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歆在秦君幽的书房等了一会儿。
思虑到程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她怕自己留在师兄府邸,程烨找来时与师兄见面,魔种身份会被师兄发觉, 所以有了去意。
且她来一趟本来也只是为了劝说师兄,在华家已经有安排的住处, 现在该说的话都说了,师兄看着也忙碌,没必要留下劳累师兄照顾。
因此她提笔留下张字条,说明自己在皇城应不会久住, 祝师兄行事一切顺利, 然后就施施然起身离开了。
离开师兄的府邸,小姑娘没有急着回华府。
毕竟华府能说几句真心话的只有华月疏, 其他人都只是客客气气地听着她的命令和吩咐, 温歆不太适应。
而可以交流的华月疏,脾气虽然说不上讨厌,但是与他说话, 节奏总会被拿捏在他的手里, 随时都有可能被他推着答一些故意设陷的问话。
一不小心就又会被他戏弄。
倒不如在市集中逛一逛,购置些物品, 与寻常人聊聊天。
温歆定了主意,就遵着侍卫的指点往市集的方向去了。
皇城的市集较之寻常城镇的市集显得更有秩序,简易支出来的小食摊子寥寥, 多半都是有正经门面的酒馆商铺,热闹非凡, 出入其中的人看着个个都有些傲气。
温歆独自一人, 不认为自己能够接得住伙计的过度热情。
所以驻足踟蹰片刻, 她就往偏僻冷清的道路行了大约几百米的距离。
不久就看见了个摆设在民居入口不远的卖彩纸风车小摊。
四色的风车做得极精致, 摆满摊位的风车都被风吹得呼呼转着,煞是好看,招了五六个孩童围看。
小姑娘也被吸引了目光。
可她觉得自己已不是小孩,不能像他们一样惊呼欢笑,显得太不成熟。
所以她想了想,就寻了棵距离不远的一颗老柳树靠着,不时打量四周,表现得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然而总是无意扫过风车的余光泄露了她的心迹。
她曾经也有一支相似的风车,是母亲亲手用彩纸为她扎的。
母亲最是手巧,无论是风车还是风筝,都能给她做。
然而芳雨城风太轻柔,无法将风车完全吹动。
于是个头才到小姨温嬗膝盖高的小女孩就决定自己拿着风车在院内兜圈跑。
一边跑一边看着风车转,乐得眉眼弯弯。
那时候的温嬗玩心也重,故意装作很急促地以小步追在她身后,怂恿道:歆歆你还不跑快些,若是被我捉着了,阿姐扎的风车就需归我了。
她信以为真,连忙加快了脚步。
温婵看她们一大一小颠颠跑着,忍不住唤道:歆歆,你小姨逗你呢,她才不会抢你的风车,别跑那么快,小心摔着。
温嬗就回身看向明明春日依然拥被而坐的病美人,笑道:阿姐,你揭穿我干什么,有我跟在她后头呢,哪里会让她摔着,小孩子多跑动些身体才能健康。
她虽然反驳了温婵的观点,但是到底不想阿姐多费心忧虑。
因此大跨步向前几步,直接将温歆抱在了怀里,以唇贴了贴她被风吹得很凉的额头,问道:小姨抱着歆歆跑好不好?小小的女孩反正也不记仇,完全没有怪方才小姨开口欲抢自己风车的行为。
被小姨贴了贴额,她就用香软的唇在小姨的脸颊亲了亲,奶声奶气地答了好。
这段时光实在太过美好,虽然经年已久,纸质的风车早就损坏,但是温歆一直把记忆珍藏心中,多年不曾褪色。
重见到转动的风车,就因为回忆起母亲而心暖。
温歆站在柳树旁站了很久,久到那些孩子都被各自家长招呼着回家用晚饭了,她才觉出原来小腿已经站得有些麻了。
贩卖风车的中年汉子推着插满风车的推车准备回家。
途径温歆时,他从车上取下一支风车递给她,道:这只风车被风吹得有些散,大约卖不出去了,就送给小姑娘你吧。
温歆以为躲得稍远些看就不会被发觉,其实只是掩耳盗铃欲盖弥彰。
她向四周看时根本没有停顿过,倒是每每瞥向风车就会看个片刻,怎么可能不被人发觉她感兴趣的其实是风车。
误解她是囊中羞涩才一直巴望着看着,中年汉子想到家中与她年岁差不多大的女儿,就寻了个借口赠她一支。
温歆稍愣了愣,体悟到他的一片好心,轻抬起唇角收下风车,从囊中取出与风车价值对等的六枚铜钱,笑着谢道:谢谢您,被风吹散了的风车也好看,既然其他人不会买,这支就由我来买吧。
中年汉子明白过来自己误会她是因穷才偷偷看了,笨拙的口舌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温歆没有逼迫他,只是将铜钱放在他的推车上,真心道:我真的很喜欢这一支。
因为属于她的那支风车也因为玩的次数太多,彩纸有些散。
手上这支比起推车上的其他风车都更像她怀念的那一支,而且它还被赋予了陌生人对自己的善意。
小姑娘向他又笑了笑,然后就执着风车往华家的方向走去。
晚间时候已经不再刮风,温歆走得也不是很快,但是她有风灵根,调动起灵气让手中的风车依然转个不停。
原本因独自一人而渐涌上心头的寂寞就全部被吹散。
*华月疏果然又躺坐在自己的院落里。
温歆心中无奈地将新买来的风车收入乾坤囊中,道:这个时辰点你还不回去自己的居处,一会儿华府的仆从给你送饭不见你,就该四处找你了。
然而双手垫在脑后躺着的华月疏根本无动于衷:我能叫思云看不见我,自然能叫那些给我送饭的仆从看见一个正睡觉的我。
他扭曲旁人认知的手段仔细想想很是可怕,能让一个人不被他人看见听见。
那如果华月疏想,岂不是连他们存在的痕迹都可以完全操控着抹除。
即便温歆所知华月疏利用这诡异手段辅助料理的只有一个恶贯满盈的华家老祖,利用的是还他本身的恐惧,也依然觉得胆寒。
华月疏在皇城似乎已经生活了很多很多年,取代他人攫取的身份应当不少了,至少上一次程烨见他时他用的应当是其他人的身份。
否则程烨不会初见多问一句如何称呼他。
那么这些被他取代的人中,是不是也存在并非恶人的呢?温歆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立刻打住自己的揣测。
恶意度人不是一个好习惯。
自己明明没有任何依据就因为他魔种的能力就怀疑他,就仿佛对他天生带偏见一样。
然而念及他魔种的身份,温歆就想起白日三师兄信誓旦旦说皇城不会有魔种的表情。
就算不曾发现擅于隐藏的华月疏,难道不曾有过新生的魔种降生在皇城中,难道世间已存的魔种都不曾踏足入皇城吗?纠结什么呢。
华月疏见她陷入苦难,轻笑了声,道:是在想为什么秦君幽说皇城不会有魔种吗。
他说的没错,我不许,皇城就进不来魔种。
有我在,这里也不会出生新的魔种。
千年来都没有,你师兄自然会以为皇城根本不会出现魔种了。
温歆悚然一惊,向后退了一步,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如何知道师兄与我说的话?她独自去的师兄府邸,谈话时也只有自己和师兄在,华月疏难不成还会读心术。
过于惊恐,以至于她都没有仔细去想刚才华月疏说的话。
他可以依凭本事强大不放魔种进城,但是魔种托生在谁家是公认的随机不定,怎么因为华月疏的存在,皇城竟无魔种诞生了。
华月疏只觉得她大惊小怪,依然维持着懒散靠坐的姿势,道:皇城各处皆有我的安排,或许一只鸟、一条鱼、一根草,你们忽视的所有都是向我传声的工具。
他眺向已经星辰闪烁的天幕,明明是在自夸,听着却极悲伤,道:知道我本事的人基本都死,遑论破解我安排的人了。
温歆听出了些端倪,沉默片刻后问道:魔种厌倦长生,难道不能放弃长生转入轮回中吗?修仙者是可以的。
即便已经踏上仙途,也能放弃多出的寿元,散尽体内灵气重归凡间,享凡人和睦家庭子孙之福的欢欣。
华月疏讥诮地扯动嘴角:修仙者散去灵气只需要斟酌得失,过得去心里的关窍,魔种怎么可能那么轻松。
若是不能身死他人之手,想要自己了结性命,魔种就得受经脉寸寸碎裂之痛,临濒死之境也毫不因痛苦生出求生之念,方能迎来终结。
求生欲是人的本能,但是魔种如果不能战胜本能赴死,那么身体上的伤势因魔气开始康复,不多久就会再度活蹦乱跳,他说话的语气平静,仿佛完全事不关己,直到最后一句才带上了他自己的情感:不过能迎来终结,总还是幸运的。
感慨完这句,他不待温歆再仔细顺着自己的话思索,就引开话题道:你师兄和思云的姻亲不需要你再悬心了。
啊?温歆有些惊喜师兄能够得偿所愿,但不能确定华月疏的话是真是假。
毕竟今天她虽然已经尽力劝过师兄了,但是师兄到离开前也都没有明确表态。
太子向来会管教弟妹,这回你师兄心结又是莫名栓在他身上,由他作为当事人去将你师兄骂醒,比你说什么话都好使。
他停顿了一下,惋惜道:这么一位未来的贤君,如果不是为了我的夙愿,还真舍不得他死了。
作者有话说:下章男主就回来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