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窗外那叫人羞恼的斜阳直直照射着, 将迟盈的脸都晒得有几分通红。
等萧寰处理完政事,往后殿去时,见迟盈合眼靠在临窗榻上。
她面上含着疲惫, 睫毛时不时便落去了眼皮上,一会儿又睁开眸子,似乎心里有事情,总不得安稳。
她等不来天子只能强撑着困意与亲近的宫人说话。
圣上登基当日的封后诏书落下,震惊满朝, 其实朝廷中也为皇后前尘旧事争辩过许久, 不过都被圣上轻巧按下。
册封皇后的圣旨已下,册封典礼却因皇后身子不适,一直往后推着,圣上的意思是等皇后诞育下皇子再行册封。
这般也叫众人知晓了许多, 知晓皇后胎相不稳。
如今谁不知皇帝对皇后的用情至深,头一个皇嗣如今更是就在皇后肚子里, 纵然想闹起也万万不敢伤到皇嗣。
是以一场本该引起轩然大波的朝廷如今都平息着,仿佛在等一个突破口, 若是皇后诞下皇子,许是这崇善寺失踪, 于宁王绯闻一事便也不了了之。
日后皇后便是太子生母, 子以母贵, 母以子贵。
谁会与未来太子, 未来大魏君主的生母过不去?若是皇后诞下公主则就另论了......今日这事儿看着凑巧, 本已经没什么朝臣探讨这事儿, 为何又有刘衡旧事重提?还偏偏就赶上了皇后往紫宸殿等天子的时候。
在东宫时便在迟盈殿内永宁殿当值的女官秋容如今也做了大长秋, 她与迟盈说:遂安夫人前些日子入了宫, 如今也都该称呼她为保圣夫人了。
夫人来拜见过皇后两次, 都恰好赶上皇后不在正殿,奴婢便说叫她改日再来。
迟盈做了皇后,内外命妇总是时不时便递牌子入宫,想法子到她跟前来说话,迟盈有孕却不能劳累。
萧寰自然是不愿叫迟盈劳累了去,这宫里的事儿,便早早叫了后宫女官担着,内外命妇也一应以身子不适为由不见。
迟盈听到遂安夫人,才想起有这么一号人,说起来她初嫁入东宫时倒是时常见到,后她成日闷闷不乐避殿不出,人员一概不见。
如今想来,倒是许久没见过这位遂安夫人了。
迟盈听了倒是有几分生气,道:她好歹也是保圣夫人,要来见我,你们也不该瞒着,总要告诉我一声的。
迟盈极少骂人,如今想必是气急了才会骂人,秋容听了连连告罪,这才无奈透露给迟盈说:娘娘不知,那保圣夫人不知从何处听了说圣人要纳后妃的消息,话里话外便是来为她丈夫家族中女郎谋个位份。
甚至还要皇后替她求情去圣上那处,叫圣上开口,趁着皇后有孕不能服侍,叫她家女郎入宫。
如此,迟盈宫里的人自然都是厌恶这位保圣夫人的,如今可不就朝着迟盈说起她的坏话来了。
迟盈听了面容有些沉闷,她正欲说什么便听到珠帘声响,有道熟悉的步履声朝着她方向匆匆而来。
迟盈未加思索,便下榻去迎天子。
这到是叫萧寰颇为受宠若惊。
他去牵住她清白的手腕,仿佛她是一个不能动不能跳的玉人。
你来迎朕做什么?他笑说。
迟盈蒙蒙的看了他一眼,她有些面红,半个时辰前那一通冗长的赞缪她的词句,迟盈如今想起还是窘迫的紧。
陛下......她仰头轻声唤他。
夕阳西晒,日头瞧着大却也止不住的寒冷,宫人怕皇后身子凉着,往她坐着的石榴缠枝纹贵妃榻四处烧着火盆。
迟盈脱了外裳,只着里头胭脂色绡绣海棠春的细丝扣身袄儿,将人身段衬的更加婀娜纤细。
雾眉蝉鬓,一双杏眼含着水光,唇畔润泽红粉,脸颊更是生出了两团粉云。
萧寰手背覆在她手背上,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柔摩挲着,他眉眼轻缓,问她:方才再与宫人在说什么?他走到她跟前了迟娘子才发现。
迟盈没有隐瞒,轻声道:说起保圣夫人的事。
保圣夫人两次来拜见我却都不得见......迟盈不懂萧寰对这位保圣夫人的心思。
她知晓她的丈夫年幼丧母,由着乳母养大,恐怕是与这位保圣夫人感情甚好吧。
就如同她对自己的乳娘一般,她有亲娘,与乳娘关系都能这般胜似母女,更遑论是他呢。
迟盈未曾有过要与保圣夫人一较长短的心,更没有要将保圣夫人收的服服帖帖的心。
纵然有时保圣夫人不叫她心中那般欢喜,她也能忍让一二。
无他,只因他罢了。
萧寰含笑牵着她往塌边坐下,揉了揉她的头发:不见便不见,她虽是朕乳母,朕却有足足二十余位乳母,她原先是世家出身,朕才出世时便受了圣命入的宫。
是以后面受封赏的比同期几位乳母品级都高罢了。
迟盈约莫是怀了孩子,她总觉得自己脑子想不得什么,以往那些心思都变成了浅显的孩童一般的直言直语。
她眨眨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随着颤动,如一对蝶儿一般灵动。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给萧寰递了被茶水,萧寰颇有几分吃惊,接过端着,还未来得及喝便听迟盈说:保圣夫人想见臣妾,给她家族中年轻的女郎牵线,叫陛下纳入后宫,陛下是什么意思......萧寰拧起眉头,凝视着榻上蜷着腿儿的小姑娘,不自觉的提了一下嘴角。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他淡淡念着。
两人身高差距大,纵使坐在榻上,萧寰挺拔清隽的身姿,仍比迟盈高出许多来。
他边说着边往迟盈那边倾去身子。
迟盈被他抵在身侧桌案边,被禁锢在狭小的空间里,连侧首花窗的光都被他宽阔的后背遮挡的严严实实。
他垂眸去看着她的眼,薄唇微抿,有几分怨怼:朕是什么意思,你还不知吗?他温热的气息充斥在她耳畔,贴着她的脸侧,那声音低沉带着诱人的勾子:嗯?皇后?迟娘子?迟盈听了忍不住的咬了咬唇,觉得气息有些微热。
迟盈知晓自己有孕后,二人便少了这等亲密举措,主要是她害怕。
可人的情感总是不受控制的,他扣住她的腰肢,手掌略有几分小心翼翼的靠着那处隆起,他绕开了那处,眼中亮晶晶的,去吻她泽润的唇畔。
唔,不要......她移开身子,将他从身上推开,不满地蹙眉,她还记着要紧的事。
陛下,我来寻你是有正事的,你不要总是只想着这些......萧寰往后退了退,懊恼不已,他觉得自己被迟盈给看扁了。
谁说他成日里只想着这些?他明明想的是他的大业,他日后征服的恢宏国土。
这些时日以来,前三月他半点不敢沾染,唯恐伤了她身子,之后的日子她更是一直推拒。
自己都如此顺着她,如今却还是被他责怪。
明明是天子,在她面前却总成了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家伙。
萧寰面容清冷的离开了她,倨傲地沉默不语了。
迟盈才不懂他的面色,也不想去了解,她只道:宫外传来的消息,我表姐如今身子不适,我想出宫去看看她。
萧寰问她:什么时候?迟盈有些焦急说:自然是现在,越快越好。
萧寰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天色早晚倒是无所谓,只是如今初冬,纵然日头明亮,外边却阴冷湿滑的厉害。
昨日下的雪被车马反复碾压,如今宫外的地上只怕结着厚厚的霜,如何能行马?叫人抬着轿子更是不安全了。
他没有立即回答她,迟盈便凑过去抱着他的袖子摇了摇,眉眼中皆是哀求,说着说着哭包竟又哭起来:我只这一个表姐,她待我可好了,如今她还不知是何情景,我如何能安稳?你若是不准,我连饭都吃不下去的......萧寰有些犹豫,怕她不肯吃饭,怕她饿着,叫她别哭。
你去有何用呢?朕叫太医院的人过去,有太医院的人在,你还有何可担忧的?总要交给懂行的人去。
她去了又能做什么?在一旁哭哭啼啼吗?她若是伤了身子,沈府的人能得一个好?便是她那病了的表姐知晓皇后冒着风雪来看她,岂非更是给她心中焦虑了去?迟盈却坚持道:你不懂,你不懂,你可知我有多着急,生孩子那般大的事,说不准就如何了,你叫我不亲眼瞧着,如何能安心......她不敢说丧气的话,可这人都是这般的,总止不住往坏处想。
她并非不懂自己前往给沈府众人带来多少压力,可那又如何了?谁都不是大公无私的,她自幼听来的女子在生产这道鬼门关上一去不回之人,多了去了,更遑论表姐是双胎?且如今还出了这事?萧寰无奈,他有些埋怨道:她生产,你不也怀着身子?你只顾着去看她,也不知晓半分惦记着自己的身子?可能是语气重了,瞧着迟盈在拿着帕子抹眼泪,他缓和了一番语气道:你且等着,唤宫人去清理干净路面,再快也是明日下午的事,若是不下雪朕便带着你去。
迟盈摇头,有些激意,甚至想越过众人自己往宫外走。
她越想越怕,喃喃道:不行,不行......皇都本就严寒,一旦入了冬,有哪日不下雪的?明日复明日,究竟哪一日她才能出宫去?等能出宫去时,一切都晚了。
萧寰见此,他许久没有朝着她这般冷着眉眼了,颇为无力最终似乎是认输一般,低声道:你可曾有半点在意过朕?你只想着你自己......迟盈说不是,她如今没有心情跟这个人吵架。
她顺着说:我还是在意你的,若不是在意你,我根本就不会问你的意思,我自己就出宫了......谁料萧寰听了更是生气难过,他嗓音有些低哑:你可曾想过,你用绝食威胁,你非要如今出宫,若是有事,你叫朕......你叫朕如何......叫他日后如何?她出了事自己可怎么办?她担忧她表姐,他难道就不担忧她?萧寰说不下去了,他本就不是说这等煽情话语的人,如今说完,他胸口都酸涩起来。
迟盈原先是背朝着他,听了缓缓停下步子,在原地沉默许久,她才重新走了回去。
与他面对面的站着。
迟盈与坐在榻上的他差不多高,可以平视着他的眉眼,仿佛是第一次注视他的眉眼,那般的清冷又多情。
她被他眉眼里的情绪充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他是如同自己着急表姐一般着急着她的吗?会不会更多呢?迟盈脑子里一会儿满满的,一会儿空空的,无数情绪交错,最后她总算听话了,往他身前又走了几步,乖乖坐回他的身侧。
她垂着眉眼,闻着四周他身上的气味,良久才懊恼凄凉道:我不走了,这总行了吧......萧寰听了唇畔微动,眉眼间的寒意舒缓开来,最终只轻轻嗯了一声。
他动手搂过迟娘子瘦弱的肩头,将她抱在自己怀里,脸贴在自己肩头。
像是抱着什么稀释珍宝一般。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7-18 01:02:46~2022-07-19 01:0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皓雪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4、结局上郦甄这一胎原先倒是养的好, 可是双胎没几个能怀到十月里的。
她卧床了几日,好在宫里送来的太医,倒是叫她有所好转。
几日功夫倒是勉强能重新下床活动起来。
这日屋外阳光大, 沈豫去了官署,她的几个妯娌并着小姑子过她院子里来看她。
郦甄自嫁入沈府已经将近一载,未曾出过半点纰漏,为人处世都备受沈府上下称赞。
在外人看来她这个沈家儿媳当得轻松自在,没有婆母磋磨, 可内情也只她自己知晓。
沈家家眷众多, 都住在一个府宅里,却也不是各个都是好相与的。
尤其是如郦甄这般处处受长辈喜欢的,就更是惹得其他人的眼红。
一会儿功夫,许多女眷便带着丫鬟仆妇前来郦甄院子里探望她。
嫡的庶的, 长的幼的,一来便是一群人来。
比她晚几个月入府的七少夫人圆盘脸, 颇为富贵的打扮,语调有几分尖锐细笑着说起:六嫂子这几日瞧着气色好了些, 果真是宫里的太医,本领高强, 这才几日?这就药到病除了呢......郦甄淡笑着未曾搭话。
她不接话, 便没法子继续下去。
七少夫人身边另一个年岁有些大的妇人只能自己窘迫地出口:六弟妹, 嫂子想求你一件事儿, 我有些下血之症, 这几年也不见有孕, 能不能将太医借来给我也瞧瞧?郦甄眸光微动, 自然答应, 只不过她也直说:三嫂开口我必然是要帮着的, 只不过这位钱太医是宫里请来的,钱太医性子有几分古怪,到时候若是请不来还请三嫂莫怪......郦甄的三嫂听了面色有些不自然,有些难堪地说:若是太医不愿,自然不能强求,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六弟妹这般运道,得宫里看重的。
心里却是不以为然,谁知是不是沈家郦家替她往宫里求来的太医,转头倒是叫她充起了门面。
说起郦甄的双胎,众人没人能觉得她的苦楚,各个都是艳羡不已,眼睛滴溜溜的盯着她的肚子瞧,巴不得那肚子长在自己身上。
听说六嫂的姨母,随国公夫人当年便是生的龙凤双胎,这孕事也是有那么些玄乎的,说不准六嫂是像了那位随国公夫人,也能生下龙凤双胎。
府上未出阁的小姑子说。
这句话叫其他妯娌黑了脸,原先这位六少夫人出身就高了她们一头,郦家又与沈家是世交,郦甄一嫁来自然得到几个长辈的偏爱。
好不容易等到郦相退下来,郦府只一个郦景从支撑门庭,后来还被派去了陪都去,不知多少年才能调回来。
就连她那出身高贵做了太子妃的表妹据说也是品行不端,遭了宫里厌恶,险些绞了头发做了姑子。
府上这群往日妒忌郦甄的女眷们都等着看这位六少夫人的笑话,可人家也真是能耐,转眼那位表妹竟又回了宫里,还当了皇后。
一群人纵使嫉妒也要将这六少夫人重新供起来。
呦,这话可不能这般说的,随国公府的那双龙凤胎,如今一个是宫里的皇后,一个是身上两个爵位的国舅爷,咱们六夫人虽说是那位娘娘的表姐,可到底又不是同姓,外家更是隔了一层。
若是叫宫里的知晓了你这话,谁知会不会觉得咱们沈府心思不正,攀龙附凤......妯娌们拈酸吃醋,话语里阴阳怪气的,就差说郦甄与迟盈迟越一表三千里,半点挨不着,非要舔着脸往上凑。
这话郦甄自然能听出来,她只觉得胸口一阵恶气,却只能忍下了。
她笑起来:我倒是没想过非要得一对龙凤胎,左右无论男女我都是欢喜的,只要教导的好,前程总归是不差的。
这话落在一群妯娌们耳朵里,只觉得郦甄是故意炫耀起她孩子日后的前程。
顿时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是啊,沈府在这处京中也算是权贵之家,可人脉便只有那么些,僧多肉少,分到她们孩子头上的还能有几分?几位夫人面色难看,正想说着什么,便见郦甄忽的面容苍白,深蹙起眉头。
六嫂?少夫人?!郦甄还算是镇定,纵然她疼的浑身发抖,却还是强撑着吩咐身边的侍女:快、快去叫太医来,我恐怕是要生了......沈府众人顿时人仰马翻,便是连那些阴阳怪气的妯娌也不敢再待下去,毕竟她们心里有都有数,自己方才一群人说的话,便是寻常人都能气的半死,更遑论是本就胎气不稳的郦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她们岂不是一个个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众人连忙借口有事,纷纷回了院子。
不一会儿,在官署守值的沈豫骑马回来,他是文官,本不善骑马,如今这日却策马跑出雷霆之速,大冬日里一身衣裳湿了一半。
沈豫匆匆问来给他牵马的仆从:少夫人如何?六郎总算回来了,少夫人晌午时分便做动起来,如今还不见有消息......沈豫一张俊脸急的通红,提着袍衫往后院跑去。
后院也是兵荒马乱,双胎生起来到底是磨人,郦甄整整生了半日也不见胎儿下来。
后足足折腾了一夜,等到天蒙蒙亮,公鸡打了鸣,才将一对孩儿平安生下来。
***迟盈醒来时便得来了这个好消息。
她才睡醒,穿着柔软的单衣,垂落着一头乌黑的头发,从帐幔中探出头来,怀着敬仰的心情听着她无所不能的表姐生孩子的经历。
听完,她不禁惊奇道:是一对姑娘?这反倒是叫她新奇了,她与迟越便是龙凤胎,她一直自然而然的以为表姐也会是一对龙凤胎。
不过两个小娘子也好啊,迟盈也是由衷的高兴。
那来传喜话的宫人说:沈少夫人叫特意吩咐奴婢先来给娘娘报喜呢。
少夫人说娘娘自小喜欢孩子,定然要叫你先知道。
迟盈听得心酸的厉害,表姐如今还惦记着她呢。
她眼巴巴的问说:孩子你可瞧见了?生的什么样子?宫人皆是挑着好听的话说,本来新生的孩子是不见外人的,可他是宫里随着太医一道派过去的,自然有几分薄面。
两位小娘子个头都不小,沈少夫人足足生了一夜,各个都粉白俊俏,哭声大得很,瞧着便是健康聪慧的。
迟盈听完,心满意足的要找人倾诉自己的喜悦,却也只能找到她枕边枕着手臂,双眸微阖的天子。
这些时日萧寰熬过了初登基时的兵荒马乱,政事的堆积如山,他上位后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革,将他早看不惯的规矩统统改了。
或许有人便是天生的天子。
新帝重设两个司,一个用作地方督查,上奏,另一个便是朝廷督查,检举。
如此朝政上奏快了许多,再无曾经那些繁冗的规矩禁令,朝臣的效率更是高了。
几月下来,萧寰再处理朝政已是清闲了许多。
他本就不是个勤勉的皇帝,还是太子时便不喜上朝,如今当了皇帝也是如此。
大冬日里,有软和的迟娘子在被窝里搂着他,他还如何能早起?当今圣上便将上朝改成了隔日一次。
反正每日坐朝这规矩也是那位被头疾折磨睡不着觉的太上皇设立出来的。
秉承着他睡不着,大家都别想睡着的心思,萧渊有事无事便各种大朝会,小朝会,午会,将官员的闲暇时间压榨的干干净净。
如今恢复起旧制,除了背地里天子被骂两句昏庸以外,倒是众人都欢喜不已。
毕竟再勤政的御史,也想在冬日里多睡会儿。
是以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睡不着觉的老御史装模作样于朝中讽刺了天子两句,天子还没听见便被其他官员用仇恨的眼神盯的后背发凉,再无下文。
此刻的萧寰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睡,眼皮阖起来好像闭上了,迟盈轻轻地凑过去见他眼皮眯着一条缝儿,那人正含笑看着她呢!迟盈同他做久了夫妻才知,萧寰表面衣冠齐整,一丝不苟,私下却颇为无所顾忌,不喜蓄须束发。
比如这会儿,他一头乌发披散在枕上,发丝又黑又亮,瞧着发量比迟盈的都多了好些。
眉眼深邃风流,面容丰神俊朗,嘴角勾着一道极浅的弧度,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
不像那高坐明堂之上杀伐果断的帝王,倒像是锦绣堆里养大,风流潇洒的世家公子。
从迟盈的这个角度看他,总觉得他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仿佛什么都了然于心,却什么都不开口的样子。
迟盈却不想那般多,她眼睛亮晶晶的,左右无人倾听她的话,她只能朝天子诉说心中喜悦:陛下可听见了?表姐生了呢。
萧寰漫不经心地应她:嗯。
又不是她生了,有什么可说的,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迟盈喃喃道:竟然生了一夜......她倒是喜欢姑娘,可万一沈家要是不喜欢呢?先前表姐便同她说过,沈家十分看重男嗣。
萧寰眼睫懒散地地动了动,沈家没有爵位,等明日朕便去封给那孩子一个县公的爵位如何?等日后纵然是个二世祖,也是吃穿不愁的。
迟盈听了他这胡话顿时气愤起来。
你乱说些什么?都说了是生的一对女儿,你偏要说赏赐县公爵位,究竟是什么意思?萧寰听了这才恍然,他解释说:是朕听错了。
他是真没听见方才那宫人的话。
前半夜娇香软玉在怀,满了三月也没什么顾忌,小祖宗总算是扛不住半推半就从了他。
两人本就折腾的晚睡,后半夜她小腿时不时便要抽筋,萧寰不眠不休的照料,后来又见这个迟娘子毫无所觉的在他跟前晃来晃去。
他如何有心思听其他的?萧寰侧头去看她,见她真的是难过,便将手从颈下抽出,与她同样起身坐在床榻上。
二人轻车熟路的一同躺在床榻之上,他情不自禁地瞧着她的脸。
洁白纤细的秀颈,叫他想到了第一次见她时候的模样,那时他似乎就是被这秀颈吸引了视线......思及此处,他忍不住往迟盈纤细脖颈上亲了亲。
手掌顺着她脊背轻柔的抚着,征求她的意见:那便都封县主如何?迟盈主动避让说:孩子还小,县主爵位太高了,还是两个县主,未免太过惹眼。
沈家是什么身份,若是刚出事孙女儿爵位比太爷爷都高,这般传出去也不好听。
萧寰便可有可无道:那便低一等,封个郡君好了。
迟盈这才替那两个孩子应下来,她说:封号我要来起。
萧寰心里不知为何不是滋味,他答应了,又道:皇后是一位文采出众,字画双绝的皇后。
迟盈听了忍不住捂着脸,羞的瞪了他一眼。
萧寰问她:那你何时才能给我们的孩子好好想个名儿?迟盈无辜,十分委屈说:你没给起吗?你上回不是偏要叫那个什么成器吗?我只不过说了一句难听你还生气了,你竟然还敢骂我......萧寰面色有些泛青,他反驳道:朕什么时候骂你?朕是说你既然嫌弃你就自己起!那日你真是目中无人,你私底下嫌弃朕不成?偏要当着许多宫人的面嘲笑朕——这个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迟娘子。
迟盈想起他上回起的名儿,皇子叫萧成器,她还没等他说出皇女的名儿来就不愿意听了。
她有嘲笑吗?她怎么不记得了?迟盈隔着单衣摸了摸自己身前的肚皮,如今起身都已经不便。
她侧躺着身子,两人挨得近,圆鼓鼓的肚皮碰上了他的小腹。
萧寰面色有些微妙,他不由的伸手碰了碰。
迟盈朝着萧寰笑说:我只想了一个名儿,不管是男是女,都叫琇吧。
萧寰蹙眉,显然也是十分不喜欢她起的这个名儿,可见迟盈一副要夸奖的模样,还是按捺住了。
他答应了自己的孩子叫这么个窝囊的名儿,不男不女不伦不类的名儿。
总之,看在她这般辛苦的份上,迟娘子若是喜欢,就叫她随便瞎起也不是不成。
作者有话说:下章正文结局啦~另外会有几章盈盈和萧寰的齁甜番外奉上,以及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男主爹妈番外◉ 75、结局下天子派去往苦寒之地封赏宁王的圣旨, 连带着那二十余辆马车天子赏赐给宁王的姬妾,宁王一个都未曾收下。
萧芳毓在旨意到来的前三日,便往汤山一处寺庙中剃度出家。
后天使至, 已经穿上半旧僧袍的宁王朝着东边郑重三拜,却是拒不接受天子旨意。
直言,他并非当今太上皇之子,如今更受不得皇家亲王之位,只求天子能准许他在寺庙中剃度出家。
此等震惊世人的消息传回皇都时, 正是深宫寂静的夜晚。
皇后在他身侧睡得深沉, 萧寰独自摸黑出了殿,往侧殿书房而去。
大将军,长城侯的百里延见天子仅披着衣裳便赶来,天子如今美人在怀, 又即将要做父皇了,面色明朗夺目, 瞧着比朝堂之上倒是温煦良多。
天子淡淡看了一眼百里延,嗤笑一声:他倒真是什么都敢说。
百里延道:宁王如此胡言乱语, 只怕是在以退为进,叫天下臣民皆以为您逼迫于他, 日后您想处置起他来只怕也碍手碍脚。
萧寰心底冷笑, 皇家私事, 事关太上皇的丑事, 太上皇都不介意多一个杂种, 他自然更不介意。
本来是为了皇族颜面掩瞒至今, 如今萧芳毓主动承认, 企图昭告天下, 他自然无意继续替这群人兜着这个烂摊子。
只是如今皇后好不容易将宁王暂时忘下, 这狗皮膏药便又要折腾出消息来,总归叫萧寰起了怀疑。
莫不是故意如此?真是好样的。
萧寰闭着眼睛,闻着书房内缭绕的檀香,心里默念了许久,才道:萧芳毓坏事可没少做,偏偏皇后还觉得他是个最好的。
百里延知晓天子因为皇后的事情心中最为厌恶宁王,便替他出主意道:陛下,不如派人暗杀了去?本来上回他也该死,竟将东宫行踪暗自通风报信给其他人,企图浑水摸鱼,若非陛下早早留了心眼,只怕也是风险。
留着宁王到底不是妥善之计,皇后那边只怕也会一直心里惦念......萧寰笑意顿了顿,一股巨大的愠怒席卷而来,他沉着脸眼中氤氲起风暴,呵斥他:你胡言乱语什么?百里延连连摇头,为自己方才的失言后悔不已:不......臣说错了......天子还想骂他,却听殿门被人轻轻推开。
萧寰抬眸,便见皇后提着灯立在门槛处。
她一袭玉色底子折枝辛夷花刺绣的丝萝寝衣,面容白皙柔和。
约莫是才睡醒,原本潋滟的杏眼如今皆是睡眼惺忪,丰润的唇如今在灯火光晕底下透着朦胧绰约。
她在殿门外站着,一只手扶着门框倚着,已是一副显怀的模样。
萧寰静静地看着她,脸上原本的怒意早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无影无踪,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百里延则是眼观鼻鼻观心,他身为天子重臣时常来往紫宸殿来仪政,更是时常碰见皇后。
早已习惯了天子这副时常变脸的模样,百里延便先道:臣先行告退。
萧寰如今自然听不得其它的什么,朝着他不耐地挥手,自己则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将皇后从殿外搀进来。
她随着他往榻上坐下,如今迟盈身子重,便是连简单的起身落座都需旁人搀扶着来。
最开始她还有些羞意,后来便也习惯了这般。
萧寰面上含笑,可是朕吵醒了你?更深露重,你当心些身子。
迟盈慢悠悠的摇头,抬起眼,烛火下她的面容柔和沉静。
我在殿外站了好一会儿了......萧寰一顿,他笑意浅了浅,嘴角绷的有几分紧。
你都听见了?他听皇后温声细语的说:听见了几句,听见百里将军说的......他曾通风报信?真的假的?天子故作心酸地说:朕若说是他,你会信?迟盈却摇头说:我信你,那日......我其实都猜到了......她的丈夫想杀守一,守一为了自保,谁对谁错呢?若她是守一,她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不成?虽是这般心里清明,看的也清明,迟盈却知晓,自从那日回去路上她遇刺起,自己对守一那朦胧的感情看明白了许多。
守一将自己陷入其中,恐怕他也是未曾预料到的吧。
迟盈太了解他了,太了解不过,他是一个真正善良的人,他不会想着去主动害人的。
她又问萧寰:宁王出家了?萧寰沉默着脸颔首,他眼中带着几分嗤笑:约莫是早就有这个主意,你也知晓......他本就是从寺庙里接回来的,太上皇非觉得这是他儿子,旁人怎么说都不信。
迟盈听了这才明白,萧寰恐是已将她小时候的事调查的清楚。
这般也好,总不至于有事情瞒着,日后一辈子都提心吊胆,随时怕着他又重新发怒,疯了去。
这夜迟盈先是做了个可怖的噩梦,被噩梦吓得醒了,如今她不知如何想的,将自己的心里话第一次同萧寰说。
她反复盘着手里那一串天子替她不知从何处求来的佛珠,面上染起了几分笑意,柔声说:他日后去做他的和尚,这般再好不过。
守一性子安静良善,以前恐怕也是执拗于一些过往放不下罢了,我有感觉,这回他是真放下了,人都有所追求的,说不准做和尚他也能当得很好呐,比在京城做一个可怜巴巴的王爷要好多了——萧寰不置可否地听着。
守一守一,叫的可真是亲切,不知道的还以为叫她的郎君呢!她唤自己,可从来都是连名带姓一道唤的。
可她这般说着,仿佛也是真放下了。
他心里既是醋意翻涌,又心生了一丝喜意。
他故作大度的说:他总归是朕的亲兄弟,朕再是艰难也该保他一世安稳,便是当和尚,也叫他无后顾之忧,才能一心一意当好他的和尚。
和尚,不都是老死深山的吗。
偏偏迟盈听了,只觉得感动的紧,她头一回觉得萧寰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好皇帝。
对一个身世存异恐怕血脉不正的弟弟都能如此友爱,能对旁人差了去?她叹了声,红着脸去瞧着他灯火葳蕤下英俊的模样,心想自己曾经误会他了呢,原来他也是良善大度的呢。
萧寰脸上带着精明的笑意去承受着他皇后崇拜的眸光。
他只觉得此刻岁月静好,叫他恨不得时光永远停留在此刻。
然而这等时光转瞬即逝,迟盈转瞬便有些心不在焉:去盯着自己的肚子,反复的瞧着出神。
她怀胎已然八月,如今离临盆不差多久。
萧寰是个能掐会算的人,如何不知心思浅显的皇后的心思?他唤她:阿盈?迟盈拿着葱白的指尖指着自己的肚子,哀怨的看了眼他说:我方才梦见,我生孩子生不出来,疼了我三天三夜。
他掩下双眸,指尖有些发紧,他抚着她乌黑的发,又温和抚摸着迟盈腹中还没出生的孩子,安慰说:放心,梦都是反着的。
朕寻来这天底下最好的医者,都说生孩子其实容易,你的病也有良方,如今用药先缓着......等日后孩子生下来,我们再慢慢地治,一年不成便十年。
他不会叫她有危险的。
无论如何,纵然出了什么风险,太医总有把握能保住她的。
迟盈靠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的檀香,我怕,都说生孩子疼,我最怕疼了......萧寰听了脸色有些惨白,他能比她好到哪儿去?萧寰从不敢与她说,自从她有孕,自己便时常噩梦不断,甚至一度也随着她呕吐食欲不振起来。
但是这等事,叫他一个男子如何开口?他不是不后悔的,后悔在那个倨傲的年岁,一门心思只想与她有个孩子。
她身子不好,还稀里糊涂的就怀了身孕。
他想,她能平安,他便拿着寿命去换也是好的。
...好在迟盈很快便走出了悲伤,她本就半夜惊醒,如今犯困的直往萧寰身上栽。
萧寰忍着笑去抱起她,轻手轻脚地将她往内殿榻上送去。
他听到她一会儿功夫竟然已经困到说梦话的地步。
迟盈是个很喜欢说梦话的小娘子。
她又梦见那个秋日的郦府里,她穿着花裙头一回见到了恍若谪仙的太子。
廊下的霞光璀璨,她的惊鸿一瞥。
...太子殿下生的可真英俊,比我还好看......萧寰听了耳根子都红了起来,他说:你才是最漂亮的娘子。
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也是他第一次见过,便清楚的记下了她容貌,嗓音的姑娘。
其实,第一次见过她后,就再也没忘掉。
他费尽心思,机关算尽得到了她——作者有话说:番外会陆续更新,不更新会放请假条。
其实男主真的很早就暗戳戳喜欢女鹅了,但是他并不明白爱一个人该是什么样子的,而且他还有意无意瞒着萧渊,(最主要是他的父母影响了他的恋爱观)包括赐婚什么的,有没有发现其实都是男主在暗戳戳的努力呢?接下来就是齁甜番外~大家想看什么番外呢?另外,这一章评论发红包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