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自己最爱的阿姐生育后, 冬天就由温嬗最喜欢的季节变成了她最讨厌的季节。
从前的围炉夜话变成了温婵入夜后一声声的咳嗽,即便将屋子里的炉火烧至最热,温婵也是手脚冰凉。
初几年温嬗只是心疼阿姐生育落下的病根, 替阿姐照顾着软软香香的温歆,甚至在温歆稍大的时候领着她一道玩雪。
温嬗向来玩心重, 已是及笄的年纪,却还能和比自己小十一岁的外甥女玩在一起。
在她想来,只要作为修仙者的姐夫回来,有修仙者的手段, 阿姐就能立时痊愈, 不会再受病痛折磨。
不过需好好骂一骂他。
回来得太慢,没陪着阿姐生产, 还叫自己阿姐白受了几年的苦。
可她期待的姐夫一直没有回来。
只会咿呀学语的雪糯团子眉眼长开, 能窥见往日温婵的婉和气质,温婵却消瘦得不见半分清丽之色。
原本合体裁制的衣裙都显宽大,她仿佛成了画轴上的美人, 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从温婵开始咳血的那个冬天起, 温嬗就没有半分玩心了。
她清醒了,自己与阿姐都被修仙者假装的深情骗了, 他一定不会回来了。
买来熬煮的药材治标不治本,治身不治心,温婵如同被攀折下的百合花, 就算浸入清水中也不过拖延些枯萎的时间。
且她不单是身体不适,除去温歆在的时候, 她都会习惯性地皱眉眺向远方, 忧心音讯全失的爱人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迟迟无法归来。
温嬗真的太恨了。
那个曾经被她甜声唤姐夫的修仙者哪怕如戏本子上的负心汉, 传回一句从此不与自己阿姐再有纠缠也好。
她的阿姐向来极坚强, 就算得知被玩弄抛弃,肯定也能很快从阴影中走出来,不会一日日沉浸在忧思中。
温嬗尝试过叫醒自己阿姐。
告诉她,那个修仙者肯定是个老练感情的人渣,让阿姐不要对他怀有希冀。
只要养好身体,就算没有他,她们姐妹两一样可以将温歆带大。
温婵却只是一边轻拍着在怀里安睡的温馨,一边用含情目看着温嬗,柔声道:嬗嬗为什么要这么说玄黓呢,你知道他的,他与我的感情是真,如果不是出了事,绝无可能不回来。
温嬗想要闹,说自己根本不知道,她要是知道那个人渣会抛妻弃女,一开始就不该为他领路,不该让他与自己阿姐相识,不该为两人感情铺路。
她太后悔了,她恨不得回到过去掐死那个轻易被修仙者演技瞒骗的自己,也掐死那个该死的人渣。
可她不敢吵到自己阿姐,憋了一腔恨意无从发泄,只得走出阿姐暖和的房间,用屋外兜头刮来的风雪清醒一下脑袋。
雪。
怎么又在下雪,她阿姐走的那一天也在下雪。
温嬗的思绪停住,看了看自己脚踩出吱呀声的白雪,又回身看刚才还烧着火炉的屋子。
屋子冷清地闭着门,门上落了把沉重的锁,显然已经很久不曾打开过。
可她明明才和阿姐说了话,才从屋子里出来。
温嬗疯了般奔回去,拿拳头砸门砸锁,却根本无济于事。
小姨?她身后传来温歆不太确定的问话:你想要进娘亲的屋子吗,我去给你拿钥匙。
稚嫩的小姑娘取来钥匙,被温嬗夺在手里。
因疼痛不断颤抖的手试了几次才将钥匙捅入锁眼,终于成功打开了门。
屋内的所有物什都罩了层纱,纱上积了些灰,没有半分暖意,也没有丝毫温婵生活在这里的气息。
阿姐,我的阿姐。
温嬗立在门边念了两句,就冲入屋内想要将温婵从房间里找出来。
小姨,娘亲已经走了两年了,你……小姑娘大约是被她几近癫狂的举动惊着,忐忑地出声,想要唤回她的理智。
你闭嘴,她刚刚还在这里的!温嬗听不得她说温婵已逝,打断了她的话。
于是她得以安静地在屋内翻找温婵存在的痕迹,只有她不断碰倒家具的声响。
累得满头大汗,最终也一无所获。
她心中空落,坐倒在纷乱的家具间,在只有自己一人的安静里忽然生出极大的恐慌感:歆歆?懂事的小姑娘不可能放任她一个人在屋里就这么离开,可她探身望向门外,门外只有白茫茫一片的雪。
温歆去了哪里,难道是自己刚才喊她闭嘴的话太凶,吓得她逃走了吗?这样寒冷的天气,她小小的年纪独自出外去不知会遭怎样的意外。
就算只是在雪地里摔一跤,跌一身湿不换衣都有可能发起高热来。
她可是向阿姐保证过一定好好照顾温歆的,真要出了意外,她还怎么对得起阿姐。
温嬗手脚并用着从地上爬起来,跌撞着冲出房门,冲到街道上一边喊着歆歆,一边向四处张望着。
街道熟悉而陌生,平日如果她这样喊,邻里一定都出门来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可今天没有,街道独她一个,只有她自己的喊声被混在风雪中显得含糊。
温歆离开家能去哪里呢?温嬗一边寻觅着她的踪影,一边想着这个问题,想着想着就止住了脚步。
——她想起来了,温歆和一个自称是鸿羽宗宗主的修仙者走了,去往修仙界修仙去了。
可修仙界的人具备实力却不一定具备善心,她已经从自己阿姐的悲剧中认识到了这一点。
纯善的小姑娘没有什么身世背景,天赋也不一定高,能在那种世界落得什么好结局吗?而且温歆写给自己的书信上还说她想要借着进入修仙界的机会找到父亲。
什么父亲,那是抛弃她和自己阿姐的人渣!明明自己花费几年时光认真将她养大,结果她竟然为了素未谋面的父亲,轻易将自己抛下。
温嬗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还是输给自己最痛恨的人。
难道因为那个人渣是修仙者,温歆就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他,放弃自己了吗?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烈焰灼烧,温嬗又悲又怒,忽然听见悠悠一声叹息:嬗嬗,你问过她了吗?温嬗不敢置信地看向声源方向。
身着一袭天缥色长裙的温婵风姿绰约,面上没有半分病容,仿佛不曾遭遇那场爱情劫难,仍然是那个温嬗记忆里人人爱慕的阿姐。
她又问了一遍:嬗嬗,你有了解过歆歆是如何想的吗?温嬗这才恍然领悟,自己大约是在做一场梦。
但能在梦里与阿姐说说话也是好的。
她委屈地向温婵道:我将她的来信翻来覆去地看过,除去那些道歉问候的话语,就只说了她要寻找父亲的事。
那个人渣哪里配担她一声父亲,她巴巴地去找,就算找到了,他会认吗?他要是会认,就不会有抛妻弃女这回事!温婵静静地等待她说完,无奈道:你总将自己的怀疑当作一切想法的根基。
嬗嬗,当初我与你说以玄黓为人,就算一直未归,也一定非是他本心,你不愿信。
那么这回我说以歆歆的性情,你们俩之间的情意,她去寻找父亲,不是要背弃你,你信吗?自己阿姐说的话,温嬗无论如何是会听完的。
虽然她仍然无法认同阿姐说那个人渣有苦衷一类的话,再大的苦衷也抵不过她阿姐至死等候所遭的苦难,但是温歆是她带大的,温歆对自己这个小姨的爱重她当然知晓。
敢于胁迫温歆放弃修仙,就是因为她清楚温歆对亲情的重视。
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执着去寻找她的父亲,又那样执着于修仙。
明明可以由我替她安排份稳妥的婚事,过上幸福的一生。
温嬗为温歆花费的心血不少。
芳雨城各家合宜少年郎的情况她都已经了解过一遍,婆母凶悍或是小姑子难缠的都被她排除在名单外。
更是于早几年就为温歆备下了丰厚的嫁妆,让她可以风光出嫁,不会被夫家看低。
即便是她如今的丈夫孟医师,也是她相识相知很久的人。
只是她不肯点头嫁去邻城让温歆没了后盾,才一直拖延到孟医师说服家人来到芳雨城医馆,同意入赘般住在温氏几代人的宅邸中,才终于成婚。
温嬗可以毫不心虚地向阿姐言自己已经做到了最好。
温婵爱怜地看着她,声音轻柔地道:嬗嬗,我知道你的心意。
可歆歆是个独立的人,不是咱们从前扮家家酒的布偶。
她已经长大了,有她自己的主见,可以做出她自己的选择,不一定愿意过上你替她安排的一生。
就算她的选择不如你替她安排的好,也是由她自己承担选择的悲喜。
至于你不明白的事,嬗嬗,你可以问她。
只要你愿意问,愿意听,她一定会向你说明白的。
温嬗还想说些什么,眼前的画面却变得模糊,温婵的声音也显得飘渺难听清。
她像是拥有不同的两套感观,却不能同时拥有,所以察觉到天快亮,隐约听见鸡鸣声了,就再难以感知到梦里发生的一切。
于是从梦中离开,醒了过来。
睁开眼,她仍然留存在梦境的余韵里。
好一会儿,忽然动作利落地从床榻上起身,将温歆寄回的信件重新看过一遍,收好在身上,开始洗漱装扮。
孟医师听见动静,睡眼惺忪地看来,声音稍哑地问道:怎么了?我阿姐劝我有想不明白的直接去问。
温嬗皱眉替自己编起发辫,道:所以我要去问了。
孟医师迟钝地理解过来她话中意思,立刻也起床,帮着她将编歪的发辫重新打理:好事啊,你这回记得别发火了,一定得好好说。
温嬗轻轻嗯了声。
立在屋脊上的程烨没听他们夫妻俩说话,只是拍拍手将断掉的魔气丝线拍干净。
他不是很满意自己首次对人心理的操控。
实在没研究过这种拐弯抹角的攻击方式,初时还能直接操控梦境,报复性地打击温嬗算作帮温歆出气,到后面就只能隐约影响到梦境的发展了。
比如温婵的忽然出现就不是他的安排。
照他所想,应当直接安排场景,令温嬗得知温歆离开修仙的真相,然后心生愧疚来向温歆致歉。
根本不必再经询问。
程烨轻一弹舌,没继续纠结在她要来问的事上,让她通过温歆之口确定,也不是不行。
他又想了想为什么在自己影响噩梦中会出现不受他操控的温婵形象。
唯一能说通的大概就是因为魔气是死的力量,温婵已死,他的魔气又足够精纯,说不定真的沟通上死去多年的温婵了。
只是凡人照理死去后应当会立刻轮回转世吧。
没再继续想下去,程烨回到了温歆所在的客栈。
作者有话说:程烨:心理战玩不转我:你玩的和恐怖片一样,可恶改成早上八点更新啦qwq差不多大家起床就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