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将怀剑峰师徒四人一同带回来的时候, 程烨就料想到自己犯的事迟早会被他们揭露给温歆知晓。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就泄露。
他的温柔独一份,全给予了自己心慕的小姑娘。
无关者虽然也无辜,但是不曾予他善意的人, 他从来不曾将他们的安危考虑在自己的计划中。
就算是重生后的这一世,如果不是为了照顾温歆的想法, 他依然会选择最简单的办法完成自己与华月疏的约定。
程烨心知肚明,即便温歆能够接受自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对付仇敌的做法,也不可能认可他不顾忌地毁去皇城殃及城中所有人,酿成的巨大灾难。
为了两人之间的感情, 最好的办法就是规避风险, 暂且瞒下。
反正是所谓的上一世,温歆全不知晓具体, 只不过从四人口中获知信息, 还是不可能被印证真实的故事,自己如果不承认,她多半不会追究到底。
然而面对她比月光更澄澈的眼眸, 说谎是件很艰难的事。
叹了声气, 程烨还是诚实道:的确,上一世我毁了整座皇城, 城内百姓应当无一幸免于难。
干脆地应承下来,他表现得不很在意——可却与先前与周寒桐说起时,真切没有半分悔意的心情不一样。
现在的他只是装作淡然, 实际心中惴惴不安,焦虑地等待着温歆给出审判的结果。
你……温歆不敢置信地揪住他的襟领, 与他的距离更近一步, 不允他逃避自己的目光。
双目相视, 琥珀色的眼眸中盈着满满痛色, 追问道:程烨,你不该是以杀人毁城为乐的那种人,我知道你不是。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造下杀孽?我欲要帮人脱困,毁灭皇城只是达成目的的方式,皇城百姓被连带而死,只是我不在乎他们,不想多此一举救他们罢了。
在漫长的生命里,普通的凡人一旦发现他是魔种,就会厌恨而警惕地对待他。
他虽然没有愤世嫉俗到要一一报复弱小的凡人,但是要说刻意挽救他们于灾祸,他还没有善心到那种地步。
尤其灾祸本来就是他引发的,救下人也讨不到好,还不如做得彻底些。
你说要脱困的那个人,是华师父?温歆立刻反应过来他言辞指的是谁,蹙起眉确认道。
在皇城时,华月疏就向她泄露过想要了结生命却不得的愿望,是被称为夙愿的可悲期望。
对,皇城下有一个以地下龙脉为根基的阵法,歆歆你在城墙上见过的图纹就是阵法显露出地面的一部分。
华月疏的生命循环在这个阵法中,阵法不破,他就被束缚着不能离开皇城,不能杀人,生命也永远无法终结,只能一直使用其他人的身份,告别结识的人。
自己上一世造的罪孽都被温歆得知,程烨也没什么需要隐瞒她的了。
顿了顿,继续道:他与我有授业之恩,也算养育了我几载。
我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至少得让他得到自由的死亡,报偿他的恩情。
在结识程烨之前,华月疏因为还不习惯代入其他人的人生,精神状况更异常。
清醒的时候,他会没日没夜地学习,试图寻找到解开诅咒的办法。
疯狂的时候就尝试自毁,最后发现,即便他能用意外的办法完全毁灭身体,也只会令他觉得痛苦,无法死亡。
因为在他失去身体后,阵法就会以魔气为他塑造一个新的身体,只是白白让他在痛苦中沉沦一阵,就又回到原点。
华月疏甘愿为他的皇姐成为镇压阵法的支柱,却不能忍受在失去皇姐后,仍然没有期限地作为皇城魔气的容器。
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界线,百年仍然无法跨越,华月疏几乎完全失去理智,成为只知杀戮的存在。
也就是程烨无意闯入皇城被他发现,成为半个徒弟、半个友人的存在,华月疏教授他学习魔功,窥见毁灭皇城的希望,才又变得像个人了。
虽然他很嫌弃程烨不服管教,也不太乐意与程烨多相处,但数百年间,世上有一个能帮他确认真实身份的程烨,就如同游荡在大海上的孤船终于得到锚点。
勉强又靠着回忆和期待撑到了现在。
程烨将心迹完全剖析与温歆知晓,连带不久前,他与华月疏商定的计划都一并告诉温歆。
你不愿见无辜者死伤,我可以将城内百姓迁出。
可龙脉被毁后,因血脉反噬而死的皇族却是不可免。
抱歉,歆歆,要我在帮华月疏实现愿望和其他人的生命之间做选择,我毫不犹豫会选前者。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能面对的责难或者劝说都有所预期。
然而静静听他诉说完的小姑娘却只是轻轻道:我知道了。
程烨心下一空,以为她要与自己从此决裂,惶恐地想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温歆以指腹抵在唇瓣上。
你不用多解释什么,我明白你的立场了,我会帮你。
前因后果她都已知晓,却没有就此放弃程烨的想法。
她想着既然自己与程烨结下情缘,自然就要负担起他许给华月疏的承诺。
他的友人,也该算是自己的友人。
且华月疏本来对自己就有教导之恩,她同样需要报答这份恩情。
温歆仍然不愿见有人为华月疏愿望的实现而身死。
——好在这两者不是非择一不可,或许在程烨看来只有一个方法,但是她想在二者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用不毁灭龙脉的方式解开皇城下的阵法,或者切断龙脉与皇族之间的联系,让他们不至于因为血缘反噬而死。
她二师兄既然因为踏上仙途幸免于血缘反噬,说不定就有其他办法能够隔绝龙脉被毁的影响呢?各种方法她都可以试一试,但凡有方法能够达成两全的结局,她都要试出来。
你不是见过皇城下阵法的全貌吗,依印象尽可能地画下来给我,我来寻找破解的办法。
就算是已经失传的阵法图纹,也该有蛛丝马迹可以寻觅,华师父研究得深,说不定也能帮上忙。
她仰面向程烨微抬起唇角,宽慰道:我师父结识的奇人异士也很多,说不定有人了解皇城下的阵法呢。
你们是魔种,怕是不曾与修仙者求助这件事吧,我可以替你们去问问,只是需你们暂等些时候。
程烨因她笑容,心中五味杂陈,嗓音有些干涩地问道:你要帮我?他以为最好的结果就是温歆不与他翻脸。
两人间总会因为意见不一而存在隔阂,需要他用时间来化解。
可却万万没想到温歆会主动提出帮助。
她总是会做出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像是这次主动回到他身边,也是他未能料到的事情。
情绪过于激动下,他也顾不上再说什么,只将小姑娘拥入怀中,一颗心就像是被完全填满。
如果你们说的是皇城下的阵法,我应当能够帮上忙。
密闭的阵法空间对外应当是隐藏看不见的,可却忽然传来外人的声音。
阵法的结界上,出现了一道像是温歆曾经在封族玄关结界创造的门。
玄黓神情颓唐地从外行入内,向两人摊开手:我没有敌意,只是想要帮忙。
温歆匆忙间布下的阵法,掌门与其他修仙者或许都看不穿,可是玄黓专精此道,早早就发现了。
只是想办法脱离掌门的看管多花了些时间。
来到阵法外后,他有立刻破解的手段,却没有急着闯入,等着其内说话声停,才启门入内。
玄黓望向被程烨护着又远离了些的温歆,抿抿唇,到底垂下眼帘,语带恳求地道: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是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吗?我能帮上你。
温歆蹙起眉,先前在神行舟上她顾念着程烨的事情,依然没有探究清楚自己父亲一去不返的理由。
只听他仿佛自言自语说些忘记之类的话,实在不敢信。
到底因为怎样的理由,才会将许诺迎娶的妻子并孩子一起忘记?不是你概念中的那种忘记,是直接将记忆剥离。
玄黓心痛得难以自抑,可为了取信温歆,还是不得不说道:这十余年间,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曾来过凡俗界,不记得芳雨城,不记得婵婵,并非我要抛下你们母女不管... ...实在是,我不记得。
他悲愤交加,攥起的拳头都在发颤。
见温歆仍有疑虑不信,只得合了合眼,叹息道:你不信是情理中事,只是你们说起皇城阵法,我应当知道些内情。
我们的书库中有皇城阵法全貌,我亲眼见过,只是因不是当时学习方向,没有全部背下,你如果想要知道那个阵法,我可以想办法去取来。
为什么你们那里会有皇城的阵法?程烨对能够利用阵法规则的封族心存忌惮。
他之前根本没有听说过相关封族的事情,自己上一世与修仙者们鏖战时也未见他们露面。
可明明他们至少有限制自己一时的实力,如果真与修仙者乃是同一阵营,会完全坐视不管吗?虽然玄黓乃是温歆的父亲,但是他仍然怀疑玄黓是在刻意引诱自己与温歆往陷阱踩。
玄黓对程烨这上一世害自己女儿献祭性命的魔种也没有丝毫好感,不太想答他的问题。
可见温歆一副全然信赖程烨,也等待自己答案的模样,终于还是只能道:因为皇城的阵法本身就是我父亲创造、布置的。
作者有话说:我继续去写啦qwq明天应该能有点存稿按时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