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七十六章

2025-03-22 07:23:44

太子语落, 他书房的门扉就被推开了。

连叩门都不曾,秦君幽从未见过的华服少年郎可以说是无礼地闯入书房,步履匆忙地行来, 望见摆在桌台上的卷轴,伸手就要拿。

太子府不该有这么放肆的人, 守在书房外的侍卫也不该问也不问、拦也不拦地放他进来。

秦君幽直接抬臂挡住他探向卷轴的手,厉声道:你是什么人,竟敢闯我皇兄的书房!来人!他命令外间侍卫进屋来将人擒住,可守在门外的两个侍卫却像忽然聋了一般, 全无所觉, 依然在外将腰背立得笔挺。

秦子修嘲讽性地扯动唇角,用玩笑的口吻道:你问我是谁啊, 我是你祖宗。

秦君幽以为他是在以言语刻意侮辱, 勃然大怒。

然而在他发作前,就听到自己太子皇兄出声道:君幽,够了, 过来我身边。

他语气颇为严厉, 秦君幽知道他每每正经起来说话都不是可以玩笑拖延的,所以虽然心中忿忿而疑惑, 但是也依言走到他身边。

太子执着卷轴站起身,向前一步,将皇弟挡在自己身后, 道:这份卷轴乃是乐阳女帝亲书遗物,不能轻易予人。

他观察着秦子修的神情, 见少年在自己提起乐阳女帝时紧抿起唇, 眼神焦灼地落在自己手中卷轴上, 心中的猜测就差不多确认了八分。

所以容我确认一下, 阁下是不是这份遗物的遗赠对象,秦子修。

太子不卑不亢地说出了秦子修睽违许多年的真名,秦子修移目到他的脸上,笑容中的嘲讽意味淡去。

我从前就觉得你该会是位贤君,如今看来,评价还是低了,你说不定同我皇姐一般,有成为圣主的潜质。

若是我皇姐能得你这样一位继承人... ...大约就不会在临终时候仍然忧心着身后事,也不会因为继承人导致的混乱,使自己竟错失皇姐的遗言千年。

秦子修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没有直接承认自己的身份。

毕竟这个名字早就该遗失在时光中,祠堂大约都立有他的牌位。

因此他只是笑了笑,向太子摊开手掌,索要自己皇姐留给自己、自己却一直不知的卷轴。

如果不是之前神知被触动,他动用能力观察着太子,约莫仍然不知卷轴的存在。

那就承您夸赞了。

太子改换了对他的称谓,态度坦然地将卷轴交与他:要与您先致歉,之前不知您仍存于世,为了了解过往,卷轴我已经拆看过了。

稍一停顿,他补充道:我应当是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看过卷轴的人。

无妨。

秦子修根本没仔细听他说话的内容,一心只想看看皇姐留给他的话。

他从不知晓自己皇姐竟然给自己留有遗言。

在得知她崩逝后,他就精神恍惚地追随她进入她的陵墓。

等再出来时皇位上坐着的人都已换了几位。

秦子修化身压阵之柱成为魔种的事,是无多少人知的秘辛,被误认为已死,干脆就不再接触不熟稔的血缘后辈。

——他本来也不如何在乎除皇姐以外的人。

因此主动切断自己与人世所有血缘亲人的联系,一心钻营应当如何做才能重新拥有死亡的自由,好追随自己皇姐死去。

一直到如今。

展开卷轴,其上果然是他最熟悉的遒劲行书:子修,见字如晤。

才只看了开头一句话,秦子修的心潮就澎湃得几乎要将他所有情绪吞没,如痴如醉地看下去,仿佛跨越时空,与书写下卷轴的皇姐对话。

然而时隔千年,乐阳女帝担忧的很多未来事,无论解决还是没有解决的,对于秦子修来说都已成为往事,就算他有意去达成皇姐的心愿也晚了。

他皇姐果然是最合适的皇帝。

就算是在遗言中,她也絮絮地担心着许多还没有执行得当的行政条例,忧心自己死后国家会再度陷入混乱。

令秦子修想起许多年前,在外人面前总是以少言竖立威严形象的皇姐,一旦下朝后就会屏退侍候的所有人,与自己行于花园,叽叽喳喳地将心事尽数道与自己,听自己发表意见。

父母皆逝,周遭环伺着许多试图控制姐弟两的人,他们能毫无保留信任的只有对方。

然而秦子慧作为乐阳女帝书写的内容,相对卷轴的全部内容来说其实不很多。

她也知人死如灯灭,担忧更多也没有用,所以后续多半都是作为姐姐的殷殷关切。

秦子慧写道:我一直在痛悔你为我作出的牺牲过大。

我承起女帝之名,便需将国事放在所有欲望之前,必要时要我豁出性命也是应当,可不该由子修你来替我承担。

我终是有私心的,想到最爱自由的子修你成为魔种,被皇城下龙脉束缚着,从此不能离开,连死亡的权利都被剥夺,甚至考虑干脆毁去龙脉,抛弃皇城,不管那魔物现世。

但到底还是被女帝的责任拉回理性,没有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

毕竟我也不知自己是否能够成功,如果失败,救不回你还毁了父亲交付给我的国。

子修,我生命的火烛已燃尽,无法继续陪伴你,但我不会选择转世,我会一直看着你,在忘川河畔等待你,无论多久。

我们约定好了,下一世仍然做姐弟,我不会毁诺。

秦子修的指腹摩挲着自己皇姐最后落款的年份日期。

那是乐阳女帝纪年的最后一年,他一直刻骨铭心。

只是他没想到最爱的皇姐死后也会一直看着自己,与自己共度这漫长而痛苦的永生时光。

他以为千年的时光里,皇姐应当已经转世过几次。

自己越是拖延着无法死去,能寻觅到的皇姐线索就会越少,有可能真的永远无法再寻觅到她。

因此才越来越急迫,越来越疯狂。

秦子修合上卷轴,合眼平复了一阵过于激荡的心绪,脸颊上却仍残余晕红之色。

抬眸看向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却暗暗警惕着他的太子,他开口道:我向来恩怨分明,若非你,我无法得见皇姐的遗言。

程烨已向他讲过他们重生的来龙去脉,他心知被太子挡在身后的秦君幽目睹过皇城被毁的惨剧,才会急迫地寻找资料试图对付程烨。

机缘巧合下,竟然使自己得知了皇姐的留下的遗赠。

那么作为对太子将卷轴交给自己的回报,他愿意再多等待一段时间:终你一朝,皇城不会有所毁损。

瞥了一眼秦君幽,他补充道:你们所恐惧的大魔毁城本就是为了助我,我欲要拖延,他不会动手,且安心吧。

话毕,他没有更多可与兄弟两人说的了,带着卷轴,如来时一般旁若无人地离开了。

从始至终,门外的侍卫们都没有察觉到他。

太子与他有些默契,说话不必言明就能通晓对方的意思,可秦君幽却没能全懂,不过是顾念着皇兄的态度,才压抑着心中的疑问。

见太子神色缓和下来,不复先前的紧张,他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你没看过卷轴上的内容,也不知现今还没有传来的真相,或许是难以理解。

不过他说他是我们祖宗,倒是实话,约莫我们还在祠堂中祭拜过他。

太子从不吝于对他的教诲,娓娓讲述起来龙去脉。

在秦君幽仍然沉浸在这桩不可思议的,太子道:据他方才所说的话,之所以会有大魔毁城一事的发生,就是他试图获得死亡的自由。

没谁有权力阻止他获得这项自由,他这些年付出的也足够多了。

只是需寻找到除毁城途径之外的方法归还他自由,君幽,咱们需换一换寻觅的方向了。

*温歆与程烨抵达皇城时,忐忑地攥紧程烨的衣袖,忧心三师兄因为对他的仇怨打斗起来。

照她目前所知,师门四人里除了三师兄还没有见过程烨外,其他三人与程烨战过一场都没占得便宜。

而程烨没输是没输,却也经历过牢狱之灾,都没落着好。

剩下的三师兄在师门中应当是最情绪化的一个。

要是他再与程烨闹起来,拖延着时间解决不了魔种的事,许多无辜受迫害的魔种就会继续生活在苦难中,与她有过教诲之恩的华师父也无法获自由。

然而提前获知消息,候在城门口的秦君幽见到他们二人后,只是气息一时不稳。

深呼吸了几次后就恢复了平静,虽然仍然无法做到友善对待程烨,但是能够做到无视他直接与小师妹对话。

我大致知晓你们来到的目的了,我皇兄也表态愿意提供帮助,师妹你们跟我来吧。

温歆眨眨眼,有些茫然。

他们还什么都没有说,大师兄的书信也没明确写,秦君幽是如何知晓他们的目的的?秦君幽看出她的疑惑,解释了一句,道:我与皇兄见过秦子修了。

他说起这个在祠堂供奉有牌位的祖先名字仍然觉得怪异。

摸了摸鼻子,瞥了一眼程烨,还是不得不用恶劣的语气确认道:你上一世摧毁皇城,就是为了放他自由是吧?这个名字于温歆来说完全陌生,只是觉得与三师兄同姓有些奇怪。

而程烨也是想了一会儿,才从记忆中搜寻到了相关这个名字的事,像是当初华月疏醉酒后曾与自己提起过的真名。

对方用过的名字太多,他都不大记得了。

不过既然是秦姓,那约莫就是他本人,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还会与皇族有接触,这应当是上一世没有发生的事情。

毕竟在秦子修看来,他要毁龙脉,这些血缘疏远的亲族就都会死去。

不产生任何羁绊,也就不会心软。

程烨眯起眼,一道思索着发生过什么事了,一道向秦君幽点头。

那就不必多说了,去我皇兄府邸吧。