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烨牵着温歆, 略有警惕地经她打开的通道踏入不同的空间。
他知晓阵法涉及的是世间规则,即便他有破坏规则的力量,至少也得通晓其中的规则原理, 否则就会一时无措不知从何下手。
尤其是带着温歆的情况。
这里的阵法能瞒住他,说明布阵的人有可能会有其他手段限制住他。
程烨已知生活在这个空间中的是温歆的父亲, 一时悬心他如华月疏一样精通阵法,那对付起来就麻烦了。
不知内情的温歆不如他一般紧张,只是颇为惊奇地环看四周。
但当她真的看清周围一切时,原本安定的心就重重坠下去。
这个空间中存在的同样是一处山谷, 周遭一切几乎完全复刻先前幽谷的美景, 几乎找不出半点不同。
而且一旦仔细看去,就会觉得景象都朦朦胧胧像是隔了一层雾气, 看得不那么真切, 仿佛视力都出现问题。
连带道路也是如此。
随心走时与行在外间寻常道路无异,可想要观察道路通往何方,就会发现道路两段皆是漫无边际, 根本辨不清方向, 连所走的下一步都仿佛有可能踩不到实处,会一脚落空。
莫名的诡异感惹得她心慌不已, 尤其她还遥遥听见了像是瓷器风铃被风吹动发出的清脆声响,就在自己身前的程烨却毫无反应。
她压抑不住不安,想要上前几步, 挽住护在她身前的程烨,问问他有没有听见风铃声。
可向前才踏出一步, 她的思路就空白了一秒, 踩到了由翠竹铺就的地板上, 不再是先前步履的沙石土地。
她身处的地方似乎是谁居住的竹庐。
风铃声响在了耳边, 才被烹煮好的茶溢出满室淡香。
是很闲适的氛围,温歆却惊恐到无以复加,遵着些直觉走向玉石垂帘后。
正坐在竹席上的白衫青年男子如同端坐庙宇的神像一般,一动不动地静静看着她接近。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面容清冷,声线也泠泠如尤带春寒的流水,但奇怪的是明明他一副青年人模样,却有如老年人般皑皑雪白的长发散落身后。
这是什么地方?到底是能交流的人,模样看着也不是邪魔之人,温歆虽然恐惧未散去,但仍强撑着询问道。
她实在没想到被阵法封锁的空间会有人居住。
温歆本以为这里应当属于生活有各类奇珍异兽的可探索秘境,所以程烨才会领着自己进入其中寻找他要找的材料。
这里是通往我族所居之地的玄关,我的住所。
玄黓听她问题,竟下意识将答案直接说了出来,语落蹙起眉头,觉得自己很不对劲。
他是族长的独子,却不是与人为善的性格。
族人们对自己的评价多是冷漠孤僻,认为自己唯一的好处就是他对派发给他的任务都会极认真对待,不怎么犯错。
不过他之所以来到这里,却是因为犯了大错,惹怒作为族长的父亲,这才被迫迁出族人们聚集的居所,出外作为玄关守护者独自生活。
独居的生活于他没有半点不适应。
虽然他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才受罪罚,但是族内族人唯族长的命令是从,他也尊重自己的父亲。
既然父亲以罪罚加于自己身上,那他接受就是了。
玄黓担着守护者之名在这处玄妙空间独处十余载,可其实守护什么的根本没有必要,只是作为最终保险存在。
毕竟外间的阵法是由他父亲亲自布置,族中都罕有人能破解,外间怎么可能有人能够破阵而入呢。
玄黓只担着闲职,等着之后父亲再对自己发下命令召回他就好了,却没想到有一日竟会出现闯入者。
一个看上去模样很有亲和力,但谈不上美丽的孱弱修仙少女——和一个魔气浓厚到他计不出实力的魔种。
两人的组合太过奇怪,但是无论如何奇怪,按理玄黓也不会、不该在乎。
他只需要按照父亲的命令,牵引对付外来者的迷踪大阵,利用其中空间和时间的规则杀死所有闯入者就够了。
然而他竟鬼使神差地将面有惧色的温歆领了出来,还领到了自己所在的竹庐。
这实在犯了大忌。
撇开对阵法的熟识程度,他本身的实力也就对等中流实力的灵悟境修仙者。
亲自现身到闯入者面前,对方实力稍强些,他就有可能受制于人。
玄黓为自己异常做法的唯一解释就是温歆实在太弱。
她体内灵气浅薄到应当用不出任何攻击性法术,所以自己大约才怜悯她会被魔种哄骗连累着丢去性命,愿意放她一马。
在他心思千回百转间,温歆咬唇战胜了自己心中对诡异的惧怕,冷静道:我与我的同伴之前不知这里不能进入,打扰您真的很抱歉,请您容我们离开。
同伴?你与魔种如何能作同伴。
玄黓眉心微跳,竟又脱口而出管束般的话语。
太奇怪了。
他一道掐指默念静心诀,一道为自己找补般地道:你大约不知他魔种身份吧。
我知道。
温歆渐觉出他态度的奇怪,警惕地捏住自己手链所串木牌,但仍不想诉诸暴力。
因而尝试说服道:魔种未必人人皆恶,至少我的同伴不是为恶者,我们尚未造成任何破坏,如果您觉得进入就是失礼的行为,我向您致歉,也可以做出弥补,还请您能够容我们离开这里。
她言辞恳切,玄黓却没有半分动容,长眉反而皱的更紧,以为她是陷在魔种给她设下的骗局中不可自拔了。
一个强大到自己看不出实力边界的魔种,怕不是杀死吞噬了千余他自己的同类,早就该灵智全失陷入疯魔了,怎么可能不是为恶者。
而且玄黓接受的命令就是消灭所有闯入者免除后患。
即便温歆所言有一分真实,他也不可能容许已经能够闯入他们玄关的魔种活下去,不能冒风险由着程烨有所防备地再次闯入。
你可以离开,他不可以。
玄黓不想与温歆争辩,安定自己的心情,手在窥世镜上虚一拂,就可见被困在阵法中的程烨情形。
阵法内的时间与空间规则由他掌握,温歆与玄黓对话的一会儿工夫里,那阵法中时间已经过去半日。
程烨被他调度地几次踏入凶险险境中,身上落了些伤势,但都不过是皮外伤,肉眼可见地在愈合。
只是他因为温歆的失踪赤红了双目,神情看起来极其凶恶。
为了寻找到忽然不见的小姑娘,程烨几乎将阵法中的一切都踏平。
摧枯拉朽的攻击下,那幽谷之景已成为一片狼藉的平地,连阵法的根基都被动摇。
所幸阵法设计专门针对阵法中的人不能逃出,其内的攻击强度都被最大弱化。
这个阵法本身又是具备时间空间双重根本规则的大阵,这才扛住了程烨一次次毁灭性的攻击。
魔种果然尽皆蛮恶。
玄黓本来以为照常规操作就能解决掉程烨,可目睹他恐怖的毁灭能力后,不敢再托大,立刻就要在阵外操控布局杀程烨。
放他出来。
温歆看不下去程烨受玄黓的折磨了,剑气被引导落在掌上,就横亘在玄黓脖颈不远处:我们进入你的空间有错,但不至于你非杀了他不可,让我们离开这里,否则……她没有威胁过别人,就算是放狠话也拿不出那个气势,甚至没法把威胁的话说到底,只是以动作示意玄黓让步。
化外境剑修的剑气。
玄黓语气没有多大波动:我小觑了你的身家背景。
可依你的性格,你敢为了救人而杀人吗?温歆不敢,无论如何,杀人这件事在她心中都是不可能去越的深渊鸿沟。
她实在太好看透了。
明明一开始就拿捏着化外境剑修的剑气,却选择好声好气地致歉,就算是现在逼玄黓放人,都因说出狠话而微红了眼眶和鼻尖,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怎么可能让玄黓感到威胁。
玄黓觉得有点好笑,实际即便真的让他在自己的性命和使命中做选择,他也会优先使命。
毕竟他不能违背族长的命令,且应该遵照父亲对自己的安排,消除所有威胁。
如果没做到,他遭到的惩罚或许比死亡更加痛苦——虽然这只是玄黓的感觉,并没有实际佐证例子,但他就是这么确信。
因此可能造成威胁的闯入者程烨必须死。
玄黓不为所动地继续调度阵法,温歆看出他举动都欲逼死程烨,一时气极。
她无法动手杀死玄黓,但是并非对他要做的事情全无办法。
困住程烨的阵法防护性极强,程烨尚且不能击破而出,自己凭一道剑气大约也不能直接击碎阵法。
可是既然是阵法,就需要供给能源才能保持激活的状态。
能源不像是正细心操控阵法的玄黓以身提供的,那就一定存在别的能源核心,她只需要毁掉那个核心,就能将阵法停下。
不再耽搁,她照自己的计算,剑气直接朝竹庐后的一个方向掷去。
巨大的响动没能让玄黓太多动容,只当她是在发泄不满。
然而当他看清被温歆剑气钻出的大洞朝向的是什么时,他竟立刻放下窥世镜,寒声向已准备用出最后一道剑气的温歆喝道:你怎么敢!停下!温歆先前几番求他放自己与程烨离开无果,被迫只能自己行动,此刻用的也是最后一道剑气,放弃就再无机会,又怎么可能被他喝止呢。
她将剑气朝自己计算出的能源核心掷去,却也因土尘散去而看清所谓的核心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尊与自己小姨颇像的巨大白玉神像——不对,她小姨少有温柔浅笑,若说像,像的应当是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