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魔种的城寨里居住的日子里, 温歆充分认识到了他们生活的艰辛。
即便最大程度利用魔物提供便利,囚魔森匮乏的物资也只够维持生命——如果不是魔种们的生命力强悍,他们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供给他们日常活动能量的食物取材自魔物, 温歆没有尝试食用,但看着魔种们嚼蜡般进食也知不可能好吃。
其他生活所需而且城寨还时不时会被魔物或是疯狂的魔种攻击, 自己在城寨的短短十来天,城寨就被攻了三次。
到准备离开的时候,温歆想着为他们多尽心些,所以拿材料仔细在城寨布置了个带有隐蔽和一定防护功能的阵法。
然后她将乾坤囊中的食物和辟谷丹都赠予城寨中的孩子, 像是与自己承诺一般向孩子们道:我会为你们多争取些权利回来的。
欢天喜地得了食物的孩子们不很理解权利的含义, 小姑娘看着他们手上的糕点想了想,迷茫的心情像是拨云见雾, 形容道:就是让你们能自由吃糕点, 不再有任何人有资格指责。
她俯身在念念不舍的孩子们发顶揉过,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转身迎向二师姐想要扶住她:师姐, 咱们走吧。
明庭烟抱着海蓝归还的凌霄剑, 摇头道:不需要搀扶,我养了这些日子, 差不多够御剑离开这里了。
在她体内纠葛着一边融合一边作对的灵气与魔气终于被她调整到平衡的状态。
虽然因为外界魔气过浓,实力依然无法完全发挥,但单是御剑没有问题。
她心念一动, 一把由她现在力量凝成的匕首出现在掌中,锐利的金属反射着墨色光泽, 看着颇为诡异。
明庭烟把匕首递给了温歆, 道:他要是对你不好, 就直接动手。
冷酷的视线移向程烨, 停顿不过一瞬,道:我就不与你们相伴出去了,你们先走,我还要在囚魔森里取些材料。
明庭烟不是缠绵拖延的人,拥抱了一下温歆就直接御剑离开了。
温歆捧着师姐赠予的匕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意外她不一起离开。
在她不远处站着的程烨却是笑盈盈走过来,欢喜道:估计还筹谋着要杀我呢,也好,她在我就只能远远跟着了。
他投目在温歆白嫩小手捧着的匕首上,蹙起眉:怎么单给匕首,不给匕首套。
锋刃要是伤着你,可就麻烦了。
程烨话落就想明白明庭烟为什么不铸匕首套了,明她约莫还不能操控着魔气制造不伤人的物什,但知道自己肯定是可以的。
轻一弹舌,他向温歆将匕首讨来,不等小姑娘有所反应就在自己手臂上划拉一道。
封印这把凶刃最好的材料就是淌在他血液中最浓厚的魔气了。
墨色的匕首鞘很快制作好了,程烨一道驱散着伤口处属于明庭烟的力量使伤口恢复,一道将匕首递给温歆。
一抬眼就撞进小姑娘泛着泪光的双眸里:你知道心疼我不许我用血液制阵法,怎么不知我也会心疼你受伤的。
程烨原本想宽慰她自己受伤习惯了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他只得先收拢魔气覆在伤口上,掩饰着装作伤口已经痊愈的模样,道:是我不好,歆歆你别伤心,往后我一定注意。
准备来送别他们的海蓝听着他向温歆赔小心做保证的温柔,驻足停下了。
——这是前些天肆意挑衅自己手下,又傲慢放狂言的程烨?深吸口气,她驱散胡思乱想,肃然表情来到两人跟前,首先还是道了谢:辛苦你们来囚魔森一趟特意告知真相了。
虽然是不怎么令人愉快的真相,但却消除了魔种自出生就负担的原罪。
还没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呢,不必言谢。
温歆颇敬服她能实现理想乡的建设,道:因为有你的存在,我才敢无顾忌地去为你们争取。
既然曾经代表无序与混乱的魔种们能在她的率领下拧成一股绳,那么她的一个设想就有实现的可能——争取让使用魔气的魔种们也成为修士的一支。
说到底,如果没有封族郁仪给魔种们强套上的诅咒外壳,他们与修仙者主要区别还是力量体系的不同。
魔气虽然不能让生物沾染上,但也不全是用来害人的,像海蓝曾经不就以魔气平息风暴,免除许多人的海难悲剧了吗。
使用魔气的魔种们或许更容易陷入疯狂,可办法总比问题多。
凡人生病会吃药治愈,修仙者走火入魔会尽力挽救,不至于魔种们就要直接放弃整个团体了。
你真是个古怪的人。
海蓝心中暖意满溢,维持不住故作出的冷静了,想要给她一个拥抱作为分别时的礼仪。
然而在小姑娘身后的程烨瞬间体会到她的意图,圈着温歆的腰,带着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接近:抱就不必了吧,你们还没熟稔到那种地步。
让一让温歆的师姐也就罢了,怎么连相识还不到半月的海蓝都要来和自己争。
他本来就不是个大方的人。
程烨寒着脸摆出占有的架势,却因为小姑娘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太亲密轻轻挣扎而将她放开。
海蓝不自觉连眉目都晕染上温柔,没有再试图拥抱温歆,统领众多魔种,坐在高位很久的城寨所有者久违地露出爽朗的笑容:那就祝你们一切顺利了。
不必像来时一般寻觅魔种们的所在,两人按照海蓝规划出的路线离开囚魔森快了很多。
踏出囚魔森的那一刻,温歆浑身都松快起来。
周遭充沛的灵气润入她的肌肤,与她体内不剩多少的灵气相沟通。
然而她没有花太多时间补充灵气,仰面向程烨道:我们回鸿羽宗吧。
亲昵自然如同说回家的语气取悦了程烨。
不必再多此一举取出品质一般的神行舟来,影兽化作展翼可以蔽日的鹏鸟,程烨拥着温歆坐上去,以手覆上她的双眼,道:速度会比较快,你看着会眼晕。
好。
小姑娘全然信任他,鸦色长睫扫过他的手心,宛如乖巧落在他掌中的蝴蝶。
程烨低眉垂眼,在自己手背落下一吻,如同吻上她的眼。
*玄黓已经研究出了解法。
不至于要毁去龙脉,但依然要安排着将皇城中的百姓们都迁离,避免原本压制在华月疏身体内的魔气因为他的死去而疯涌至凡人们体内。
精血亏损的玄黓将绘有解法的卷轴交给了温歆,神情有些复杂,道:你们解放皇子后,他体内积攒千年的魔气溢散,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让皇城成为第二个囚魔森。
即便凡人们都能及时离开,皇城中浓重的魔气也不会再适合他们居住。
温歆愣了愣,执在掌中的卷轴一时显得有些烫手。
牺牲少数人还是牺牲多数人,这个选择现在交给你做,你会怎么选。
出乎意料的,从玄黓居住小屋中走出的竟然就是封族的族长郁仪。
他依然是小孩子的姿态,神态较之前显得更加平静。
一双古井无波的黑瞳望着温歆手中可以将他曾经安排破坏的卷轴,却只是淡淡地问了先前那一句,仿佛失去了之前汲汲要维护自己所建秩序的心思。
玄黓侧身看向他,不愿再称呼郁仪为自己的父亲,但到底还是诚实向温歆道:我能研究出阵法的破解方法,他提供了一些帮助。
他一开始也不信郁仪主动前来是来提供帮助的,以为他会刻意使绊子阻挠自己的进度,将他拒之门外,但是对方却在他寻错方法时开口欧将他领了回来。
单是阵法学术上的研究,他还是不如郁仪,皇城下的阵法本来就是郁仪研究的,由他破解也会更加容易。
能在一个月内给出解法,如果不是郁仪辅助,他约莫会更辛苦。
怎么,忽然想通了,想要悔改了吗?作为受害者的一员,程烨当然不可能他提供了些微薄帮助,就忽然对他心生感谢:晚了,魔种都知晓你的作为。
冤有头债有主,他们不报复在凡人的身上,可会从此追杀你至死。
郁仪没有丝毫恐惧的神情,道:我依然不认为我有错,不需要悔改。
只是觉得阻拦不了你们,干脆帮你们一把,看看你们所谓的正确会有怎样的后果。
话语一顿,他微微扯动唇角,道:至于他们的报复,是不可能再报复到我身上来了。
我看到了未来,你们解除世上所存阵法的时候,也是我逝去的时候。
他为了建立自己的秩序而生,既然秩序不存,自然就该死了,算到这次未来图景前,他就已经有所预感,所以试图将秩序维持下去,制造了玄黓,算计出温歆。
倒不是恐惧死亡,只是需要维持生存下去的意义。
现在生存的意义注定被剥夺了,进行无谓的阻拦就显得没必要了,倒不如推波助澜一把,让他能在逝去前看一看否决自己的温歆会给出怎样的解法。
程烨最厌他说这些玄而又玄的话,一度觉得郁仪表现出的平静是不是极致疯狂的体现,干脆牵着温歆离开,避免温歆一不小心就陷入郁仪的语言陷阱中去。
郁仪也就沉默着看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你死之后,封族的其他族人会怎么样?玄黓不可能原谅他的所作所为,可听闻他将死去还是颇受震撼。
他们的长寿源于我,都会随我一起死去。
至于你,你独立我之外,不会受影响。
郁仪抬眼,看清他表情的纠结,问道:死亡难道是件很可怕的事吗?你目睹父母死去时难道没有觉得痛苦吗?没有,我只是忽然明白了自己的使命。
玄黓清楚不可能从他身上得到正常人的感情回馈,放弃般地苦笑声:算了,我与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能用指骨制造孩子的人,轻易剥夺孩子回忆的人,他能够指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