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师父走后, 不知为何，林晚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太阳穴突突跳了好几下。
师父的神情有些怪异, 除了温柔和宠溺外，还有似有若无的悲伤和绝望。
师父到底想做什么……想起方才师父离开时的背影, 林晚越发觉得不对劲，翻身下了床榻。
脚上的锁链不知何时被师父解下, 她的灵力也都回来了, 师父的灵府早已把她当成一体, 她若是想离开这也并非不可能, 如果师父没有强行禁锢此处的话。
林晚走到这金色笼子前，伸出手去，想要触摸笼子上缠绕的花藤。
花藤上开满了粉白的花瓣，每一片花瓣上都浮动着一层浅浅的光。
这里的一切都是由她师父的灵力幻化而成, 花瓣上浮动的光便是师父的灵力。
这光远处看去的确纯净清澈，只是林晚站在近处细看, 一下就发现了里面缠绕着的，丝丝缕缕的黑气。
这是……魔气。
少女一怔，瞳孔随之放大。
师父的灵力向来至纯至净，没有丝毫污秽，又怎么……怎么可能会有魔，魔气？林晚难以置信。
难道说这一世，师父依旧会入魔, 然后……还会死在她手上吗。
林晚忽觉自己深陷在一张网中，命运的网网住她, 也网住她师父。
他们三世, 生生世世都会走向一样的结局, 这是轮回诅咒吗……在林晚怔愣之际，花瓣上的灵力缓缓流向她指尖，流向她身体。
这灵力一如既往的温暖，但在这温暖里，却暗藏着林晚极是熟悉的魔气。
一滴眼泪从林晚眼尾滑下，她浑身失力，随即咬牙召出自己灵剑。
剑身倾注了少女的灵力，发着刺目的银光，林晚抬手，随即一剑劈开了这秘境。
很快，周遭一切都消散如烟，云雾散去，天玄门的主殿出现在林晚面前。
她出了秘境。
林晚站在主殿前，还未抬眼看去，冲天的血腥味猛地钻入鼻间，她一愣，握剑的手已然开始发抖。
血腥味太过浓烈，仿佛每一寸的空气都浸入了鲜红的血液，这血渗入少女皮肤，林晚呼吸一滞未及抬眸，耳边又灌进了震天的厮杀声，叫喊声，仿若万鬼嚎哭。
这是……少女面色凝重，一片苍白，她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天玄门的主殿位于主峰峰顶，此时狂风呼啸，血腥四溢，可偏偏在这风里与血腥里，林晚闻到了一阵极其清冽的冷香。
是师父。
少女紧紧咬牙，一抬头，果真看到了立在大殿台阶处的谢离。
在昏暗的血色里，男人身形清瘦，皎如玉树，他手执染血长剑，狂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他脚下流淌着鲜红的血液，不远处是成对堆的尸体，一具具尸体眼瞳突出，死状骇人。
林晚扫了眼，视线掠过一具尸体时，目光陡然停住，全身发凉。
她，她看到了苏淮……还有天玄门的各大长老。
他们胸前皆有一个血色窟窿，血液汩汩流出，眼睛还未闭上，死了。
师父……良久，林晚才移开目光看向前方，艰涩唤了声师父。
晚晚。
前面的男人似乎并不意外，他轻柔叫着自己的小徒弟，并未回头，仍旧俯瞰着山下的景色，面目温柔唇角轻勾，脸上一派满足的欣喜。
林晚朝前走去，她站在与师父并肩的地方，随着师父的视线望去。
台阶之下，人间炼狱。
在绵延的大火和血气里，人与魔，甚至魔与魔，人与人都陷在了一场疯狂的屠杀里。
魔砍下人的头颅，人斩断人的手臂，魔又吃下了魔的心脏……不分人魔，不分亲疏，个个皆面目狰狞，失去理智，整个天地间的生灵仿佛只剩下嗜血屠杀这件事可做。
亡灵、尸体和鲜血充斥整个天地，明明是白天，此刻却仿若浓墨倾泻，天色愈发昏暗。
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林晚死命掐着手指想要忍下眼泪。
但是没用，指尖几要刺进掌心，眼泪却怎么止都止不住，林晚忽然害怕起来，她很担心师父。
这般罪孽，要如何才能还清。
第一世，师父就已经受到了诅咒，这一次师父又会被天道惩罚吗，师父的灵魂会不会被打入地狱永不超生，她要怎样才能救师父，阻止师父。
师父，林晚越想越急，双眼潮湿瞳孔震颤，看向男人俊美的侧脸，您做了什么……反抗天命，灭世。
谢离的脖颈攀上了红色的魔纹，像是盛放的妖艳的花，他侧过脸低眸看向少女，温柔地笑，仿佛在说一件理由应当，极其自然的事。
师父很早就想这么做了，杀了所有人，毁了这所谓的天地间的秩序，终结天道，终结诅咒，和……晚晚在一起。
是师父对不起晚晚，让晚晚第一世因我而死。
师父如今不会受师徒之名所累，只想和晚晚在一起，可是，天道却不同意，那师父便只有毁了这天地，灭了天道。
男人轻声细语，缱绻的声音散在带着血气的风里，飘到林晚耳边：师父会杀了所有人，师父会结束这一切，晚晚只要……直到此时此刻，明明双瞳血红，明明身上尽是骇人的魔纹，明明滔天邪气，但面对自己小徒弟的时候，他仍是那个宠爱徒弟的温柔师父。
声音柔如春风，眼角眉梢都是温和的笑意。
但此时的师父越是温柔，林晚就越是崩溃。
终于，在泪水不停涌出，在师父依旧用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时，林晚忽然情绪失控吼了出来。
不！少女嘶吼一声，手不断地擦着眼泪，浑身发抖，师父，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事情呢，为什么师父这一世还是入魔了呢，为什么师父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呢。
师父明明不开心啊。
纵然知道天地这般惨像是师父所致，林晚此时也只是在想，师父不该变成这样。
第一世慈悲为怀的仙君，本该飞升的仙君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灭世邪魔呢。
是因为她这个顽劣的徒弟吗……是因为她林晚吗，如果说第一世囚禁师父导致了这所有的罪孽，那该惩罚的也是她林晚。
而不是师父。
师父做错了什么呢，师父只是当年一时心软，收了她这个徒弟。
收了她这个人人都想诛杀的邪魔当徒弟而已。
而她，她做了什么。
囚禁师父，伤害师父，杀了师父三世，整整三世。
她是个逆徒。
第一世到如今的场景不断在面前闪过，林晚心脏绞痛，瘦弱的肩膀不停发颤，却越发握紧了手中的剑。
谢离垂眸，平静看着山下混乱的惨像，血色的风在两人之间呜咽。
是啊，师父又入魔了。
谢离叹息一声，手中的剑掉落在地，随即，他缓缓转身，染血的手指逝去少女的眼泪。
晚晚又要杀师父了吗。
他轻声问，无任何怨怼，目光悲惨又宠溺。
林晚摇头，脸蹭了蹭师父冰冷的手心，目光无比坚定：晚晚说过不会再杀师父，这一世，无论如何，我的剑锋都不会对向师父。
男人一怔，手指微颤。
只是，唇边的笑容还未漾开，少女发颤的声音又传来。
可是我不想让师父承受这一切，不想让师父再次深陷诅咒被天道惩罚，不想师父背负这些罪孽无法解脱，师父……师父明明是那般耀眼慈悲的人啊。
忽然，少女嚎啕大哭，满目通红：我不想见师父痛苦，师父明明也很痛苦不是吗，我看到师父的眼泪了，师父也不想杀人，更不想入魔吧……是我让师父变成这个样子的，所以……林晚握拳，竭力止住抽泣，而后蓦地扬起了手中的剑，对向谢离。
剑锋雪亮，清晰映着男人带血的脸。
一瞬错愕过后，是温柔的笑。
正如每一世，她杀他时，他总是在温柔地笑，然后坦然接受。
这么多的罪孽，晚晚要替师父还清呀。
就让晚晚来结束这一切吧。
这一次，我要当个好徒弟。
少女忽而也笑了起来，抬手擦了擦眼泪，举剑对上乌云深重的天空。
她将身体的血都逼入剑锋，雪亮的剑锋瞬间被染红，滋滋作响的电流缠绕周身。
苍天在上，师父罪孽皆我林晚之罪孽，我林晚愿意承受一切，献祭自己平息所有亡灵怨气，死后永不超生……望苍天，望天道能降罪我身，此事因我而起，与我师父没有半点关系！林晚献祭自身，以身体鲜血祭剑，将这万千的怨念、仇恨和罪孽都引到了她一人身上。
霎那间，惊雷阵阵，天地为之变色，山下所有亡灵被这禁术吸引，铺天盖地般朝林晚涌来。
很快，在谢离目眦欲裂，想要阻止这一切时，林晚却以措手不及的速度，手腕一转，引颈自戮。
噗嗤一声，鲜血飞溅。
师，师父……少女明媚一笑，脖颈鲜血不停渗出。
长剑叮铃一声掉在地上，林晚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在喊出师父二字后倒在地上，如白纸飘落，缓缓闭上了眼睛。
鲜红的血液溅到了谢离脸上，带着少女最后的温暖。
徒弟死了。
他的徒弟又死了。
狂风呼啸，乌云翻滚，天地间杀戮震天，人间仍是一片炼狱。
谢离愣了，愣了很久。
他亲眼看到徒弟自刎，亲眼看到徒弟倒在她面前，亲眼……男人呆滞地抬手，指腹轻点脸上被溅的，小徒弟的血。
低眸，在一片模糊中，他看到了那极其骇目，几要将他眼睛刺穿的红色。
脑袋似是被千万根针刺入，痛到极致，心脏撕裂，他的脸上已经生不出任何表情了，只有眼睛无声地流出血泪。
为什么，为什么重来这么多次，还是回到了轮回的最初。
为什么他的小徒弟又死在了他面前……为什么，为什么这一次死的不是他啊……他的徒弟做错了什么呢。
就算有错，也是错在有他这么一个师父吧。
他谢离，当真，当真该死，该下十八地狱啊……哈哈哈……谢离摇摇晃晃地走到林晚身边，抱着少女忽然放声狂笑。
这笑声震穿天地，令所有生灵都为之胆寒，瑟瑟发抖。
他一直在笑，笑到七窍流血，心脏碎裂，天生异象。
谢离不知笑了多久，在怀里少女的身体逐渐冰冷时，他缓缓拾起少女自刎的灵剑，割开了自己手腕的灵脉。
放出了自己的灵力和血。
裹挟着灵力的血液似涓涓细流流般向空中，后幻化成了无数金色的细雨，源源不断地下在这个人间。
一瞬之间，天地间所有的厮杀声尽皆消弭，山下的生灵被这金色的雨洗礼，体内的蛊毒邪气渐渐消散，全都停下了厮杀的动作，愣在原地。
全身的血和灵力被逐渐抽干，男人的脸苍白至极，那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逐渐失去了焦距。
他的脸上无悲无喜，只紧紧地，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女孩，温柔呢喃……对不起啊，师父这次还是入魔让晚晚失望了……我不是个好师父，也不是好修士，不但救不了晚晚，还成了邪魔，晚晚一定很讨厌这样的师父吧……下辈子，下辈子我不要当晚晚的师父了，我们……就当一对尘世里的寻常夫妻好不好……好不好……当放完最后一滴血和灵力后，谢离低头，在少女的额上落下了一个极轻的吻。
然后笑着，闭上了眼睛。
云销雨霁，天光大亮，当所有的邪气怨气消散无踪后，天地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林晚和谢离死在了一起，两人身体交缠，在身体渐渐透明将要化成流萤时，天道出现了。
祂由天地规则汇聚而成，银色长发，面无表情。
痴男怨女，下一世便是最后一世了，你们二人渡完情劫圆满一世，便回仙界罢。
天道话落，金色碎光洒落两人身上，而后时空扭曲，天地破碎，两人轮回转世，到了他们在人间的最后一世。
十八年后，人间，京城，有人在举办婚礼。
温润清隽的四皇子，和无法无天、娇纵至极的世家小姐。
起初，在婚前，两人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他们彼此扮演好各自的夫妻角色，相敬如宾互不干涉就好，就连京城上下的百姓都在传这两人属性相冲，根本合不来当不了夫妻，过不了多久必定会和离，各自嫁娶。
但谁知婚后，这两人非但没有和离，反而成了一对无人不艳羡的恩爱夫妻，打了所有人的脸……他们如胶似漆，甜腻非常，夫妻感情一日好过一日，乃至在四皇子登基成帝，坐拥万里江山后也是如此。
皇帝没有嫔妃，三宫六院只皇后一人。
皇后被宠的依旧无法无天，娇纵率真，没个皇后的稳重样子，但是，皇帝爱她……无论怎样，他都爱她，永远爱她。
直到老，直到死，直到下一世，生生世世。
直到时间尽头。
作者有话说：正文到这就完了，长呼一口气，总算写完了。
非常感谢能看到这里的小天使，感谢你们的陪伴~！这篇写得可能不怎么好，但我尽力写完了，认真写完了，希望没有小天使说我烂尾（捂脸）因为我真的尽全力去完结了（可怜jpg）番外的话要看情况了qaq，感觉写完正文后身体被掏空了，不知道有没有灵感和精力再去写番外，如果没写的话我和小天使们先说声抱歉，鞠躬jpg专栏很多预收，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去收藏一下，我们下本见呀~PS：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言吾高斯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吾高斯 1瓶；非常感谢，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