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色, 似美人面一般,宜喜宜嗔,上午刚下了一阵雨, 午后却有晴空万里。
这两日郁卿川神色算不上好,郁晏欢就让他歇着,自己陪着华枝去了趟京郊的寺庙, 想着散散心也是好的。
近来妹妹话甚少,有时一早上也说不了几句,就这般静悄悄的,下人们也不禁屏声噤气, 小心伺候。
更何况如今端看萧国的模样, 虽然元贞国退守庆绥三州,但不过三州之地, 同如今萧国比起来,实在是不够看,局势如此明朗, 众人自然也明白元贞国大势已去。
眼下虽然赫连羽战死, 但赫连啸尚在, 又凭借舍身救太子的功劳, 赫连家的权势自然只多不少,若日后慕寒之顺利即位,更是身份尊贵, 除却丧夫一条, 众人也不禁感慨, 郁华枝命倒也不差……不过这些富贵权势何曾又被她放在眼里, 她要的始终还是没有得到, 守着这些个名头有什么乐趣?待二人上香出来, 迎面却走来了位相识之人,老僧神色悲悯,淡淡笑着开口,施主,许久未见了。
郁华枝闻言抬眸,生出几分异样的情绪,师傅安好,之前来时听说师傅外出云游,不知归期,不成想今日竟能遇上。
老僧一观郁华枝的神色,便接着问,观施主面相,想来俗事终究不称心意。
郁华枝面色寥寥,回想起从前言谈,还记得师傅曾对我说过,俗世之中因缘际会,贪嗔痴念,有人汲汲以求,欲山巅取冰,火中取栗,我便是如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今倒真应了这话。
老僧伸手接下树上掉落的一片叶,神色自若,花开花落自有其时,人亦是如此,于红尘道场,总要经历过方知缘法,或可了悟。
郁华枝望着静谧的寺院,心生怅惘,说起来,夫君从前也喜欢算卦,说我定会姻缘美满,看今日之情景,他怕是骗我的。
老僧轻轻摇头,一切皆有定数,并非自欺欺人可以改变,更何况佛法无边,卜卦不过是浅显之术,若不解深意,空会术法也是无用。
郁华枝深呼了一口气,自嘲一笑,是这个道理。
说罢她便掏出一个锦囊,这个锦囊还是当年师傅所赠,只是俗人愚钝,尚未顿悟,如今深感惭愧,师傅不如收回吧。
老僧仍是摇头,淡淡道,贫僧观施主有缘,故而相赠,锦囊于佛前供奉,念经加持,当有趋吉避凶的效用,施主好生留着便是,或许日后有用也未可知……该走了,是该走了……老僧同郁华枝两人道别,喃喃自语,终是消失在视线。
郁晏欢温声开口,华枝,我们回去吧?郁华枝轻轻点了点头,捏着锦囊就此无话。
午后郁晏欢也好好盯着妹妹吃了饭,便听二门上递了消息进来,说洛萦过来了,便吩咐人去请。
郁晏欢与洛萦倒没有因为同洛玄和离之事而生分,不过洛萦前几日回平阳侯府时见了哥哥那般形销骨立的模样,不免心疼,掉了许多眼泪,一时心里又恼,早知如此,当初为何要搓磨郁晏欢,真是可叹。
她观郁晏欢的神色,倒是比从前好上许多,自知平白无故提起哥哥也是无趣,索性不提,只挑着些趣事同郁华枝说,你可不知道,我府中那几只兔儿如今吃得圆墩墩的,便是我想抱也有些吃力,极是有趣,明日我派人给你送两只过来,权当解闷了。
若是你想,我们便再府里辟一小块地,自己种些小菜,吃起来也新鲜得很。
郁华枝淡淡笑着,都应下了,你这些时日可是守拙归园田了?洛萦见她脸上带着笑影,多上活泛了些,便更有兴致地说起来。
郁晏欢在一旁听着,却见自己的侍女在门边朝自己点头,有些不解,就让她们二人先说会话,自己出去一趟。
听了侍女的回话,她心下有些犹疑,但还是点头道,去备马车吧。
原来是慕寒之差人过来传话,说府中尚有赫连羽的遗物,总不放心旁人碰,又不想扰了郁华枝的心神,便请郁晏欢过去取一趟。
虽然郁晏欢觉得自己去取也不甚妥当,但总归是妹夫遗物,留给妹妹些念想吧。
只是走这一趟免不得要与慕寒之见面,也不知他可有别的心思……不过两刻钟就到了慕寒之的府邸,眼下禁中空空,她也不知为何殿下不索性搬进宫里,反正平日都在宫中与朝臣议事,住在此处其实并不方便。
她压下心思,随着侍女入府。
日头偏西,进了书房便瞧见慕寒之在光下看着奏折,彷佛又恢复了往日如沐春风之感。
慕寒之抬头时,眉头微忪,扯着嘴角开口,晏欢,过来坐吧。
郁晏欢眼神无意飘过书房桌案上那扇精致绣屏,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但却逃不出慕寒之的眼睛。
那幅绣屏便是她当日亲手所绣,虽说是洛玄让她备的礼物,但如今在他书房里见到,难免有些异样的感觉。
郁晏欢轻巧行了一礼,倒不像之前那样拘谨,殿下,今日臣女为取赫连将军遗物而来,待拿到便不多留了,以免扰了殿下公务。
慕寒之随手将奏折搁下,温声道,本宫何时觉得你扰了公务了?看你这些日子照顾华枝辛苦,在这里用了晚膳再回去吧。
郁晏欢面色无波,明知故问,不知太子妃现在何处?臣女粗鄙,只怕服侍不好殿下用膳。
慕寒之揉了揉眉心,无奈开口,本宫不需要你服侍用膳,至于太子妃……再等些日子,本宫便没有太子妃了。
晏欢,你不必同本宫打太极,本宫的意思你心知肚明。
郁晏欢侧头,带着一抹探究的笑意,如何,臣女冷心冷性,懒得理会勾心斗角,后宫那么多的女人,臣女更是应付不来,难不成日后殿下继承大统还能空置后宫?慕寒之正色望着她,认真开口,本宫原就是这般打算,晏欢,你该信我的。
郁晏欢到现在仍旧觉得荒谬,自己难道真能以二嫁之身入宫为后?不免轻轻摇头,可如今望着他定定的眼神,却一时不知如何回绝,你……慕寒之缓缓起身,伸出袖子为她挡了挡照在面颊上的日光,清风拂过,送来一阵沉水香的气味。
郁晏欢微晃神,自己平日对香料极为挑剔,但他身上的香气莫名令人安心,似乎并不反感。
她回过神时,轻轻拉开了与他的距离,便听他道,殊玉的东西尚未整理好,用完膳后再走也不迟。
郁晏欢轻嗤一声,这便是在暗示自己了,若不用膳,今日想来是要空手而归的。
也罢,不过一顿饭,用了回去便是,她倒想看看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慕寒之见她不再出言拒绝,便在前引路,二人一顿饭下来并未多说什么,只专心用膳,似乎并没有什么逾矩之事。
待郁晏欢起身要告辞之时,慕寒之又吩咐侍从送了几个匣子进来,温声解释,这些都是极难得的补药,听贺辛说起华枝身子还虚,给她用正好,你便一道带回去吧,若还有缺的,只管告诉我。
郁晏欢听见这些都是为妹妹准备的,眼睛微亮,他也算尽心照拂华枝,毫无感激自然是不可能的。
她施施然躬身,正欲行礼,却被慕寒之抬手扶起,我说了,不必客气。
照拂华枝是为了殊玉,也是因为她是你的小妹,那自然也像是我的妹妹一般。
郁晏欢一时怔怔点头,本来已经走了两步,却又转身,柔柔开口,赫连羽是殿下至交,骤然离去,难免气结伤身,殿下……节哀,日后总会好起来的。
慕寒之也难得听到她这般柔声劝慰,说起来她也是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让自己节哀之人,心神微动,脸上似寒冰遇春,冰消瓦解。
好……晏欢,十日后父皇驾临京城,少不了风波,你在府中好好陪着华枝,外面发生的事一概不必理会,正如你所言,待此事终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郁晏欢心下虽然有了猜测,但也不打算细究,缓缓点头,殿下……一切小心。
果然,在那之后的几个月里,变故接踵而至,即便是到如今,郁晏欢仍旧有些恍惚,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明渊帝亲至京城,随即便下旨大赦天下,此后元贞国子民皆属萧国,减免赋税,休养生息,百姓见此情景自然也放下心来,一切生计如旧,并未出什么乱子。
但京城却是波涛汹涌,暗流不息。
明渊帝对太子的忌惮有增无减,甚至于难以掩饰,然慕寒之却愈发恭谨温和,众人也不免感慨,陛下对殿下过于苛刻了……这日秋猎,便有人坐不住了,于京郊安排刺杀意图对明渊帝下手,危急时刻却被一位皇宫教坊司里的美人舍身相救。
明渊帝见状便顺水推舟斥责慕寒之欲弑父而代之,虽没有任何证据,他还是强行幽禁了慕寒之。
此后论功行赏,封美人为妃,一时间可谓盛宠,即便是皇后前去求情,明渊帝也没有松口放人。
不料形势突变,得了盛宠的美人却突然在宫宴上刺杀明渊帝,因未对美人心存戒备,躲避不及之下仍是重伤。
在明渊帝养伤卧病之时,终是查出妃子乃元贞国所派的细作,并非太子所为。
一时间群臣激奋,怨怪皇帝是非不分,无缘无故冤枉太子。
明渊帝病中虚弱,见了堆成小山的奏折,纷纷谏言,求他放出太子,这般一边倒的情势他也只得妥协。
人心难测,本就是世间最复杂之物,一旦动心起念,意指那至高之位,箭在弦上,只要开弓便再无回头之箭。
作者有话说:郁晏欢是个十足的妹控,太子真的狠狠拿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