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思云来敲温歆的门, 自然是已经从仆人口中得知华月疏在这里了。
啧,多半又是为了那点女儿家的心思来找我定主意。
华月疏有些烦恼,不乐意开门。
华思云是在华月疏顶替原先老祖身份后出生的第五代。
眼看着她从瘦弱的女孩出落成誉满皇城的佳人, 华月疏还是颇有成就感的。
因此即便他感情淡薄,也愿意在华家更多照拂她一些。
至少华思云从前来请教课业、时事, 他没将人直接赶走,还容着她偶尔来请安问候。
旁的小辈都没有这种待遇。
华思云在华家话语权重,就多是因为华月疏的偏心对待。
可小辈的情爱之事,华月疏给不出建议, 唯一能给的建议就是智者不入爱河。
毕竟他活的时间太久了, 与人的羁绊基本都是占他人身份偷来的,已经不再拥有共情能力, 指点不了他们的恋情。
华思云于他就像放在窗台上的一盏花。
花开时他愿意看看, 可要说需要自己费力照顾着浇水培土,他没那个好心情。
不过现下又不是只有他在。
华月疏看向坐在不远处的温歆,想出个主意, 理所当然道:我答了你许多问题, 你去替我将华思云的问题答了吧。
不待温歆同意,他随意以拇指与中指摩擦打出个响指, 悠然开口:好了,现在你在她眼里就是华家老祖宗了,你就作为长辈去给她拿主意吧。
温歆已经知晓他是个想一出做一出的人。
可忽然被丢来全然不知因果来由的差事, 她还是茫然了。
若是需我帮忙其他事尚可,但是给人家的情感出主意... ...温歆的贝齿在唇瓣留下小小的牙印, 眉也蹙紧, 实在觉得为难:我自己都没什么经验, 若是指错法子, 岂不是害了她。
不用你想怎么答,她自己有主意,只是想得到我对她的支持。
你答对对对、好好好支持也可以,都足够给她勇气。
华月疏又像最开始一样懒倒在躺椅上,补充道:记得用家中老祖宗的口吻。
温歆还想争取卸掉这个差事,外间等候的华思云却已不再叩门。
清越的声音带上忐忑不安的情绪,听起来颇为可怜:老祖宗,您是不愿意见我吗?温歆姣美的唇抿成一条线,瞧向躺椅上的少年,想看她会不会心软。
但华月疏心硬如铁,已经打定主意交由她去处理,躺着动也不动,一副温歆不去就干脆任华思云无功而返的模样。
她只得吸了口气,心中惴惴地去打开门。
门外等候的华思云是位贵气端庄的女子,容貌娇妍动人,仪态可以称得上典雅,仿佛是刚刚从仕女图上走下来的美人,举手投足间皆有风韵,莞尔舒颜就能博人爱慕。
温歆正思索该如何开口合适,华思云就轻轻托扶住自己的手臂,亲昵地关切道:老祖宗,你今日身子如何?仿佛自己在她看来就是华家垂垂老矣的老祖一般。
温歆不太习惯这位陌生美人忽然的亲近,彻底不知应当如何开口了。
又不能向华思云直言她看见的属于幻术,自己并不是她口称的老祖宗。
毕竟现在院内躺着的华月疏也不是华思云血缘联系的亲人。
若是自己破除华月疏的幻术,大约立刻就要在华家惹出事端来。
因此温歆只能身体略僵硬地由着华思云将自己扶到先前坐着的椅子上。
华思云像是记挂老祖宗的身体弱,步履放得很缓,全不知自己搀扶的其实是个年岁较自己还小些的小姑娘。
至于在两人身边不远,躺着看热闹的华月疏,她的表现像是根本没看见。
温歆坐下来,还是没组织起语言,所幸华思云善解人意,以为老祖是累了,歉意道:是我叨扰您休息了吗?虽然现在是白日,但是老人年纪大了,嗜睡些也是常事。
没有。
温歆不忍她内疚,轻咳了声到底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皇后娘娘今晨又邀我入宫了。
华思云长睫在脸颊落下点点阴影,道:她与我说,我将满十八,婚事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温歆听她开口说是皇后娘娘,就几乎失去思考能力了——从小长在普通的城镇里,皇室宗亲比之偶尔还能听见议论的修仙者距离她的生活还要遥远。
不过现在自己身在皇城,华家应当属于豪门大族,华家的女儿能与皇后见面,想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被华思云期慕地看着,温歆的压力颇大,只得清咳一声,含糊地问道:你的婚事,大约是什么样的状况?她完全不知晓相关华思云婚事的情况,除了问一问,别无其他可说的。
华思云倒也没多想,以为老人是年纪大了才记不清。
所以她温柔而细致地说道:老祖宗忘了,我是公主殿下的伴读,与两位皇子一同长大。
皇后娘娘喜我的性情,善意待我,希望我嫁给太子殿下。
温歆歪着脑袋认真听完了,可没听出华思云纠结的原因是什么——难道是太子有什么不好的,她才不愿意嫁给太子吗?贸然给出建议不太行,小姑娘只得依着猜测,试探地问道:是否太子有哪里不合你心意?太子是人人称颂的仁德良善,行事妥帖,待我也向来如亲妹妹般疼爱,自然不会有哪里不合我心意。
华思云轻轻笑了声,像是在笑自己天真:可我恋慕的非是他,若说成婚对象,总还是期盼着和我共结连理的是我所恋慕者。
那阻碍她和心上人成婚的障碍是什么呢?是像话本子说的那种,为了家族不得不放弃爱情吗。
温歆移目偷偷看向一脸轻松的华月疏,想要他给出提示。
可正看好戏的少年只是耸耸肩,仍是不肯出一言为她解围,却翘起唇角,扬眉示意让温歆赶紧继续谈话。
小姑娘有些恼了。
原本她还思忖着要不要顾及华家对华思云的安排,或是皇族那边的态度之类的,好歹世家出身的贵女需要负担世家的责任。
但是现在华家明面上的话事人都是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态度,那她还多思什么,直接依自己的想法说就好了。
反正华月疏也让自己顺着华思云的主意应。
温歆的爱情观就是一切促成婚姻的要素都比不上有情人终成眷属。
在她看来,若是夫妻之间没有爱情,独自生活都好过凑合着互相折磨,所以她考虑过立女户,踏上仙途后也不着急寻道侣。
迎上美人盈盈秋水的目光,温歆放轻了语气,委婉道出自己的想法。
你的婚事当然是你的心意更重要,到底有华家为你撑腰,不必很为难皇后或太子不同意。
皇后和太子没有不同意,他们都知晓我心属的是二皇子。
华思云低眉顿首,说到这里面露难堪:可是二皇子……我实在不知他对我是怎样的想法。
她说皇后与太子良善并不是虚浮的场面话。
太子一心如何治国安民,没有心上人,对她更多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从华思云口中知晓他的心慕者其实是自己皇弟以后,他就压下了京中纷传她可能要作太子妃的流言,与皇后交流过一番推迟她的婚期,避免她被困扰。
私下里,他还还温和与她保证,若是华思云与二皇子两厢倾慕,他会说服皇后另择太子妃的人选。
而若是她最后愿意嫁他作为太子妃,他也会肩起丈夫的责任,不令她婚后有丝毫委屈。
华思云知道太子能够说到做到,如果与太子成婚,太子一定会庇护她不染风雨。
可她念念不忘的总还是当初年幼伴读时,那个会攀上树为她摘果子,偷偷领她游览皇城集市,最后明明筹备了几千字的告白内容,当她的面却只干巴巴问出一句你能也喜欢我吗的少年。
她当时被二皇子当着众人的直接惹得羞恼,没有立刻应下,而是脸红地跑开了。
一路跑回家后,华思云本来是想要隔日再措辞向他表明自己心迹的,可是她再也没能得到答复告白的机会。
第二日相见时,二皇子就像是将告白的事全忘了,还叫她不要对自己的调笑话上心,往后他不会再戏弄自己的未来嫂嫂了。
华思云只当是自己没有立刻答允令他伤心了,当即就为自己昨日的逃离致歉,可二皇子没接受。
甚至不久后,他直接离开皇城,听说是借皇族与一位化外境修仙者的人情拜师入仙途,不再踏凡世。
且在他入修仙界的三年时光里,传回相关他的消息全部都是他如何结识美貌女修,千金博笑的故事。
仿佛表现给她的那些欢喜,真的都只是玩笑,他就是天性风流,发现她有嫁给兄长的可能后不敢再冒犯,所以另择玩笑的对象。
华思云伤心过很长一段时间,自己的理智与情感都会闹起矛盾。
理智告诉她二皇子不是良人,她需要从对二皇子的倾慕中抽身,情感又噬咬着她的心,不愿信往日的欢喜只是做戏。
如果到我十八岁必须出嫁的时候,二皇子殿下仍然不返还皇城,我应当能彻底死心去做好太子妃。
华思云将她曾经说给自己听的话讲给温歆,绞着纤细的十指,忧伤道:可他却回来了,我的心又活过来了,应不下皇后娘娘婚配我与太子的事了。
她目中满是茫然无措,寻求温歆能够为她指出一条明路:老祖宗,您最是智慧,您说我现在应当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