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悠悠地驾着神行舟, 拖延到八天后,程烨才终于领着温歆抵达皇城。
期间他又被温歆哄睡了一次,有些食髓知味。
可小姑娘要哄睡他, 她自己晚间就只能倚靠着床柱入眠,睡眠质量很不好, 白日里会偷偷躲着他打哈欠。
程烨哪里舍得她受这种苦。
他没多犹豫就做出选择,告诉温歆说自己的失眠已经好了,夜间再要聊天,也估算着时间装出困倦的模样。
温歆以为母亲的法子对程烨真的有效, 高兴了好一阵。
至神行舟落在皇城外, 她还哼唱着那首只记得调子的小曲。
掺杂进欢喜的哼唱让柔婉的曲子都显出活泼,带着程烨的心情一起明媚。
被牵着走向城门方向时, 温歆第一时间注意到建筑恢宏的城墙。
城墙的筑构材料不是一般的石料, 虽然粗看上去与一般灰石之材无差,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它们看似光滑的表面上各自都刻有暗纹。
每块石材上的暗纹都类似,但并不完全相同, 冷冷折射着阳光, 有一种奇特的冷酷感在。
温歆向来对阵法图纹一类的敏感,这一路研习师父给予的羊皮卷轴受益匪浅, 也更能分辨组合套在一起的图纹了。
发现石材上的暗纹后,她直觉这些暗纹组合在一起应当是某种复杂的图纹样式,所以就驻足眯起眼, 借着折射的阳光在脑中尝试勾画出图纹,好推测这个图纹的功效。
可是没能成功。
她勉强将整面城墙石砖块儿上的暗纹铭记下, 可在脑海中拼完整的图纹却不像是任何一种她所知晓的阵法。
然而即便是组合构成的复杂图纹, 也至少需要一个简单的图纹作为基础。
温歆已经将所有可能作为基础的图纹记住了, 如果组合出的图纹真的属于阵法一类, 她至少能够看出来一种才对。
就像师父给予的那卷羊皮卷轴,她初次见识虽然也不懂,但是能看出两种纹理。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砖块儿上的暗纹其实只是图一个好看,之所以不同是因为工匠处理的不一致嘛?她的疑惑落在程烨的眼底,轻笑了声:歆歆这就发现城墙上的隐秘了吗?他毫不吝啬夸奖道:多年来,进出修仙者众,但能察觉城墙上奇异的人却廖廖,歆歆果然很厉害。
温歆闻言偏脸看向程烨,诚实道:我还没发现什么,只是感觉城砖上的纹理有些独特之处,如果当真是有类似阵法功效的图纹,那么它应当不完整。
否则她会看出构建的基础。
的确不完整,城墙上的图纹大概只有全部的十分之一吧。
温歆面露困惑,问道:你知道这个图纹的全貌吗?之前她布置阵法的时候,程烨仿佛完全不懂,怎么对自己看不懂的图纹又了如指掌了。
啊。
程烨意识到为夸奖小姑娘自己说漏嘴什么了,停顿了一下。
他的确知道图纹的全貌。
上一世他毁去皇城的目的,就是为了将覆盖整座皇城的阵法毁掉,下手前自然看过完整的图纹。
只不过对阵法一类没兴趣,没太仔细看。
这件事肯定不能说与温歆听,所以他只含糊道:这阵法牵涉的是我在皇城的那位朋友,所以我了解的多一些。
你的朋友也是魔种吗?都到地方了,温歆才想起应当问问。
对,不过你放心,他没残害过任何人。
程烨明白她忧心的是什么,轻声介绍道:他博学得很,我当初修炼都受过他指点。
阵法一类,他应当也有研究,你们说不定能聊的颇开心。
连阵法都有研究吗?温歆还是头一回听说有同好,抬起唇角,放松了些,笑道:那他应当比我研究得久,比我厉害,我可以好好讨教一番。
也没有那么厉害。
程烨见她露出期待旁人的表情,心里有点酸,想到两人可能相谈甚欢就吃味起来。
想了想,他故意开口贬低道:不过他脾气尤其怪,喜怒无常,可能正说笑着忽然就能发起火来,我不建议你们聊太多。
温歆听他形容又有些怵了。
年龄上能够指点程烨,又情绪不受控,应当是位古怪的老爷爷吧。
她颇讨长辈的喜欢,但不知能不能得到他的认可,好好交流——她希望小姨能够认可自己与程烨的感情,自然也希望能够被程烨的朋友认可。
被领到皇城城门处时,温歆发现皇城与其他城池不同,并不是谁想入城就能入城的。
进入城内需要一份合理入城的凭证。
像是地方官员如果要遣派使者往皇城汇报,就会给予路引签证。
凡俗界的皇族定下的规矩同样适用于修仙者,想要入城,至少得有宗门签发往皇城的文书,才会被放行。
修仙者虽然各自有神通,可以轻松制服凡人,但是多数时候不会悖逆由皇族统治者制定的规则。
毕竟皇族们具备的血脉天生长寿,一直以贤能者治世,颇受凡人们尊崇。
且皇族与化外境的修仙者们维持着良好的关系,多数修仙者也都有血缘羁绊的亲人生活在凡俗界,非是必要的情况下,不会违规。
然而温歆从鸿羽宗离开时,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可能要往皇城来。
执掌门派的大师兄也没想到她看个灯会一去不返,不曾为她制下通行证。
温歆不想违规,可没有凭证她该如何入城?用不上你宗门的凭证,我们是来找人的,等他派人来接我们就行了。
程烨的长指在她因烦恼而皱起的眉心点了点,神态自若地取出个令牌。
拿起令牌看了看上面的字,程烨将令牌递给要检查凭证的城门守卫:我们是皇城华家的客人,劳驾去通传一声。
守卫的职责是管理城门的出入,若是程烨要通传的一般的人家,他们不可能擅离职守。
然而华家显然不是普通人家。
守卫们面面相觑片刻,就有位稍机灵的仔细打量过令牌,应下这趟差事:烦请在这里稍待,我去替您通传。
一道说着,他一道招呼着同伴引他们去守卫们休息的地方暂歇——也是为了防止他们其实是戏弄自己。
如果二人并不是华家的客人,自己离开岗位的事情总归有个说法。
来回一趟不过一刻钟,守卫就领着一辆马车回到了城门处。
他的神情中夹杂了些恍惚,向同伴们道:的确是华家老祖的客人,他亲接见我确认了他们的样貌。
放行吧,华家的马车都来了。
登上马车时,温歆还听他们议论说华家老祖成天闭门不出,连家中亲人都不常见,竟然愿意为了远道而来的客人接见地位低微的城门守卫,简直不可思议。
——果然是自己猜测的古怪老爷爷吗?她的预想在跟随程烨,被华家的仆人经繁复华美的曲道回廊引至一处雅致宅院,终于见到真人时戛然而止。
明明华家的仆人说自家老祖年迈,白日清醒的时候都不多,叮嘱他们多照顾着老人家。
可进入屋子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位手执书卷的冷漠少年郎。
攒玉宝冠束住少年的乌发,精致的五官透出傲视他人的贵气,隐隐约约间还让温歆有些熟悉感,可一时半会儿她又说不上熟悉感从何而来。
少年一扬手屏退仍只当眼前人是垂暮老人的华家仆人,视线落在温歆身上,近乎冒犯地品量她的身份和价值。
程烨向前移步,不着痕迹地挡在温歆身前,问道:你现在的名字是?温歆眨眨眼,有些不可思议。
明明是朋友,怎么程烨仿佛初见般要问他的姓名。
少年皱起眉,仿佛很不耐烦,但终于还是薄唇微启,吐出三个字:华月疏。
被挡着看不见温歆,他就没急着问温歆的来历。
纤长的手毫不怜惜地将书卷掷到地上,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道:缺月挂疏桐,华家老祖这名字不错,我可以再用两年。
说完这一句,平铺直述的语气忽然话锋一转,变作类似逼问的态度:你来皇城做什么?哦。
程烨瞥了一眼温歆,敷衍地道:找你治伤。
什么?华月疏拍了拍自己的耳朵,怀疑听错了。
魔种的伤基本都不用治,凭借自愈能力自然就能好全。
尤其程烨的魔功出自他,他心知肚明如今的程烨就算遭到断肢一类永久性的伤害,也能渐渐康复。
特意来皇城一趟能是为了治什么伤,难不成是惹上化外境的修仙者,被什么秘术留下了后遗症才来找自己解决?华月疏觉得不太可能,但不完全确定,就要程烨直接将伤口展示出来:我看看什么伤。
程烨就将衣袖撸至手肘处,让华月疏看见了那个一点也不严重、还被他刻意弄得美观的伤。
华月疏无声地以眼神质问:……你来玩我呢?温歆看不出来,他难道还看不出来。
什么伤口,根本就是程烨自己搞出来的花样。
辛苦他还要控制根本没大碍的伤势不康复。
至于搞这出事儿的原因,他不用想就知道当是程烨特意带到自己面前的温歆。
小姑娘没听见他说出诊治方法,提心伤势严重,就从程烨侧后方探身出来,略紧张地问道:他的伤应当有法子治吧?华月疏对视上漾着水光的琥珀色眼眸,扯动单边唇角冷冷笑了声,一语双关道:没救了,等死吧。
特意领着个看起来羸弱平凡的修仙者到自己面前来,程烨总该给自己一个解释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