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五章

2025-03-22 07:23:43

得知温婵病逝前, 玄黓满脑子想的是要赶回去完成约定。

回归于心的爱意越浓厚,回忆起来的过往越美好,他的愧疚就越深——缺席温婵与孩子的生活十余载, 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足以得到原谅。

他只想尽自己一切努力去弥补, 如果温婵已经迎接新生活,那他就只远远看上她和孩子一眼,确认她们的安好,不继续打扰。

只要她们安好就好。

然而温婵已经死了, 至死仍然坚信他会归来。

谁都会感动于她的深情, 然而实际她等待的人全然不记得她们母女存在,记忆不回归就永远不会有归家的一日。

上一世直到最后, 他爱人的孤坟也没能被他回归奉上一束花。

他甚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 成为女儿死亡的推手,阻止了要去救她的鸿羽宗掌门,亲眼目睹她牺牲后, 理所当然告诉所有人温歆就是封族承诺的救世主。

玄黓从前真的相信自己父亲告知族人们的预言, 崇慕景仰他的神通广大、博学多识。

即便是在得知父亲剥夺自己记忆封印起来时,心中也更多是悲愤痛苦, 而不是心恨,认为父亲是为了他那一套理论预言全不顾自己的想法,害得自己痛失所爱。

但是当发现预言中的救世主、自己的亲生女儿只是个天赋平平的娇弱小姑娘时, 他真正地感到恨意勃发在心脏。

如果连相关救世主的预言都是他父亲编造出的谎言,那么一直指导封族作为避世者的理论有几分真假呢?如果这些都是假, 封族不该作为完全袖手旁观世事发展的避世者, 那么限制他们的条例也就不存在遵守的必要了。

因此当听到温歆与程烨谈论皇城下的阵法时, 玄黓毫不犹豫将规定不可外泄与外人知晓的封族秘辛透露。

不指望他的女儿能够原谅他在十余年间的消失, 但是希望能帮上她的忙。

我父亲是封族族长,封族血脉的始祖,族人多是被他选中、由他直接给予血脉的第一代,如我一般从婴童开始出生成长的后代很少。

玄黓生硬地为自己的话做注解,道:我年岁不大,他的多数事迹我没有见证过,都是听族人讲述,不能确保真实,但是皇城下的阵法应当确是他的手笔,书上阵法笔记是由他亲手书写,我认识他的字迹。

长篇大论说完,他无措地合拢双手手掌望向温歆,恳切道:相信我一次好吗。

温歆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毕竟愿意相信他承诺的母亲最后也没能如愿等到他。

贝齿咬在下唇,沉默片刻后,温歆道:我知道你是想要向我求得原谅。

可是付出时间、精力与信赖等候你的人不是我,我不可能替我娘原谅你。

我没有被你辜负过,不曾恨你,我娘也不希望我恨你,但我不能认你,因为认下你作为父亲,就会令我小姨伤心。

有母亲的死和小姨的恨横亘在父女之间,无论玄黓做什么,温歆都不可能去认他,还是一开始就告诉他,不让他抱有过多期待的好。

玄黓听她言语前半段,残余在眼眸中的光一点点地黯淡熄灭。

可是听到后半段,明白她说出这段话的用意是劝自己不要怀有必然落空的希望,悲伤之情就因她的体贴消散了些。

我知道,我没有奢望更多,只要你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就足够了。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温歆没有继续拒绝的理由,终于选择颔首,问道:你要去将阵法书册取来吗?玄黓神情稍滞,皱眉一瞬后还是道:对,我回去族中,会尽量想办法替你将它取来。

自己的记忆回归,他的父亲身为记忆封印者,必然会发。

他这趟回去不可能如他口中说的一般轻松。

温歆想不透其中关窍,程烨却不可能看不透。

拥着懵懂就要应允下的小姑娘,他轻笑了声,道:照你的说法,你的记忆可以被剥夺,那你回去后如果再次被剥夺记忆,岂不是让歆歆也只能等一场空?玄黓对温歆能有满心温情与耐心,对程烨却依然没有半分好感。

如果没有发生大魔灭世这样荒谬的事情,他的女儿上一世也不会被迫牺牲,肩负起不该属于她的救世责任。

你什么意思?玄黓没有立场置喙温歆对程烨抱有的信赖,只能勉强耐下心来接受程烨的质疑。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建议你带个打手回去,好应付可能遇见的困难。

你说的不会是你吧。

不。

程烨指指被玄黓手腕上挂着的、已经解开不再束缚他的法器,道:我说的是追踪自己法器而来的人。

*神行舟上由温歆布置的简陋阵法维持的时间一到,掌门就落下神行舟,挟着解开双脚束缚的玄黓,直奔鸿羽宗设立在仙市的据点。

因着之前周寒桐对众人的预先通知,即便据点里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也没有修仙者为看热闹而闯进据点里看看。

温歆不在,掌门忌惮的大魔也不在,一片狼藉的环境里只有试图调息恢复的周寒桐,和好不容易醒来,正羞恼地喵喵叫着试图将方才对手找出来的紫雷猫。

周寒桐记挂着温歆领着程烨一齐跑了,胡思乱想程烨可能怎么对待已经知晓真相的小师妹,几次差点调息失误岔了气。

终于等到掌门寻来,他如同见到救星一般,暂歇了继续调息的动作,急促道:师父,小师妹她与那大魔逃离不知去了哪里,你不用管我,我受的都是小伤,你赶紧去找师妹。

掌门查看过他的伤势,发现确实于根基无损,心下一时复杂:真如歆歆若说,他没有害你性命,竟也没有伤你太重。

师父,你说的什么胡话,魔种怎么能以常理论。

他不伤我过重,也就是想哄得小师妹继续信他,包藏的祸心不知该如何凶恶,你别再耽搁了,快去寻他们吧。

周寒桐催促着掌门快些去寻,掌门到底也忧心温歆的安危,没再继续深想。

将玄黓留在据点,托周寒桐暂时看管,他就往温歆与程烨可能逃出的城门去寻线索。

东南西北四城门皆问询,结果一无所获。

却是玄黓趁着周寒桐不知自己身份,合目镇压紊乱的灵气的时,寻机会解开了束缚双手的法器。

法器之坚难以毁去,也难以卸下,但可以让法器如同两个分体的手镯装饰挂在他左右手腕处,不再妨碍行动,也能自由使用灵气。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以自己的血在手掌绘下一个图纹,略作分辨后就循着个方向走去。

温歆还是头一次由自己绘制隐匿空间阵法,又是仓促间绘下,不难发现空间的破绽,玄黓轻易就能打开阵门进入。

然而他又情怯地不知该以怎样的理由面对温歆。

作为温歆敬爱的师父,掌门可以劝说她不要相信程烨,作为从没有尽过一日责任的父亲,他却没有任何立场限制温歆的信任交付给谁。

已知温歆有意袒护程烨,他不可能刻意将掌门引来造成矛盾。

因此程烨才说起掌门可能追踪而来,玄黓就慌忙看向自己手腕上已不再具备束缚功能的法器,解释道:我不知他会追踪而来。

手腕上的法器表面依然没有半点光华流动,仿佛完全失去效用,一眼看去就是凡人当作装饰品的镯子,无怪他不知。

这类法器制作出来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限制自由,而是避免魔种逃跑后再寻不到的定位器。

程烨见过同样形制的法器,被用在被驱逐至囚魔森的魔种身上,每个法器都配备有相应的引导法器。

一旦魔种从囚魔森逃离,修仙者就能利用法器的定位引导功能,立刻对魔种进行追捕。

束缚和限制功能都只是附加功能,否则依玄黓的本事也不可能轻松解开。

我师父已经追来了?温歆慌张地牵住程烨的衣摆,思虑起应当如何才能继续带着他离开。

不希望自己重视的两人起冲突,她才带着程烨匆匆逃离。

要是师父真的追来,不可避免地爆发战斗,闹成不死不休的局面,她应当相帮哪一方?你师父进不来你的空间,不过既然已经定位进来,大约咱们出去就会撞上他,想逃是逃不掉了。

程烨以手抚过她的发,宽慰她的不安道:我不和你师父打,不会伤到他,你放心。

温歆抬眸,难过地摇头道:我放心不下,我师父已坚定心思要杀你,我不希望他受伤,也不希望你被伤害。

你师父既是化外境,就无法杀伤我。

程烨轻轻在她鼻脊上一刮,道:至多不过是他将我擒住,让你师兄来发落我,你师兄可没本事杀死我,先前我伤了他,他还些伤给我也是应当。

他不知晓化外境不能杀伤魔种的具体原因,但是早先听其他魔种谈论过,出外与魔种相战的从来就没有化外境真仙。

就算魔种再怎么凶恶难当,也不过是多遣下几位灵悟境擅于战斗的弟子,像是自己上一世,也不见任何一个化外境现身一战。

没有化外境的杀招,程烨任周寒桐以天雷殛在己身都不会受重伤。

用一些轻微的伤势换来温歆的同情怜悯心,想想应当还算是自己赚了。

化外境身负禁制,的确没有办法杀伤魔种。

一旁的玄黓清楚其中缘由,印证了程烨的话,也明白了程烨有恃无恐的缘由,对他厌感更深。

程烨不在乎他如何想,软了口气向温歆道:只要歆歆不放弃我,我为上一世的事赎罪也是应当的。

作者有话说:才发现自己定时设错了,可恶茶言茶语的心机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