好了。

至于日后两国相争究竟如何终了,那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明微又嘟囔了几句,奴婢觉得那位永宁侯夫人似乎人还不错,瞧着倒是很真诚。

她静静品茶,觉舌尖苦后回甘,果然是好茶,就命明微再煮一盏,想来大婚当日永宁侯夫人是会过来的,一视同仁就好,不必分了亲疏远近,否则让人猜测也是不好。

过了片刻郁华枝又出言补了一句,明微,你记住,日后若是永宁侯府再送东西过来,便也单独造册,不必放入我的私库。

至于哥哥姐姐那头我也会去说一声。

赫连家的势,他们还是不借为妙。

◉ 66、装神弄鬼越临近婚期, 府中便愈发忙碌起来,红霞般的绸缎高悬着,仆妇家丁忙前忙后, 脚下生风,衬得郁府内外一片喜气洋洋。

但府内的郁华枝心倒是静,起了个大早, 交代完要紧之事便埋头制纸去了,快到午膳的时辰才从屋里出来。

她想着今日有好戏可看,便悄声在明微耳边吩咐了两句,自己回房用膳了。

望着桌上格外丰盛的菜肴, 郁华枝有些奇怪, 纳罕道,今日的午膳怎么做了这许多菜?侍女闻言便笑着回话,启禀小姐,原本没有这么多道菜,是方才赫连将军派了人过来, 这才多了些, 过来的侍卫说鹤栖楼新出了秋日的菜式, 将军想着应该合小姐的口味, 便特意遣人送来,一路上都拿热水灌的炉子温着,现在吃正好。

那侍卫还说, 若小姐喜欢便支会一声, 将军再派人去买。

郁华枝轻笑着点头, 一身月色素裳简洁大方, 裙摆微动, 便见她坐到桌前, 拿起了筷子,戏谑开口,果然,古往今来的有情人都想不停给对方送吃的,难怪有这么多人婚后心宽体胖,腰都粗了几圈,不复婚前风采,如此是不是就无需担忧心上人被旁人惦记了?殊玉这是故意给我贴秋膘么?侍女在一旁笑得开心,郁华枝也不管她,开始慢慢用膳。

也不知是不是香味飘得远,郁卿川闻着味就来了,刚进门便气笑,好啊,你个没良心的,背着我吃这么大一桌,也不怕吃完胀了肚子。

郁华枝闻言倒也不恼,吩咐侍女再添了一副碗筷,你可别多心,本以为你今日出门去了。

正巧赫连羽给我送了几道菜过来,你既然来了便一起用些吧,别叫父亲知道也就罢了。

郁卿川哼哼了两声,看着一桌美味,馋虫冒头便顾不上说话了,二人埋头吃了许久,这才缓缓歇筷。

郁华枝瞧见哥哥头上的几滴汗,忍俊不禁,看来哥哥是真吃好了,满头的汗,快擦擦吧。

郁卿川笑着接过帕子拭汗,边开口提起今晨的古怪,今日我本来要出门,但半路遇见了管家,说昨夜父亲不适,总是睡不安稳,险些误了上朝的时辰。

我怕父亲若回来见我不在,又要生气,索性就留在府里了,郁华枝轻挑秀眉,淡淡道,父亲不适,可请了大夫来瞧瞧?郁卿川摆了摆手,毫无察觉,这倒没有,本来倒是有这个打算,但想着府里过两日便有喜事,这个节骨眼上请大夫,只怕意头不好,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大的毛病,便作罢了。

郁华枝面色无波,轻笑着朝哥哥开口,既然父亲不舒服,你还不赶紧去伺候着,我待料理完今日的账目再去,算着时辰少不得要等到晚间了。

郁卿川伸手指了指妹妹,无奈道,我这个时候上赶着去挨骂做什么?倒不如回房歇个午觉,醒了再说吧。

郁华枝自然知道他的脾气,吃饱喝足是该去歇歇了,只说晚间二人可一同过去,待送走了哥哥,便又吩咐了侍女,让厨房熬碗鸡汤吧,先用火煨着,等晚上去看父亲时一并带上。

不过多久,明微总算回了院子,风风火火的模样,也不知从何处来,郁华枝一瞧她的神色便知道一切准备妥当。

月黑风高夜,正是探病时,谁也没注意,一个鬼魅身影早已潜入府中。

郁华枝坐在院子里,肩上都似落了些霜露,衬着月色,美人独坐廊亭,也不知可是冬意逼近,身影看上去倒有几分凄清。

约莫到了时辰,她便赶在人定之前出了院子,半路便遇上了郁卿川,笑道,怪哉,今日哥哥倒是看准了时辰,竟能不约而同。

郁卿川端着一副懒得理人的派头朝父亲的房间走去,郁华枝也赶忙跟上,毕竟自己也不想错过这出好戏。

二人刚进院子便听见父亲房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之声,只听郁文亭说着什么我对不起你、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放过我好不好……兄妹对视一眼,眸中皆是古怪神色,这个时辰父亲在同谁说话,而且听着意思,父亲还亏欠人家。

两人越听越疑惑,适时吹来一阵凉风,惹得郁卿川打了个冷颤。

屋内却愈发热闹起来,郁文亭带着央求道,我都答应你,该给儿女的东西一样不少,我悉数补上,你好生投胎去吧……郁华枝心下冷笑,看着时候差不多,便扬声朝屋内开口,父亲,女儿和哥哥听说您身体不适,特来探望,不知眼下可方便?不知为何,屋门忽地打开,郁华枝见哥哥愣着,便拉着他进了门。

却见郁文亭出神坐在床沿,目光呆滞,郁华枝便上前试探着唤道,父亲,父亲?郁文亭本就昏昏沉沉了一日,骤然见了亡魂当真吓得不轻,听见有人唤自己,便缓缓回过神来,却瞧见那张与亡魂神似的面容,吓得往被窝里钻,口里还振振有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你不要过来啊!郁卿川瞧着父亲的模样,竟是有些魔怔了,便倒了杯凉茶,直接往他脸上泼去。

凉意袭来,混沌的思绪总算能歇口气,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这才看清眼前站着的是一双儿女,脸上汗渍与茶水混杂,显得十分狼狈。

他随手拿过郁卿川递来的帕子擦脸,故作镇定,你们怎么过来了?郁卿川还是头一次见父亲这般,有些愣住,郁华枝见状便关切开口,我与哥哥听闻父亲身体不适特来探望,方才父亲可是梦魇了?不提倒还好,一提郁文亭便又回忆起方才的骇人画面,分不清究竟是梦中还是现实,总觉得这些日子怕没什么安稳觉可以睡了……郁文亭现在想遂了那人的心愿,只要别再来纠缠自己就好,想到此他便揉着眉心开口,去,把管家和账房叫来。

眼下已经入夜,郁卿川实在不知父亲这个时辰叫管家过来有何要事,便茫然地出门去唤人了,但坐在房里的郁华枝心里倒是门清,这本就是自己的谋划。

郁华枝在房里安然坐着,见房内静悄悄的,便突然起了几分逗弄之意,父亲,女儿不日便要出嫁,心中还是舍不得您的,若是母亲还在,想来她也会为女儿高兴的,是不是?郁文亭听她提起早已亡故的夫人,头愈发疼了,按在太阳穴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声音微颤,是啊……郁华枝心底暗笑,面上却不露,只是秀眉微皱,露出一副忧愁之态,母亲去世得早,我也未能承欢膝下,心中愧疚难安,在寺中常年供奉着长明灯,如今也该再去添些香油钱,不如过几日女儿陪父亲一道去给母亲上柱香可好?郁文亭强行压下心里的不悦,沉声应了,这是应该的,明日去便是了。

郁华枝眨巴着眼睛,似是十分感动,父亲的身子不要紧么?过两日去也是使得的。

郁文亭摆了摆手,淡淡道,早去些才好……郁华枝便乖巧地应了,听见外间有脚步声传来,想必是管家过来了,待几人进了屋,郁文亭便坐起身来,无精打采地开口吩咐,夫人在去世之前特意叮嘱过,她的嫁妆不归还母家,待你们兄妹三人嫁娶时各自分了,也算是她身为人母的一片心意,如今华枝也要出嫁,今日便把嫁妆一道分了吧……管家闻言才抬起眸子,望着郁文亭有些欲言又止,郁文亭自然明白其中深意,接着说,这些年府里人情来往,打点上下,有时银钱短缺,少不得挪用了些夫人的嫁妆,我也心中有愧,这次便从我的私库里出,将短缺的份例补上,如此便是。

管家和账房对视一眼,这才低头称是,郁卿川听了这会子话才慢慢明白几分,回头望着妹妹,见她乖觉地站在一旁,轻声开口,多谢父亲,想来母亲泉下有知便可放心了……见她气定神闲,郁卿川挑了挑眉,心下暗暗猜测,此事会不会与妹妹有关?郁文亭吩咐完就命众人下去了,今夜折腾了许久他也颇为疲累,郁华枝见哥哥本来想同自己说话,但顾嬷嬷有事前来禀报,他便先回去了。

待事情了结,郁华枝屏退侍女,一个人在府中散心,望着挂在枝头的月亮,眸中凉凉。

父亲若不是心虚,愧对于母亲,何以见了她便这般害怕,连夜就将嫁妆吐了出来,这可不是笔小数目。

母亲魂魄入梦是假,装神弄鬼才是真。

那日郁华枝吩咐顾嬷嬷在父亲的饮食里加了些东西,让他多梦难眠,今夜又从赫连羽那里借了个精通易容之术的暗卫,借着夜色倒也看不出端倪。

自己不过略施小计,父亲便这般害怕,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禁冷笑。

这个父亲,实在是凉薄得很,好在如今把母亲的嫁妆拿回来了。

日后他如果能安分一些,自己倒也愿意和稀泥,糊弄着也就过了……作者有话说:最近在赶一个令人头大的ddl……◉ 67、杀机四起黑夜之下, 将一切筹谋算计卷入其中,似石子投水无波,沉入深不见底的湖中。

藏身于暗处, 冷眼瞧着京城繁华,落入他的眸中,却骤然失了颜色, 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热闹再与他无甚关系,只能空占着别人的身份,隐姓埋名。

想着往昔种种,自己也曾鲜衣怒马, 在京城御马上街, 与好友说笑一场,嬉笑怒骂好不畅快, 也曾守在心爱的姑娘身旁,看她宜喜宜嗔的绝世容光。

而如今,他却只能在这见不得光的暗处, 背负着尸山血海之仇, 暗中搅弄风云, 早已回不了头了……沈云疆静静站在临水的楼台, 目光略带自嘲,耳朵微动便敛了眸子,见手下的亲卫悄然走近, 躬身回禀,公子,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不知何时动手?沈云疆略垂的眸子骤然抬起, 水面的粼粼波光似被吸入其中, 透出几分狠戾,冷冷开口,丑时,今夜观天必有场大雨,最宜杀人,想来天明时也能把血气冲刷干净……沈云疆波澜不惊地说完此话,侍卫微愣,犹豫开口,公子,其实按照计划,我们原本还要等上几天,不知为何突然要提前行动?沈云疆淡淡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早些行动,以免夜长梦多,这些事我心中有数,你照做就是了。

侍卫闻言赶忙沉声回话,属下领命。

公子,言朔那头传了消息过来,已将云州内萧国眼线连根拔除,虽很费功夫,但毕竟萧国还未站稳脚跟,总归还是处理干净了。

沈云疆微微点头,算是应了,只要赫连羽他们起疑,便会愈发紧盯着云州,芡州倒是可以松口气。

言朔,不愧是我亲自带出来的兵,好在当时他不在北疆,否则一时我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去辖制云州……沈云疆侧过头,淡淡开口,吩咐下去吧,今夜动手务必做得干净些,别留下把柄。

侍卫恭谨应声,随即掩入夜色,无处可寻。

沈云疆却仍旧停在原地,心思沉沉。

他之所以急着动手,也是有自己的私心在的。

三日后郁华枝便要嫁给赫连羽,若是这几日出些乱子,说不准二人的婚事便要往后推了,否则原本计划动手的日子是在五日后,今夜动手未免有些仓促了……沈云疆也没了失意的心思,静静等着今夜,明早想必能在京城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波。

不过这等子风浪只怕刮不到后院,第二日晨起郁华枝便仔细打扮了一番,说好洛萦今日要过来,她便也不好赖床的。

今日梳着凌云髻,戴着点翠珠玉华盛,再插一个莲花纹白玉簪,一身天水碧夹金线海棠缎袍,透出灵动的光彩,轻点胭脂,便已姝丽无方。

昨夜当真下了好大一场雨,惹得郁华枝有些睡不安稳,淅淅沥沥直到破晓,也不知昨夜几人能睡得安稳。

郁华枝用了过早膳便看着话本解闷,等了许久也不见洛萦来,心下气鼓鼓地,气着哼了一声,这个洛萦,可真是冤家,叫我巴巴起来等着,都快到午膳了也没见她过来……话音还未落,外间的门便被推开,带进来一阵凉凉的秋风,裙摆摇曳,上头绣着的海棠都似要被惊落一般。

郁华枝伸头望去,却见门口是洛萦,看着行色匆匆,竟也顾不上让侍女先来回禀,赶忙开口,这是怎么了?洛萦皱着眉头摆了摆手,先饮了一盏菊花蜜茶,只觉得还是渴得厉害,便自己上手再倒了一杯。

见她一时顾不上说话,郁华枝倒也只得等着,眼睛直直盯着洛萦看,且慢些喝,没人同你抢。

洛萦总算歇了茶盏,一脸无奈地开口,你道我今日何故来得这般迟?郁华枝挑了挑眉,睨了她一眼,嗔道,你就别卖关子了,我怎会知晓。

洛萦清了清嗓子,神秘开口,昨夜竟有十几位大人在府中遇刺,刺客下手干净利落,这些大人皆当场毙命,今日本来是夫君要送我过来,但出门前临时被叫到刑部查案子去了,我便只好自己过来,路上马车行人堵成一团,本是要全城戒严的,但拦路的巡检司一听我是要到你府上来,就直接放行了。

怪哉,这好端端的怎么出了这档子事……郁华枝心下只觉得不妙,便屏退了下人,关起门来问道,不知这些大人都是哪几位?洛萦面色凝重,缓缓开口,我出门前也问过夫君,具体是谁我倒是记不清了,只是他们任职分散于各部,并无直接联系,但似乎……这些大人都投靠了萧国。

华枝,你说不会是因为这个他们才……郁华枝眉头皱起,一时失神,若是说起投靠萧国,自己的父亲便是其中之一,眼下自己也要嫁给赫连羽,若照这个道理,为何不对郁府下手?她良久默默,只来回踱步,看得洛萦有些着急,华枝,不知赫连羽可同你说过什么?郁华枝缓缓摇头,但她这话倒是提醒了自己,赫连羽曾提过在郁府周围布置了人手,以保证郁府安全,或许是因为这个缘由府中躲过此劫也未可知。

眼下赫连羽肯定已经知道此事,若是这些人有意针对萧国,只怕也会对赫连羽和太子等人下手,心下想着得派人去捎个信给他,整日悬着心也不是回事。

想定郁华枝便坐到洛萦身旁,苦笑道,我们瞎猜也是不妥,想来赫连羽得了空会捎信过来,那时便知道了。

今日倒是累着了你,如此不易也要过来,一时半会街上只怕清不了,不如用了晚膳再回去,也好陪我聊聊,你说可好?洛萦今日过来本就是想同她多说会话,听了自然爽快答应,今日我就在你家蹭吃蹭喝了,可不许撵我。

惹得郁华枝扑哧一笑,直骂她是个冤家。

虽嘴上这么说,脚下却忙不迭地出去吩咐午膳了,想着今日左右无事,也是自己在闺中最后两日了,便约着洛萦一同制香,也算雅事。

二人便去了院中的亭子里,因快要入冬,亭子周围的帷帐又挂了起来,眼下放几面下来,不叫秋风吹着人。

顾嬷嬷见明微把制香的工具找了出来,便担心两位姑娘在外头坐着着凉,大婚就在眼前,此时若染了风寒可不妙。

顾嬷嬷便赶忙命人准备炭盆摆进亭子里,郁华枝见状倒是伸了伸舌头,调皮道,倒是劳烦嬷嬷,秋日家就把炭火点上。

这是碍着你在不好说我,若是只有我,她可直接将我赶回房里去了。

顾嬷嬷嗔了她一眼,行礼道,夫人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这也是为着同小姐的情分,可不好叫人家着凉,老奴便下去准备点心了。

说罢便退了出去,郁华枝便回身招呼洛萦开始制香。

二人净手后便开始鼓捣近日在京城贵女中极为风靡的苏沉蜜云香,修制沉香、乳香、琥珀等十余种香料,复又蒸、煮、炒,加以苏合酒拌炒,文火炮制,再将水汽烘干,待水飞后压成浑圆的香饼,印了芙蓉花样子上去,便显得精致非常,但此香需在坛子里静置,埋于树下一月后方可取出。

这套制香法子虽不复杂,却要仔细,好在两人专注,倒也没出岔子,待安好香饼,总算是可以歇歇。

顾嬷嬷适时端上甜食,两盅牛乳燕窝,再配上新制的雪玉糕,二人便懒洋洋地吃着。

望着略寥落的院子,洛萦怔怔,日后若是……你可是会同赫连羽回萧国?郁华枝自然明白洛萦话中的意思,两国之争迟早会有结果,无论是哪国胜了,郁华枝总不可能一直待在京城,此处是她的家,却不是赫连羽的。

郁华枝轻叹了口气,望着水里的游鱼,缓缓开口,既然要出嫁了,总是要走的,若是日后去了萧国,想必不能时时见到姐姐你们,总是舍不得的。

洛萦了然,眸中有几分水汽,低声说,你同姜弥不也一样,这么多年的情分,如今也是各自嫁人。

她说着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便接着问道,我前几日回门,无意听见母亲说起,如今在宫里皇后娘娘与姜弥交情甚笃,颇有几分情同姐妹的架势,但究竟为何我倒是不知。

这次姜弥可给你送贺礼了?郁华枝轻轻摇头,为何姜弥对自己的亲事态度冷淡她自己心知肚明,倒也不能怪她,叹了一声,她也是性情中人,贺礼不贺礼的我倒也不甚在意。

洛萦只以为是姜弥父亲与郁文亭政见不合,纷纷站队的缘故,弄得她们两个气氛尴尬,却不知道还有沈云疆的原因,便撇了撇嘴,无奈开口,为何好友会这般渐行渐远呢……郁华枝本也不是个喜欢伤春悲秋之人,见洛萦兴致不高,便想逗她开心,不是还有你吗?我可是知道这些时日你在外头说了我不少好话,若是有人背后议论我,少不了被你一顿教训,我都明白的。

洛萦出身家世好,性格也好,不似她那位混账哥哥,如今嫁的夫君卢修霖也上进,又是宁裕侯嫡子,日后定要袭爵,现在刑部任侍郎一职,将来大有可望,故而她在夫人里头是极说得上话的。

洛萦笑着道,我们总不会生分了就好。

作者有话说:周三好~◉ 68、闺房闲事日薄西山, 天上似浓稠的胭脂滴入清水,透出朦胧的红色,也似少女羞涩时的笑靥, 纯澈动人。

待天色又暗了些,府中也掌上了灯,侍女们提着食盒如鱼贯般步入厅内, 烛光摇曳,在廊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显得十分热闹。

郁华枝早就同洛萦进了屋里,两人鼓捣了一下午的香料, 虽没怎么挪动, 但制香也是个颇费精力的活,到晚膳的时辰也实在有些饿了。

好在今日厨房备了小炉子, 复又添了炭放上盛满骨汤的小锅,热气徐徐冒出,如此便可往里头涮肉吃, 这个吃法新鲜, 二人便拿起了筷子, 望着氤氲的热气, 心里也暖乎乎的。

洛萦笑着开口,这个吃法不错,回去我也给夫君试试。

郁华枝便回头吩咐顾嬷嬷, 将底料连同制作的法子一并写来,你且拿回去试试, 若是有不明白的, 只管打发人来问我, 这原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不过是同殊玉闲聊时听他提起的萧国菜式,我便教了厨房做来一试。

洛萦听了便应了一声,却突然反应过来华枝唤了赫连羽的表字,调笑着开口,哟,现在还未过门就唤上了他的表字,郁姑娘可是巴不得立马嫁给他了?郁华枝有些羞恼,搁了筷子便想起身去拧她的嘴,还是洛萦赶忙告饶这才免了一场混战。

郁华枝轻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坐下招呼洛萦继续吃,待吃得差不多了,便有侍女提着熏香进来伺候二人净手,熏了会子衣服身上的味道才算消了。

这时外间传了通报,说是卢修霖上门来接洛萦了,洛萦满目含情却撞上了郁华枝戏谑的目光,睨了她一眼道,你瞧瞧,这嫁了人就是这般,天黑不久便找上门来了,我是半点自由也没有,待你后日出嫁就懂了……郁华枝气笑,她话是这么说,但面上可是一丝不悦都不见,反而荡漾着几分甜蜜,真是口是心非,忍不住伸手敲了敲洛萦的脑门,嗔道,既然来了我便送你出去吧,你这尊大佛我庙小可是容不下的,万一你出去晚了,我少不得是要挨他眼刀子的。

二人笑着朝府门走去,郁华枝望向府门前,映入眼帘的便是风尘仆仆的卢修霖,他面色有些凝重,想来此事非同小可……洛萦见了夫君自然也注意到他眉间的疲乏,便赶忙走上前去,夫君是怎么了?这般疲惫可是……为了那案子?卢修霖先同郁华枝见了礼,才轻声开口回答,不错,京城内一夜之间发生十数起命案非同小可,但我在刑部一天也查不出蛛丝马迹,只怕……京城内很快就会有一场风波了。

见郁华枝默默,卢修霖便又嘱咐道,这些时日郁姑娘也要多加小心,多加派些人手看家护院,以防万一。

郁华枝微微一笑,多谢提醒,我过会子便吩咐下去,你们回去时也多注意着些,今日街上这般情形还劳动洛萦过来,现在看来倒是有失妥当。

洛萦瞪了她一眼,赶忙开口,你这丫头说什么见外的话,本就是我说下的日子,言而无信可不是我能做出来的事。

卢修霖愣愣一笑,深觉如此,点头道,这话倒是不错。

洛萦转过头有些无奈,扶额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便回去了,华枝你也快进去吧。

郁华枝点了点头,却没进去,望着他们二人的背影出神,便听洛萦嘟囔道,你怎么过来接我也不提前说一声?卢修霖挠了挠头,笑着开口,京城眼下不安定,我不放心你独自回府。

洛萦愉悦地哼了声,嗯,那我们回府便歇下吧,今日我看你累得不轻。

卢修霖闻言轻咳,刑部离不得人,待送了你我还要去刑部,只怕这几日我都没空回府了……洛萦略垂下头,有些低落,复又想起什么,那我回去给你备些换洗的衣物被褥,还有茶点,你带过去,至于三餐……想来刑部膳食不佳,我都给你送可好?二人上了马车渐行渐远,郁华枝也收回了视线,看来洛萦同卢修霖婚后感情甚笃,眼角眉梢都带着愉悦,自己也替她高兴。

想到自己后日也要出嫁了,不知婚后可能像他们二人一般?郁华枝心绪飘飞,不知所踪,挑了挑眉便缓步回了府中,行至前厅便吩咐了管家,这些时日京中不太平,劳烦管家约束府中的家丁,务必护好宅院。

待行至自己院内,郁华枝便瞧见亭中隐约有一道身影,想到近来京中大事,便立时紧觉起来,欲悄悄往后退去,惴惴之时却听见亭中人温声唤她,华枝。

她听见熟悉的声音才算放下心,转身朝亭子走去。

帷帐掀起,露出玉人之姿,赫连羽含笑站在池边。

郁华枝快步走了过去,投入令人安心的怀抱,今日京城命案本就让她忧虑,总算见到了他,突然有些委屈,殊玉,我都听说了……你可会有事?赫连羽抱着怀中的小娘子,略垂着头肆意闻着她发间的香气,似乎焦躁的心绪荡然无存,温声开口,放心,不会有事的,只是此事蹊跷仍需详查。

今夜本就是怕你挂心才过来的,方才瞧见你们在府门口说话,还好今日她过来陪着你。

郁华枝乖顺地点了点头,瓮声道,她说是巡检司放了行,否则她也来不了,想必还是承了你的面子。

她抬起头,望着高自己一个头的郎子,想起方才府门前所见,心霎时就软了,方才我见洛萦同卢修霖恩爱,便想起了你……殊玉,你说我们以后也能似他们一般吗?赫连羽垂眸,定定望着云鬓花颜的美人,含笑开口,这是自然,待此事了结,我便带你回萧国,去赏朝暮山川,星野风雨。

婚后你想如何都好,我都陪着你。

郁华枝粲然一笑,仿佛周遭一切皆失了颜色,二人相望间只觉得眼中只有彼此。

露水坠入池中,也让郁华枝回过神来,犹豫问道,殊玉,我们后日便要成婚,此事一出可会有碍?还有,听说被杀的大臣都已倒向萧国,可是因为这个?赫连羽闻言略皱了眉头,将她揽进怀里,声音令人安心,我也在追查,但想来是针对萧国而来,但你放心,一切都交给我,等着后日出嫁就好。

郁华枝松了口气,只轻轻应了一声,那你这几日要注意身子,查案别累着了。

赫连羽倒是挑了挑眉,嘴角噙笑,华枝这般关心我的身子,可是成亲那晚怕我累着?郁华枝怎会不知道他话中之意,尤其是顾嬷嬷前两日还给自己塞了一本避火图,本来自己还不知晓此为何物,随意翻了几页就面红耳赤地丢到一边去了,加上顾嬷嬷还仔细同她说了一通,就算自己想不知道也难。

如今听了赫连羽的调笑,她脸一下子就红了,更是衬得美人姝丽异常,她捶了捶他的胸膛,气呼呼地骂道,你……你流氓!不理你了。

说完郁华枝就推开他向房中跑去,像外头有鬼在追她一般,飞快将门关上。

留了赫连羽站在原地垂眸低笑,而她只忙着用扇子给自己脸颊降温,捂着脸直跺脚。

倒是赫连羽走到门前笑着开口,华枝,你好生休息,我便等着娶你过门,过了后日你可没地方躲了。

赫连羽说完不闻房内动静,便欲转身离开,这时一旁的窗户却悄悄打开了,只见郁华枝露了半张脸,眼睛忽闪忽闪,小声问,你可是要走了?赫连羽回身,轻轻应了,有些委屈道,嗯,你不搭理我,我还能去哪?郁华枝手轻轻敲着窗沿,有些犹豫,还不是你无赖……那我看着你走吧……赫连羽轻点了头,他对郁府的院墙早已熟悉,也不知在屋顶坐过多少次。

如今总算要得偿所愿,虽然眼下京城局势不明朗,但没有任何事能阻止他的婚事。

至于日后之事,他会护好华枝,若是不能让她过舒心的日子,自己这个怀化将军便是白当了。

目光穿过稀疏的树枝,望着那道袅娜的身影,这才明白灯下看美人之妙,眼底浮上暖意,终是脚下轻点越过了院墙。

婚期便是后日,他且再耐心等等……郁华枝望着空空的院墙,怅然若失,这才反应过来赫连羽如此牵动自己的心绪,便靠在窗边出神,低头不知想到了何事,嘴角挂着浅笑。

明微听着院子里没了动静,这才走进来。

她自诩极有眼力见,只要见着赫连将军的身影便远远退到外头去。

郁华枝发觉后骂她胳膊肘朝外拐。

明微自己却不以为意,反正以后是要跟着嫁过去的,赫连将军又对自家小姐好,这便足够了。

提前讨了赫连羽的好,想来日后自己也能多些赏赐吃食,岂不美哉?待进了屋子便朝小姐开口,小姐,今日洛小姐送来的贺礼就在这里,小姐要瞧瞧吗?郁华枝闻言转身,朝这边走来,纠正道,如今该叫洛萦世子夫人,可不能再唤小姐了。

明微吐了下舌头,调皮道,那从后日起,奴婢也只能改口,唤小姐为夫人了。

郁华枝垂眸笑着,并没有反驳,打开洛萦送的贺礼,见其中有一个鸽子蛋一般大的夜明珠,圆润饱满,自己的脸上都镀了一层柔和的光,可见是夜明珠里的极好的成色,过几日把这珠子放在卧房,套个丝绸袋子,夜里便不会太黑了。

盒子里还放了个剔透的嫩绿玉香炉,一整盒的珠宝首饰,看得郁华枝有些咂舌,这礼也太重了,她成亲时我也没送这般多……不过她也明白洛萦的意思,如今她嫁得良婿,自然不能同郁华枝这等未婚姑娘之前送的礼一般数量。

但想来这礼中也有几分对晏欢的愧意,毕竟她嫁了自己嫡亲的哥哥,如今家中却成了那般光景。

想到此处郁华枝叹了口气,转头吩咐明微,放进我箱笼里去吧。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大婚~◉ 69、大婚(上)两日之期似流水一般恍然而过, 还未到鸡鸣便已被顾嬷嬷和明微从暖暖的被窝里揪了出来,坐在梳妆镜前眼睛都还未睁开,嘴里喃喃着,嬷嬷,且让我再睡一会儿吧……顾嬷嬷无奈道,小姐可不能再睡了, 今日礼节繁杂,但却一样都少不得,稍后便要开脸上妆,快些梳洗吧。

郁华枝托着香腮, 一副睡不醒的模样, 昨晚因今日成亲,心下还是有些担忧, 一会子坐起身叹气,一会子又躺着傻笑,搞得在外守夜的侍女进来瞧了好几次, 这般翻来覆去了一宿, 算起来确实没歇几个时辰。

郁华枝强行打起精神, 便迎来了第一批女客, 其中以郁晏欢的婆母方氏、永宁侯夫人为首,洛萦也约着昔日的闺中好友过来了,自然也少不了郁晏欢。

郁华枝未施粉黛, 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披散在身后, 却已清丽无双, 笑着起身同各位长辈好友见礼。

郁华枝从前在京城中不说是好友无数, 但也结识了不少贵女, 但如今自己要嫁给萧国的将军, 显然也是有人心存不满,或许是因立场不同的缘故,借故不来倒是正常。

不过今天既然是自己成亲的日子,她也不会让这些事扰了自己的心绪,便同女客寒暄了一场,让人说不出一句不好来。

永宁侯夫人便笑着开口,华枝,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也实在是为你高兴,早就请了嬷嬷来给你开脸,愿你婚后恩爱美满,儿孙满堂。

她说着便掉了两滴眼泪,惹得郁华枝心下纳罕,这位便宜舅母倒是个勾栏瓦舍里登台唱戏的好苗子,只恨自己没法给她些赏钱。

这番掏心窝子的话自然引得方氏感慨,你们如此记挂着华枝,这也是和舅家的缘分,从前京中的传闻……竟然是讹传。

这般才算得上是家和万事兴了,往后都是好日子。

永宁侯夫人笑着称是,郁华枝便谦恭一笑,带着几分天真道,您说得是,从前华枝一直以为舅舅和舅母因母亲之事同我们生疏了,即便是当日姐姐成亲府中倒也不敢前去相扰,故而多年未诉心事。

不成想舅舅和舅母心中一直记挂着,这次还特地过来为我添妆送嫁,这倒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礼数不周,未能及时体察长辈的心思了。

在场的夫人可都是人精,怎会听不出其中的含义。

这下不只永宁侯夫人面上有些挂不住,众人表情微妙,只有郁晏欢和洛萦相视一笑。

虽然郁华枝句句皆称是自己这些小辈的不是,但字里行间都在暗示永宁侯府从前刻意疏远郁府,连带着不待见他们兄妹三人,如今见华枝要嫁给萧国极有权势的赫连家,倒是上赶着来攀亲戚打秋风了。

永宁侯夫人便只得勉强笑着回道,你这孩子,我们这些长辈一向都盼着你们能过得好,如今我也就放心了。

洛萦在一旁朝母亲挤眉弄眼的,方氏心里门清,便解围道,好孩子,快坐下让嬷嬷给你开脸上妆吧,若是误了时辰便不妙了。

郁华枝乖觉地应了,便坐下任由她们在自己脸上鼓捣,虽有些火辣辣的,但尚且受得住。

今日上妆都是往浓了画,她只觉得脸上像糊了层厚厚的膏脂,怪难受的。

嬷嬷再梳了个高发髻,待戴上凤冠进了内室,由着侍女给她一层一层穿上繁琐的嫁衣,郁华枝扶着头上的凤冠,只觉得沉极了。

待穿戴整齐便出去了,本来众人各自闲聊,消散早起的倦意,转头一见郁华枝,什么瞌睡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美人一身红嫁衣,身姿婀娜,凤冠上钗环微摇,衬着本就绝色的面容愈发明艳华贵,世有佳人,浓淡相宜,莞尔一笑,甘愿折腰。

众人一时怔愣,这下也明白了为何赫连羽拜倒在她的裙下,这般的美人纵是她们看了也心动,更何况是男人。

洛萦见状心下不禁恨恨骂道,赫连羽这厮可当真有福气……众人赞叹之际,顾嬷嬷便躬身道,小姐,眼下该去祠堂将婚事禀明祖先,才可保佑婚后顺遂,夫妻恩爱。

方氏也点头,正是这个理,你且过去吧。

我便招呼着女客去前厅喝茶了。

永宁侯夫人本还想说什么,却被方氏不痛不痒地挡了回来,既然华枝摆明了不甚亲近这位半路来的舅母,她便也不必顾忌这层关系,女客们相偕出了门便往前厅去。

方才众人的神情郁华枝皆纳入眼底,只觉得好笑。

顾嬷嬷见小姐出神便赶忙催促起来,郁晏欢倒是去而复返,陪着妹妹一同去了祠堂。

郁晏欢含笑看着妹妹,皎皎姿容,欺霜赛雪,便牵起她的手,华枝,你今日能嫁给心仪之人,我也替你高兴,惟愿你婚后诸事顺遂,夫妻恩爱和睦,虽说我未能做到,但希望你可以。

既然做了这个选择,便不必在意那些闲言碎语,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这才是唯一要紧的。

郁华枝眼角微红,但想起今日顾嬷嬷千叮咛万嘱咐,可不能把妆哭花,便强行把眼泪憋了回去,瘪着嘴开口,姐姐,若你在平阳侯府过得憋屈,我又怎能快活?家中一地鸡毛,若是无法妥善解决,不妨……和离?若是父亲不同意,我便让赫连羽想想法子,总不叫你受委屈就是了。

郁晏欢轻轻摇头,笑不达眼底,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怎好随意说和离的话,我的事并不打紧,你便先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可别为我影响了你的心绪。

至于侯府的事,日后再说吧……郁华枝只好乖乖点头,待走到祠堂门前郁晏欢便停住脚步,让妹妹独自进去。

家中祠堂轻易不开,只有年节或是家中大事才会打开,且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今日郁华枝出嫁自然只有她能进去,点了炷香便跪在蒲团上,向祖先禀明婚事,后又将香插进炉鼎中才算完事。

待几人回到院中日头已东升,正午时迎亲仪仗便到,明微便赶忙端上些点心汤粥,今日仪式繁琐,若是不垫垫肚子,郁华枝只怕撑不住。

郁晏欢也陪着妹妹用了些,但见华枝胃口不佳,倒也没吃多少,只说若是吃多了半路想出恭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听门口的小厮来报,迎亲的仪仗已经到了巷口,郁卿川早就约了一众好友在府前堵着,看样子赫连羽势必要受一番刁难才能进府,郁华枝扑哧一笑,也不知这次哥哥如何说服父亲让他这般胡闹的。

她明白,对于自己的婚事,哥哥心中也是百感交集,若是想任性闹一场,便随他去吧,否则无处发泄,憋着对他自己也是无益。

郁华枝一会说凤冠歪了,一会又说妆花了,叫嬷嬷给自己补补,总之就是不满意。

郁晏欢笑道,这哪是不满意冠子妆面,分明是磨蹭着不想出门吧。

郁华枝被姐姐挑破心思,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姐姐……你说什么呢?郁晏欢轻叹,笑着拉起妹妹,这再拖也是要出门的。

洛萦这时也约着姑娘们偷偷从前厅摸回来了,一并将堵门的细节告知,你哥哥先考赫连羽的文采,他引经据典对答如流,我们原本以为他只精于武事,却不想他熟知典故,竟是个文武双全的。

至于武……京城内可无人能比得过他,故而没人敢站出来同他比一场。

一旁的姑娘们也应声,是呢,那个李家三郎平时总说自己武艺了得,若有战事定要上战场,方才在门前赫连将军问可有人出来比试,他连喘气都不敢大声,生怕被你家那个注意到。

几人笑作一团,郁华枝轻轻摇头,想着即便哥哥阵仗这般大,那也是拦不住赫连羽的,索性就由他去了。

屋内笑语盈盈,明微跑进屋便赶忙道,小姐,赫连将军已经进府了,该往前厅去了。

众人闻言便起身,簇拥着郁华枝出了院门,她举着鸳鸯团扇,多了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之美,看不见脚下的路就只能靠明微搀着走,所以走得有些慢。

廊下张红挂彩,热闹得不似深秋,远处看过来,似满园红遍,繁花似锦,让人如置身春日。

秋风卷入,才恍然回神,郁华枝羽睫轻扇,回想过往十四年,仿佛一直在等着今日,母亲早逝,好在哥哥姐姐悉心照料,幸有好友相伴。

但人生在世数十年,有无数的选择,无人能够知晓自己所选是否正确,更不知晓日后是何光景。

或许不经意间便与旧友分离,与昔日告别,但人生须臾何谈对错,境随心转,只要顺从本心,万事向前看就好。

郁华枝抬起眼眸,透过朦胧的扇面望见前厅,人影攒动,她却只看见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姿,嘴角的弧度就再未落下。

在女客的簇拥下郁华枝缓步进了前厅,走到赫连羽身侧,余光瞧见他那个极为俊美的侧脸,即便矜持着没有转头,她也知道,赫连羽心情极好。

管家见人到齐,便扬声道,吉时已到,新人拜别高堂!郁华枝同父亲并不亲厚,所以朝父亲跪下辞别时并没什么感触,郁文亭喜气洋洋,一副舍不得女儿的模样,红着眼睛开口,今日过后,你便是赫连家的新妇了,过门之后要孝敬公婆、与夫君互敬互爱、举案齐眉、恩爱和睦、儿孙满堂。

郁华枝垂着眼眸,温声回话,是,女儿知道了。

赫连羽扶起郁华枝,沉声道,请岳父放心,岳母泉下有知也可安心,小婿定会照顾好华枝,不叫她受半分委屈,托付中篑,恩爱不疑。

见赫连羽态度恭敬,郁文亭看他越看越满意,笑着点头。

管家见时辰到了,便又扬声,吉时已到,新娘出门!郁华枝转身之际,众人不约而同伸头瞧着,惊鸿一瞥,男宾便出言感慨,赫连将军果然好福气啊!赫连羽侧头略挑眉,将郁华枝牵得更紧了,轻声道,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说:我在想如何写洞房hhh~◉ 70、大婚(中)人间不知冬将至, 疑入榴花深处。

扇映佳人笑面红,几多欢愁。

大婚仪仗皆是按萧国赫连家娶新妇时的规制,一条街几乎被迎亲人马给挤满了, 再加上听闻喜事前来凑热闹的百姓,攒动的人群令人瞠目。

如此盛况,足可窥见赫连家在萧国之尊贵, 加之想到赫连羽同太子慕寒之交情甚笃,日后待他即位,便又能延续赫连家上百年的气数。

众人倒也明白,眼下两国之争萧国仍占上风, 心下也担忧元贞国的光景不复, 毕竟先帝驾崩后继位的魏齐霄上来便令众人少了几分指望。

这不,如今这桩婚事宫中也半点不闻反对之声, 陛下太后更是送了不少赏赐到府上,既然金尊玉贵的天子都不反对,那他们这些计较柴米油盐过日子的老百姓就更不必在乎了, 于是心安理得地聚过来看热闹了。

郁府门前的小厮侍女腰间都系着红绸, 脸上都挂着喜色, 手上忙着将袋里的铜钱分给路人, 极为热闹。

这也是今年京城中最引人注目的婚事,毕竟他们可不是随时都能见到贵人,是以众人都够着身子, 生怕错过。

众人交头接耳间笑着将铜钱收进袖中, 似乎言语中提及最多的, 还是艳冠京城的郁华枝同那位赫连将军多么郎才女貌, 极为相配, 诸如此类。

唯有一人, 独自立于郁府外的酒楼之上,任由秋风的寒意漫过周身,青墨色的衣袍下摆随风摇曳。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眸中溢出的寥落倒是同秋意相衬。

只见周遭四处都布满巡检司的人马,城外也有萧国的将士严阵以待,不难看出赫连羽的心思,不过如此严密布防,他却依旧能安然站在此处,让人一时捉摸不透。

他的唇边噙着一抹自嘲,轻声开口,赫连羽,你可当真耐得住性子,不忙着去查案,却还是要娶她……一旁不知何时出现的侍卫躬身行礼,公子,巡检司很快就要查到此处了,不宜久留。

沈云疆身形未动,连眼神都没从郁府门前挪开,淡淡道,等看她上了轿辇,我们再走也不迟。

侍卫心里也知道公子心里苦,闻言便也不再多劝。

不过这处的冷气显然未传到郁府内外,下一秒便听见人声喧闹,赫连羽一袭红色喜袍映入眼帘,身旁的郁华枝以团扇遮面,虽还看不真灼,但见了那般袅娜的身形便已断定,定是个美人。

赫连羽长身玉立,红袍衬得人愈发意气风发,面容俊美之际不失英气,扶着郁华枝来到轿辇旁,温声开口,小心脚下。

郁华枝轻轻应了一声,头顶凤冠微摇,转身之际,众人总算瞥见佳人绝色容颜。

一弯新月眉间以芙蓉花钿点缀,抬眸间尽是潋滟光辉。

双颊透红,衬得人云鬓花颜,眼角眉梢都漾着笑意,清绝艳艳,似清泉里盛开的睡莲,美得纯澈,却又这般惊心动魄。

府门前难得这般安静,不过郁华枝倒是习以为常,轻轻戳了下赫连羽的手心便进了轿子。

赫连羽嘴角带笑,摩挲着手心朝队伍前方走去,翻身上马一气呵成,惹得姑娘们一阵脸红,但想起绝色的新娘却又叹惋,这般的郎子并非自己能高攀的。

既有佳人在怀,又怎会被路旁乱花迷了眼睛呢?待众人回过神来,迎亲的队伍已然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地朝赫连羽的府邸去了。

倒是路旁的妇人闲聊,诶,你说这郁小娘子,嫁过去便是赫连府的未来主母。

今日的大婚公婆远在萧国,也不必她早晚请安听训,可不是极舒坦的么?另一个妇人便也应声,可不是么?不过这公婆儿媳迟早是要相见的,只是早晚罢了,只希望这般的小娘子不要受婆家的搓磨,否则人生地不熟的,当真是要委屈死了。

赫连羽从她们身旁御马而过,扫来一记冷眼,几人便吓得噤声,天晓得这赫连将军耳力这般好,小声议论也能被他听了去。

这才明白,赫连羽可不是对谁都和颜悦色的,只是对夫人例外罢了。

方才府门前的一举一动皆落入沈云疆的眼里,他面上还算稳得住,不过被袖中攥紧的拳头出卖了心思,她终究,还是嫁了。

沈云疆深吸了一口气,垂着意兴阑珊的眼眸轻声吩咐,走吧,待此事了结,我们也该回芡州了。

外间喧闹,坐在轿辇里的郁华枝就算再困也是睡不着的,弯着笑眼轻摇着团扇,想着今后的日子,总觉得十分有盼头。

虽说她向往游历江湖,但赫连羽一时半刻也脱不开身,只是如今觉得只要是陪在他身边,不拘何处都是好的。

想到此郁华枝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不禁觉得这般想法甚是没有出息,但嘴角的笑意却做不得假。

凤冠沉沉,她只得用手略扶着,自己的脖颈当真是酸极了,也不知晚间何时才能取下来。

不过想起出门前顾嬷嬷多次嘱咐的话,想到晚间,美人面颊便浮起可疑的红晕。

今晚……还有场硬仗要打呢,且不说赫连羽是战场厮杀过的武将,便是此前二人单独在一处时郁华枝也知道,他忍耐得颇为辛苦,总说希望自己快些过门,想都不必想,那等子床第之事是不好应付的……不过半个时辰,迎亲的队伍敲敲打打就到了赫连羽的府邸,他轻巧从马上下来,待轿辇落下便伸手握住牵红,将另一头交到郁华枝的手中。

郁华枝垂眸望着红绸,心里像有只小猫儿在挠着,痒痒的,由着顾嬷嬷搀着,否则穿着这身繁琐精致的喜袍只怕会摔倒。

待入了门,郁华枝才透过扇面抬眼望向府中,瞧这般精细隆重的装饰,镂空雕花玉屏下置一个白瓷大缸,里头养着十几条小红鱼,这也是之前自己随口提起,只因她觉得府中养鱼于风水有利,赫连羽显然连这些小事都十分上心。

穿过挂满珊瑚石灯笼的木廊,方至前厅,门窗皆贴红挂彩,只是高堂之上无双亲在场,但好在太子已在上首侧方落座。

是了,好友的大婚他怎会不来呢?赫连羽同太子及厅中宾客致意,郁华枝便随着他行了礼,但凤冠丝毫未动,连慕寒之眼底也带上了几分欣赏之色。

二人站定便听堂上管家扬声开口,吉时已到,新郎新娘一拜天地!赫连羽略侧头关注着她的举动,同郁华枝一道俯身。

二拜高堂!虽是对着无人的高堂,郁华枝仍是恭敬下拜,未偷懒半分。

夫妻对拜!赫连羽握着牵红的手略收紧,郁华枝便朝他望去,他眸中的柔色像要将人溺于其中,甘愿沉沦。

两人相对而拜,终是礼成,礼成,送入洞房!一众仆妇宾客簇拥着新人入了洞房,剪下两人的几缕青丝,交叠置于枕头之下,以期相偕白首。

郁华枝坐在撒满桂圆花生红枣瓜子的床榻上,在起哄声中放下了手中遮面的团扇,美人羞赧,更添娇媚之态,一时不敢抬头看赫连羽。

待接过嬷嬷递来的合卺酒,赫连羽便温声道,这酒清冽,你少喝些便好。

郁华枝望着手中精致的酒盏,微微一笑,想着自己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大婚,便由着性子来了,同赫连羽手臂交缠,一口饮尽,惹得众人直赞她豪爽。

唯独赫连羽,看她时眼神幽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终是垂眸一笑,见仪式已毕,慕寒之便同一众大臣招呼赫连羽去外间喝酒。

赫连羽推脱不掉,便低声嘱咐了她几句,我给你备了些膳食,若是等得久了就先吃一些,可别饿着了。

你这冠子也怪累人的,让明微给你卸了,也好松快些。

郁华枝本就有些饿了,闻言便笑着应了,想着还是犹豫开口了,殊玉,你……早些回来。

赫连羽轻叹一声,按他自己的意思那是根本不想走的,奈何宾客上门总不好晾着,如今见她这般盈盈地望着自己,也颇有几分无奈,好,我尽快回来……本还想同郁华枝说两句,慕寒之直接不给他这个机会,拉着他便往前厅去了。

郁华枝见众人退了出去,伸头仔细听了一会,确认房外人都走干净了才塌下了腰,斜靠着床榻朝明微招手,快,快帮我把冠子歇了,这也太沉了。

明微便笑着道,是,夫人。

郁华枝睨了她一眼,挪到了镜前坐下,又朝顾嬷嬷撒娇,顾嬷嬷,赫连羽说给我备了膳食,劳烦妈妈去传些过来吧,我眼下可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顾嬷嬷应了一声便打发侍女去了厨房,自己则留在房里,语重心长地开口,夫人,如今已经过门成了夫人,日后可不好再直呼将军名讳了,是该改口了。

郁华枝挑了挑眉,怔怔道,那是该叫夫君了?刚说完她便笑了,挑了挑眉道,知道了,嬷嬷。

顾嬷嬷接着欣慰劝道,日后成了这府中主母,一应家事也该陆续接手过来了,老奴只怕将军惯着夫人,这心里也易懒怠,否则若是公婆问起,家事一概不知,岂不是要招人笑话了?郁华枝刚从凤冠那头解脱出来,便听见这好一番说教,无奈道,这两日事忙,嬷嬷且再容我休息两日,过段时间我再看账册吧。

顾嬷嬷闻言便住了嘴,她看着郁华枝长大,自然知晓她管家理事乃是一把好手,比起大小姐也无半分逊色,所以也没有什么要嘱咐的了。

作者有话说:评论区甚凉~近日宜许愿!◉ 71、大婚(下)交杯换盏间, 酒水不时洒落在地,留下深深浅浅的水渍。

原本以为因婚事不在萧国,只怕门前会有几分冷清, 眼下门前却停满了轿马,前厅更是人声喧闹,屋檐下的灯笼都险些被惊掉。

赫连羽喜袍加身, 人逢喜事,眉宇间也添了几分柔色,唇角略勾,全然不见在军中不苟言笑的森寒。

他一派云淡风轻立于厅内, 前来敬酒之人络绎不绝, 赫连羽却来者不拒,皆一滴不剩地饮下。

嘴角还留着酒渍, 飞也似地顺着喉结划入衣襟,这般姿态在他身上毫无邋遢之感,反而平添了几分不羁的英气。

虽然前几日京中惨案让早已站队萧国的大臣心下惶惶, 但昨日得了慕寒之的保证, 眼下众人倒也还算稳得住, 否则只怕今日他们也不敢轻易前来。

毕竟刺客还未查清, 此时贸然行事,枪打出头鸟,他们深谙此道, 又怎会不忌惮?人心不易得, 但若将实在的好处展示在他们面前, 天下熙熙, 皆为利来, 又有几人能坚定立场, 不过是顺应时局罢了,众人皆曰:此乃智者所为。

不过今日未前来的大臣中也不乏誓死效忠元贞国之辈,终是有尚存忠义礼节的,即便是知晓魏齐霄资质平庸、不堪大任,但念及先帝简拔重用之恩,也容不得他们生出半点异心。

慕寒之每每说起姜维等人,也是十分欣赏宣武帝识人之明,更别提早年他亲率王军南征北战,元贞国的疆域一扩再扩,回想当年的萧国,在他的威压之下也无太多喘息之机。

好在萧国审时度势,卧薪尝胆之下才有了今日的局面,既然占着上风,就不要给猎物太多的生机,虽要徐缓图之,但也不可太缓。

即使现在还未查明刺杀的幕后之人,但此人定是为元贞国效力,既然他们坐不住了,萧国便也该动起来了,否则只以为他慕寒之是纸老虎不成么?慕寒之这几日颇为忙碌,但也不只是为这个,赫连羽乃是他至交好友,自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乱子,耽误了他的终身大事,所以说起今日的大婚,他只怕是新人之外最紧张的。

天色渐晚,日头早就暗了下来,看着一切皆在掌控之内,慕寒之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便随手拿起杯盏,笑着朝赫连羽开口,殊玉,这桩婚事来之不易,本宫合当敬你一杯,愿你婚后夫妻和睦,事事顺心,待日后,孩子可就得唤本宫一声干爹才是。

赫连羽面色如常,并无半分醉意,也勾起唇角回敬,殿下亲厚,还特赏了内子许多珍宝,改日微臣定携她一道过府拜谢。

日后……赫连羽目光柔和,不知想到了何处,略微顿了片刻才接着道,日后若有了儿女,只怕也要劳烦殿下代为指点一二,微臣虽久经沙场,但说到儿女上,确实半点经验也无。

周围起了揶揄之声,纷纷凑趣,倒是慕寒之眼底无波,只挑了挑眉凑到赫连羽身前,夜色将至,殊玉可是归心似箭?赫连羽本以为自己掩饰地极好,但却忘了慕寒之与自己相识多年,其实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便垂眸一笑,轻声开口,早就想回去了,我怕她无聊坏了,不过前厅人多,一时也脱不开身……慕寒之早就料到他如此反应,便在他眼前晃了晃酒杯,你这般千杯不倒的模样,谁会愿意放你走?赫连羽还未开口,便瞧见太子走到中间,吸引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诸位大人,赫连将军乃是本宫至交,今日大婚多谢各位捧场,敬各位一杯聊表谢意,日后还要常来常往才好。

众人自然笑着称是,便又听慕寒之接着说,不过赫连将军眼下有些醉了,便先回去歇着,若还有要敬酒的,本宫替他接了,如何?待诸位大人们回头,原地哪还有赫连羽的身影,便明白了此招声东击西。

不过他们久浸朝局,哪里会是那起子没有眼力见的,自然调转了方向,同慕寒之热络地聊了起来。

赫连羽虽然出了前厅,但动静倒是没少听见,无奈一笑,日后少不得要还殿下这个大人情了,若是让父亲知晓,只怕又少不得一顿教训。

不过于赫连羽而言,这些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今夜惟有一件大事。

今日府中侍女小厮不少,皆是慕寒之特意送来的,眼下在萧国之内万事皆要留心,尤其是身边伺候的人,背景一定要干净,所以这些人给赫连羽,他用着也安心些。

从前府中奴婢不多,所以显得有些冷清,如今就光赫连羽朝后院一路走来,便瞧见了十数个侍女,见了将军皆垂眸行礼,敛声屏气,瞧着倒是安分。

他想着后院里等着自己的小娘子,顿时心头涌上一阵暖意,原来自己也是有家室的人了……脚下步子不由得加快几分,才刚到院外便瞧见顾嬷嬷,赫连羽轻声问道,华枝可用过晚膳了?顾嬷嬷垂眸,缓缓行礼,回将军,夫人已经用过晚膳了,不知将军可要再用些?赫连羽摇了摇头,不必了。

他说罢就抬脚进了院子,顾嬷嬷眉心一紧,因郁华枝在屋里歇着,也不知在做什么,想着要先进去知会一声好有个准备,否则若是形容不整,只怕赫连羽会不悦。

将军,先容老奴进去通禀一声吧。

赫连羽脚步微顿,侧过头,听说顾嬷嬷是看着华枝长大的?顾嬷嬷一时拿不准他此言何意,只得先应了,是,老奴曾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留在郁府照顾小姐公子们的日常起居。

赫连羽了然地点头,缓缓开口,这些年有劳嬷嬷照顾华枝,既然现在来了我这处,日后便同府里的管家共同料理,也好帮衬华枝一二。

待顾嬷嬷躬身应下,他才复又开口,嬷嬷放心,既然娶了华枝,我定会好好待她。

顾嬷嬷此时才明白,将军是看出了自己的担心,才耐心向自己解释,终是点了头,老奴明白将军本不用向老奴说这些话,在此多谢将军。

此刻老奴总算心安了。

赫连羽略勾了唇角,转身朝屋子里走去,这次顾嬷嬷并不再跟上前。

他本也不是个温吞之人,战场之上更是讲求快准狠,但每每遇到同她有关的事,自己就不由耐下性子。

从前众人总觉得赫连将军不染纤尘,凡尘俗世皆入不了他的眼。

但他如今成家,不似从前冷硬,身上也多了几分人味……窗台映出女子纤弱婀娜的身影,随着烛光晃动,显得愈发朦胧,引人驻足。

赫连羽轻轻推开房门,便瞧见托着香腮在桌前昏昏欲睡的郁华枝。

她卸了凤冠,梳着一个素净的随云髻,任长发垂在腰间,眉间花钿在烛光的映衬下更添活色,眼眸微垂,唇色透着诱人的红,雪肤花貌当是如此。

赫连羽悄然走了过去,手上勾着几丝长发,眸色深深。

郁华枝手一时没撑稳下巴,便从睡梦中惊醒。

郁华枝察觉到身侧有人,便迷迷瞪瞪地抬起头,只见她眼睛湿漉漉的,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轻皱鼻头,似在表达不满。

见是赫连羽来了,她红唇轻启,软软开口,你来啦?我都等你好久了……赫连羽见了这般模样的娇娇,平日的自持荡然无存,弯腰抱起她便朝床榻走去,郁华枝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睡意顿时跑到九霄云外去了,闷在他怀中有些心慌,殊玉……赫连羽轻轻将她放下,抬手灭了几盏烛火,柔声开口,该改口叫夫君了。

他说罢便挑下帷帐,望着如临大敌的郁华枝低低一笑,俯身而上,便听身下的小娘子羞赧道,夫君……红帐飘摇,屋内只留微弱的烛光,惟听见气息细碎似珠玉。

美人欺霜赛雪的肌肤上留下红梅点点,神情似喜似泣,媚眼如丝,美得惊心动魄。

郁华枝累得手都抬不起来,气鼓鼓地哼哼着,有气无力地骂道,混蛋……叫了四次水才算完事,侍女已换了被褥,留了落红的锦帕也被撤下。

……赫连羽轻笑,换了里衣就抱着她回了床榻。

环着她睡下,闻着她发间的馨香总觉得安心。

郁华枝轻叹了口气,如今本已是快要入冬的时节,自己身后却像放了个汤婆子,总也觉得热。

她便在床上扭来扭去,想找个凉快的角落,却被赫连羽捞回怀中,沉沉开口,别乱动,否则我又想了……才听了这话怀中的人就歇了动静,一点动作也无,赫连羽挑了挑眉,拥她入睡。

两人这一歇下,屋外的顾嬷嬷才无奈一叹,她本想着将军虽然血气方刚的年纪,但总会怜惜夫人初经房事,该悠着些才是,但端看今夜的动静,只怕是夫人累得狠了。

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一朝成了人妇,总有种辛苦种出的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感慨。

不过这话她定然是不敢宣之于口的,只在心里琢磨着明早要好好问一问夫人,身上可有不舒服的,若是不妥怕要请女大夫过来瞧瞧了。

作者有话说:前两天过国庆去啦!祝大家国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